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點。
這是班德拉斯宅邸的主人固定用早餐的時間,他總是在八點的時候來到餐廳,一面看報紙,一面吃早餐。
今晨的餐桌和以往一樣,只簡單地擺了一籃烤得熱烘烘的可頌面包,一壺熱咖啡、一壺熱紅茶,培根炒蛋以及幾片微微烤焦的女乃油厚片。
其實熱中廚藝的廚娘很願意再為早餐桌多增添一些變化的,只可惜她的主人一向沒什麼口月復之欲,就連她準備了這一桌早餐,他往往也只是喝杯熱咖啡,吃片厚片就算完事了。
而且,還往往邊咀嚼著食物,邊專注地盯著報紙,直到冷澀的咖啡入口,才驚覺時光匆匆,連咖啡都涼了。然後,他會對自己澀澀一笑,匆匆拿了個可頌面包便上樓去,到書房開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他不就是在家工作嗎?怎麼搞得自己比在辦公大樓還忙碌匆促?連早餐也不肯好好吃。望著他的背影,廚娘往往會嘆氣,感覺自己清早起來烘烤面包的熱誠仿佛都浪費了。
可今早似乎不太一樣,當廚娘一一端著早餐的食物上桌時,米凱並不像往常一般直盯著報紙。
他似乎心神不定,眸光老往餐廳門口飄,若有所思。
「需要我替你倒杯咖啡嗎?主人。」擺置完餐桌後,廚娘笑著問道。
「哦,不。」他抬手上住了她的動作,「我自己來。」手臂一揚,舉起咖啡壺,接著,忽地僵凝空中。
廚娘微微一怔,順著主人的視線往門口瞧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那兒多了個粉紫色的倩影。
「裴小姐!」她揚聲喊,忍不住詫異。
自從她來到這座宅邸後,從來不曾下樓跟主人一起用餐,今天還是第一回呢。
「早安。」裴藍朝她淡淡一笑,「我來用餐。」
「啊,裴小姐想吃什麼?」廚娘聞言,一時有些手忙腳亂,「蛋卷?火腿?還是我替妳弄個水果沙拉?」
「不必了。」裴藍搖頭,語音清柔,「餐桌上這些就夠了。」
「是嗎?那──我去替妳添副餐具來。」說著,她微胖的身影匆匆離去。
待她背影完全淡去,米凱才懶洋洋地開口,「妳終于肯下樓吃飯啦?」語氣淡淡嘲弄。
裴藍聳聳肩,在他左邊落坐,「我想通了,沒必要虐待自己的身子。」
「這麼說妳不絕食了?」他嗓音帶著笑意。
她瞪他一眼,「我打算吃個痛快!」
話語方落,廚娘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她面前一一擺上餐具,接著告退離去。
「吃吧。」米凱微笑望她,一面舉壺為她斟了一杯咖啡,「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叫廚房再幫妳弄一些。」
裴藍不理他,逕自伸手拿了個可頌,撕了一小部分放入嘴里。
米凱看著她優雅的進餐動作,唇畔微笑加深。
裴藍被他若有深意的眸光看得相當不自在,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不吃東西嗎?干嘛一直瞪著我?」
「我沒瞪妳。」他淡定地道,閑閑啜飲一口咖啡。
他的右手腕上了繃帶──裴藍看著,心髒一緊。
「會痛嗎?」
「什麼?」
「你的手啊。」她故意以最平淡的語氣問道,「現在還會痛嗎?」
