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石磊命人將她的東西移到他的房間里。
對于這個決定,紀京楓沒有表示意見,但卻覺得非常的難為情。經過下午的事後,如今這棟大宅里的人,都已經知道她和石磊的關系。
也許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了,但是心照不宣和公開宣示畢竟還是有所不同。
她盡力表現得若無其事,卻發現自己很難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
那些原本對她只算是禮貌客氣的兄弟和下人們,如今待她卻如同對待石磊一樣的又敬又怕。
她稍稍說些什麼,眾人便急忙順她的意去做。
就像稍早,她只是稍微提了一下希望吃些甜點,不到十分鐘,各式蛋糕、點心已經送到她的面前。
他們令她覺得自己像是女暴君,而她實在不喜歡被眾人小心翼翼伺候的感覺。
最後,她索性躲在房里,省得替別人添麻煩。
石磊直到深夜才回房,原本以為她早已就寢,卻發現她悶悶不樂的坐在窗前,
若有所思。
「怎麼了?」他趨近,大手搭上她的肩。「什麼事惹得你不開心?」
她很無奈的將情形說了,他的反應卻是輕笑。
「因為你是未來的幫主夫人嘛,他們當然要討好你啊!」
「可是我不喜歡那種感覺。」紀京楓皺眉。「在這個世上,人人生而平等,我和他們並無兩樣,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必恭必敬的,好別扭。」
他笑著摟著她的肩,帶著她到床上坐下。
「明天我會說說他們。」他在她唇上偷了一個吻。
「那倒不必了。」她抬起頭,靜靜的看著他。「你開口只會讓他們更怕我。我不懂,你明明不是一個凶暴的人,為什麼他們都那麼怕你?」
石磊聞言不語。
或許和石海生比起來,他已經算得上一個好人,但是眾人皆知他雖少有好惡,心思卻是難測。
柯湛然曾評他心機深沉,較之大刺刺展露自己本性的石海生,他更叫人害怕。
因為沒有人了解他,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而他們都很清楚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心狠手辣。
「我想……」他直起身子,一手模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那是因為他們害怕我會報復吧。」
紀京楓訝異的揚眉。
「為什麼?」
石磊沉默的在她身旁坐下,緩緩開口,「我跟你說過,我是義父從孤兒院收養的吧?」
她點頭示意。
「義兄和我一樣,也是義父收養的孩子,但他比我早到,而且年紀也比我大。我到這里時是八歲,而那時他已經十五歲了。他在三歲時就被義父收養,一直被視為青幫未來的幫主,他所受的一切教導,都是為了將來做準備……」
他話還沒說完,紀京楓已經可以想像接下來的發展。
「你的出現威脅到他的地位,是嗎?」
石磊聞言苦笑,點頭。
「我永遠忘不了我剛到這里的第一夜……」即使已經過了那麼久,那一夜的恐懼、憤恨感覺仍然那麼清晰。「義兄痛揍了我一頓,而那就是我往後生活的寫照,直到十八歲時,我第一次將他撂倒在地,這種情況才停止。」
腦中的畫面讓她忍不住皺眉。
「你是說……他每天都打你?」
石磊點頭。
「有時不是由他動手,而是他身邊的保鏢,偶爾他也會叫下人拿熱油燙我,我身上有一大塊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真是可怕……」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臂。「他為什麼這麼殘忍?」
「有些人天性就是如此吧,我想。」石磊的臉色一沉。「也可能是環境造就的,總之,我不想去深究他的動機是什麼,我只想回報他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
在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對她呵護備至的溫柔男人,而是一個深沉、冷酷的黑幫幫王。
紀京楓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嚇人。」她皺眉。「我不喜歡。」
石磊轉頭看她,好一會兒,他的眼楮仿佛穿過了她,對她視而不見,但一會兒之後便柔軟下來。
「總之,」他再次平靜的開口,「由于大多數的人都認為我義兄會當上幫主,因此對于他的命令向來言听計從,而舉凡暗殺、陷害、埋伏,很多人都有一份。如今我當上了幫主,那些人自然要擔心了。
紀京楓听了忍不住搖頭。
在這樣的環境里,他能安全的活到現在,簡直是奇跡!
