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宇,傳宇!走慢一點。」
听見藍靈微微焦急的輕喊,莫傳宇神智一凜,驀地停住急促如風的步履。他旋過身,怔怔望著臉頰微微泛紅的她。
「傳宇。」她緊緊攀住他手臂,「為什麼走這麼快?你生氣了嗎?」
「我——」莫傳宇一愣,充斥胸臆的滋味太過復雜,已不是單純的憤怒能夠形容。
「你是不是還為剛剛那個女人的話不高興?」
他默然,不語。
她凝睇他,眸光逐漸轉柔,「謝謝你,傳宇。」
「……謝什麼?」
「謝你剛才那樣義正辭嚴地替我說話。」她淺淺地笑,「你給足了我面子,傳宇。那個女人恐怕真會以為你為我神魂顛倒呢。」
他沒有響應,緊緊咬牙。
她根本不明白,方才他說的話並非為了解救她而作戲,那不是一個舞台演員的對白,是他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心聲。
她不明白,一點也不。
她沒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笑道,「看來那個Ally好象挺喜歡你的,你對她應該沒有好感吧?」
「……當然。」
「嗯,我想也是,不然我可成了破壤你機會的大惡人了。」她偏頭燦笑,眨了眨眼。
莫傳宇看著,心髒一抽。
她怎能笑得這麼甜?這麼好?她究竟明不明白她正拿著一把利刃往他心上割?
「……雖然對那個女人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傳宇,你做得對,對不喜歡的人千萬別給她希望,否則事情會更麻煩……」
「夠了!別再說了!」他忽地克制不住煩躁,怒喝一聲。
她嚇了一跳,「你怎麼了?傳宇,我又……哪里惹到你了?我說錯話了嗎?」
「不,妳說得對!再正確也不過了﹗」他咬牙,一字一句從齒間迸出,「對不喜歡的人何必給他希望?溫柔的慈悲反而是一種殘忍——對吧?」
「是……可是——」
可是他干嘛這樣看她?干嘛如此憤慨又咬牙切齒?為什麼那對深幽的眸子要燃著熊熊火苗,燙得她胸口微微地疼?
「傳宇,你——」
她試圖說些什麼,可他沒理她,忽地扭頭,邁開狂躁的步伐。
「傳宇,你怎麼了?你——莫傳宇!你給我站住﹗」再也受不了他莫名的舉止,她嬌喝一聲,蘊著藏不住的怒氣。
他彷佛沒听到,自顧自往前直走。她氣極,下定決心不許他忽視她——
沒有人可以如此忽視她,尤其是他!
「莫傳宇!你站住,把話說清楚!」她急匆匆跟上他,沖著他耳畔大聲喊道。
「別吵。」簡潔而陰沉的兩字是他的響應。
「嫌我吵,怎麼不說你自己莫名其妙?瞧你一副被人倒債的表情,我欠你錢了啊?」
「哼。」
「莫傳宇!你——」她咬唇,用力扯住他手臂。
他下意識地甩開,她重心不穩,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倒地時有力的手臂及時拉回她。
「藍靈,妳沒事吧?」雙手將她穩穩定在懷里,他忍不住焦急。
她沒說話,定定瞧著他,氤氳水氣的眼眸彷佛哀怨。
他被那樣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亂,深呼吸一口,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藍靈,妳……還好吧?」
她無辜地搧搧眼簾,「你——究竟是怎麼回事嘛。神經兮兮的,明明是人家來貓空散心,結果卻莫名其妙發脾氣。」說著,紅潤的櫻唇噘起。
他看了,不覺一怔。
「你說話啊﹗啞巴啊?」翠眉一擰,手叉腰,一下從撒嬌的女兒成了凶神惡煞。
他心一牽,胸膛的火苗忽地滅了,長長嘆了一口氣。「妳很吵。」
