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清晨依舊很冷,鄧英英在被窩里鑽來鑽去,一整晚都睡不安穩。
她惱火地翻身而起,撫著自己冰冷的腳丫子,超濃的沮喪感在她心里堆積。
這個老舊的公寓,連窗都關不緊,風吹來還會發出如鬼魅般「呼∼∼呼∼∼」的聲響;她是一般平凡到不行的上班族,收支拮據,可沒資金浪費在暖氣啊、空調什麼的,因此地大多靠著電暖爐來過冬。
問題是流年不利,她的電暖爐因過于「老邁」,已到了壽終正寢的年歲,在冬天開始不久就向電氣報廢場報到了,害她凍了一整個冬天,差點沒掛兩條鼻涕去上班。
當然,電暖爐不是什麼太貴的東西,但夏末時老媽打電話來說,小妹下學期要開始補習了,不然趕不上學校的進度。
她是家里的老大,做船員的老爸在她國中時就因船難走了,老媽辛苦地將他們拉拔長大,早到了該休息的年紀,不能再因小妹的補習費而增加老媽的負擔,因此她多少得有點盤算,怎麼都舍不得花錢買個新的電暖爐。
望了望鬧鐘,清晨六點,她的沮喪加倍--這個時間還真是尷尬啊!
要是再躺一下,恐怕就會睡過頭趕不及上班,那她這個月的全勤就泡湯了;要是起床,這麼早又不知道要干麼,真是個討厭的時間點。
在床上呆坐了會兒,她索性起床梳洗一番,換上舒服的運動服,心想到附近的公園走走也好。
在她租屋的附近全是舊式公寓,除了公園前,芳齡約兩年的新大樓之外,其余住的全是「老弱殘兵」……呃,老弱婦孺;有點像眷村卻又不真的是,總之她是因為這里的租金便宜,交通也還算便利,一班公車就可直達公司,因此她才會選在這里住下來。
雖然時間還算早,但公園里早就有很多出來晨運的老人家,什麼韻律舞、太極拳,看他們靈活地轉動身體,鄧英英不晃自慚形穢。
平常忙于工作,下了班後根本懶得動,假日更慘,光打掃一個禮拜累積的垃圾和清理環境,便教她懶得再出門,頂多偶爾孫綺雲和許貞子邀約,再不然就幾個同事相約一起出門逛逛、吃飯什麼的,根本沒時間運動。
等她老的時候,想必很難像這些老人家這般靈活。
哎,今天的她好灰色喔!滿腦雜思的她漫無目的地閑晃,陡地一龐然大物由背後撲了上來,將她壓撲在地,跌個狗吃屎。
老天!眼冒金星,她是招誰惹誰來著?
「英英,又是妳!」
雜沓的腳步聲停在她的頭頂上,她狼狽地抬起頭,惱恨地瞪著眼前那雙潔白的男性休閑鞋……的主人。
「什麼又是妳?這句話該是我說的吧?」鄧英英快抓狂了,推開直想趴上來舌忝她的大狗,然後以非常難看的姿勢由地上爬了起來,火大地對著眼前這曾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吼道。
真夭壽!罷穿上不久的運動服就這麼毀了,回家還得清洗一次,她真歹命!
「奇怪,英英好像對妳特別有好感,每回見到妳都很熱情呢!」男人扯開優雅的笑,一點都沒被她不善的口吻所影響。
拍掉身上的土屑,鄧英英伸手拭去額上的薄汗,沒好氣地應了句。「那是因為你沒綁好你的狗,關有緣無緣屁事?」
「我從來不綁狗,那對牠們而言太殘酷了。」狗跟人一樣是動物,人類崇尚自由,相對的,狗也有狗性,人類並沒有禁錮牠們的權利。
鄧英英挑起眉,懶得理他。
男人陡然伸手探向她的額,她反射性地往後避開,心髒莫名地一陣亂跳。
「你干麼?」她的語氣依舊很硬,像跟他有仇似的。
「妳的額頭髒了。」男人唇邊掛著淺笑,彷佛一點都不在意她橫沖直撞的說話方式。
「喔。」八成是剛才拍過身上的土屑,又拿髒手去抹臉的關系。髒就髒了,反正她這一身衣服也被那只狗給毀了,不差臉上那些髒污。
她決定了,這一人一狗全不是好東西,能閃多遠就閃多遠,總之別跟他們打交道就沒錯!下定決心後,她轉身就要走人。
「英英,我請妳吃早餐。」男人倏地擋在地面前,阻擋她前行的道路。
「不用了,我不餓。」要吃早餐她自己不會去喔?一杯牛女乃就足以打發她的胃──才這麼想,她的肚皮陡地發出一聲「咕嚕」,非常不給面子地拆穿她的謊言。
男人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嗯哼?不餓?」
鄧英英臊紅了臉,沒打算理他的由他身邊繞過,走不到兩步,她的步伐再度被阻止。這回不是人,是狗。
「喂,好狗不擋路,你是沒听過厚?」她插起腰,惱火地對「狗英英」訓起話來。
「好了,英英,別跟英英計較。」男人拍拍她的肩,不知究竟是對著哪個「英英」說道。
鄧英英再度回頭瞪他。「麻煩你分清楚,我是英英小姐,不是你的英英。」
見鬼了,這男人也未免叫得太親熱了點吧?她跟他才第二次見面,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充其量只比陌生人好那麼-丁點兒,他憑什麼直呼她的名字?真沒禮貌!
