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
使摩根娜掩飾住自己的震驚的,是納什眼里極度的痛苦。她想起他對麗安講話時,聲音有多冷漠,臉色有多難看。可電話那頭的人是他的母親啊。
什麼事情才能使一個人對賦予自己生命的女人如此憎惡和怨恨?
可那個人偏偏是納什。因為這個緣故,她在觀察納什時,想起了她自己對家庭根深蒂固的忠誠。
她明白了。是痛苦。在他的聲音里,在他的臉上,有著和憤怒同樣強烈的痛苦。當時。以及現在。她看得真真切切,因為傲慢、自信和從容的表象已從他的臉上一一剝去。她的心為他而痛,但她知道這不能減輕他的痛苦。她遺憾自己沒有安娜斯塔西亞的天賦,不能分擔他的痛苦。
不過她還是握著他的手,在他身旁重新坐下。是的,她不擅長感情移入,但她能給他支持,給他愛。
「告訴我吧。」
從哪兒開始?納什心想。他始終無法對自己解釋的事,怎麼向她解釋?
他低頭看了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看她有力的手指怎樣和自己的纏在一起。她在給他支持和理解,在他沒想到自己會需要的時候。
他一直不願啟齒。拒絕他人分擔的情感,終于噴涌而出。
「我想你需要了解我的外祖母。她是——」他在搜尋一個禮貌的說法,「一只筆直朝前飛的箭。而且她期望每個人都在那條狹窄的航線上飛行。假如要我為她挑選一個形容詞的話,那就是偏狹。她在麗安十歲左右時就守了寡。那家保險公司是我外祖父開的,所以在他身後外祖母日子過得很寬裕。但她喜歡攢錢。她屬于空有錢財卻不享受人生的那種人。」
他看著掠過水面的海鷗,陷入了沉默。他的手在摩根娜的手中不安地動著,摩根挪一語不發地等待。
「總之,這听起來也許讓人難過。孤身撫養兩個女兒的寡婦。直到你明白她這人喜歡獨斷專行。身為科特蘭寡婦,卻誰的話都用不著听,只听自己的。我只能猜想,她對自己的女兒相當粗暴。聖潔和,像兩把夾帶雷電的利劍,高高地擎在她們頭上。可這對麗安來說不太管用。十七歲上她就懷了孕,而且不知道做父親的可能是誰。」
他說這話時聲音里有一絲鄙視,但摩根娜沒有漏掉。「你為這件事而怪她嗎?」
「為這件事?」納什幽暗的眼楮看了看她。「不。不是因為這件事。那老太太一定是讓麗安過了差不多九個月的地獄時光。這事就看你听誰說了。麗安是個可憐的孤獨的女孩,為了一個小小的過失受到無情的懲罰。或者,我的外祖母輕信了罪惡深重的女兒,成了一個長期受難的聖女。我的觀點是,我家有兩個自私的女人,她們除了自己,誰都不關心。」
「她才十七歲,納什。」摩根娜平靜地說。
憤怒在他臉上刻出了堅硬的線條。「難道這就可以為她開月兌嗎?她只有十七歲,所以就可以跟那麼多男人亂來,連誰讓自己懷孕了都不知道。她只有十七歲,所以就可以在生下我兩天後便遠走高飛,把我甩給那個滿腔怨恨的老太太,沒留一個字,沒打一個電話,甚至想都沒想過,一去就是二十六年。」
他聲音中冰冷的感情擠壓著她的心。她想讓他靠近些,抱著他,直到最痛苦的時刻過去。可是當她伸出胳臂時,他卻猛地一閃,站了起來。
「我需要走走。」
她迅速做出了決定。她可以讓他一個人慢慢擺月兌痛苦,也可以和他一起分擔。納什還未走出三步,她已來到他的身旁,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我很難過,納什。」
他粗暴地搖了搖頭。空氣像春天一樣甜美,可吞進嘴里卻苦得像膽汁。「對不起。我沒有理由把痛苦傳染給你。」
她模了模他的臉頰。「我受得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忍受。他以前從未談過這件事,對任何人都未談起過。現在,開口講這種事,在他口中留下了苦澀的味道,他擔心永遠抹不去的苦澀的味道。他又慢慢地吸了一口氣,重新開始講述。
「我和外祖母一起生活,直到五歲。那時我姨媽凱格琳已經結婚,丈夫在部隊,是個職業軍人。接下去的幾年里,我跟他們四處漂泊,從一個基地到另一個基地。姨夫是個倔 的家伙。他能容忍我,只是因為當他喝醉酒,威脅要把我趕走時,凱洛琳會又哭又鬧,不依不饒。」