「這個啊。」他漫不經心地瞥了自己的右手腕一眼,「只是小傷,不礙事的。」
「是嗎?」裴藍不信,眸光不覺落向他端著咖啡杯的左手。
仿佛注意到她的視線,米凱故意若無其事地將杯子換了個手,然後再度啜飲一口,「我沒事的,親愛的,用不著替我擔心。」他將咖啡杯擱向桌面,唇畔噙著諧謔笑意。
「別叫我親愛的!」裴藍怒視他,數秒,收回眸光落定不遠處的報紙。她伸手拉過報紙,專注地閱讀起來,擺明不想與他繼續交談。
他沒說什麼,只是淡淡一笑。
兩人沉默地進餐,過了十分鐘,裴藍終于忍不住揚起墨睫,亮著火苗的眼眸瞪視他。
「你怎麼還能悠閑地在這里用餐?你不必去工作嗎?」
「艾瑪沒告訴妳嗎?」面對她不客氣的質問,米凱依然面容平靜,「我在家工作。」
「所以你都不出門的?」
「很少。」
「班德拉斯的生意不是做得很大嗎?你們是歐洲最負盛名的生物科技企業,我不信你這個最大股東每天躲在家里就能辦完這許多公事!」
「這沒什麼。」米凱解釋,「現代科技這麼發達,有什麼事我透過視訊電話交代就妤,要開會也有視訊會議系統,又何必親自到辦公室去呢?」
「真好。」裴藍撇撇嘴,「一個集團企業的總裁居然比我這個小模特兒還工作輕松。」
「妳不是小模特兒。妳是歐洲最受歡迎的‘東方寶貝’,各種邀約當然如雪片般飛來。」他凝望她,性格的唇角嘲諷一彎,「比起我這個性格孤僻的企業家,人們更希望看到妳在公眾場合露面啊。」
「你不必吹捧我,我不會領情。」說著,她撇過頭。
米凱凝望她,在看著她兩瓣粉女敕的唇倔強地微微翹起時,胸膛不知怎地漫開一股渴望。
「等會兒一起去野餐好嗎?」突如其來的沖動令他開口邀請。
她聞言,愕然回眸,「你說什麼?」
「今天天氣很好,要不要跟我到這附近走一走?」他微笑重覆,「這座宅邸後頭有座小山,爬上去後視野還不錯。」
「你是說──我可以離開這座宅邸?」語氣微微諷刺。
他點點頭。
「當然,是在你的監視之下嘛。」裴藍冷冷道,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不過你的腿還沒全好,行動不便,我要真想逃走你未必追得上來。」
「下山的地勢挺險,岔路又多,如果沒有交通工具妳走不遠的。」對她的挑釁他只是這麼平靜回應。
「是嗎?」翠眉憤怒地一顰,她驀地垂首,不再說話,拿起刀叉狠狠切著培根炒蛋,仿佛在發泄些什麼。
米凱望著她,微笑加深,「想不想出去走走?」他柔聲問道。
她沒回答,既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默然不語。
最後,裴籃還是與米凱一同出門野餐了。
她穿著粉紫色開斯米羊毛衣,深紫色牛仔褲,足蹬黑色休閑靴,一馬當先走在前頭,把負責提野餐籃的米凱遠遠拋落在後。
她明白廚娘為他們準備了不少食物,野餐籃提來必然十分費事,再加上這座丘陵雖然不高,攀爬起來卻不容易,所以米凱行走的速度肯定快不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無意緩下速度等他,一個勁兒地往前走。
「誰叫他自己出主意要出來野餐呢?活該受罪!」她嘴里這麼自言自語,可心底卻忍不住幣念身後的米凱,總是豎起耳朵聆听他的狀況。
他的呼吸愈來愈粗重,腳步亦愈來愈遲緩。
活該!
