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若,別再跟你爸作對了。你看看,鬧成這樣,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啊?我告訴你,這次我跟你弟去看你爸,他還說要考慮讓你弟認祖歸宗呢,這對你弟是多麼好的機會啊,你忍心搞砸嗎?萬一你爸真的生氣了,不理我們三個怎麼辦?你好好想想啊,算媽求你了。」
母親急迫的懇求在耳畔回蕩,一次又一次,折磨著席薇若脆弱的神經。
求她別破壞母親與弟弟的幸福,求她別真正惹毛了父親,一怒之下拋棄一家三口。
從小,就是這樣。從小母親就是這樣求她听父親的話,求她不要因一時任性毀了那個人對他們的寵幸。
萬一他不理他們怎麼辦呢?萬一他拋下他們不管怎麼辦呢?
母親需要他的愛,弟弟需要他的支持,而她,只想他認真看她一眼……
都是些笨蛋!全是笨蛋!
這樣將所有的幸福賭在一個不關心他們的男人身上,不是笨蛋是什麼?
「可惡!可惡!可惡!」她聲聲怒喊,一拳拳擊落辦公桌上,發泄滿腔壓抑許久的積怨。「真是太可惡了!」好半晌,她才停止近似瘋狂的舉動,視線膠著在桌面上一本攤開的雜志,淚珠一滴滴滾落。
清潤的水痕在書頁上漫開,模糊了鉛印字跡,可她卻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就算她閉上眼,也知道雜志上寫些什麼,因為那些無情的字句己然深深鐫刻她心版。
叩、叩。
敲門聲喚回她迷惘的心神,她連忙將雜志收入抽屜里,然後抓起一張面紙,用力拭去臉上淚痕。
回過身,她強迫自己端出一張毫無表情的容顏。「請進。」
進來的是莊意森,連日來親自率領員工們處理善後的他,英挺的臉上掩不住倦色,眼皮下淡淡黑眼圈浮現。
她冷冷看著他,心髒卻緊緊揪扯。「有什麼事?」
「我來跟你報告現在的情況。」他微笑,「火場清理得差不多了,落月莊已經對外宣布暫時關閉,我們也親自打電話跟預訂的客人和旅行團道歉,並幫他們安排到別的地方住宿。還有這里──」遞給她一張清單,「是火災損害評佔,跟保險公司申請理賠後,我們就可以進行重建了。」
她沒接過清單,「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想重建這里。」
「薇若,別耍脾氣。」他蹙眉,「你想就這樣結束營業嗎?那員工們怎麼辦?落月莊只是燒了一棟建築,又不是全化為灰燼了。」
「對我而言,它現在已經是一攤灰燼了。」她別過頭,掩去眸中掠過的傷痛。
他靜靜望她,「真的要這樣結束嗎?」
「……嗯。」
「那以後怎麼辦?」
「放心吧,答應給你的股份,我會折換成現金給你的,紅利也照發,還會給你退職金。其他員工我也會發給補償──」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截斷她,「我是問你以後怎麼辦?」
「我?」藏在身後的雙手悄悄握成拳,「我當然會嫁給陶比.哈特啊。」她揚起頭,笑笑地說道。
他瞪她,「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嫁入哈特家族。」她冷靜地、近乎無情地重復。
他倒抽一口氣,猛然抓住她臂膀,「薇若,你是認真的嗎?告訴我,你不是認真的!」
「我是認真的。」
「DAMNIT!」他怒咆,神情激動,「你是白痴嗎?真打算听你父親的話?你根本不愛陶比.哈特,干嘛讓自己成為商業聯姻的棋子?!」
「因為我拒絕不了他!」她也跟著提高聲調,「你懂嗎?我從來就違抗不了那個人!」
「你必須反抗,薇若,沒理由葬送自己的幸福!」
「你怎麼知道我嫁給陶比.哈特不會幸福?」她冷冷嘲諷,「他很愛我,你知道嗎?才初次見面,他就下定決心娶我,簡直迷戀我……」
「我也愛你!」莊意森吼出心聲。
她愕然,凍立原地。
望著她震驚的神情,他忽地冷靜下來,排開胸間煩躁的情緒,溫柔望她,「我愛你,薇若。」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是說過嗎?我迷上你了,我要一輩子陪你。你以為一個男人要是不愛一個女人,會說出這樣的話嗎?」他自嘲。
她直直瞪視他。