「但你不打算報復他們?」
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她感覺得出來,他的復仇對象自始至終都只鎖定他義見一個人。
轉頭看她,石磊眼底有著驚喜,像是很訝異她竟會如此輕易猜中自己的想法。
「沒這個必要。他們大多只是听命行事,義兄的勢力很大,個性又蠻橫,不听他的話,難過的是他們自己。」
她柔聲開口,「但听了……難過的卻是你啊。」
「選擇讓別人難過,比選擇讓自己難過容易。」石磊笑了笑。「這是人性,怨不得他們。」
紀京楓聞言露出微笑。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就算看錯也來不及了。」他拉她人懷。「我不會放你走了。」
她柔順的倒進他的懷中。
「秋堂主說你打算月兌離黑道,做正當生意,是真的嗎?」
「這是義父的遺願,也是我一直以來努力的願望。」他收緊手臂,將下巴靠在她的頭上。「我身為青幫的少主,但從來沒喜歡過這個身分,只是義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忍心棄他老人家而去,何況……我也不願意我的妻子或孩子時時處在危險之中,這畢竟是一個黑暗的環境。」
听見他的答案,她終于再也沒有任何疑慮。
阻擋在他們未來的障礙已經消失了。
「我愛你。」她靜靜的道︰「我很高興你做了這樣的決定,我不希望未來得時時刻刻活在隨時有可能失去你的恐懼之中。」
石磊將她抱緊。
這一夜,他們緊緊的纏綿。
翌日。
一大早,白玉虎便找上了門。
經過數天的思量評估,他終于做了決定。
石海生已經失去優勢,再繼續跟隨他,只會得到全盤的覆滅。而石磊對他大哥恨之人骨,必會趕盡殺絕。
他和石海生畢竟只是因為利益而結合的盟友,實在沒必要為了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賠上自己的性命。
柯湛然站在石磊的房間門外,這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始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敲門。
白玉虎終于歸順他們,這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那意味著石海生玩完了,沒有了其他人的支持,他只不過是一只會叫的狗,一點用也沒有。
但是宅中人人皆知,石磊昨夜是和紀京楓一塊度過的。兩人正值熱戀之際,這纏綿徘惻自是不在話下,他不識相的在一大早來敲門……簡直是來討罵挨的。
再次抬起手,他把牙一咬,又急又狠的敲了下去。
敲了很久,沒人應門。
「幫主?」他再敲幾下,揚起了音量。「幫主?」
門被大力的拉開,石磊一臉不悅的站在門後瞪他。
「什麼事?」他的表情很明白的告訴柯湛然,最好他是有什麼火燒、十萬火急的事,否則就等著討打吧!
柯湛然壓低了音量,但掩不住興奮之情的道︰「白玉虎來找您。我想,他應該是要來談合作的事。」
石磊安靜了幾秒鐘後,冷冷的丟出一句,「叫他等一等!」語畢,門「砰」的一聲關上。
十分鐘後,他才著好裝,從樓上緩緩走下來。
「白堂主。」他朝坐在廳中的白玉虎點點頭。「找我有什麼事?」
白玉虎聞言暗暗咬牙。石磊明知自己來此是為了什麼事,卻偏要這樣問他,讓他下不了台。
「幫主應該了解我的目的才對。」他強擠了一個笑。「過去的事呢,如果我有任何得罪的地方,還望幫主海涵。將來就請您多提拔。」
石磊此時終于露出微笑。
「白堂主的意思……是決定和我們合作了?」
「正是。」
「這是個聰明的選擇。」石磊點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沒有挖苦他。「不過想必義兄不會太高興你陣前倒戈。」
白玉虎聞言微扯嘴角,兩手一攤,聳聳肩。
「我能怎麼樣呢?識時務者為俊杰,何況我和他既沒按手印也沒簽合約,不高興就不高興吧!」
「我會讓湛然跟你談細節。」石磊招手要柯湛然過來。「讓他跟你談吧!」
走出大廳之後,石磊喚來一名手下,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人領命而去。
「混蛋!」玻璃杯從空中飛向牆壁,摔了個粉碎。「全是一群混蛋!」
石海生暴躁的在房里踱著方步,口中不停的喃喃咒罵著。
「一群該死的東西!居然全投靠到那個雜種身邊去了!」
他的兩名手下站在牆邊,彼此對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念頭︰老大不行了,還是快閃吧!