「是你自己莫名其妙﹗」她嬌嗔地睨他一眼,「就算是我招惹你也可以告訴我啊,不然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生氣?」
他微微一笑,「從什麼時候妳介意起我的情緒了?」
「我——」她愕然,櫻唇微張,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從什麼時候她介意起這家伙的情緒了?對她而言,他一向只是個討厭的存在,怎麼樣都不干她的事,只要不來找她碴就好了。
可現在,她卻介意他高不高興,介意自己是否正是那個令他心情不好的人。
「我——」一念及此,她忽地往後一步,退出他的懷抱,雙頰滾燙,玉手有些不知所措地交握,「呃,看在你剛剛替我說話的份上,如果我哪里惹到你,我願意道歉——」
「真的?」星眸一亮,興味盎然地看著她難得羞澀的表情。
「嗯。」
「……妳沒有招惹我。」
「啊?」她一愣,沒想到等到的會是這樣一句話。
「是我自己心情不好,不干妳的事。」
他淡淡地說,淡淡地笑,神態語氣都是那樣淡淡然的,可藍靈卻仿佛從其間听出一縷說不出的惆悵。
她心一動。
「莫傳宇,你——心情不好嗎?」
「……沒什麼。」
「告訴我,好嗎?」她輕聲道,明眸柔柔眸他,「說不定我幫得上忙。就算不行,也讓我分擔你一些心事,這樣你會好過一些的。」說著,她輕輕握住他手腕。
他忽覺一燙,幾乎是立刻甩開令他心猿意馬的柔荑。
她為什麼要對他溫柔?她不該對他溫柔——
「這不像妳,藍靈。」他挑起俊眉,有意無意地嘲弄,「妳一向就不是溫柔的女人,突然這樣會讓人起雞皮疙瘩呢。」
「雞皮疙瘩?」瞳眸燃起火苗,滿腔柔情消逸無蹤,「莫傳宇,你簡直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小姐只不過心情好想對你客氣些罷了。」
「得了吧,凶女人最好還是維持凶女人的形象,免得讓人印象錯亂。」
「莫——傳——宇!」
「別對我太好,藍靈。」他伸手抬起她下頷,似笑非笑,「我承受不起。」
她咬牙,狠狠瞪他,「怎麼?難道你怕我對你好嗎?」
「對,我怕。」
吧脆直率的回答令她一愕,怔然望他。
「別對我好,藍靈,那不適合妳的形象,也不適合我們兩個的關系。」
他認真地望她,認真地解釋。
怎麼?他為什麼這麼認真?他一向就是那麼散漫無謂的一個人啊,她幾乎要以為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認真的。
可他現在卻認真了,認真地要她別對他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她想征服他。
也許是因為他對她的輕蔑太過明顯,也許因為他竟然不領她偶爾的柔情,也許是因為他總是對她展露的笑容太過令人氣憤。
也許,是因為他昨夜在貓空對她說的話——
「我不明白,傳宇,難道你不希望我對你友善一點嗎?難道你希望我們兩個一直像仇人?」
「像仇人也比背上情債好。」
「什麼意思?」
「還不懂?真懷疑妳有沒有長腦,女人。因為我怕妳愛上我啊!」
她愛上他?她愛上他?
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居然害怕她會愛上他?
「哈!」藍靈冷哼一聲,狠狠瞪視超市冷凍櫃玻璃。
透明的玻璃面,反照出一張任哪個男人看了都絕對會稱贊的清麗容顏,雖然翠眉顰凝,櫻唇不悅地緊抿,明眸也太過銳利,但還是一張吸引人的臉孔。
這樣的她,一向是男人追逐的對象,除了那段令她牽掛到如今的初戀,她不曾對任河男人稍稍動心,而他竟然害怕她愛上他,糾纏他?
他以為他是誰啊?