「我愛你,薇若。」他柔聲又道,揚手輕輕撫上她的頰,凝望她的眼滿蘊情意。
她呼吸一顫,急急甩開他的手,「不,你不是認真的,不是──」焦惶的嗓音透著一絲絕望,「別這樣,別這樣!」
深眸一沉。「薇若,難道你不愛我嗎?」
「我……不愛!一點也不愛!」
她驚慌的銳喊刺痛了莊意森的太陽穴,他瞪著她蒼白卻堅決的臉孔。
「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莊意森。你應該懂的,不是嗎?我逼得你不得不離開蓮花飯店,故意聘你當落月莊的總經理,其實都不懷好意!我只是、只是想利用你激怒我父親而已,只是這樣而已……」
「真的嗎?」他上前一步,不敢相信。
「當然是真的!」她抬起下頷,以一種驕傲的姿態睥睨他,「難道你要我跟著你一起葬送一輩子嗎?你既無家世也沒財富,只是一個沒沒無名的窮小子!我父親只要伸出一根指頭就能捏死你!你要我跟這樣的你在一起嗎?你能保護我嗎?能給我幸福嗎?」
「席薇若,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咬緊牙關,銳眸點燃火焰,「你不是這種貪圖虛榮的女人。」
「這不是貪圖虛榮。」她強迫干澀的喉頭吐出嗓音,「我從小就像個公主一樣,不可能適應平民的生活。」
「所以你決定嫁給陶比.哈特?因為他能讓你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她雙手微顫,幾乎不敢看他控訴的眼神,費了好大力氣才保持傲然神態,「是又怎樣?」
「你該死!」大手高高舉起。
她別過頭,等著憤恨的巴掌刮痛自己臉頰。
可疼痛並未襲來,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室內一片靜謐,唯聞兩人急促的喘息。
終于,毫無生氣的聲音靜靜透進她耳膜,「算我看錯人了,席薇若,你原來是這樣勢利的女人。」
好痛!這平板冷靜、沒一絲起伏的語音,竟比一個重重的耳光還要讓她疼痛,還要讓她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我會告訴大家你打算結束落月莊的決定,希望你遵守承諾,不要虧待了他們。」擲落最後一句話後,他轉身離去,沒再回頭瞧她一眼。
而她,目送他僵直挺拔的背影,忽地雙腿虛軟,靠著桌沿跪落在地。
雙手掩住臉,她很想嚎啕痛哭一場,卻發現梗塞的喉頭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哥在干什麼?」莊母抬頭望向正從樓梯走下來的女兒。
「還是老樣子,窩在房里听音樂、看書。」莊意柔嘆道。
「他是不是受到很大的打擊啊?」
「應該是吧。過年時,他回家來不是告訴我們嗎?他很喜歡那家飯店,如果可能,說不定會在那里待一輩子。」莊意柔若有所思,「這是他第一次想在一家飯店工作那麼久,以前哥老是跟我說,他受不了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
「我看八成是因為那個女孩的關系吧?」
「你是說薇若姊?」
「嗯。」莊母點頭,壓低了嗓音,「我看得出來意森很喜歡她。」
莊意柔不禁微笑,「我也這麼覺得,雖然他們一直不肯承認是男女朋友。」她頓了頓,笑意一斂,「哥現在好像也都沒跟她聯絡。」
「是啊。」莊母長嘆一口氣,「他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啊?怎麼這麼突然就說要結束飯店營業?」
「我也很想知道怎麼回事。」莊意柔從廚房端出一盅甜品,「我把這個送上樓給哥喝。」她說,剛想上樓,便見莊意森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樓睇口。
「意森!」
「哥!」
母女倆同時叫喚,驚訝地看著近日來一直悶在樓上的男人。
「怎麼?看到我這麼驚訝啊?」莊意森開玩笑。
「還說呢。」莊意柔睨他一眼,「你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里,活像個隱士似的。」她將甜品擱上餐桌,「我剛煮了紅豆湯,你也來吃一點吧。」