摩根娜能非常清晰地想象所有這一切。小男孩無助地夾在大人中間,人人可以擺布,卻又不屬于任何人。「這讓你討厭。」
「是的。我想這正中要害。我不知道為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我討厭。回過頭看,我現在明白了,凱洛琳和麗安一樣喜怒無常,只是方式不同。她一會兒對你百依百順,一會兒又把你拋到腦後。起初她運氣不好,沒能懷孕。後來,我八九歲時,她發現自己就要有孩子了。于是我又被打發回外祖母家。凱格琳不再需要替補了。」
一個無辜無助的孩子,在根本沒有愛心的人們中間被踢來踢去。這情景使摩根娜的眼里布滿了憤怒的淚水。
「你知道嗎,她從不把我當人看。我是一個錯誤。這才是最糟糕的。」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在她看來,問題的要害在于,我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次心跳之所以成為可能,不過是因為某個粗心的反叛的女孩兒犯了一個錯誤。」
「不,」摩根娜驚駭地說,「她錯了。」
「也許是吧。可是,這種事情你是擺月兌不掉的。神父的罪過呵,的邪惡呵,我都听膩了。我生性懶惰,不好管教,心地邪惡——這是她喜歡使用的字眼。」他鐵青著臉,勉強對摩根娜笑了笑。「不過,想想我是怎麼被懷上的,她自然不會把我往好里想。」
「她是個可怕的女人,」摩根娜咬著嘴唇說,「她不配撫養你。」
「嗯,她會同意你的後半句話。她想讓我明白,是她喂飽我的肚子,給我棲身的地方,我該感激不盡才是。可是我並不領情,而且經常離家出走。十二歲時,我被納入社會體制之中。寄養家庭。」
他的肩膀不安地聳動著,隱隱泄漏出內心的騷動。他在院子里來回走著,隨著記憶的折磨,步子也越邁越大。
「有些家庭還算不錯。真正需要你的家庭。有些家庭要的只是你每月帶給他們的支票。不過有時你運氣不錯,會趕上一個好人家。我和這樣的人家過了一個聖誕節。漢德森一家。」他的聲音有了變化,里面多了一分贊嘆。「他們好極了——對我像對他們自己的孩子。你總能聞到烤糕點的香味。他們布置聖誕樹,樹下是聖誕禮物。彩紙和緞帶。掛在壁爐上的長襪。看見一只長襪上面有我的名字,我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給了我一輛自行車。」他平靜地說,「漢德森先生從舊貨店買的,然後扛到地下室,把它修好。他把車漆成了紅色。令人目瞪口呆的消防車的紅色。所有電鍍的地方被他擦得 亮。他花了不少時間,把那輛車拾掇得極不一般。他還教我如何在車條上插棒球明星卡。
他羞怯地看了她一眼,她歪著頭問︰「是嗎?」
「哦,那是一輛了不起的自行車,可是我不會騎。我從來沒有過自行車。現在有車了,可都快十二歲了。誰知道呢,那輛車對我來說完全有可能變成一頭哈里豬呢。」
摩根娜堅定地為他辯解︰「這沒有什麼可恥的。」
他狡黠地看了她一眼。「顯然你從未當過十一歲的男孩兒。當你對付不了一輛自行車的時候,要想把握通往成年的道路是很難的。于是我呆呆地看著那輛車,編造借口不去騎它。有作業呵。扭了腳腕呵。天要下雨呵。等等。雖然我挺鬼,可是她——漢德森太太——還是看穿了我。一天早上,別人還沒有醒,她就早早叫我起床,領我出去。她教我騎。扶後座。跟在我旁邊跑。我摔倒時逗我大笑。當我終于能夠搖搖晃晃地在人行道上自己騎行時,她大叫起來。從來沒人……」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回憶引起的激動使他有點尷尬。
眼淚涌到了摩根娜的喉嚨里。「他們一定是非常好的人。」
「是的,非常好。我和他們在一起呆了六個月。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六個月。」他結束了那段記憶,繼續說道,「總之,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一過得舒服,外祖母就會猛拽那根鏈條,把我拉回她的身邊。于是我又開始度日如年,直到十八歲,再也不用別人告訴我該在哪里生活,或應該如何生活。我一自由,就決定永遠那樣自由下去。」
