「你喜歡吃水果對不對?樊叔叔去買給你吃。」被病房沉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樊嘉士決定出去走走,逃避小扁期待的眼神。
「可是樊叔叔你昨天買的水果還剩很多,我還沒有吃完。」小扁指著櫃子上的紅色透明塑膠袋,愉快的提醒樊嘉士。
樊嘉士望著紅色透明塑膠袋,仿佛看見梁萱若站在大雨中對他微笑。
「……我還是再去買一些。」樊嘉士從病床邊的沙發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小扁不明就里地看著他的背影,心想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氣了?因為他騙他。
樊嘉士是生氣,卻不是因為小扁鬧情緒,而是憎恨自己的無能。他走出「聖和醫院」,外頭的街道一片吵雜,和醫院的絕對安靜截然不同。
「聖和醫院」還有另一個和一般大型醫院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沒有販賣餐飲、生活日用品的販賣部。為了維持醫院的高格調,談予恩謝絕所有這類商店的進駐,也因此造就了樊嘉士臨時想買水果卻沒有地方買的窘境。
他雙手插進褲袋笑了出來,不曉得自己在干嘛?他明明只是想逃避小扁期待的眼神,卻真的出來買水果,嫌自己最近做的蠢事還不夠多嗎?
即使如此,他還是下意識地往梁萱若的攤子走去,繼續干蠢事。
昨晚的雨下得太大,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找對方向,也許是在醫院的另一邊。樊嘉士用他如鷹般銳利的眼楮,大致瞄了附近的環境一眼,「聖和醫院」雖然走高級路線,卻無法阻擋一些生意人前來擺攤,因此形成了過一條馬路,就好像進到另一個世界的有趣畫面。
樊嘉士確定梁萱若並沒有出來擺攤,轉身就要回醫院,這時擋在他前方的人潮卻漸漸散開來,梁萱若帶笑的臉龐就在他的眼前。
他怔怔地看著她的笑臉,仿佛時光倒流。
詩帆!
她如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和性格,改變他的人生,讓他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
「謝謝你的惠顧。」
然而她終究不是他的詩帆,只是一個跟她長得很像的女孩,卻已經足以讓他走向她。
梁萱若剛應付完人潮有點小累,才想喘口氣休息一下,不期然看見樊嘉士朝她走來,心跳頓時漏跳了半拍。
怦怦!怦怦!
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但她明明緊張到忘了呼吸,連手指都在顫抖,只好把手藏在背後,瞪大眼楮看著他過馬路。
「嗨!」
仿佛經過一個世紀那麼長,他終于來到她的面前,她甚至忘記自己剛剛有沒有呼吸。
「嗨!」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盡可能將樊嘉士當成一般客人,卻發現很難。因為他的存在感太強,強到周遭的景象仿佛不存在,天地之間只剩他們兩個人,旁人的聲音進不了他們的耳里。
「又見面了。」他的微笑很淡,揚起的嘴角流露一股神秘氣息。
梁萱若被他的高大壓得喘不過氣,昨晚目測他的身高,以為大約一八三公分左右,今天因為是白天的關系,看得更清楚。他絕對不止一八三,可能一八六都不止,因為他不止高出她一顆頭,還要更多。
「是啊,好巧。」她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態度,掩飾心頭小鹿亂撞。樊嘉士凝視她的臉,試圖從中找出和初戀情人不一樣的地方,卻越看越像。
「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湊巧,我是刻意來找你的。」他打量她足足三十秒,才緩緩開口。
梁萱若沒想到他的答案會這麼直接,一時之間無法反應,一句話都搭不上。
「你有空嗎?」他接下來說出更令她驚訝的話,梁萱若原本已經趨緩的心跳,又跟著加快。
「有什麼事嗎?」她盡可能冷靜的反問他,祈禱他不會看出她很緊張,否則就糗死了。
「我昨晚跟你買的水果,想請你幫我處理。」他再次出人意表,梁萱若愣住,以為自己听錯。
「你會削水果吧?」見她不答話,他又追問。她點點頭,有種無力感和失落感。