「該死的白玉虎!」石海生又從櫃子里拿出一個杯子,倒了滿滿一大杯的酒,一飲而盡。「當初還說什麼會盡全力支持我,現在一看苗頭不對就問了!」
「老大……」其中一名手下壯著膽子出聲。「依我看,咱們還是算了吧!別和石磊做對,咱們出來自立門戶不也挺好的……」
「住口!」這回,玻璃杯砸中了男人的肩頭。「青幫是我的,是屬于我的!那個雜種沒有資格享受本來該是我的東西!」
「可是現在他已經有了七堂堂主的支持,各大幫派也都靠向他那邊了,咱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啊!」
「放屁!」石海生重重的一拍桌子。「就算全部的人都站在他那邊,我也不怕他,他只不過是一個小雜種!」
男人閉上嘴,和另一名同伴對看了一眼。
石家兩兄弟之間的恩怨他們是清楚的,也明白石磊不把石海生斗垮絕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石海生已經沒有任何後盾,他們留下來也只是陪葬而已。
在彼此的眼神交會片刻,兩人心中已有了計較。
「去!」石海生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走到兩人面前。「去把所有人都叫來,我要那個雜種死!」
「是」
兩人退了出去,卻沒有替他傳令,反而直接回到自己的住處收拾東西,在知會其他的弟兄趁早離開之後,揚長而去。
「根據消息回報,石海生的手下有一大半無聲無息的消失,剩下來的大約三分之一則分別改投七堂堂主的門下,留下來的人很少,大多是他的心月復,不會超過七個人。」
石磊坐在書房里,听著柯湛然的報告。嘴角噙著殘酷的笑意。
「但他還沒死心,是嗎?」
柯湛然面色凝重的點頭。
「他四處放話要殺你。」
「很好。」石磊的笑容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酷、期待的表情。「如果他不來找我,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柯湛然沒有答話。
他身為青幫軍師,職責便是輔佐幫主,雖然這段時間以來,他盡心盡力為石磊拉攏各堂堂主,瓦解石海生的勢力,但是他其實並不樂見他們兩兄弟自相殘殺。縱使他從未喜歡過石海生這個人,對他的作風也十分不齒,但石海生畢竟是老爺子的義子,而老爺子最不樂見的便是他們兄弟閱牆。
「石磊,算了吧!」考慮了一會兒之後,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義見已經一敗涂地,他現在就像個過街老鼠,四處躲藏,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石磊的眼神一黯。
「不是我要趕盡殺絕,而是他不肯放過我。只要他還活著的一天,就不會放過任何傷害我的機會。」
「但你曾經答應過老爺子,你不殺他。」
石磊微揚嘴角譏消的回道︰「我不殺他,但我要他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我的面前,至于方法……」他的表情變得冰冷。「我會讓他選。」
「你打算怎麼做?」
「捉到他。」石磊的語調變得輕松。「然後給他兩條路︰一是到國外去永遠不要再回台灣。另外一個……是變成一個永遠沒辦法再傷害人的殘廢。」他把聲音放輕,緩緩的道︰「老實說,我比較中意後面的法子。」
柯湛然間言,嘆了一口氣。
怕只怕,石海生兩個都不肯選,到時石磊又會怎麼做呢?
「傳我的意思下去,要所有人盡全力找出他的藏身之地。」石磊冷冷的開口,「我和他的恩怨,也該是了斷的時候了。」
最近宅里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找石磊報告事情。
紀京楓大概可以猜想得到是為了什麼事,她盡力不去打擾,也不去過問。
這幾天以來,她始終待在宅院里,石磊和他義兄的恩怨一天不解決,她便一天不能踏出一步。
但是今天是她母親的忌日,她在書房外等了一會兒,見其他人都走了,這才推門進去。
柯湛然一見她進來,中止了和石磊的談話,站起身。
「那我先出去了。」
石磊點點頭,看著他走出去,門關上後,他朝她伸出手,柔聲問︰「找我有什事嗎?」
她握住他的手,坐到他的腿上。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我想去她的墳前祭拜。」
他抱著她,沒有答腔。
「現在不是好時機……」過了一會兒,他才遲疑的開口,「我知道你很想去,但是……」
雖然石海生的勢力已幾乎完全瓦解,但是仍然沒有人知道他躲在哪里,這個時候她到外頭去,甚至比之前更危險。
誰也不知道被逼到死巷的野獸,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他不希望她到外頭去冒這個險。
「只要讓我去上個香就好。」她放軟聲音。「你能體會我的心情的,是不?」
他抬頭看她,原本想說些借口拒絕,但是她請求的眼神卻讓拒絕難以說山口。