「一樣都是英英啊!」男人無辜地笑道。
「根本就不、一、樣!」吼∼∼再跟他講下去,她會提早中風,不講了!
才提起腿還沒往前跨,驀然一只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拉往另一個方向。
「喂!你要拉我去哪?」老天爺,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當街擄人,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啊?
劫匪喔,擄人喔!
救郎喔∼∼
她在心底哀嚎,可惜根本沒有人理她。
男人自顧自地往前走,嘴角始終噙著輕笑。「吃早餐啊!」
他看起來瘦巴巴的,身上沒幾兩肉,為何力氣會那麼大?鄧英英想了好久,最後只得將答案歸咎于當時她肚子餓,沒力氣掙月兌。
看著鏡中的自己,鄧英英很明白自己並不是骨感縴細的女人,而是挺有肉的,可稱之為小圓的肉感女人;因此她才想不透,憑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段,怎敵得過她「虎背熊腰英英女超人」?偏偏她當時的確沒成功地甩月兌他,真教她氣餒。
「鄧英英,妳還在廁所里混?總編找妳啦!」坐在她隔壁的美編,找她找到洗手間來了,一發現她馬上傳達總編的「懿旨」。
「喔。」她忙擦干手往外跑,找她的總編大人報到。
吃人的頭路就是這樣,上司隨傳要隨到,誰教她只是個小小的采訪編輯?
「來來來,有個重要的任務交給妳去做。」一見到鄧英英,總編連忙把手上自己一直處理不來的案子丟給她。「妳去給我采訪一個電玩新貴,柴秉勛︰動作要快,下個月月刊的頭版。」
柴秉勛是誰啊?從來不踫電玩的她哪知道什麼電玩新貴,誰又是柴秉勛?不管了,先聯絡再說。
「請問柴秉勛先生在嗎?」電話響了三聲,有人接听了。
對方沉默了五秒鐘,害她以為電話故障,差點沒掛電話。「哪位?」
「您好,我是捌月刊的采訪記者鄧英英,有鑒于您所創作的格斗電玩,在電玩界掀起一片新浪潮,因此我們捌月刊誠心誠意想和您約個時間,采訪您的創作過程,不知道柴先生何時有空,是否可以撥冗讓我為您做專訪?」
她照著總編給她的小抄,小心謹慎地念了一次,還好沒有凸槌。
「鄧英英?」對方重復了一次她的名字,聲音好似透著笑意。
不知怎地,鄧英英的毛細孔泛起疙瘩。奇怪了,這個人的聲音有點熟又不會太熟,好像在哪里听過,偏偏現在她又想不起來,懊惱地蹙起眉。
「是,我是采訪記者鄧英英,可以跟您約個時間嗎?」職責所在,她顧不得其它,先約好了再說。
「嗯,就下午吧。」
鄧英英循著地址找到柴秉勛的公寓並按下電鈴。
真巧,這里離她的住處好近,就在她家附近公園前的新大樓里。現在下午三點,搞不好采訪完她不用回公司報到,就可以直接回家,剛好省下一趟公車的錢,不無小補。
大門從里頭打開來,她才準備報上自己的名號和來意,不料一只大狗「哈∼∼哈∼∼」地搖尾直撲而來,熟悉的錯愕感襲上心頭,令她腳步不穩地倒退一大步。
「小心!」由于類似的狀況不斷發生,柴秉勛早有心理準備,大手穩當地扶住她的肩膀,這才沒讓她因狗英英的魯莽而撞得眼冒金星。
「噢!拜托,別又來了!」她的力氣著實敵不過那條大狗,只得任由牠巴著自己的肩,胡亂地舌忝弄她的臉頰。
老天爺對她也未免太殘忍了點吧?怎麼連總編交代的工作,也會跟這家伙扯上邊?!真是不幸中的不幸。
「我早說過英英喜歡妳。」柴秉勛扯開一貫的笑容,輕松抱起狗英英,轉身讓出走道。「喏,進來吧。」
鄧英英松了口氣,這才依言進入他的領域。
看清他屋里的擺設,地不禁悲從中來。
吼∼∼不公平,他們倆年紀差不多,為何他可以住這麼高級的公寓?轉念一想,她也沒啥本事,不像他還會設計電玩,住那種老舊公寓實屬當然。
淺嘆一口,她在柔軟的沙發里落坐,拿出背包里的筆記本,準備公事公辦,辦完了好早早走人。人比人氣死人,她才不要留在這里太久。
「喝點什麼?」柴秉勛打開置物櫃問道。
「開水就好了。」她應了句,一抬頭正好隔著茶幾和那只狗英英四眼交會,她不禁沖著牠齜牙咧嘴;沒事就撲她一下,看她好欺負喔?