「我當然會削水果。」她的攤子上就擺著一盒又一盒削好的水果,答案已經很明顯。
「那好,你跟著我進醫院。」他對她提出邀請,讓她很困惑。
「你可以把水果帶過來,我很樂意為你服務。」她不是第一次遇見要她代削水果的客人,但他絕對是第一個要她跟他走的人,梁萱若不免有些驚慌。
「這太麻煩了,我恐怕沒有時間。」他抬起手腕看表,隨即又放下。
「可是我還要做生意,恐怕無法……」她一臉為難地看著樊嘉士,很希望能幫得上忙,但又怕攤子沒人照顧。
「我買下你所有的水果,和你一個鐘頭的時間。」樊嘉士明白她的顧慮,掏出皮夾又是要塞錢給她,這次給的錢是昨天的十倍,足足有兩萬塊。
梁萱若第一個想法是拒絕,她不是乞丐,不需要他的施舍。然而,她只要一想起周益強的病容,所有的志氣瞬間消失無蹤。
她無法讓阿強入院治療已經是罪過了,如果連最基本的藥都無法買給他服用,那她這個未婚妻豈不是太過殘忍?阿強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她沒有拒絕的本錢。
「那就謝謝你了。」她實在很不願意收他的錢,但迫于無奈,她只得出賣自己,看在其他攤販眼里雖然羨慕她的好運,卻也不免開始風言風語,暗地里批評她隨便。
梁萱若假裝沒听到,事實上她也听不到,因為樊嘉士很快便將她帶離路邊的攤販,快步走向醫院。
梁萱若緊緊跟在他的後頭,從他腳步可以感受到他真的趕時間,他甚至未曾停下來看她跟上了沒有。
雖然梁萱若在「聖和醫院」對街擺了幾天的攤,但這卻是她第一次踏進「聖和醫院」,不免好奇。
她發現「聖和醫院」的環境真的很好,門禁也相當森嚴,如果不是樊嘉士帶她進來,她大概還沒走到醫院門口,就會被保全人員請出去吧!
梁萱若跟隨樊嘉士穿越長廊,來到角落的房間,他握住門把推門進病房,從頭到尾都沒有跟她交談,嚴肅的表情,讓她誤以為他其實一點都不想請她幫忙。
「小扁。」可當他一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溫和,表情也柔軟了不少。
「樊叔叔,你買水果回來了嗎?」小扁看見樊嘉士遵守諾言回到醫院,笑得很開心。
「沒有,但是我帶了一個人回來幫你削水果,這位是賣水果的大姊姊,她很會削水果。」樊嘉士讓出一個位子給梁萱若,梁萱若不期然被推向小扁,只得站出來跟小扁打招呼。
「嗨,你好。」她站在樊嘉士身邊,和他一起凝視小扁。
小扁雖然笑得很開心,卻無法掩飾病容,梁萱若十分同情小扁,因為家里也有一個和他一樣嚴重的病患,臉色甚至比他難看。
「你好,姊姊。」小扁的嘴巴很甜。「你賣的隻果好甜,昨天護士阿姨削了一顆隻果給我吃,真的好好吃。」
他稱護士為阿姨,卻叫她姊姊,梁萱若想不開心都很難。
「如果你喜歡的話,姊姊再削一顆隻果給你吃好嗎?」梁萱若握住小扁瘦骨嶙峋的手,為他感到心疼。他還這麼小,卻得承受病痛的折磨,真希望他趕快好起來。
「好,謝謝姊姊。」小扁好喜歡梁萱若,她長得好漂亮、人又親切,如果她能成為樊叔叔的女朋友,兩個人每天一起來看他,他不知道會有多快樂。
梁萱若對小扁溫柔地笑一笑,拿起放在桌上的隻果,下意識地模自己的口袋,才發現自己把刀子留在攤位上,忘了帶出來。
「我去跟護士阿姨借水果刀,你等我,我馬上回來。」梁萱若學小扁的語氣說話,小扁興奮地點點頭,越來越喜歡梁萱若。
梁萱若說完隨即到醫護站借水果刀,小扁睜大眼楮看著梁萱若推門出去,滿臉笑意地對樊嘉士說。
「水果姊姊長得好漂亮,笑起來好像天使。」小扁給梁萱若起了一個有趣的外號,樊嘉士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她笑起來的確像天使,也像詩帆。
正因為詩帆的笑容是如此溫暖,他才一直無法忘記詩帆,他怕自己會記得這個笑容直到地球毀滅的那一刻……
「借到水果刀了。」梁萱若的動作很快,不到三分鐘就回到病房,拿起隻果俐落地去皮。
小扁「哇哇哇」的連續發出好幾個驚嘆聲,好像梁萱若是特技演員,面露崇拜之色。
梁萱若很快就把隻果處理好,連同蓮霧等水果一起切成片喂小扁吃,小扁心滿意足地吃著甜度超高的水果,滿臉幸福,看得梁萱若更加不舍。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一個鐘頭過了,樊嘉士抬起手腕看表,盤算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辦公,今晚肯定又得挑燈夜戰。