她暗罵一聲,卻不知不覺停下腳步,轉過身子。
丙然,落後她一段距離的他已是滿頭大汗,正將沉重的野餐籃擱在地上,稍事休息。
「喂,你走快一點好嗎?」
他抬頭望她,「沒關系,妳可以先走,不必等我。」頓了一頓,「不過要小心一點,再上去有個轉彎陡了一些,比較危險。」
「放心吧,這小小的山還難不倒我,摔不死的。」她菱唇一撇,還想說些什麼時,視線一落,身子不覺僵硬起來。
他的腿──一跛一跛的,每舉高一回,似乎都是難以言喻的痛苦。
裴藍心髒一扯。
她怎麼忘了他的腿呢?自從上回骨折後,他到現在都還不算是完全康復,更何況提著那麼重的東西走山路,難怪他動作遲緩了。
還有他的右手也受傷了,只能完全依賴左手提野餐籃。
而她,竟然還毫不體貼地不停加快速度,讓落後的他不得已必須費更大勁追趕她的步伐,他──他……
他是為了接著從樹上掉落的她才折斷自己的腿啊,他的手──也是她劃傷的啊。
一念及此,她猛地旋過身子,只覺眼眸酸澀,心跳狂亂,卻不知該做些什麼好。
「怎麼啦?」他氣息不定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妳怎麼不走了?累了嗎?」
不,她一點也不累。對從小就喜歡運動的她,走這點山路根本不算什麼。
「對,我累了。」她拉高嗓音,故意讓語氣顯得粗魯,「我要休息一下。」
「前面有塊岩石,妳在那兒休息一會兒吧。」
「……嗯。」她點點頭,快步走向岩石坐下,趁他還沒趕上前,伸展衣袖偷偷拭去眼角幾滴濕潤。
不一會兒,他也到了,在岩石旁放下野餐籃,挺拔的身軀卻沒有坐下,只是倚靠著一棵樹木。
他是不敢靠近她吧,不願這幾天一直對他表現出濃厚敵意的她不高興。
裴藍想,胸口一酸,心底一把無名火也忽然滅了,只余蒼涼灰燼。
「你也坐下來吧,米凱。」她主動開口,指指身旁的空位,「坐這邊。」
他揚揚眉,似乎對她的善意有些訝異,但終于,他還是走近她,緊挨著她身旁坐下,接著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擦拭著因汗氣而蒙上一層白霧的眼鏡。
他專心地擦拭著,而裴藍禁不住回斜星眸,悄悄觀看他的側面。
仿佛感應到她的注視,他忽地轉過臉龐,灰藍眼眸持住她。
她沒有躲開,只怔怔望著那沒了鏡片遮掩,顯得格外抑郁,又似乎澱著沉沉寂寞的眼眸。
他有一雙能令女人心軟的眼眸,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寧可不配隱形眼鏡,堅持戴上普通眼鏡。
他想逃避些什麼嗎?
裴藍眨眨眼,還想更進一步看清他深深藏在眸底的秘密,他卻驀地扭過頭,重新戴上眼鏡。
「我們繼續走吧,就快到了。」他面無表情地道,一面起身以左手提起野餐籃。
她試圖搶過籃子,「我來提吧,這一路上都是你提的,也該換手了。」
「不必了,我來就可以。」他柔聲拒絕她,「妳一路爬上來不也累了嗎?再加上這個會更難受的。」
「我再難受也沒你難受!」裴藍瞪他,「別在我面前裝紳士風度,你的腿明明很不好受,不是嗎?」說著,她強硬地從他手里接過野餐籃,雙手提著率先離去,「要不要賭一下?就算我提著這個也會比你早一步到達山頂。」
「是嗎?」望著她負氣上山的娉婷身影,米凱不覺微笑。
她雖然口中說得強硬,其實那顆藏在胸膛里的心柔軟得很,他相信,如果自己在這邊跌跤了,她肯定比他本人還著急他的傷勢。
嘴硬心軟的女人。
他搖搖頭,嘴角卻噙著笑,抬起步履,亦步亦趨地隨她上山。
山頂,雲淡風清,縱目眺望,班德拉斯家深金色的豪華宅邸與優雅美麗的庭園盡收眼底,再加上一方碧綠瑩亮的湖泊,以及更遠處海天一色的湛藍──讓人光看著就感覺心曠神怡。
「你家很漂亮。」雖然不情願,這樣的贊嘆還是逸出裴藍櫻唇。
米凱微微地笑,將深色毛毯鋪落于山頂草地,接著攤開一張紅色格子野餐布,他打開餐籃,取出紅酒瓶和酒杯,為兩人各自斟了一杯。
「妳喜歡嗎?」他問,遞給她一杯紅酒。
「我……非常喜歡。」她啜了口微甜的紅酒,忽地翠眉一攏,「可並不表示我願意一輩子留在這里!」
對她激烈的宣言他只是聳聳肩,不置可否。
她瞪他,憤怒的火苗再度從心底竄起,芳唇一啟,正想說些什麼時他忽地開口。
「談談妳從前的事好嗎?」
她一愣,「我從前的事?」
「听說妳跟我們機靈聰明的女王是好朋友,還曾經就讀同一所中學。」他說,星眸爍著興味燦光。
她看著,心跳微微一亂,「是……又怎樣?」
「談談妳中學時的趣事好嗎?」他笑問,一面遞給她一塊味道濃郁的起司。
她接過,茫然地咬下一小口咀嚼著,不明白他為何神態如此溫和,似乎有意向她示好。
事實上,他今天的一切表現仿佛都有意討她歡心,也許,他是試圖化解她的敵意……
她不會動搖的!