「等著瞧,莫傳宇,我會讓你後悔說出那句話。」她冷冷自語,一面打開冷凍櫃,一一將食材掃入推車。
她會征服他的,當她願意施展的時候,男人很少能逃過她的魅力。
她不相信他會例外——不,她不能讓他是例外。
一念及此,窈窕的身軀一旋,沖勁十足地走向付款處。在等服務員結帳時,她一面有節奏地點著腳尖,一面迅速梭巡書架上幾本剛出爐的雜志。
璩美鳳、宗才怡、台積電——幾個近期熱門的新聞人物或公司一一在她眼前跳過,她松口氣,很高興自己跟朱霆御已不再是媒體的焦點。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逐漸淡忘她了,或者,還依然天天打電話試圖與她聯系?
她希望他忘了她,別再來找她,別來攪亂她好不容易重新平靜的生活……
「一千兩百二十八。」服務員清晰的嗓音喚回她。
「哦。」她連忙收束心神,掏錢付帳。
岸完錢後,她提起整整兩大袋的東西,剛剛踏出超市大門,一輛媒體采訪車便驀地映入她眼瞳。
她心一跳,防備地瞇起眼,身子不覺一閃,迅速躲入不起眼的陰影處。
可扛著攝影機的記者突然朝她的方向看來,接著,年輕的臉龐閃過一道喜悅的神采。
「找到了﹗我們終于等到她了!」他喊,一面招呼同行的采訪記者一同往藍靈奔來。
不妙!難道他們真的在等她?
為什麼?他們不是已經放棄追蹤她了嗎?對他們而言,她現在還有什麼新聞價值?到底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她?
藍靈凌亂地想,可危急的情況不容她思考,只得迅速轉身,踩著休閑鞋的雙腿健步如飛地奔向停靠在路邊的愛車。
她按下遙控器,拉開車門,隨手將購物袋往後座一拋,整個人迅速鑽進駕駛席。
在兩名記者還為她迅捷的反應驚愕時,她已經一踩油門,以最快的速度狂飆離去。
*****
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踏進玄關,莫傳宇便發現屋內有些不對勁。
首先,藍靈並沒有坐在沙發上等他——在他看完下午的門診回家時,她總會坐在那兒,一面听音樂,一面看小說或抱著Notebook上網,悠哉悠哉地等他一起上館子。
再來,客廳的窗簾是拉下的,天花板的吊燈也沒打開,只有緊靠沙發的立燈,在幽暗的客廳點亮金黃溫暖的光芒。
莫傳宇蹙眉,高大的身子在踏上客廳正中央時,發現了第三個令他驚訝之處。
餐桌上竟然鋪著一方彩繪著藍玫瑰的粉女敕桌巾,桌巾上縴細的水晶玻璃瓶束著一朵嬌艷欲滴的百合。
百合,在桌上一盞燭火的映照下,靜靜送著淡淡清香。
餐桌一角,還有一瓶斜斜躺在冰桶里的香檳,以及兩只造型優美的水晶香檳杯。
那兩只以波西米亞水晶吹制的香檳杯,是他堂哥莫傳森當年結婚時送給每位賓客的禮物,連他自己都忘了擱哪里,只記得在廚房某處,究竟是誰把它們找出來的?
是誰準備了餐巾、鮮花、燭火、香檳,這些極盡浪漫的小玩意?
是——藍靈嗎?
一念及此,莫傳宇不禁愕然,幾乎是跌坐在餐桌旁線條簡單的高背椅上,楞楞地瞪著面前的一切。
這算……什麼?