「好吧。」他嘆了一口氣。「但是我必須陪你去。」
「謝謝你。」她嫣然一笑,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吻。「我去準備東西!」
冷冷清清的墓園里,只有幾個人默默的祭拜著,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在冷清的墓園里,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為了安全起見,石磊除了讓何太生跟來,還另外帶了十二個保鏢。十二個大漢在紀京楓的四周圍成了一個小圈,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來到母親的墓前,紀京楓腳步一停,其余的人便各自就守備位置,搜尋四周可疑的人物。
紀京楓蹲子,將墳前花瓶里已經枯萎的花拿出來,倒進干淨的水,再將帶來的鮮花放進去。
何太生站在她的旁邊,面無表情的環顧四周,手放在外套里緊握著槍,機警的環顧四周,預防任何可能發生的攻擊。
或許是他們緊張的情緒感染了她,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安。
她閉上眼楮,在心里對母親說話,嘗試驅走心中的不安,但卻一點用也沒有,她奇異的感覺到背後的寒毛一根根直立了起來。
不太對勁……她猛然轉頭,環顧四周。
墓園位在半山腰,通往這里的路只有一條,四周則被樹林環繞,如果真的有人狙擊他們,這里無疑是一個絕佳的地點。
「怎麼了?」石磊馬上發現了她的異常。「有什麼不對勁嗎?」
血色慢慢從她臉上褪去。
如果今天出了什麼事,是她帶他們到這個地方來送死的。
「我們走吧」!」她快速的收拾東西。「快點離開這里。」
眾人都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是絕佳的攻擊點,只是老大有令,不得不從。
即使他們明知有危險,但是幫主要去的地方,他們就得跟著一起去!現在總算可以離開,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回程時,他們一樣圍成了一個小圈,將她和石磊包在里面,何太生墊後,隨時注意樹林里的動靜,一群人快速的往轎車的方向移動。
第一聲槍響從他們的背後傳來,子彈以些許的差距掠過他們的頭頂。
「趴下!」她听見有人大叫,然後發現自己被石磊撲倒,四周響起連續的槍響
聲。「低著身子往下跑,我掩護你們,快跑!」
紀京楓抬起頭,發現說話的人是何太生。
「走!」石磊捉著她的手肘,半扶半拉的將她拉下石階。
「太生怎麼辦?」她大叫。
石磊用手護著她的頭,將她的身子壓低。
「他知道該怎麼做,不用擔心他。」
子彈從他們四周呼嘯而過,紀京楓盡量壓低自己的身子,讓墓碑做掩護。
沿著石階往下跑,他們的車子就停在石階的不遠處,只要能跑到那里,他們就暫時安全了,至少不是毫無遮掩的任人當槍靶。
忽然,她的身後傳來慘叫,跟在她後頭的男人腿部中彈,一個踉艙,便往她身上倒來。
在那一瞬間,她想也沒想,甚至沒有思考以自己的體型和力量能不能接住他,便不顧一切的伸出手——
「你會摔下去的。」石磊忽然推開她,接住了那個人的身子,面無表情的交給另一個人。「快走!」
她轉頭看向何太生,只見他神色自若的開槍。閃躲,在轉瞬間便解決了樹林里的兩名槍手。
「低著身子。」石磊往後補了一槍。「現在,快走!」
紀京楓只猶豫了幾秒鐘,隨即領悟自己待在這兒,只會成為別人的累贅,便沒再說話,轉身頭也不回的往下面跑去。
槍聲、咒罵、慘叫聲不停傳來,她不再停下回顧,而是一鼓作氣的跟著石磊跑到車子旁邊。
一旦將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石磊毫不猶豫的轉身往上跑去,支援何太生︰「不!」她伸手拉他。「別去!」
他轉頭看她,不發…日的拉開她的手,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接著對一旁的人交代,「好好保護紀小姐。」說完便跑了開去。
紀京楓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在墓碑間穿梭,數次驚險的避開子彈,慢慢朝樹林里的槍手靠近。
「紀小姐!」身後男人的叫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小周流了好多血,你是護士,能不能先幫他止血?」
她轉回身,這才發現坐在她身旁的男人腿部中彈,已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慘白,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昏迷。
她深吸一口氣,克制轉頭去看石磊的沖動後,冷靜的命令,「幫我撕開他的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