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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轉清明天 第二章

每到初夏,東海神島百花爭妍,陽光普照,是眾神們齊聚,一同游玩賞花的寸節。

五帝之女沂雨作為東海神島的主人、盛會的邀請

者,端莊而優雅地坐于眾僕環侍的高台上,淡漠地注視著在百花中游賞的各路仙人。

沒有人敢不買她三公主的面子,請函一發,哪怕再忙,也絕對會抽空來此做客。只除了……祈雨抿了抿唇,明眸中透露出一點少女情懷的憂傷。

「公主……」一旁的侍女貼心地勸道,「或許會來的……」

祈雨輕輕搖頭,澀澀一笑,「無妨,他一貫不拿我當回事的,我知道。」

她好想哭,想去他的住處大聲地質問他,可是她不能。她是集萬千榮光于一身的三公主,怎可做出那種粗俗的事?不能主動,不能強求,她只能端著一副儀態萬千的面容,在暗中默默地念著他。

她愛他啊!自從在創世以來的第一次盛宴上見到他,她便無法自拔地被他冷峻的氣息所吸引。她胸口有千萬的話卻說不出口,而他孑然一身至今也從未多看她一眼。這也便夠了,真的。只要他不會屬于別人,她就可以滿足于現狀,滿足于一年只見他一次的現狀。

所謂的百花宴,不過是想邀他來的一個幌子罷了。誰也不會發現,這其中有她小小的私心。

可是,他已有三年沒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連她這樣小的期望都無法實現?她好想見他,好想好想,哪怕只遠遠的一眼,也余願已足。

「公……公主!雷神到了!」一名侍女突然指著天空驚呼。

只見一道青藍的閃電凌厲掠過,一襲黑色的身影如風追至。那卓然的氣勢,震懾眾神。這便是玉帝麾下最強的戰神,雷神向天。

他絲毫不理會涌上前來想向他打招呼的渚神,徑自在高台之下單膝點地,一臉漠然卻難掩傲慢地面向祈雨。

「三公主千安。」語畢,也不等祈雨回話,便自顧自地走到一旁人少處,滿臉不耐。

「公主,他……」侍女正想怒氣沖沖地指責向天的態度,卻看到祈雨含著淚地笑了。

幸好,幸好……祈雨努力不讓淚水模糊了自己的視線,看著向天的眼神充滿了濃情。幸好他還肯听父皇的活,讓父皇令他來果然還是有效的。現在他一定很生氣吧?氣她求父皇命令他,或者已是討厭她了。沒關系,就讓他討厭吧,地已顧不了那麼多了,只要能看見他,她不吝于用更激烈的手段。

「啊,公主,雷神往後園走去了!」

祈雨看見了。他就那麼不願與她多處一秒嗎?她心下一痛,站起身來。不能再這樣任由他了!這樣下去,她一定會徹底失去他,失去這永恆生命中惟一的愛。

「公主?!」

「就說我身子不適,回後園休息去了。」祈雨囑咐完侍女,便化為一縷輕煙,悄悄地尾隨向天而去。

踫了地,還用蠻力強迫她,她絕對不放過他!

「怎麼?動不了了?倔丫頭!」向天一個使力,將琥珀僵著的身體牢牢地圈在懷里,嘴角竟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向天……」祈雨莫名地心慌,還是第一次見他用這種眼神看一個女人。不會吧,不會的……他是一級神啊!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看上一個……

「三公主門下的丫頭似乎缺乏教啊。」他抬手,輕撫琥珀的臉,冷不防被她咬到指尖,使得向天似寵溺似玩弄地淺淺一笑。從頭至尾,沒有多看祈雨一眼。

「琥珀!快行禮致歉!否則本宮定將你再打回原形!」祈雨首次疾言厲色,全無情面地怒斥道。

她最恨被命令!

偏偏,偏偏……她現在受制于人!

琥珀咬緊下唇,直到都咬出血來,才生硬地低下頭,極為勉強地輕道︰「對不起。」

「這不是下人應該有的態度吧?」他放開她,雙手環胸,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琥珀拼命地壓抑自己。不能反抗,不能反抗,她不可以再變成母虎,她要為人……為人,才有人的聲音,人的手,才不會再被遺棄。幾千年了?她等了。好容易才幻化成人,她好想以這模樣去見那個人……所以,她不可以沖動。