「嗯。」莊意森在餐桌前坐下,拿起湯匙喝甜品。
母女倆默默望著他,交換了憂慮的一瞥。
「別擔心。」仿佛看透母親與妹妹的焦慮,莊意森主動開口,「我只是在家休息一陣子,很快就會開始找工作的。」
「兒子,打算找哪家飯店的工作?」莊母在他對面坐下。
「不一定,看哪一家飯店肯用我。」
「不會又要出國吧?」
「我會盡量找在台灣的工作。」莊意森許諾。
「那就好。」莊母松了一口氣,至少這表示她不會又幾年見不到兒子一面了。
「哥。」莊意柔也在餐桌前落坐,「落月莊為什麼要結束營業?不是只燒了一棟建築嗎?再蓋不就好了。那麼漂亮的飯店,結束多可惜!」
「……堅持要結束的人是她。」他淡道。
「是薇若姊嗎?為什麼?」
他也想知道。莊意森長嘆一口氣,放下湯匙,起身走向客廳沙發,重重落坐。
到現在,提起她的名字仍教他強烈心痛。
「找了這麼多年,我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一直在追尋的東西,沒想到……」他啞聲一頓,沒再繼續。
可莊意柔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秀眉顰起。「哥,你最近都沒跟薇若姊聯絡吧?她現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也許在美國吧。」
「美國?怎麼會?」
「她就要結婚了。」
「什麼?!」莊母與女兒面面相觀。
「為什麼?」莊意柔不敢相信,「我以為她喜歡你!」
「不,你錯了,她根本不愛我。」他說得苦澀。
她只是將他當成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落月莊和他,都是她用來激怒父親的工具而已,只為了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為了那男人送的小提琴,她幾乎不顧性命沖進火場,可見她真的很在乎他。
只可惜那家伙卻不懂得回報女兒的一番心意……
「兒子,你沒事吧?」
「哥,你還好吧?」
擔憂的嗓音雙雙揚起。
莊意森甩頭,自沙發上起身,「我上樓了。」他像一陣風似的逃離母親與妹妹的關切,才剛回到房間,手機鈴聲便響起。
他接起手機,「喂。」
「瑞斯,是你嗎?」熟悉的嗓音敲擊耳畔。
「凱薩琳?」他有些訝異會接到來自蘇黎世的電話。「怎麼忽然打電話給我?」
「還說呢,我們都很擔心你。」凱薩琳嬌聲埋怨,「我們都看到雜志了。」
「什麼雜志?」
「啊,你不知道嗎?雜志上報導你在台灣工作的飯店失火了。」
「哦?」
「更可惡的是,他們把之前蓮花飯店失火的事也挖出來,暗示只要你在的地方必有災禍,還誣膿你的品格可能有問題。」
「是這樣嗎?」莊意森陷入深思,他不知道業界刊出了這樣的報導文章。
「那個記者分明是故意陷害你,瑞斯,我們都很替你擔心,傳出這種消息,對你未來的事業很不利。」
「嗯,我想也是。」
「而且蓮花飯店失火根本不能怪你!你知道嗎?後來上面查出是總經理暗中搞鬼。」
「什麼?」莊意森握緊手機,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之前我們被要求保密,所以一直沒告訴你,而且我們以為上頭會馬上找你回來!」
「凱薩琳,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說那場火是總經理安排的?」
「是啊,他跟餐飲娛樂部的經理想聯手趕走你,現在兩人都被革職了。」
縱火的人是蓮花飯店總經理,不是薇若!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騙他呢?莊意森迅速轉動念頭,神色陰晴不定。
「……瑞斯,你還在听嗎?你回來吧,上面的人既然已經查明真桐,一定願意再聘請你的。」
不,他們不會的,因為他惹惱了蓮花集團的總裁。
那篇刊載在雜志上的文章,說不定就是莫多瓦特意安排的,他可以想見那強悍的男人會多麼不擇手段地對付膽敢得罪他的人。
對自己的女兒都毫不留情了,何況是對他……
懊死!心這不會就是原因吧?莊意森靈光一閃,驀地領悟薇若為什麼答應嫁給陶比.哈特了。
也許不是為了討好父親,而是為了……保護他?