狽英英才不管她的表情好不好看,一徑兒對她猛搖尾巴,一副很快樂的模樣。
柴秉勛沖了兩杯熱茶過來,正巧看見她不甚好看的嘴臉,不禁啞然失笑,輕緩地將紅茶放到茶幾上。
「咳咳!」她輕咳兩聲,懊惱被他看見自己對狗扮鬼臉。好嘛,她承認自己小心眼、愛計較,即使對象是狗也不例外,可以了吧?「柴先生,那我們開始吧。」
「好。」柴秉勛繞過茶幾,一坐到她身邊。「來吧!」
鄧英英張大小嘴,感覺身體莫名其妙發燙。
奇怪了,這沙發分明是三件式的,除了她坐的這張三人沙發,還有兩張單人沙發,他干麼坐得離她那麼近?
「呃,那個……可以麻煩您坐過去一點嗎?」別鬧了,他屋里有暖氣,還坐得這麼近,想悶死人喔?
「我覺得這樣剛好。」嘴角噙著淺笑,他一點都沒有移動的打算。
鄧英英瞪他,隔著他眼鏡的有色鏡片,她看不清他的眼瞳。好,他不動如山是吧?沒關系,山不轉路轉,柴秉勛不轉,她鄧英英轉總可以了吧?
心里才這麼想,一轉身,狗英英不知何時由茶幾那頭轉到她腳邊杵著,正好阻礙了她右移的腳步,而柴秉勛則是恰巧坐在她的左方,教她動彈不得。
……真是欲哭無淚啊!
她繃緊神經就著總編留下的采訪重點一一訪問過他,在他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後,她迅速合上筆記丟進背包里,下一瞬間就要起身--
突地,柴秉勛拉住她的手,如同那天拉她去吃早餐那般包覆著她的手。
「英英,妳討厭我嗎?」他赫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啊?沒、沒啊,做啥這麼問?」哇咧,這家伙沒事靠過來干麼?她身後就是沙發扶手了,無路可退了啦!
「妳有要好的男朋友了嗎?」他向前傾了些,感覺氣勢很是逼人。
「沒、沒有啊!」她直覺向後傾,死命想拉開與他的距離,更想將手抽回來。
他扯開笑紋,彷佛對她的答案感到十分滿意,身體再度微弧前傾,他又問︰「妳一個人住?」
「是、是啊!」莫名其妙嘛,應該是她來采訪他,怎麼角色突然對調,變成他問她答了咧?她也再往後傾,感覺腰骨貼上沙發扶手,手又被抓緊不放,心底暗自叫苦。
「老家呢?還有些什麼人?」他又問,身體幾乎貼上她的。
「我我我……我媽、我弟跟我妹。」隨著他的氣息逼近,她的腦袋糊成一團,嘴巴像有自主功能似的主動回答。
他瞇起眼,無框眼鏡的鏡面閃爍了下。「妳爸爸呢?」
「很、很早就過世了。」不對,她干麼那麼乖巧地回答?這根本不在她的工作範圍之內!「那個柴先生,你……真的坐太近了……」現在不僅她的腰骨,根本是整片背脊全貼在沙發扶手上,僵硬的姿勢教她難受。
「做我的女朋友。」驀然,他朝她吹了口氣,吹瞇了她的眼。
驚恐地瞠大雙眸,她以為自己耳朵產生幻听了。
一個才見了三次面,今天才知道他姓名的男人,要求自己做他的女朋友?!有沒有搞錯?她鄧英英像是這麼隨便的人嗎?
「英英!」她霍地喊出自己的名,念起來挺別扭的,之所以喊那只狗英英,自然是希冀牠可以救救自己,想想辦法讓牠腦神經打結的主人恢復正常吧!她在心底狂吼。
「牠很識相,回牠的窩去了。」柴秉勛的唇彎起上揚的弧度。
不是吧?!那只拘懂人性嗎?