「你靠什麼生活呢?」
「我要吃飯,于是就試了幾個比較正規的工作。」他看了看她,這次眼里露出了一絲幽默。「我賣了一段時間的保險。」
從他開始講話以來,摩根娜第一次笑出了聲。「我無法想象。」
「我也是。這個活兒沒干多久。我想,談到這個問題,我能嘗試以寫作為生,真得謝謝那個老太太。她只要抓住我亂寫,就會給我一頓痛打。」
「什麼?」摩根娜覺得自己肯定是听錯了,「她因為你寫東西打你?」
「她哪里懂得吸血鬼追隨者的精神世界,」他漠然地說,「所以,我想既然那是她最不想讓我干的事,我就偏偏要干。我搬到了洛杉礬,在那兒略施小計,謀到一份差事,給幾個特技人員打雜。後來我又當了劇本校對,並且遇到了合適的人。最後又設法賣出了《飄浮的影子》。外祖母是在那部電影正拍攝時歸西的。我沒參加葬禮。」
「如果你指望我會為此而批評你,我會讓你失望的。」
「我不知道你會怎麼想。」他吞吞吐吐地說。他在一棵柏樹下停住腳步,轉向摩根娜。「電影上映時,我二十六歲。那片子……哈,用句不合適的雙關語來說吧,是一個令人驚悸的成功。突然之間我成了叱 風雲的人物。第二個劇本也被選中,還得了金球獎提名。從那時起,電話就開始來了。我姨母。她只不過需要一些鈔票渡過難關。她的丈夫從未升到中士以上,而她有三個想進大學念書的孩子。接著是麗安。」
他用兩手在臉上擦洗,希望能將怨恨、傷痛和記憶一起擦掉。
「她先給你打的電話。」摩根娜提示他說。
「不是。有一天她自己找上了門。那場面也許會很滑稽,假如她不是那麼可憐的話。這個陌生女人,臉上涂抹得像個丘比女圭女圭,站在我的門前,聲稱是我的母親。最糟的是,在她身上我能看出自己的影子。從頭到尾,她站在那兒,傾訴她生活中的淒慘故事,而我只想當她的面撞上房門。再從里面閂上。我听得見她說什麼我欠她的,因為生我毀了她的一生,第二次離婚後現在一無所有。于是我給她開了一張支票。」
他說累了,順著柏樹向下一滑,坐到松軟的地上。太陽很低,影子很長。摩根娜在他身旁跪了下來。
「你為什麼給她錢,納什?」
「那是她想要的。反正我也沒有別的東西給她。第一次支付讓她消停了大約一年。其間,我還會接到姨媽或哪個表弟的電話。」他攥起拳,在大腿上睡了一下。「然後幾個月平安無事,你會覺得生活又恢復了正常。但是,他們就是不肯讓你忘記你是從哪兒來的。如果時不時地掏幾千塊錢就能辦到,應該說是很合算的。」
摩根娜的眼楮升起了怒火。「他們沒有權利,沒有權利盤剝你。」
「我有的是錢。」
「我沒說錢。我說你呢。」
他緊緊地盯著她的眼楮。「他們提醒我,讓我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是干什麼的。」
「他們甚至不認識你。」她憤憤不平地說。
「對,而且我也不認識他們。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摩根娜,你知道遺產是怎麼回事。知道血液里流淌的是什麼。你繼承的是魔力。我繼承的是利己。」
她搖了搖頭。「無論我們繼承什麼,都可以選擇,決定發揚還是拋棄。你和生你養你的人毫無相同之處。」
他抓住她的肩膀,他覺得手指發緊。「甚至超出你的想象。我已經做了選擇。也許我不再躲避就是因為這永遠解決不了問題。我知道我是什麼人。最喜歡獨處的人。摩根娜,我的未來沒有漢德森一家。因為我不想要。我不時地開出支票,然後大門一關,回到一人世界。這才是我想要的。沒有約束,沒有義務,沒有責任。」
她不會同他爭論。在痛苦如此表面化的時候,她不想爭。換個時候,她會向他證明他的想法有多荒謬。此時此刻抱著她的這個男人,其實可以很溫柔、很慷慨、很甜蜜。這些東西,別人從未給過他。這些東西,他只留給了自己。
但是她能給他一些東西。哪怕只是短暫一刻。
「你用不著告訴我你是什麼人,納什。」她輕輕拂開納什臉上的頭發。「我知道。我要求的東西沒有你不能給的。我接受的東西沒有你不想給的。」她抓起護身符,在上面合上他的手,然後又放上自己的手。與納什的眼楮對視的,是她深邃的目光。「這是一個誓言。」