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
她曾如此歇斯底里地對他喊道,就像她百般否認自己為了祈求父親的關懷,每年在聖誕樹頂掛星星一樣。
但其實,她是愛著她父親的,極度渴望能得到父親的愛。所以也許,對他也是一樣……
這口是心非的女人啊,她為什麼偏要這樣折磨自己,也折磨他呢?
「這個傻女孩!」他心疼地低斥。
可真正傻的人是他,竟看不出她冷傲外表下暗藏的心傷。說出那番決絕的話時,她的心,肯定碎了吧……
她的心,已經沒有感覺了。
憑立落地窗前,席薇若漠然地望著窗外的一切。
粉白、粉紅、粉黃,各種顏色的花朵扎成一個個美麗的花環,將位于陽明山上某飯店的會場,點綴出一片屬于春天的浪漫氣息。
幾株櫻花樹下,擺放著一張張鋪著白色威尼斯桌布的餐桌,其上擺著名貴的水晶餐具,在春日慵懶的陽光下璀璨生輝。
應邀前來的賓客,陸續在餐桌前坐定,穿著制服的侍者為他們斟上香檳,送上魚子醬。
愚蠢的訂婚宴就要開始了。
她撇過頭,不想再面對令她厭倦的情景,端起桌上的香檳,狠狠啜飲一大口。
「哎唷,小若,怎麼宴會還沒開始你就喝酒?」席玉芬急急截過已空了一大半的香檳杯,「萬一待會兒昏頭了怎麼辦?」
席薇若淡瞥母親一眼,「我答應跟他訂婚,本來就是件昏頭的事。」冷冷自嘲。
席玉芬眼珠惶惑一轉,正想說些什麼時,一道嚴苛的嗓音搶先一步揚起──
「打扮好了嗎?薇若妮卡。」
席薇若轉身,面對那個難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他今日穿著一套灰色燕尾服,一貫的貴氣優雅。
他挑剔地打量她,好一會兒,薄唇才淡淡揚起,「很好,不愧是我的女兒,怎麼穿都漂亮。」
席薇若默不作聲。
「走吧。」莫多瓦朝她伸出臂膀,「陶比已經在樓下等著你了。」
她瞪著那朝自己伸來的手臂──這是第一次,父親主動伸手挽她,然而,卻是為了將她推給另一個男人。
瞧他眸中閃耀的銳光──對這門親事,他想必十分滿意吧?回到美國後,肯定會舉行一場超級豪華隆重的婚禮,以炫耀他的私生女嫁入東岸最有影響力的家族之一。
不知道他的妻子是怎麼想的?難道真能默許他這樣招搖嗎?又或者,她也認同莫多瓦與哈特家族結合所帶來的龐大利益?
席薇若冷淡撇唇,藕臂擱入父親臂彎,內心卻沒有想像中的溫暖。
她一直以為能跟父親手挽著手出席公眾場合,會是個溫馨的體驗,可現在只覺胸口一陣冰冷。
冰冷、空虛,除了這些,她再也感受不到其他了……
「嗯,陶比今天看起來也很帥。」走下樓後,莫多瓦對著迎面而來的金發年輕人露出稱許的笑容。
「薇若妮卡!」陶比熱情地喚,藍瞳閃耀著仰慕。「你好美。」
「來吧,帶你的未婚妻步入會場吧。」莫多瓦松開女兒,將她玉手遞向陶比。
陶比熱切地接過。
兩人旋了個方向,正打算穿過玻璃門步向戶外會場時,擴音器突地傳來一陣流行音樂。
「這是怎麼回事?」莫多瓦蹙眉。他明明請了一隊小型樂團負責演奏古典樂,為什麼竟傳出這樣粗俗的音律?
他擰眉,還來不及招來手下斥罵時,便听見一道清朗的男聲揚起──
「各位,現在播放的音樂是PARAPARAPARIDISE!」
PARAPARAPARIDISE?這是什麼?
眾人錯愕地面面相覷,目光同時朝玻璃門外望去,只見庭園中央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年輕英挺的男子,正隨著旋律擺動身體。
他在跳舞嗎?
