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跟我說這個?」她瞪著手中那瓶礦泉水輕問。
雖然她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但她很清楚爸媽所有的愛都投注在她一個人身上,即便經常被老媽責備、叨念,可每一句碎念的背後全是滿滿的關懷。
當然孤兒院里的老師、院長,都會將自己滿腔的熱情投注在孩子們身上,但院里孩童眾多,就像念書一樣,總是無法每個孩子都照顧周詳。
當他有心事時要找誰說?
當他需要人擁抱時,又有哪個人能當他的對象?
同僚、院長、老師都是可以傾吐的對象,但以他不愛與人親近的性格,她合理懷疑他根本連開口都不會。
那是何等寂寞的感覺?她光想就渾身起雞皮疙瘩,隱隱能夠理解他不討喜性格的養成過程。
「我想讓你知道全部的我。」正好他也有一陣子沒回院里來探望院長,因此當她決定由他挑選約會地點時,他幾乎沒有考慮就選擇了這里,這個擁有他所有童年回憶的孤兒院。
「那你有沒有問過,當初為何會把你……送到這里?」她的喉管有點哽咽,盡量不去觸及到敏感的字眼,以免他听了刺耳。
「根據我爺爺的說法,我爸媽是私奔的,在得不到任何援助的情況下養不起小孩,才會將我送到孤兒院,應該是現實所逼吧。」他說得雲淡風輕,彷佛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怎麼不把你交給媽媽的娘家照顧,而是把你送到這里來?」她不是覺得這里不好,而是有親人照顧會更安心吧?
「听說我媽也是孤兒,並沒有所謂的娘家。我爺爺說他在我爸媽私奔的五年後,才查到他們的消息,但當時他們已經因為一場車禍而雙雙過世,後來爺爺又花了數年的時間才找到我,所以我連我爸媽的面都沒見過。」他聳聳肩,血緣並不能抹去他對雙親的陌生感。
潘梅湘閉了閉眼,心里的難受泛濫成災。
他的成長過程叫人心疼,倘若換成是她,恐怕會天天以淚洗面吧?
「應該……有照片吧?」她硬是由梗塞的喉管里擠出幾個字。
「大部分被我爺爺撕了或燒了,我想他是有些怨懟吧。」他完全能理解爺爺對父親的恨,因此他從來沒有責怪爺爺的念頭。「不過我女乃女乃背著爺爺還是偷留了幾張,在我認祖歸宗後偷偷塞給我。還好啦!總算還知道他們的長相。」他自嘲的吐了口氣。
潘梅湘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只是本能的伸手輕握他的大掌。
雖然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雖然他說得不帶一絲感情,但她相信他心里一定存有遺憾,遺憾不曾與新生父母共同生活過,不曾得到他們任何一個擁抱,而那將是他生命里永遠的缺口,永遠難以彌補的缺口……
「干麼?心疼我喔?」他微微一震,一派輕松的綻開笑容。「不需要同情我,即使沒有他們,我現在還是頭好壯壯啊!」
潘梅湘定定地看著他,就算他用笑來掩飾此刻真實的情緒,可那微微抽搐的嘴角仍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的復雜;她沒有拆穿他的偽裝,因為那是沒有人能幫他承擔的過去,她能做的只是安靜的陪他一會兒,如此而已。
「我帶你來這里,不是為了博取你的同情。」看穿她眸心里的不舍,他懊惱的撇開臉,抗拒的撥開她關懷的小手。
他只是想讓她了解自己所有的成長過程,如果她能接受這樣的自己是最好,但他需要的絕對不是同情。
他還不至于卑劣到利用自己的身世來博取她的感情。
「你有哪一點值得我同情?」她忍不住想安撫他曾經孤獨、受傷的心靈,但卻不願增加他的困窘,故意說道︰「除非你認定自己比別人差,否則我找不到任何需要同情你的理由。」
「那你為何要牽我的手?」如果不是,為何她會放棄矜持,主動觸踫他?尤其在听完他的故事之後。
「嗯?」她挑高秀眉,這才遲疑地害羞起來。「我現在才知道你踫不得,那我以後離你遠一點好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心一急,反手抓住她的手。
「你做什麼?」她心跳加快了下,嬌斥著想抽回自己的手。
「我又惹你不開心了嗎?」該死,這張嘴可真笨啊!到底要如何才能讓她開心呢?至少……至少別惹她生氣。
潘梅湘的眼瞇了起來。