不管他怎麼示好,那張好看的臉孔勾出怎樣迷人的淺笑,那對灰藍色的眼眸澱著多麼深沉的憂郁──她都不會動搖的!
這男人無緣無故軟禁她,遭受她粗魯無理的對待也是活該──
她這麼想,也下定決心要繼續冷漠以對,但,一張霜凝的嬌顏卻不知不覺融化了,倔強的唇角揚起淡淡弧度。
「你想知道我們‘尊貴的’女王──安琪莉雅與我之間的趣事嗎?」她微笑,語氣淡淡諧謔。
「當然。」米凱頷首,嘴角勾起好玩的弧度,「我想她肯定從中學時代就非常難纏了吧。」
年僅二十七歲的安琪莉雅.哈斯汀被封為史上最難纏的女王,其聰慧機敏、精靈古怪,在歐洲與全世界得到兩極化的評價。
欣賞她的人贊她天縱英才,對她頭痛的人則搞不清楚一向最尊崇傳統的歐洲皇室怎麼會冒出這麼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年輕女王?
據說連美國CIA都曾在十年前被她毫不客氣地耍了兩回,而當時她才十七歲啊!
「她跟我是中學同學,那已經是內戰以前的事了。」看著他感興趣的表情,裴藍的思緒亦不覺墮入久遠之前,眼神逐漸朦朧,而粉色唇角微笑加深,「當時我們有幾個女孩很要好,安琪莉雅,薰、冰跟我。」
「薰、冰?」他嘴角一彎,「妳指的是總理的女兒失島薰,跟那個家財萬貫的千金大小姐梁冰吧。」
「嗯。當時我們四個就讀的那所女子中學被我們搞得翻天覆地。」
「哦?」
「知道當時帶頭在校園惡搞的人都是誰嗎?」裴藍忽地問道。
「安琪莉雅陛下?」米凱猜測。
依她古靈精怪的個性,這個可能性相當高。
「不錯,確實是安琪莉雅。」她輕輕點頭,凝向他的眸光淡淡哀怨,「不過那女人為了顧及公主身分,經常只躲在幕後操縱,表面上只好由我來出面。」
「妳?」湛眸閃過一道異樣輝芒。
「是啊,薰太死板,每天都捧著書呆呆地讀,冰又太驕傲,懶得費神跟那些教官周旋,所以這重任只好我挑下了。明明是四個人都有份的惡作劇,最後所有的過錯都得由我來承擔,好慘。」說到少女時代的淒涼往事,她不覺皺皺挺俏的鼻,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他忍不住笑了,喉間輕輕滾落低沉的笑聲,煞是好听,帶著笑意的眼眸更是熠熠生光,令她心跳微微加速。
裴藍呼吸驀地一凝。她怔怔望他,沒料到他笑起來竟如此好看,比之平素的陰沉憂郁,又是另一番迷人風度。
「看來妳的中學生活十分精彩。」
「精彩?」她深深吸氣,強迫自己收束心神,「應該是淒慘吧?」
「這麼嚴重?」
「是啊,你不曉得。記得有一年校慶,因為適逢創校一百周年,校長費了好大勁請來歐洲各國名流政要前來共襄盛舉,結果我們……」
***
春日午後,微風薰人暖,走在校園里的所有同學都帶著燦燦笑顏,青春少女的活潑魅力體現無遺。唯有躲在校園角落涼亭里的她,在迎視幾個好友的眼神後,怎麼樣也無法笑出來。
「妳們……妳們干嘛這樣看我?」
安琪莉雅、冰,甚至平常最嚴肅的薰,全都用同樣的眼神看著她──蘊著淘氣與算計的眼神。
她頓覺不妙。
丙然,清脆如撞擊水晶的嗓音首先揚起,「藍,交給妳了。」
「我?」黑眸狠狠持住安琪莉雅清澈見底的藍眸,「為什麼是我?」
「當然是妳!」後者對她凶狠的眼神完全不以為意,「妳好歹也是學生會長,這種事當然要藉助妳的號召力。」
「可是──這可不是普通的玩笑啊,當著全歐洲名流面前出丑,校長肯定會大發雷霆的。」
「什麼出丑?這怎能算出丑?」一旁的梁冰閑閑插口,雙手環抱胸前,額前垂落的發綹掩不住她璀亮雙眸,「我們是特意為他們安排一出精彩絕倫、不落俗套的舞台劇耶。」
