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司徒府中揚著一股,與往日不同的喧囂氣氛。
僕奴們交換的視線、消息,全部圍繞著昨夜三公子突然帶回府中的父女身上。
當然,主要談論的對象是女兒。
他們听到三公子帶女子回來,還當她會是什麼天仙美人,但見著人時,說下上是失望或是理應如此,那女子只算得上中等姿色,她的氣質不似小家碧玉,比無大家閨秀的嚴肅。
輕淡溫婉,像夜空中的星塵,獨自閃耀光輝,卻不奪目搶眼。
「那姑娘和三公子,是什麼關系啊?」
「不知道,三公子沒說過,沒人敢亂問!」一名有點年紀的廚婦說。
「是啊!別瞧這三公子向來和顏悅色,他的行事作風還真讓人猜不著。」另一名家丁敖和道。
「我看只有福安知道,他最近跟著三公子東奔西跑,八成知道內情。」
「去問問吧?」
「問他?算了吧,那小子滑溜得很,問不出話的。」
其中一人轉向一直不發言的小丫頭道︰「對了,禾兒,你不是被派去侍候秋姑娘嗎?有沒有從她口中听說什麼?」
被點名的禾兒,剛來廚房拿熱茶和早膳,不料卻成了眾人追問的對象。
「秋姑娘很安靜,幾乎不說話。」她照實回答。
「是嗎?沒關系,她一定是人生地不熟,時間一久,她肯定什麼話都會對你說了。」
是嗎?
禾兒可不這麼想,據她看,那姑娘是有心事都往肚里吞的人,而且她總覺得她眉宇帶憂,連笑起來都有點憂郁呢。
「李大娘,我還得給秋姑娘送熱茶和早膳,遲了就不好啦!」她可不想怠慢了三公子的客人。
李大娘迭聲道好,將準備好的早膳放進托盤,再撈起熱水注人已放好茶葉的瓷壺,頓時茶香四溢。
「這茶好香,不是凡品吧?」
「是三公子交代的碧螺春。」
眾人听聞,眼晴全亮了。碧螺春可是三公子最愛的茶種。
禾兒見眾人又開始七嘴八舌起來,連忙拿起托盤,捧起瓷壺先溜為妙。
才踏進芙居,就見秋子若站在廊邊,望著廊外正開得燦爛的芙蓉迎風搖曳。
「秋姑娘,你起床了啊?」禾兒急忙迎上前笑。「你一定餓了吧?早膳我替你端來了。」
秋子若溫柔地笑道︰「不急,你慢慢來,我想看看這花。」
看花?禾兒瞄一眼見慣的花朵,點頭笑。「這芙蓉花是很美,但若比起燦幽小築里的芍藥,就顯得太淡了。」
「芙蓉尚雅宜淡,芍藥重色宜濃,各有各的美。」秋子若輕笑。
禾兒眨著眼盯著她直瞧,沒料到她對花還有一番見解,不愧是三公子的客人。
「秋姑娘真是個雅人,說的話都和我們不同。」
秋子若愣了一下,微腆地笑。「我哪是雅人,只是想到什麼就說罷了。」
「能讓三公子另眼看待的姑娘,可不多呢!」禾兒搖頭說。
不多?那表示不只是地—人了?
她才這麼想,連忙搖頭將心中泛起的酸澀,壓人心底深處。
她明白,渴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最後只會更痛苦。
已經沒有人疼愛,她又何必折磨自己……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更是告誡自己,別有不實際的奢望。
「秋姑娘,進房用早膳吧?」禾兒盡責地招呼她。
「禾兒,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也不用服侍我,我不是三公子的客人……」
「怎麼不是?三公子特意差人將芙居清出來,也是為了姑娘啊!」
听她言下之意,這芙居似乎不輕易讓人住進?
「這芙居……有什麼特別的嗎?」
「其實芙居之前是柳公子來小住時的居所,所以在寢房旁還另有一問畫室,那畫室有一扇正對芙蓉花的窗戶,秋日時景色相當美麗。」
「畫室?你口中的柳公子,是指柳飛宇嗎?」她的眼中進出興奮的光采,期待的問。
「秋姑娘也知道柳公子?」禾兒詫異地看著她,心中愈加欽佩。
「多少知道一點,我可以去看看畫室嗎?」
「現在?不等用了早膳再去嗎?」
「我不餓,可以嗎?」她現在只想去看看柳飛宇的畫室。
「可以是可以……」禾兒的話還未說完,就見秋子若一臉欣喜的拉住她。
「在哪里?畫室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
「就是隔壁那扇門……」
她才剛指了方向,秋子若立即拉起裙擺,漾著笑直往隔壁走。
禾兒沒想到如此沉靜、溫柔的秋子若,竟也會有那種無法遮掩的興奮表情.