戶外的賓客以及室內的幾個人,全將視線焦點集中在男子身上。
是的,他的確在跳舞,雙手隨著節拍賣力揮動。
「是PARAPARA!」一個女賓客尖叫道。
「哇!好好玩,這是特別節目嗎?」另一名女賓客笑道。
「這個年輕人身材不錯,長得也帥,哈哈。」
「怎麼?你看上他了啊?」
「玉芬真夠意思!怕我們參加這種宴會無聊,還安排了一段舞男秀。」
「只不過他跳得好像不太好。」
「這種舞本來就蠢啊。」
「為什麼不干脆跳月兌衣舞啊?」
「拜托!你以為這是什麼場合?是她女兒的訂婚宴耶!能做那麼火熱的表演嗎?」
「對哦。嘖,真可惜。」
听著戶外女賓客們你一言、我一語,毫不忌諱的交談,雖然並非全部听懂,莫多瓦大概也知道她們正在發花痴,他面色忽青忽白。
「瑞秋!」他厲聲責問妻子,「是你安排的嗎?」
席玉芬身子一顫,「不!怎麼會是我?你看不出來嗎?跳舞的人是──」
麥克風測試的尖銳聲音截斷了她慌亂的解釋。
跳舞的男子在結束一段可笑的舞蹈後,忽然抓住麥克風,「謝謝大家忍受我難看的舞姿,我不是專業舞男,今天之所以厚著臉皮來跳這一段,是為了一個女人。」他微微一笑,精銳的眸掃視周遭一圈後,落定躲在玻璃門後的席薇若臉上。
「這首曲子叫PARAPARAPARIDISE,我是為了一個女人跳的。她是宇宙天字第一號傻瓜,我想帶她上天堂,她卻自願留在地獄;我願意將自己包裝成禮物送她,她卻不敢拉開緞帶。」
他頓了頓,裝出一副哀怨的表情,賓客們不禁發出一陣爆笑。
「我只是個平凡的男人,連這種簡單的舞都跳不好。你們一定不相信,其實我為了這段表演特訓好幾天了,成果卻還是這麼爛,連我都為自己感到丟臉……」
「不會啊!年輕人,你跳得還不錯啦。」口哨聲四竄。
「謝謝大家鼓勵。」他再度微笑,溫煦的笑容融化了賓客們的心。「我愛的這個女人,她很驕傲,很自以為是,她說她是女王,我只是她的總管、隨從、屬下。她總是讓我很生氣,我也有男性自尊的,好幾次都想干脆轉過身不理這種不可理喻的女人,可是……」嗓音忽地變得沉啞,澱著化不開的溫柔,「我就是愛她,就是沒辦法不理她,就是很不爭氣地甘願被她耍得團團轉。」
賓客們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默默地听著。
「第一次跳PARAPARA舞,也是她強迫我上台獻丑,舞蹈本來就不是我的專長,要我跟那些青少年擠在一起動手動腳,更差點要了我的命,可她卻一點都不同情我的困窘,只是甜甜地笑。她笑起來像個小女孩,一個抱著熊寶寶、很可愛很可愛的小女孩。」深眸流漾過寵溺的笑意,「讓人很想抱緊她。」
淚珠,開始在席薇若眼眶凝結,她捧住疼痛的胸口,不知所措。
「我沒有好家世,也沒有了不起的背景,我有的,只是一個男人的驕傲,我會好好工作,會盡我所能給她最好的生活,會盡我所有力量保護她。」他閉上眸,在嗓音里傾注所有感情。
「我很想保護她,想把她抱在懷里好好地疼。她總是讓我聯想起迷路的小女孩,抱著心愛的熊寶寶,站在人來人往的飯店大廳,不知道往哪里去……」喉頭一梗,他握緊拳,強迫自己繼續──
「許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尋某樣東西,在各大飯店間流浪,我想自己也許一輩子都定不下來,直到遇上她以後,我才恍然明白,也許我想找的就是她──一個擁有小女孩般的靈魂的女人。也許我想的,就是跟她一起經營一家屬于我們的飯店,一家溫馨的、舒適的、讓人幸福的飯店。」
一家屬于他們兩人的飯店。一家讓人幸福的飯店。席薇若听著,幾乎無法呼吸。
「……我要寵她、疼她,要給她我所有的愛。也許她沒有我想像中那麼脆弱,可在我心里,她是很脆弱很脆弱的……」醇厚的嗓音緩緩消逸,黑眸蘊著迷蒙淚光。
望著那樣的眼,席薇若低吟一聲,派水瞬間決堤。