「精彩絕倫、不落俗套?」她撇撇嘴,「是啊,把一出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搞成尾崎南的‘絕愛’,是夠與眾不同了。」
矢島薰聞言,柳眉一豎,「嘿,別拿‘絕愛’跟我的大作比。」她推推架在鼻間的黑框眼鏡,「那是兩個惡心的男人談戀愛,我這可是清純浪漫又唯美的GL。」
「管妳BL還是GL啦,總之這出戲要真搬上校慶舞台,我項上人頭肯定不保!當初出來競選學生會長也是妳們強迫的,白白干了一年的活,妳們還不肯放過我?」她忍不住哀求,瞅著三人的黑眸再無辜不過了。
可顯然沒人為她心疼。
「安琪莉雅,妳說,我筆下這個羅密歐由誰來演比較好?」
「這個嘛,我覺得冰可以演,她的眉眼之間有一點英氣,再加上身材修長,只要穿件長褲,打條領帶,在舞台上那麼隨便一站就夠一群學妹尖叫了。」
「對啊,由冰飾演攻方再適合不過了。那受方呢?」
「當然是藍啦。放眼全校,還有誰長得比她更美的?」安琪莉雅理所當然地應道,當她不在現場。
她簡直快急瘋了,「什麼?妳們不但要演這出爛戲,還要我扮女主角?」
「什麼爛戲?」透過鏡片射向她的兩道眸光有如利刃,「我矢島薰寫的劇本豈能容妳任意侮辱?」
「冰,妳怎麼說?」她轉問同樣被拉下水的梁冰,期盼得到支援。
可後者同樣讓她失望了,「我無所謂。」菱唇冷冷一揚,「要我演羅密歐也行,反正我早就想嚐嚐拿西洋劍跟人決斗的滋味。」
「什麼決斗?」梁冰眼中似真似假的殺氣令她心驚,「這是演戲啊。」
「我們不就是要弄假成真嗎?」
「天啊!饒了我吧……」
***
雖是久遠以前的年少往事,可裴藍說來妙語如珠,栩栩如生,就連一向對別人的過去毫無興趣的米凱也被勾起了興致。
他沒想到,原本只是試圖突破她心防的權宜話題,竟會真引起他興趣。
「然後呢?妳們校慶當天真的演出了嗎?」當她暫時停頓下來啜飲紅酒時,他忍不住開口追問了。
「當然演出了。」
「結果如何?」
「可想而知,嚇壞一群保守名人。」裴藍翻翻白限,「尤其羅密歐與茱麗葉哥哥決斗那一幕,冰真的讓對手見血了……」
「什麼?」米凱聞言,一驚。
「當然沒弄傷對方啦。」裴藍急急解釋,「只是我們負責道具的同學拿水柱將事先準備好的假血猛然往舞台下噴,弄得全場大亂──」
「我的老天!」雖是這麼感嘆,可俊唇卻勾著笑。
「所以你知道我後來的命運了吧?」裴藍睨他,夸張地嘆息,「校長當場氣得差點心髒病發不說,那天連我老爸都在下面看戲,還有英國的威廉王子──天!當我看到他被噴得滿臉是血,我簡直都不想活了,不停地想他會怎麼看待我這個帶頭惡搞的學生會長……」
「威廉?」劍眉不悅一皺,「妳干嘛介意他的看法?難不成妳喜歡他?」
「嗯……少女情懷嘛。」想起年少時的單相思,她瑩白的臉頰竟微微染上薔薇色澤,「威廉出身皇室,長相又俊美,很難有少女不為他動心。」
看著她淡淡羞澀的容顏,米凱心中莫名發酸,「是嗎?我倒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別。」他撇撇嘴,狀若不屑。
「哎,當時年紀小不懂事嘛。」她燦笑盈盈,「後來有機會多跟他接觸了幾次,也就覺得不怎麼了。」
「是嗎?」
「嗯。」她點點頭,想起少女時代的往事,忍不住又是一陣輕笑,清朗的笑聲順風遠送,震蕩了米凱胸懷。
也震蕩了她自己。
她愕然,驀地伸手掩唇,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笑了。
不但笑了,還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燦爛,就好像她真能心情愉悅地跟身旁這個陰沉古怪的男人分享自己的回憶似的……
怎麼會這樣?