「小扁,我和姊姊要走了,改天再來看你。」樊嘉士的工作繁忙,沒有辦法待太久,小扁雖然失望,也知道自己今天已經做了無理的要求,不能再任性。
「再風,樊叔叔,下次還要帶姊姊來看我。」小扁向他們揮揮手,梁萱若一邊跟他揮手一邊回頭,直到病房門完全關上,她的臉上還掛著笑容。
「已經超過十分鐘,謝謝你的幫忙。」樊嘉士是那種凡事要求精準的個性,梁萱若搖搖頭,請他別在意。
「我很高興能幫得上忙。」她說。「如果我知道要探望病人,我會多帶一些水果來。」
「不必,小扁吃得不多,那些水果你自己留著,可能更有用處。」樊嘉士不是有意提醒梁萱若,實質上她已經把整攤水果都賣給他,梁萱若自己也忘記。
「可是……」
「就當作是超時的補償。」他的語氣堅定不容反駁。
梁萱若點點頭,注意到他好像經常作決定,是個霸氣十足的男人。
「小扁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他生了什麼病?」梁萱若想起病房內的小人兒,再次為他心疼,他年紀還那麼小,卻受盡折磨。
「血癌,已經是末期。」樊嘉士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頰無可避免的抽動,梁萱若可以體會他的感覺,因為她也面臨相同情況,某方面可以算是同病相憐。
「你不能移植骨髓給他嗎?」因為周益強生病的緣故,梁萱若對其他癌癥也有初步的了解,知道血癌只要能夠移植骨髓,就有治愈的希望。
「不能,因為我們沒有血緣關系,骨髓無法配對。」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救小扁,卻做不到,上天不給他這個機會。
「對不起,我以為你是小扁的叔叔。」梁萱若為自己的失言道歉,樊嘉士搖搖頭,一點都不在意,如果可以的話,他還真希望自己是小扁的親叔叔,只可惜……
「小扁是孤兒,可能有叔叔,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他曾派人調查過小扁的身世,無奈年代久遠,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他只能空手而回。
「小扁是孤兒?」梁萱若聞言愣住,作夢也想不到小扁竟然跟她一樣出自育幼院。
「他是我贊助的孤兒院里頭的院童,八個月大就被送到孤兒院,對父母沒有任何記憶。」樊嘉士淡淡解釋。
梁萱若這下更為小扁心疼了,原本她以為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有個愛他的叔叔,花錢讓他住進最高級的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沒想到他竟是個孤兒。
「沒有人可以捐贈骨髓給他嗎?」她問樊嘉士。
「找得到的話,我就不必急了。」樊嘉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說來奇怪,在她的面前,他卻能毫無保留說出自己的恐懼。只能說,她長得實在太像詩帆,像到令他混淆。
梁萱若接下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以對。
「我、我先回去了,攤子放太久沒人照顧不行。」另一方面,她對樊嘉士的好感大大提升,因為他和小扁並沒有任何親戚關系,卻願意為一個孤兒付出這麼多,足見他心地非常善良。
「好。」樊嘉士點點頭,也打算走人,只不過梁萱若比他快一步離開。
梁萱若再次對他綻開一個熟悉的笑容後,隨即轉身。
「等一下!」樊嘉士沖動的叫住她,梁萱若轉過身,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
「還有事嗎?」她笑著問。
「……沒事,你走吧!」他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叫錯名字。
梁萱若聳聳肩,欠身說再見後轉身離去,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視線。
樊嘉士緊盯著她的背影,越看她,越覺得她就是他的初戀情人。
真的不是她嗎?
樊嘉士無法相信。
她真的不是詩帆嗎?
盡避希望是如此渺茫,樊嘉士仍舊盼望,他的初戀情人還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