秋子若推開緊合的門扉,甫開門,順著陽光隨即看到一朵朵姿態各異、或含苞或盛開的荷花,迎面而來。
她先是一驚,定眼一看,才發現是一座白牆上繪了滿滿的新荷,逼真的好似這些花兒,正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在鼻端久久不散。
「這……是飛柳公子的畫……」她驚詫地看著牆,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令人震撼的畫面。
她的手指微顫地在空氣中,隨著畫上的花辦線條走,細細看著柳飛宇的運筆、和他的墨韻、構圖。
「一花半葉,淡墨欹豪。」秋子若喃喃說著。
禾兒見她大受震撼、痴迷的模樣,只覺她著實與眾不同︰再听她念著自己听不懂的話,更加有些模不著頭緒。
「秋姑娘,你在說什麼?」
秋子若听若未聞,仍是沉浸在這幅牆上的水墨花卉之中。
「秋姑娘……」禾兒還想說話,卻在瞥見司徒悅文時噤了聲。
「三……」她正想出聲問安,卻被司徒悅文搖手阻止,示意她先離開。
禾兒抿著嘴兒偷笑,福了福身退出畫室。
司徒悅文靜靜凝視她看著牆上畫時的表情,她的手不自覺順著畫上的每一勾勒而滑動,是那麼專注而認真。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她身上,有種遺世的美麗,那種由內心散發出對某件事物的熱愛神采,教人著迷,讓人幾乎想永遠就這樣看著她、守著她。
司徒悅文發覺,看著她陶醉賞畫的模樣,竟有種意外的嫉妒從心里泛起。
他嫉妒那吸引她全副注意力的畫作,更嫉妒讓她出現那抹痴迷神情的不是他。
察覺自己的想法時,他無是一怔,隨之揚起苦笑,能說他是自作自受嗎?
他喜歡她的才華,所以想讓眾人知曉,然而,一旦她成了知名的畫家,會有更多的人佔據她的時間,分散她的注意,他將成為眾人之一,不能獨享她的專注。
即使他有自信,她對自己絕對不同於其他男人,但……世事難料啊!
尤其尚不知,對她的喜愛是否深到有獨佔欲,這樣看來,自己對她的感覺,又似乎稱不上是愛……
司徒悅文想著又忍不住自嘲暗笑,誰料得到一向果決的自己,在遇見她之後,情緒起伏反覆地教他自己也覺好笑。
「你喜歡那幅畫?」他甩開煩人的思緒,決定開口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低沉帶笑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將她沉迷的心神震回,秋子若心慌地忙轉頭,望著他的秀美容顏上,淨是心虛與不知所措。
「我……只是看看罷了。」在他含笑黑眸的注視下,她不由得垂下長睫,掩飾她的慌亂。「對不起,我不該擅入這里。」
「不用抱歉,既然讓你住在芙居,就表示你有權進任何一間房間。」司徒悅文輕笑,一雙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秋子若聞書拾眼看他,卻又在他灼灼的逼視下嫣紅了雙頰。
他怎麼如此看她?是她臉上沾著什麼嗎?伙子若不安地輕咬下唇,忍不住伸手覆住自己的臉頰。
「你模臉做什麼?不舒服?」他笑眯了眼,明知故問。
「沒、沒什麼!」她連忙放下手,扯起一抹笑道。
「這里原先是我為一個奸友安排的屋子,不過,我覺得現在你比他更適合住在這里。」
司徒悅文不再逗她,走到一扇窗邊,將窗子推開,瞬時入眼的是一塘的芙渠,與室內牆上的荷花相輝映,頓時令人有置身池中央,被滿滿的荷花包圍著的錯覺。
「好美!」秋子若忍不住走近窗邊,與司徒悅文並肩站在一起。
所有的驚贊,最終只化為一句形容詞。
「是吧?偏我那朋友只說一屋子的花,讓他眼花撩亂,怕自己會成為悲春傷秋之輩。」司徒悅文挑眉笑著提起柳飛宇的反應。
秋子若聞言輕笑出聲。「听起來飛柳公子是個有趣的人,真想認識他。」
不過是一句無心稱贊,卻讓他心下涌起莫名的疙瘩,讓原本有意介紹兩人認識的司徒悅文,忽地念頭一轉,打消了這個主意。
這感覺……是否就是佔有欲?