虎兒,乖,

是誰的手?輕撫她的頭,使她整顆心都平緩下來,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

想見他。

她的……主人。

琥珀跪了下來,面無表情地行禮,「奴婢該死,請求責罰。」

「哦?真的知錯了?」向天蹲子,抬起她的小臉,似笑非笑地睇著她,「‘該死’了?想讓我怎樣罰你呢?」

琥珀深吸了口氣,而後起身離開,只遠遠地拋下一句,「請便。」

「向天,琥珀她……」祈雨心急地想解釋點什麼,卻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活給打斷。

「我要她。」向天看著琥珀離去的方向,一瞬的動容後又恢復了原有的冷酷。

「可、可是……她還只是下級神,前世不過是人界的一只畜牲,琥珀她……」

「她怎樣?」向天頭一回直視祈雨,卻是為了別人。他冷然地走近她,「她不是你門下的人嗎?」

「才不是!」祈雨驀地激動起來,卻在瞟見他冷俊的面容時無措地垂下了頭,訥訥道,「琥珀只是我一時興起收下的靈體罷了。」

「靈體?!她不屬于仙界嗎?」向天心下一沉,握住祈雨的手臂,肅然道,「告訴我,別耍花樣!」

「她……」祈雨的眼眶紅了又紅,終是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落出淚來。她不能失態,她還要顧全身為公主的體面。盡避,她的心早已被他反常的態度傷得千瘡百

孔了。但她還是無法放任自己的情感,惟有拉開他的手,任由手臂上被他觸到的地方灼灼發熱。

祈雨退開幾步,輕身背對著他後,才幽幽開口︰「大約三百年前,我隨父皇到人界巡察,在經過千山之頂時遇見一抹極為漂亮的流光。它就從我頭頂上一閃而逝,散發出純淨而耀眼的金色光華。父皇告訴我,那是懷有執念的靈體,至少已存在了萬年之久。它,也便是剛才你所見到的琥珀。連名字都是我幫它取的。當時的我震攝于那樣出塵的美,只要見過一次,便再也忘不掉。我想將它留下來,而父皇因為寵我而答應了。父皇告訴我,這靈體圍繞在千山之頂久久不散,想必有極強的念力,要帶走它,惟有實現它的願望。琥珀原就是畜牲,注定了生生世世都是畜牲,但它想為人,才會久久不入輪回。我讓它為人,讓它有前世的記憶,幾乎耗費了百年的修煉,才使她成為今天的樣子。可是,我只得到了一只多刺的人偶女圭女圭。她絲毫不搭理我,也不理其他任何人,只干著自己的事。起先我仍是被她的容貌所吸引,不斷地想接近她,但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畜牲就是畜牲,怎麼也無法懂得情感這東西的。」祈雨輕嘆,轉身面對向天,「現在你明白了嗎?她不屬于任何一界,她只是我的一個不听話的怪女圭女圭而已,空有一副漂亮的軀體,骨子里卻仍是個什麼也不懂的畜牲廠

一道疾電如箭般掠過祈雨的頰邊,燒焦了她的一束青絲。當發尾四散的飄落到地上,滾燙的淚水也洶涌而墜。

「公主!」

「您怎麼了?」

「雷神大人!您怎麼可以?!」

僕佣們一擁而上,受驚不小。

「這只是個小小的提醒。沒有誰可以輕易誣蔑我向天的所有物,特別是我以後的妻子。」他絲毫不為祈雨的淚水所動,向天冷道,「三天後,無論你用什麼方法,我要見到她心甘情願地跟我走。否則,三公主在玉帝面前多嘴的賬還得同你算!」語畢,身形一閃,瞬間消失于眾人面前。

早聞雷神向天目中無人,但卻不知道他張狂到了這一步!

竟然敢動手傷她……

為了一個微不足道、僅一面之緣的婢女……

她應該生氣的,可是她沒有。她只覺得痛,渾身都痛,痛得連呼吸也不能。如果只是見上一面便可安定,那她這漫長的愛戀又算什麼?!她不如一只畜牲嗎?!那麼愛他啊!到頭來卻輸得如此狼狽……

在暈厥之前最後見到的,竟是他決絕的背影。

「公主!」僕婢們驚慌地扶住她倒下的身子,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兩天後,百花宴散了,祈雨將琥珀叫到自己的寢宮,遣退了所有的僕佣。偌大的屋宇內,就只剩下她們兩人。

祈雨半臥在床上,臉色猶有一絲蒼白,只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面無表情的琥珀。

「真美的一張臉呵。」祈雨伸出手想模她的臉,卻被她防備地閃開。祈雨的呼吸因她抗拒的動作而急促起來,「躲什麼?!我不是你主子嗎?沒有我,你可有今天?!」

琥珀不語,任她叫囂。呵,主子?誰說的?如果不是她有恩于她,她絕不會對她如此容忍!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好久好久之前,她曾感受過。是了,那時的流豐,也是以這樣的心情而對婆婆百般容忍嗎?那時,他難過了,讓她也好難過好難過。

流豐!