納什覺得手里的金屬在變暖。他有些困惑,低頭看去,護身符發出脈動的光。「我不——」
「一個誓言。」她重復說,「一個不能違背的誓言。有一樣東西,我能給的東西,我想叫你接受。你肯信任我嗎?」
什麼東西悄悄地籠罩在他的頭上。像雲彩投射的一片陰影,涼爽、柔軟、輕如羽毛。緊張的手指在松弛,眼皮沉甸甸的,是種舒適的感覺。他听到自己在遠處呼喚摩根娜的名字。接著,他進入了夢鄉。
他醒來時,太陽是溫暖的、明亮的。他能听到鳥兒的歌唱和海水拍打岩石的悅耳的聲音。他坐起身,不知自己身處何方。
他身處一個遼闊的青草搖曳的牧場。草地上彩蝶飛舞,野花飄香。幾尺以外,一只神態溫柔的小鹿停下安詳的腳步,細細端詳著他。悠閑的蜜蜂嗡嗡地飛,微風在高高的青草中輕聲吟唱。
他似笑未笑地模了模下巴,隱隱約約地希望能模到一把和李普•範•溫克爾一樣的胡須。可是他沒有模到胡須,他也不覺得自己像個老人。他感覺神清氣爽。他站在那里,看著遠處一片片的野花和波浪般的青草。頭頂上,天空宛若一個深藍色的大碗。那是晴朗的春天的顏色。
他心中泛起一陣漣漪,溫柔得如同微風輕拂綠草。過了一會兒,他明白了。那是安祥和靜謐。他的心已經完全靜了下來。
他听到了音樂聲。豎琴演奏的令人心醉的優美旋律。他嘴角上滿含笑意,循著歌聲,驚起蝴蝶,在野花和草叢中向前走去。
他在小溪旁發現了她。陽光下,溪水波光粼粼,在光滑的色澤如玉的岩石上流淌。摩根娜的白色長裙罩在草地上,頭上戴一頂寬沿帽,俏皮地遮住一只眼楮。大腿上是一個小巧的金色豎琴。她手指輕撥琴弦,空氣中琴聲裊裊。
「你在干什麼呢?」他問她。
「在等你。你休息得好嗎?」
他在她身旁蹲下,一只手猶猶豫豫地伸向她的肩膀。她是真實的。透過她的絲裙,他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溫暖。「摩根娜?」
她抬頭看著他的眼楮笑了笑。「納什?」
「咱們在什麼地方?」
她又撥動了琴弦。琴聲像鳥兒似地展翅飛翔。「在夢里,」她告訴他,「你的夢里,我的夢里。」她把豎琴放到一邊,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想呆在這里,我們可以呆一會兒。如果你想到別處去,我們就到別處去。」
她說得如此輕松,如此自然。「為什麼?」
「因為你需要。」她把納什的手拉到自己的唇邊。「因為我愛你。」
他沒有驚慌的感覺。她的話語輕松地流入他的心田,使他微笑起來。「這是真的嗎?」
她先用臉頰在他的手上擦拭,然後又親了一下。「可以是真的。如果你希望這樣。」她的牙齒在他的皮膚上輕輕擦過,擦出了的火花。「如果你想要我。」
他摘下她頭上的帽子,扔到一旁,她的頭發滑落到肩膀和後背上。「我是不是中了魔法?」
「不比我中魔更深。」她捧住他的臉,使他的嘴唇湊向自己。「我想要你。」她喃喃地對著他的嘴說,「在這里愛我吧,納什,就像這是第一次、最後一次、惟一的一次。」
他怎能抵御?如果這是一場夢,就讓它是一場夢吧。重要的是,她的雙臂在歡迎他,她的嘴唇在誘惑他。
她是男人所要的一切,絲一樣的滑潤,蜜一樣的甜,融化在他的身上。他把她仰面放倒在松軟的青草上,她的身體柔軟得像和煦的春風。
這里沒有時間的概念,他發現自己流連于細微的體驗之中。雙手下面天鵝絨般飄逸的頭發,嘴角上令人愉悅的氣息,皮膚上沁人心脾的芬芳。她對他百般柔順,她輕輕的嘆息使空氣變甜。她是用技巧、芳香和誘惑構成的隨心所欲的幻想。
他在她的嘴里吸吮。她想,他無法了解這一切有多容易。他倆性格迥異,但夢想相同。眼前的這一小時,或兩小時,他們可以分享對方,分享她用來遮護他們的寧靜。
他拾起頭時,她對他微笑。他用指尖描畫她臉部的形狀時,眼楮暗了下來。「我希望這是真實的。」他說。
「可以是真實的。不管你從這里得到什麼,不管你要咱倆怎麼樣,都可以是真實的。」
他試探著,又把嘴唇向她探去。是真實的。一雙櫻唇為他張開時那淹沒人的感覺是真實的。他們的唇和舌融在了一起,久久地,貪婪地,使他無法自拔。在他的下面,她急速的心跳是真實的。他用手去捂那顆心時,感覺得到有節奏的跳動。