鄧英英小臉脹得火紅,像顆熟得可以摘下的紅隻果。「不是的,柴先生,我想你……」
「妳說過不討厭我的。」他的工作成績或許風光,但身邊就少了一個「她」;而這麼吸引他且符合「英英」喜好的女人,她是唯一的一個,他一點都不想錯過。
天!她想尖叫!「沒錯,但……」
「既然妳不討厭我,我又那麼喜歡妳,妳就答應跟我交往看看又何妨?」他潔身自愛,沒有不良嗜好,雖不敢自許新好男人,但他保證自己會對她很好很好,好得讓她愛上他。
「可可可……可是……」救救救、救郎喔,她忍不住猛結巴。
「說好。」再朝她吹了口氣,他希望自己的催眠有效,可以讓她點頭應允。
鄧英英瞇了瞇眼,仔細且認真地盯著他。「我……看不到你的眼楮……」
眼楮是人的靈魂之窗,她看不到他的眼,教她如何敢貿貿然的信任他?
柴秉勛怔了怔,依她所願地摘下眼鏡,讓她能瞧清楚自己的眼。
鄧英英總算看到他的眼楮了,那是一雙漂亮得過火的眼,瞳仁清澈而明亮,看不到絲毫虛情假意。
「可以嗎?滿意妳所看到的嗎?」他有點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她的認可。
「呃,你的眼楮很漂亮。」她赧紅了臉,說起話來有點大舌頭。
「我想听的不是這個。」他閉了閉眼,再度以漂亮的眼緊鎖住她的眼眸。「我只想知道自己夠不夠格當妳的男朋友?」
「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雖然她渴望愛神來敲門,但當愛情毫無預警地降臨,她卻又心生怯意,不明白他到底看上自己哪一點,心里矛盾得緊。
「但我就是喜歡,是真的喜歡妳。」他略嫌急躁地宣告自己的心意。
打從第一次相遇,他便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往往在不經意間想起她那倔傲的眼神,令他即使面對枯燥的工作也可以保持好心情。
既然上天不斷安排他們相遇,更將她送到自己家里來了,他絕無放過機會的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當下,畢竟機不可失。
「為什麼?」她深吸口氣,胸口自然起伏,不經意踫觸到他的胸口,整個臉龐燒灼了起來。
「不知道。」他不會說謊,唯有坦白一途。「第一次在公園巧遇後,我就常常不經意地想起妳;第二次見妳之後,我很快就發現自己被妳吸引,並決定如果我們有第三次見面的機會,那,就是上天注定。」
哇咧∼∼這個男人會不會太宿命論了點?
「我嘴笨,不是很會講話,尤其是哄女人的話。」本來他的工作接觸女性的機會就不多,加上他的個性有點悶,不大會主動跟人聯絡,因此女人一直被他列為麻煩的「生物」之一,自然沒有練習的機會。「我能說的只有一句,我喜歡妳,請妳答應跟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
這好像不只一句了,有二三四五六句耶!鄧英英計量著,不禁輕笑出聲。
她的笑令柴秉勛有些失神。
「我第一次看妳笑,對著我笑。」他的眼冒出感動的星星。
鄧英英立刻斂起笑意,故意板起臉。「我哪有笑?你眼花了!」
「不,真的!我看到妳笑了!」他非常認真地堅持自己並非眼花。「這是不是表示妳答應了?英英?」
「沒有沒有!喂,你走開啦!一直壓著我讓我很難受耶!」
「我怕妳跑掉啊,只要妳答應我就放開妳。」
「……你這是威脅還是恐嚇?」
「都不是,我是在告白。」
嘆了口氣,這家伙的告白方式還真與眾不同啊!
「算了算了,當我怕了你了,就……交往看看咩!」鄧英英佯裝大方地點了頭,嬌紅的俏臉卻露了她的餡兒,人家就是害羞嘛!
沉默一秒鐘,屋里響起男人如雷的歡呼∼∼
「好像不太真實,給我一個吻,好證明我不是在作夢。」他得寸進尺。
鄧英英差點咬到舌頭。「先生,你會不會太貪心了點?」天哪,她開始後悔了。
「我覺得剛好而已。」
狽英英趴在自己的狗窩里睡著了,咧開的嘴彷佛掛著幸福的笑,彷佛知道主人為牠找到好欺負的女主人。
英英期盼的春天似乎到了,雖然不太浪漫,甚至有點狼狽,更多的是搞笑,但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一個甜蜜而完美的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