她惟一的主人……

即使再久,再輪回幾次,她也只有一個主人。虎兒好乖,虎兒不忘,虎兒會一直一直地等下去,直到再見到他。好久,是還有多久?累了怎麼辦?虎兒好想回家……想蜷在他的懷里,嗅到他的味道,想……看看他。

「琥珀!」

她不叫琥珀!她不是女圭女圭!她討厭這里!

「沒有我,你根本就不可能實現什麼願望!」實現了,又如何?她見不到他!實現了又如何?大不了還是做畜牲!如果遇不見他……

「琥珀。」祈雨像是冷靜了一些,口氣松了下來,「明天就是雷神來帶你走的日子了。你可願意?或許他還會娶你為妻,從此你的身份便非同一般了。」

琥珀漠然地看著祈雨,似乎她說的是別人的事。

「與凡人再也沒有聯系,也不用記得我了,是吧?」祈雨極力地使自己說的話能更自然一點,但她快崩潰了!內心的苦楚誰也不能說,但她真的快受不了了!把琥珀給向天?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擁住別的女人,而那女人還是她親手送上的?!不!她做不到!只有這次,無論會有什麼後果她都不管了!她絕不把琥珀給他!

不明白祈雨莫名其妙的態度,琥珀也無意深想。反正與她無關,只要不惹到她,隨便這些神人們去發瘋。

「琥珀!你在听嗎?」

「你想讓我做什麼?」虛偽!神和人一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虛偽、骯髒、算計。繞了這麼大一圈,無非只想說一句話而已。所以,她代祈雨問出了她的想法。

「你……會願意嗎廠來不及驚訝于她突然的問句,祈雨心下一喜。琥珀還是念恩的嗎?如果是,那就簡單多了。

令人窒息的味道。原來連祈雨身上也會有這種味道。還是,只要功于心計便都有這味道?神與人,都是會變的。但她不會,她是畜牲,她不當神也不是人,她不變。誓言飄遠,卻永遠地刻在了她的魂靈深處。

雖不滿于琥珀的態度,但祈雨仍是說出口了︰「我要你下凡,永不再雷神面前出現,也不能讓他找到你。」

「這是還債?」

「……算是吧。」隱隱覺得有哪兒不對,但胸口像是有團妒火在狂燒,使她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好,我去。但,從今以後我再不欠你。」

「你真答應?」放棄成為一級仙人的機會?就這麼孑然一身地去當個凡人?

不再理會祈雨,琥珀只默然以對。當個凡人,當個人,不就是她最大的祈望嗎?這樣的日子,沒有一絲波動,她已厭了。去哪兒都好,遇不見他的話。

「琥珀,我……」當她這麼直接就答應了,祈雨又有些愧意了。這女子,她是喜歡的。只因她太不近人情,才使她不再理她。直到現在,她原可以直接毀了琥珀的元神,天地不知,但她下不了手,惟有大費周章地送她下凡。祈雨無奈地輕嘆,從襟內取出一顆圓珠交給她,道︰

「這是我的內丹,可掩蓋你的氣息,使你不被雷神找到,也可在危難時救你性命。但不可用它來救人,否則會傷及元氣。琥珀,下了凡,你便什麼都要從頭開始……一切小心。」

何必呢?說這些漂亮活。琥珀不為所動地睇著祈雨,似在嘲笑她的偽善。

祈雨不自在地別開臉,開始施移魂術。

縴縴玉指直向上空,指尖頓時發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將琥珀緊緊地包裹在光內。

熱,好熱!

迷蒙中看見祈雨的臉,那麼哀傷,那麼淒美,也那麼可悲。她走了,祈雨就真的如願以償了嗎?那男人,難道會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地就此算了?祈雨是傻了、痴了,才會無法預見自己的命運。而曾有的尊貴與優雅,就此散盡。

但,那都不是她關心的事。

胸口漲得滿滿的,都是對一個人的思念。不論到哪,不論多久,不論是人、是神還是畜牲,都只有一個人而已。想見他,想抱他,用這樣的身體。

扁圈開始變強,令人睜不開眼,全身像是快燒起來了,意識漸漸地變得模糊。

別忘呵,那味道,那腳步聲,那溫柔的雙手……那響徹人神兩界最終又飛散于天際的名字——流……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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