「你是說,我很容易生氣嗎?」
「不,我沒這麼說。」天殺的!又說錯話了,昏倒。
「你有。」她可是親耳听見呢。
「沒有。」他的聲音都要打顫了。
「明明就有!」臭男人,說了不敢認是吧?膽小表。
「是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懊惱啊!簡直是多說多錯。
「譚哥哥、姊姊?」
就在兩人爭論不休時,一道稚女敕的聲音突然在兩人正前方響起,成功的打斷了男女間的口水戰。
「……怎麼了嗎,喬喬?」譚胤堯窒了窒,口氣放軟。
大人之間的問題不該禍及小孩,況且喬喬又是如此可愛,他實在舍不得嚇到她。
「你們在吵架嗎?」喬喬眨巴著又大又圓的眼楮,天真無邪的問著。
「當然沒有。」就在譚胤堯瞠大雙眸,錯愕又尷尬的不知該如何回應之際,潘梅湘已然耐不住的出聲否認。
譚胤堯被她的反應嚇到,錯愕的眼轉而瞪向她。
「沒有嗎?」可是她怎麼看,他們兩個人都像在吵架啊!哪有人講話那麼大聲的嘛。
在潘梅湘的瞪視下,譚胤堯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得往肚里吞,他忙不迭的直揮手否認︰「沒有沒有,喬喬听錯了。」
她再說下去,他可真要被這小丫頭給害死了。
「喔,那就好。」喬喬輕易地被說服了,她揚著可愛的小臉,將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不可以吵架,要相親相愛知道嗎?」
霎時一群烏鴉飛過兩個大人的頭頂,外加數條特黑直線,完全不曉得該如何接話才好。
「這樣就對了,記得要輕聲細語喔。」喬喬像個小大人一般交代著,然後听到同伴們再喊她的聲音。「美桃在叫我了,那我去跟他們玩了,掰~~」之後便搖著圓圓的的跑開。
兩個大人像被下了定身咒般目送女孩離去,然後不約而同的互相對望,緊接著雙雙忍俊不禁的爆笑出聲。
「天啊!我真的被她打敗了。」譚胤堯笑得都快溢出淚來。
「她實在好可愛。」由一開始的偷瞧她,到現在像個小大人般數落她,潘梅湘對這個女孩只有一個感想,就是她真的可愛極了!
「是啊,其實這里的孩子每一個都很可愛。」就像當初的他一樣,可愛到爆。「雖然他們的人生都出了一點意外,不過不改他們天真善良的本質。」
「你想說他們都跟當初的你一樣嗎?」潘梅湘哪會听不出來那是他的自夸之詞,直覺將它戳破。
「欸,講這麼白就沒有美感了。」他翻翻白眼,最終還是忍不住笑了。
「還美感咧,你知不知羞啊!」潘梅湘抱著肚子笑得小臉漲紅,頭一回體會到他的譚式幽默。
原來他也可以很幽默的,只是平常他都沒表現出來,或許是他的成長背景讓他習慣壓抑使然,但願以後他能放松自己,把快樂帶給大家,也讓自己快樂。
「只有在你面前才這樣。」這是奇怪的魔咒,在別人面前他總是不輕易顯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唯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如此放縱自己。
越是如此,他對她的迷戀越是深刻,那是他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幸福曙光,所以他想好好把握,緊握住這個幸福的可能。
「最好是。」她嬌嗔,沒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夾帶著些許撒嬌的味道。
「本來就是。」他咕噥了句,小心地觀望四周,注意著有沒有被喬喬那個小丫頭給偷听了去。
注意到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她忍不住又笑了。「你這個人還真奇怪。」
倘若真如他所言,他唯有在自己面前才如此放松,那她還真是功德無量呢!
「哪有?我再正常不過了。」就因為太正常才會對愛渴望,才會希冀有她作伴,讓他帶有缺口的生命填補成一個圓滿的圓。
「嗯哼。」她不置可否的輕哼。
就在兩人有一句每一句的對話中,太陽緩緩的落到山的另一條,院里傳來院長的呼喚,在廣場上玩耍的孩子們像小雞般紛紛回籠,而在大樹下斗嘴的兩人也起身幫忙院里的老師們整理清掃後,才相偕離開這個有點傷感卻又教人倍感溫馨的孤兒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