「……我很愛她。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她,她的個性有時真的倔得讓人捉狂,總是口是心非,總是言不由衷,總是假裝自己很堅強、什麼都不在乎。她可能根本不希罕我的愛,可我還是要說──」他放下麥克風,深吸一口氣。「我愛她!我愛她!我──愛──她──」
真誠的吶喊震動了春日溫暖的氣流,也震動了所有听聞的人的心。
席薇若痴痴望著那個高聲表白的男人。
察覺她異樣的神態,就算不懂中文的陶比再怎麼鴨子听雷,也明白大事不妙。「究竟怎麼回事?那男的是誰?」他問莫多瓦。
他沒有回答,只是凜著下頷,眼神酷冷。
席玉芬偷偷瞥了他一眼,再看向正彼此相凝的兩個年輕人,忽地嘆息,鼓起所有勇氣開口,「小若,你去吧。」
「什麼?」席薇若震了下,訝然望向母親。
「看樣子他真的很愛你。一個女人一輩子求的,也不過是一個真心愛自己的男人罷了。」席玉芬紅著眼,若有所感地哽咽,「只要他……真心愛你就好了。」
「媽!」
「姊,那個人簡直遜爆了!」席薇若年方十一歲的弟弟席杰瑞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拉了拉她粉色禮服的裙角,「如果他真的當上我未來姊夫,我一定要好好訓練他跳PARAPARA舞,跳成這樣真的很丟臉耶。」他仰高臉,擺出不可一世的小大人模樣。
「杰瑞!」她感動地蹲,抱住弟弟的身軀。
「好啦,你別惡心了!」他急急推開姊姊,臉頰泛紅,「我只是不想自己的姊姊被迫嫁人,那個‘阿豆仔’看起來超白爛的。」不屑地斜睨陶比一眼。
陶比一臉茫然,不曉得自己哪里開罪了這個古靈精怪的小男孩。
望著一大一小迥異的表情,席薇若不禁噗哧一笑,她站起身,堅定地望向面色難看的父親。
「從小,我一直很听你的話,從不曾反抗過你。」
「你的意思是,這次你不打算听話了?」莫多瓦嘴角扭曲。
「沒錯,我再也不盲目听從你的話了。」她輕聲道,平靜的瞳底掠過一絲淡淡憂傷,「他教會了我這一點。」
她現在懂了,其實她很愛父親的,很渴望他能多關心自己一點,多愛自己一點。可現在,她不再強求了,不再像個小女孩,總是仰著頭眷戀地看他──
她,長大了。
「……你真打算跟那小子走?!你不怕我毀了他嗎?」他怒喝。
「毀了,就重新站起來。我現在明白了,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不會屈服于威脅之下。」她微笑,「何況,還有我跟他在一起,我會支持他的。」
「薇若!」
「我走了。」不理會父親厲喚,她旋身,提起禮服,像只粉色蝴蝶般翩然飛入莊意森懷里。
他緊緊擁住她,「你下定決心了嗎?」
「嗯。」
「決定跟我一起重建‘我們’的飯店?」
「沒錯,我決定重建‘我們’的飯店。」席薇若仰起頭,晶瑩的淚眼同時閃著笑芒,「跟我的隨從一起──一輩子。」她補充。
「你的意思是要一輩子當‘女王陛下’,一輩子欺壓我這個可憐的總管?」他假裝驚恐。
「對,就是這樣。」她甜甜地笑。
「不好意思,再見,下次再聯絡。」他笑著轉身。
她扯住他衣領,「想逃?」明眸點燃惡作劇的火苗,「小心我用空手道對付你!」
「饒了我吧!‘女王陛下’。」他高舉雙手作投降狀。
她凝睇他,再也忍不住胸臆間幾欲涌出的強烈愛意。
「我愛你。」她啞聲告白,踮起腳尖,柔唇對他烙下許諾。
「我知道。」他微笑,收攏雙臂,與她唇舌交纏,熱烈地擁吻。
春風拂來,吹落一陣櫻花雨,輕盈在空中灑落,如夢似幻。
望著沐浴在櫻花雨中的這對甜蜜男女,賓客們用力鼓動雙掌,奏響祝福的樂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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