他想讓時光放緩腳步。他慢慢地解開系在她緊身內衣上的一顆顆小珍珠,露出溫暖柔潤的肌膚。他如夢如幻地探索,她的呼吸愈加急促。
絲綢的滑潤。凝脂的色澤。
他看著摩根娜的眼楮,指尖在她的皮膚上掠過。重重的睫毛後面,她的眼楮幽暗而恍惚。然後他又用嘴唇輕輕擦拭她的乳峰。
甜蜜的玫瑰花瓣。
在喃喃的贊許下,他張開嘴,繞著她的乳峰,用慵懶的的親吻戲弄她的肌膚,直至已然躁動的峰頂。從她的喘息中他知道,他已把她帶到歡樂與痛苦之間令人眩暈的那一點。
他把她拉向自己,使兩人從容地步入親吻的瘋狂。她的雙手死命地抓他的頭發。他感覺她的身體在拱起,在收緊,然後一個戰栗癱軟下來。當他抬頭看她時,她的眼里閃爍著震驚和喜悅的光芒。
「怎麼會——?」她又戰栗了一下。出乎意料地迅速地到達巔峰之後,她的身體在悸動。
「魔力。」說著,他又把嘴唇壓在她滾燙的身上。「我做給你看。」
他和她換了個位置。她從未見他這樣做過。她欣喜地走過每一段旅程。她的手,她的唇,給了他無拘無束的愛。她顫抖時,他也在顫抖。
交織的嘆息。相融的身體。夢囈般的邀請。透不過氣的響應。在欲火的驅使下,她扯掉他的襯衣,貼在他起伏不停的胸膛上,品嘗他熾熱濕潤的肌膚。
有火的地方就有歡樂。他覺得自己的血在為她奔淌,心跳也在加快。
在她對天堂美景的陣陣呼喚中,他們營造自己的伊甸園。他每次把嘴探向她,那魔力便會增加一分。她充滿佔有欲和誘惑力的雙手在他身上探索。她欣喜地發現,在她的撫模下,他的肌肉在不停地抖動。
他想——而且他需要——讓她和自己一樣的急迫。耳畔響著自己的心跳,他沿著她的身體一路拷問下去。摩根娜發出了斷斷續續的申吟。
他貪婪地舌忝拭她的身體,她的雙手在草叢里握成了拳。他把她從一個高峰推向另一個更險要的峰頂,她大聲叫了起來。她扭動著拱起身體,他陶醉在無以言喻的歡娛之中。
他開始了返回的旅程,濕潤的肌膚滑過濕潤的肌膚。當他的嘴噙住她的雙唇時,她把他緊緊地拉向自己。他覺得她在張開雙臂,擁抱他,歡迎他。他的視覺模糊起來。
他抑制著折磨人的欲火,緩緩地動著,盡情地享受,注視她臉上愉悅的光芒,感覺她迎向自己時脈搏的悸動。
她喘息著睜開了眼楮。她看著他的眼楮,雙手順著他的胳臂向下滑。他倆手指纏繞在一起,不顧一切地翻滾起來。
當她覺出他的身體癱軟的時候,當他的肌膚已經汗津津的時候,他把頭靠在了她的胸上。她的心跳使他平靜下來,閉上了眼楮。他開始感受摩根娜以外的世界。後背上溫暖的陽光。百囀千啾的小鳥。湍急的小溪旁繁茂的野花。
在他的身下,她嘆息一聲,抬起一只手撫模他的頭發。她給了他寧靜,她得到了快樂。同時,她也因控制他的情感而破壞了自己最堅定的準則。
也許這是一個錯誤,但她不會後悔。
「摩根娜。」
對那暗啞的耳語,她微微一笑。「睡吧,現在。」她對他說。
黑暗中,他伸手模她,發現床是空的。朦朧之中,他勉強睜開眼楮。他在床上,自己的床上,房間里只有黎明前的靜謐。
「摩根娜?」他不懂,為什麼明明知道她不在身邊,還要呼喚她的名字。
是夢?他模索著掀起被單,翻身下床。剛才是在做夢嗎?即使那只是一個夢,現實中似乎也沒有任何東西比它更真實、更生動、更重要。
為了清醒一下頭腦,他走到窗口,深深地吸進涼爽的空氣。
他們做過愛——了不起的愛——在小溪旁的草地上。
不,那不可能。他靠在窗台上,像喝水一樣地把空氣咽進肚里。他清晰地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坐在側院的樹下,談論——
他驟然一驚。他已經把所有的事告訴了她。有關他家庭的不光彩的事,一股腦兒全部倒了出去。他怎麼會這樣做?他一只手在頭上抓著,在房間里走過來,又走過去。
懊死的電話,他想。不過他馬上又想到,那個電話使他避免了一個更大的錯誤。
假如對摩根娜說了他愛她,那比對她講述自己的出身和成長經歷更糟——糟得多。至少現在摩根娜一點也不知道他倆的關系將向什麼方向發展。
無論如何,事情已經發生,再也無法挽回。他只有接受這個使他十分尷尬的事實。
可是,在此之後,當他們在院子里坐下以後,他是不是睡著了呢?