瞧這陣仗,簡直就像準備一頓燭光晚餐似的——
「咦?你回來了?」
清柔的嗓音忽地在他身後揚起,他猛然回頭,落入眼底的倩影更加令他驚怔。
「藍靈,妳——」他茫然無措地上下打量她,心跳微微狂亂,喉頭發干。
一襲妝點著碎花的真絲洋裝,兩顆在耳畔輕輕搖晃的水鑽耳環,淡掃粉妝的容顏——她看起來既溫婉又嫵媚,充滿了女人味。
這簡直不像她。
通常她要不是一身俐落的西裝打扮,就是舒適清爽的休閑模樣,印象中他很少見她穿裙子,唯一的兩次正巧都趕上她和朱霆御約會的時候。
似乎唯有在心愛的男人面前,這女人才會展現屬于女人柔媚的一面。
而他,顯然不該是她施展女性魅力的對象……
「我這樣好看嗎?」注意到他呆愕的模樣,她輕輕地、輕輕地笑了起來,明眸熠熠生輝。
「……怎麼?今晚有約會?」他深呼吸,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回說話的能力。
「是啊。」
酸意迅速在他心底涌起,「跟誰?」
「跟你啊。」她眨眨眼。
「我?」他一愣,嘴唇張成O字形。
「難道你沒注意到我精心準備的這一切嗎?」她淺淺微笑,玉手指了指餐桌,接著輕移蓮步,走進廚房,「今晚可是我親自下廚哦。」一面說,她一面戴上防燙手套。
莫傳宇怔怔地看著她彎腰打開烤箱,捧出兩盆香氣四溢的焗烤通心粉。
通心粉上桌後,跟著是原本在冰箱冷藏的蔬菜水果沙拉,還有在鍋里煲著的牛肉蔬菜湯。
「我不……相信。」瞪著桌上簡單卻精致的西式料理,莫傳宇整個人陷入失神狀態。
面前這一切不可能是藍靈的杰作!她是家務白痴,切菜會弄傷手指,洗碗洗不干淨,連吸塵器都不大會用。
不,不可能,這些不可能是她做的——就算真是她做的,她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念及此,他驀地抬眸,「妳發神經了?」
「發……神經?」她似乎沒料到他竟會開口這麼說,唇畔盈盈微笑迅速一斂。
「難道不是嗎?這一切,」他揚起手臂,夸張地在空中劃了個圈,「根本不可能是妳這種女人做得出來的!妳不是一向說自己不是那種成天耗在廚房的居家女人嗎?不是老說與其要妳下廚,不如干脆拿把刀殺了妳嗎?既然如此,今天妳怎麼會……」
「因為我想這麼做,不行嗎?」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我不喜歡下廚,並不表示我不會啊。難道我不能偶爾下廚表現表現我的手藝?」
「表現手藝?」
「是啊,你應該覺得感動。」她在他對面坐下,瞳眸點亮光芒,似乎又恢復了好心情,「告訴你,你可是第一個有幸品嘗到本人廚藝的男人哦。」
「第一個?」
「第一個。」她點點頭強調道。
他深深凝望她,「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裝傻。
「憑我們倆的交情,應該還不到妳樂意為我下廚的程度吧?」他說,微微諷刺,「坦白說我很懷疑這些食物里有沒下毒呢。」
語畢,他迅速將雙手擋在面前,防止她怨恨的攻擊。
可出乎他意外的,她沒有反擊,沒有回嘴,只是靜靜地望他,櫻唇緩緩揚起。
他一窒,只覺她若有深意的眸光壓得他胸膛發緊,幾乎無法呼吸。
「莫傳宇。」她忽地柔柔地喚他,傾身俯向他,伸手輕輕扯住他衣領,「不必懷疑,今晚這頓晚餐是我認真為你準備的。我是真心誠意,絕無虛假。」
「……為什麼?」
美眸緩緩慢開水煙,「因為我想感謝你,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這麼好,每回我有難時,你總是適時伸出援手。」