罷才才想自己對她並無這種怪異的情感,誰知不過瞬間,就打破了他的自以為是,就像老天在嘲笑他似地,給他當頭棒喝。
他側過頭,深深凝視她的側顏,好一會,眼中劃過一抹光采,眼神益形溫柔,唇邊的笑意更深。
沒有听見他的回答,秋子若轉過頭看他,又見他望著自己微笑著,嘴角的笑容隱含一抹自得與篤定,好似明了了什麼秘密。
他的笑容和眼神,詭異的愈來愈教她緊張,她下意識地退了幾步,和他拉出些距離。
司徒悅文看著她的動作,只是笑了笑,栘開視線轉向書案上。
「如果你喜歡這里,所有的東西你都可以任意使用。」
她隨著他的視線落在書桌上,望著文房四寶,血液中對繪畫的渴望開始翻騰,然而卻還是強自按撩下來,至少不能在他的面前,展現大多喜陡。
「我想我可能用不到吧!」
司徒悅文抿唇輕笑,收起手上的折扇道︰「來這里不一定要畫,府里的藏書也不少,如果喜歡,可以來這里看看書、抄寫佛經。」
他不急著逼她承認自己就是秋子風,反正人已經在芙居,遲早會有機會讓她自露馬腳,到時就可以務正言順的留下她,總而言之,她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不論是畫或是人……
他莫測高深地笑起來,笑得秋子若頭皮發麻,心兒打顫。
他……知道了什麼嗎?
「對了,你和你父親搬進司徒府的事,‘令兄’知道嗎?」他輕松自若地刻意問道。
「我有告訴過他,他知道了。」秋子若垂下頭,黑眸泛起心虛的波瀾。「他還說……為了報答你,他願意為你畫……」
司徒悅文先是一怔,沒想到她會主動提出。「真的?」
「是的。」她拾首淺淺地笑。
「‘他’不是不願具各嗎?怎麼會改變心意?」他好奇她的轉變。
「各字只是一個代表,只要不讓他出面,他會一直畫到三公子不收為止。」秋子若望苦他,藉由另一個身分,將她的感情表露出來。
「真的決定了?」司徒悅文緊緊盯著她,認真地問。
「是,真的決定了。」
「為了我而畫?」
「是,為了三公子而畫。」她羞怯地一笑,兩頰染上淺淺地紅霞。
「子若……」他輕嘆口氣,眸光倏地一暗,他的心激烈地動蕩著,因為她的理由。「不緩 侮?」
秋子若眨了眨眼,瞅著他的表情有些怪異。
「他不緩 侮,只是……怕三公子緩 悔。」她輕咬著唇,半晌才回答他的問題。
「我為什麼緩 悔?」他不解地挑眉。
「因為,也許他不如你想的有才華,也或許,他的才能只是短暫的,終將江郎才盡……」
其實這也是她的困擾,誰能保證才華會是一輩子的事?早慧之人不表示長大還會是聰明無匹之輩,否則也下會有「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成語出現了。
「即使江郎才盡又如何?只要曾經留下令眾人激賞的作品,讓他的畫作流芳百世,也就不枉此生。」他搖頭笑道,不甚在意她的憂慮。
「可……總是會被人評頭論足,流言不斷,很讓人難堪。」她無奈地嘆道,她喜歡畫畫,但自小畫的好,眾人對她的批評、期待櫚對更多,後來家里遭逢變故,這才有了不為他人眼光而晝的機會,只純粹的想畫就畫。
就算是畫偽畫,也能臨摹名家畫作,甚至在畫上的某一小部分,會有「她」的存在,雖少,卻已足夠。
肩負著司徒悅文的欣賞而畫,對她來說是壓力,但只要是能讓他高興、讓他覺得喜悅的事,縱然很渺小,她還是願意盡全力去做。
只為了他的快樂!