她驚愕地繃緊身子,明眸不覺一偏,落定米凱的臉龐。
他也正緊盯她,幽幽地、深深地,眸底沈澱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思緒。
她被他看得心韻失速,幾乎無法呼吸,「你──干嘛這樣看我?」
他搖搖頭,只輕輕低喚她的名,「藍。」這聲低喚宛若嘆息,又似底蘊了深刻意味,听得她脊髓一陣戰栗。
她連忙挪動身子,試圖離他遠一些,可他卻不容她閃避,左臂一展攬住她縴腰。
「你……做什麼?」她嗓音僵凝。
他沒回答,靜靜揚起她下頷,湛眸深深鎖住她。
「你──」她想逃,可虛軟的身子卻動不了,他深刻的眸光持住了她,像兩道最強力的魔咒,緊箍著她。
終于,他低低嘆息,「藍。」俊顏一低,方唇精準地落向她的唇。
她細碎地抽氣,柔唇直覺地微微分啟,迎接他同樣柔軟、卻灼燙異常的方唇。
他輕輕地擦過她,柔柔地踫觸她的唇,動作緩慢而溫柔,可卻──該死的磨人!
哦,她真寧願他像上回那樣霸道地進攻她,粗魯地蹂躪她,那她還能凝聚力量抵抗他,還能在他緊攫住她唇舌時保持清醒。
可他偏不,偏要這樣輕柔緩慢地折磨她,靈巧的舌尖偏偏不探入她唇腔,只在兩瓣柔軟迂回輕點,性感的男性氣息在她鼻尖淡淡繚繞。
哦,真是夠了!
裴藍挫敗地申吟,驀地伸手拿下他眼鏡,跟著展開雙臂勾下他頸項,獻上自己溫暖且熱烈的紅唇。
她熱烈地迎接他,熱烈地與他的唇舌交纏,熱烈地品嚐著他獨特的男性氣息,熱烈地感受著這纏綿的親吻為她的感官帶來的無上愉悅。
她輕輕嘆息,不曉得是方才啜飲的紅酒,還是他溫柔的親吻教她頭腦混沌,神魂顛倒。
「米凱──」她喃喃喚著,粉頰蒸上明艷紅霞。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于放開了她,灰藍色的眼眸氤氳薄薄迷霧。
她同樣媚眼如煙地凝睇他,接著芳唇微啟──
米凱伸手堵住她的唇,「別說。」他低啞地說,嘴角勾勒的弧度竟像微微自嘲,「別告訴我妳的評語。我知道自己的吻並不吸引人,比不上妳從前那些情人。」
裴藍怔然,迷離的眼眸逐漸恢復清明,「米凱,不管你怎麼想,可我不是你想像中那種蕩婦。」她說,嗓音微澀,「我認真交往過的男人也只有兩個而已。」
兩個!
米凱心神一凜。
那也夠多了,就算只有兩個男人曾經與她上床,也夠他心髒疼痛,遭嫉妒的惡蟲狠狠啃噬了。
「嘖,竟然只跟兩個男人上過床!」極度的嫉妒令他語氣不覺刻薄,「這樣的戰績真不夠輝煌啊,藍,有負‘東方寶貝’之名哦。」
「你──」裴藍倒抽一口氣,不敢相信他竟以如此嘲謔的語氣譏諷她,她咬緊牙關,由心底竄起的憤怒火焰迅速沖上明眸,「我再怎麼不濟也比一個成天躲在家里的偷窺狂強!」冷澀的語音自唇間擲落,「你這個欲求不滿的變態──」
最後一個字剛剛落下,她立刻後悔了,細白的貝齒緊緊咬住紅唇。
他沒有說話,沒有回應她挑釁的言語,同樣緊緊咬著牙關,面容忽青忽白。
終于,他開口了,清冷的嗓音淡淡在沁涼的空氣中回旋,「我們回去吧,可惜浪費了這些餐點。」
他澀澀下著結論,她听著,心跳一停,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