「咳咳,我說過,我並不是因為……」
「不管你為什麼幫我,」她打斷他,神態自若,「總之,我領你這份情。」
「這麼說……我該做的,就是好好享用這頓燭光晚餐?」
「不錯。」她頷首,甜美的微笑在燭光掩映下顯得分外動人。
他——幾乎醉了。
*****
她只是在玩一場游戡。
他知道,卻無法阻止她。
對她而言,這只是一場游戲,她不過想證明自自己能夠設定規則,成為兩人之間的贏家。
溫柔與嫵媚是她的武器,用來攻破他心防。一顰一笑,都經過她精心算計,為了魅惑他理智。
她只想證明只要她願意,輕易能收服他為裙下之臣,就像所有曾經仰慕她容貌才氣,圍繞她獻殷勤的男人。
她真傻。
看著藍靈處心積慮地討好他,看著她頻繁地揚動那濃密俏麗的羽睫,看著她一次又一次朝他送來甜甜微笑,他有些莞爾,卻有更多心酸。
她真傻,其實根本不必費這些勁,她不需搧睫毛,不需對他微笑,屬于他的堡壘,早已為她開啟。
她只需要靜靜看著他——不,她甚至不需要看他,不需理會他,他的眼,會自動搜尋她的芳蹤,他的心,自動被她牽引。
她如果知道,她視為競爭對手的他,其實早已輸掉全局,想必會樂不可抑吧。他能夠想象,那張俏美的容顏會露出多麼得意的表情,那對明麗的眸,會多麼神采飛揚。
他不能讓她知道,絕不能。
她一旦知曉,只會輕蔑他,然後,遠遠地將他逐離。
他的自尊不許他冒這個險,他藏得最深的痴情更不許。
因為他還想見到她,還想保留與她見面的可能——只要還有機會見到她,只要見了面能跟她說上幾句話,即便當她最討厭的人也無妨。
真傻。
當莫傳宇看著藍靈將一張CD放入音響,听著法國香頌浪漫的旋律在夜里優雅回旋時,他恍然領悟,原來傻的人不是她。
是他。
他才是那個可笑的傻瓜,才是那個處心積慮想討好對方的傻瓜。
真正傻的人,是他……
「妳究竟在做什麼?」他問,緊繃著嗓音,看著她端著杯紅酒,曲線窈窕的背脊深深埋入沙發。
「听音樂啊。」她神色自若地,輕輕啜了口紅酒。
他走向她,默默在她身邊坐下,湛眸幽深,靜靜盯著她的側面。
她似乎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意亂,羽睫微微顫動,「怎麼啦?在想什麼?」
他默然,不語。
玉頰逐漸渲染紅暈,「要不要來玩點什麼?Chess?Porker?還是看DVD?」
他搖搖頭,深深望她,忽地伸手輕輕卷起她鬢邊一綹垂落的發絲,無意識地把弄著。
藍靈呼吸一顫,「怎……怎麼?」
「那些不是妳做的吧。」他輕聲問,微微地笑。
「什麼……東西不是我做的?」
「晚餐。焗通心粉、牛肉蔬菜湯。」
「當然……當然是我做的啊。」她睨他,皺了皺嬌俏的鼻尖,「不然你以為它們是怎麼冒出來的?」
「超級市場。」微笑加深,星眸點亮幽默燦芒,「都是現成的東西,只要買回來加熱就行了。」
「你——」她瞪他,半晌,櫻唇不情不願地一噘,「好吧,被你發現了,我是從超市買來的怎樣?反正好吃就行了啊。」
「妳的真心誠意原來就是這樣?」他拉拉她的發綹,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就只值從超市買來的微波食品?」
「你別拉我的頭發啦。」她微微退後,試圖躲開他的手,身子也不知是因為酒精還是羞澀,灼熱滾燙,「不然你想怎樣?難道真想吃我做的東西?我去買那些微波食品也是……為你好嘛。」
「我沒有抱怨的意思,只是忍不住想——」
「想什麼?」
莫傳宇望她,黑眸深處掠過某種奇異輝芒,他俯,故意在她耳畔吹氣,「親愛的,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親……親愛的?