夢。或者,那是一個夢?它是那麼清晰。他幾乎能聞到花的香味。而且,他當然記得她的身體在他的撫模下溫柔似水的感覺。不只這些,還有很多很多。他能想起當時的感受,似乎他在此前的生命中所做的一切一直在把他引向那一時刻。引向他能和自己所愛的女人躺在草地上、感受心有所屬的寧靜時刻。
幻想。只是幻想,恐慌情緒開始襲來時,他斷然地對自己說。他只是在樹下睡著了而已。就是這麼回事。
但是,半夜時分,他回房間干什麼來了——而且只有他自己?
是她干的。雙腿有些不穩,他倒在了床上。所有的事都是她干的,然後她就離開了他。
她別想溜走。他立起身來,但又倒了下去。
他能記得醒來時的那分寧靜。太陽照在臉上,心曠神怡的寧靜。穿過草地、看到她彈撥豎琴並對他微笑時的寧靜。
而當他問摩根娜為什麼時,她說……
她說她愛他。
納什覺得眩暈,于是用雙手夾住了腦袋。也許這是他想象出來的。所有的事。包括摩根娜。也許他已回到洛杉礬的公寓,剛從遙遠的夢中醒來。
不管怎麼說,他並不真正相信女巫和符咒。他小心地用一只手向掛在脖子上的項鏈模去,握住了上面的那塊石頭。
不相信?別騙人啦!
摩根娜是真實的,而且愛他。更糟的是,他同樣愛她。
他不想愛。那是荒唐的。但他愛上了她,而且愛得發狂,以致時時刻刻都在想她,都在渴望她,都在想象著,摩根娜也許——僅僅是也許——會在他的千呼萬喚中來到面前。
在這一失去理性的事情中,這是最沒有理性的一個念頭。
他需要清理自己的思路。一步一步地。他覺得很累,于是又倒在床上,兩眼瞪著暗處發愣。
迷戀。這才是他的真實寫照。從迷戀到愛,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很長的、安全的一段路。她畢竟是一個魅力四射的女人。迷戀于一個魅力四射的女人,一個男人可以愉快地生活很長時間。每天早晨醒來時,臉上會掛著微笑,因為他知道摩根娜屬于他。
納什開始編織一個美麗的幻想。接著又戛然而止。
嘿,想什麼呢!
摩根娜,他冷冷地說。他總是想著她。
也許最應該做的是度個短假,趕快去什麼地方,干干淨淨地忘掉她。
如果做得到的話。
這小小的疑惑像塊石頭壓在他的心上。
還沒開始,怎麼就知道不能把她忘掉?
因為那不是迷戀,他在心里慢慢地承認。遠遠不止迷戀。是愛。他不是為所累。他已經跨出了那一大步。他愛上了她。
是摩根娜使他愛上了她。
這個想法使他一下坐了起來。她使他愛上了她。她是一個女巫。他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摩根娜會施展魔法,打個響指就能使他匍匐在她的腳下?
他的一半拒絕這個想法,認為它荒謬可笑。他的另一半,充滿恐懼和自我懷疑的另一半,緊緊抓住這個想法不放。他思來想去,愈發感到迷茫。
他對自己說,今天上午,他將坦然面對一個女巫。在這之後,他將做好戰斗準備。納什•科特蘭一定會實現自己的目標。
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