「放心,對於秋子風的畫,沒有人會妄言批評,相信我的眼光絕對不會錯!」
「才能」會成為她最大的支柱,但,他將會是那個唯一陪著她、支撐她走下去的人。
他的信心安撫了她的不安。
秋子若輕嘆暗忖著︰是啊,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能夠這麼狂傲的說這種話;誰教他是—司徒悅文呢。
「听說你將一對父女接進司徒府,還安排那位姑娘住進芙居?」
司徒悅文抬頭,睨了一眼剛進書房,就迫不及待開口的柳飛宇。
他嘴角噙著笑意,不置可否地聳肩。
「不回答是表示默認了?」柳飛宇自動自發地在椅子上坐下,朝著好友問。
「先說說你的‘听說’吧!」司徒悅文將身子靠向紅木椅背,拿起扇子輕搖。
「好吧!我听說昨日傍晚,一位淡雅的姑娘和一位殘了腿的中年男人,直接進駐司徒三公子的居所——古雅軒。這位姑娘的身分是個謎,三公子絕口不提她的事,只將他「好友’飛柳公子的芙居給讓了出去,對這姑娘噓寒問暖的,極為看重,感覺絕非一般人。」
柳飛宇將他听來的消息,照本宣科地說完,接著瞠著眼又問︰「怎麼樣?是不是真的?」
「差不多。」司徒悅文笑了起來,沒想到他的行動被人瞧得一清二楚,真不知是他太招搖,還是閑人大多?、
「那個姑娘是誰?你怎麼認識她的?又為什麼帶她回來?」柳飛宇見他坦承不諱,又連丟三個問題。
「你若將愛湊熱鬧的耐心,用在繪畫上,現在的作品必定汗牛充棟。」司徒悅文諷笑道。
「唉!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快點回答我的問題!」柳飛宇哇哇地低叫,不滿他轉移話題。
司徒悅文抿嘴一笑,簡單回了三個答案。「秋子若,偽畫,為她的才能。」
以及她的人。
他在心底暗加了一句,並沒有說出來,畢竟對她的感覺是私事,也因為尚不足以清楚到可與他人說的地步。
「秋子若?偽畫……啊!」柳飛宇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說,那個仿我畫技畫舞姬圖的,是個女人?」
「沒錯!一個才能不下於你的女人。」司徒悅文淡瞥他道。
「女人?真是女人?」
「怎麼?你不相信女人會畫,也能畫?」他挑眉笑看柳飛宇大受震撼的表情。
柳飛宇嗤笑道︰「我是那種尊男卑女的人嗎?你帶她回來,難不成是想在畫壇興風作浪?」
司徒悅文揮開扇子,大笑道︰「真是知我者,非你莫屬。」
「不過,我想這只是原因之一,另外的理由就耐人尋味了。」柳飛宇蹺起二郎腿,笑咪咪地說。
以他對好友的了解,才不信他把人接回家住,只為了這麼個單純的日的!
司徒悅文眨著眼,故作無辜狀的笑,「你想太多了,還有什麼另外理由?」
「你剛才說知你者,非我莫屬,怎麼這會兒又在跟我打起太極了?」這下,倒是柳飛宇用話反堵他。
「連我自己都沒個準的事,你要我說什麼?」司徒悅文輕聳肩,嘴上仍是不放松。
柳飛宇知司徒悅文的個性,若他不願說,就算拿刀抵著他的脖子,他還是一個字都不會說。
「好吧!那我就等你心里有底時再問你,不過,可以先說說她是什麼樣的女子嗎?我對她著實好奇!」柳飛宇換另一種方式來問,只要听司徒悅文怎麼形容那個伙子若,他至少可以將他的心思猜出七八成。
「溫柔卻堅強、聰慧而忍辱。」提起秋子若,司徒悅文的眸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看得柳飛宇傻眼。
有頃,他才暗嘆了口氣,看樣子,好友還真是對那女人動了心,瞧他用這簡單的十個字來形容女人,卻是少有、高度的贊美。
溫柔而堅強的女子或許有之,要聰慧卻能忍辱的女子卻少,畢竟一個聰明的女人,哪個能忍受讓自己受一丁點的委屈呢?
听著,他對那個秋子若,倒也心生好奇。
「听你說得這麼好,什麼時候讓我也見見她?再說,我也很想瞧瞧這個才華洋溢的女子,是怎生的模樣。」他興致勃勃地說道。
只見司徒悅文眉一揚,勾起一抹莫測而防備的淡笑,給了他一句。「免談!」
柳飛宇詫異的睜大眼,瞪著他問︰「免談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能見她。」司徒悅文輕松自若地搖著扇子道。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否則我不服!」柳飛宇坐直身子,直盯著他問。
司徒悅文收起扇子,笑得極為斯文溫和,但卻笑得鉚飛宇頭皮發麻。
「理由就是,我、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