她嗆咳一聲,「我——」
「妳在玩游戲吧?」
「游戲?」溫熱的氣息吹拂得她心跳狂野,「什麼……什麼意思?」
「妳是不是以為今晚這一切可以迷惑我?讓我為妳心動著迷?」他低低地問,舌尖一探,忽地燙上她耳垂。
莫名的戰栗流過藍靈脊髓,她僵住身子,只覺腦子一陣迷糊,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無法反應。
忽然間,情勢逆轉了,她由游戲的主導者變成不知所措的被動者。
「你……離我遠一點。」
「怎麼?妳怕我靠得太近嗎?」他嘲弄她,臉龐更加貼近她,離她的頰只有不到兩公厘的距離。
這曖昧的情境幾乎讓藍靈喘不過氣,她屏住氣息,感覺從他身上逼來的體溫與男人味,全身血流急速奔竄。
「如果不喜歡的話,妳可以推開我。」
是,她知道,她也很想推開他,可是她做不到啊!
她做不到,僵凝的身子彷佛被魔法定住的人偶女圭女圭,一動也不能動。
她的理智要她推開他,可她的情感,她的心卻吶喊著想更接近他,她想知道如果她就這樣踫上他的唇會是怎樣銷魂的滋味……
一念及此,她忽地揚起墨睫。
滿蘊無助與迷惘的瞳眸重重擂擊莫傳宇胸膛,他心重重一扯,好不容易築起的理智全速決堤。
「藍靈。」他喃喃地、恍若嘆息般地低喚,一面低下頭,輕輕攫住兩瓣微顫、彷佛正祈求著他憐愛的柔唇。
酒杯,落了,艷紅的液體流灑一地。
可藍靈渾然不覺,怔怔地承接他蜻蜓點水般的輕吻。
他的吻,那麼輕,那麼柔,恍若小心翼翼又深情款款,她,幾乎醉了,
艷紅著瞼,同樣輕柔地回吻。
在抒情浪漫的薩克斯風旋律牽引下,兩個人吻了一次又一次,每一回,都只是輕柔的踫觸,輕輕地,怯怯地品嘗著對方。
甜蜜又美妙的滋味呵——
在溫柔的夜里靜靜交會。
莫傳宇微微一笑,將額頭抵住她的。
她閉眸,享受著溫馨的一刻,呼吸微微凌亂,心跳依然急促。
好一會兒,他終于抬起頭來。
失去了他溫暖的踫觸她忽地有些失落,不情願地展眸。
映入瞳底的表情令她驚異,不覺倒抽一口氣。
他正深深地凝望她,星眸斂去了一貫的嘻笑,顯得深沉蒼邃。
他看著她,極度溫柔的神情仿佛正看著某個令他愛到極點,也疼到極點的女人。
他看著她,他正看著她——那樣的溫柔難道是針對她?
慌亂,驀地攫住藍靈,她不禁伸手掩唇,震驚地瞪他。
在意識到她驚愕萬分的表情後,他面色一黯,「怎麼了?」
「傳宇,你——」她頓了頓,輕咬下唇,好不容易才啞聲問道,「你該不會真為我心動了吧?」
「……如果是,又怎樣呢?」
「你別……別開玩笑了!」她容色發白,「你明明……明明知道我是故意的,你剛剛不也說我是在玩游戲嗎?怎麼……怎麼可能會——」
驚慌的言語讓原本還殘留著百分之一的希望,全數滅了,像美人魚吹起的彩虹泡沫,轉瞬消融——
真傻。莫傳宇,你還想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他閉了閉眸,唇角淡淡一勾,像是諷刺,又像自嘲。
「怎麼?妳嚇到了嗎?藍靈,妳玩這場游戲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嗎?既然如此,我被妳吸引不正中妳下懷?」
「不,不是這樣,我——」藍靈慌亂地搖頭,慌亂地想解釋,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怔怔望著莫傳宇,明眸有驚慌,有愧悔,更有濃濃的不知所措。
她就像個喜愛惡作劇的小火孩,卻單純地不曉得該怎麼對惡作劇的結果善後。對她而言,他,只是她游戲的對象啊……
胸膛,像遭巨輪傾軋,嚴重發疼。可方唇卻緩緩逸出低沉的笑聲,干干澀澀的,和著屋內溫柔的旋律。
他揚起她下頷,「別跟我玩游戲了,藍靈,我不是妳玩得起的男人。」
黑眸直直瞪她,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