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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也要格調 第九章

「痛嗎?」童羽裳啞聲問。

「一點也不會。」歐陽搖頭,俊唇一扯,扯動嘴角一處傷口,扯動幾根痛覺神經,也扯痛她的心。

連微笑一下都痛了,遑論其他?

童羽裳凝望著歐陽,明知他是騙自己,要自己安心,也只能暗自嘆息,表面卻不說破。

「你忍著點,再一下就好了。」她柔聲說,繼續處理身上傷口。

肩膀、手臂、大腿、背部,他幾乎全身上下都是傷,皮開肉綻的她還能替他上藥包扎,那些瘀血挫傷的,她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迷蒙地望著那些青紫紅腫的傷痕。「我看,還是上醫院好了。」

「沒關系,只是一點皮肉傷。」

「可是這些瘀血……」

「拿藥酒推一推就好了。」歐陽渾不在意。

「好吧。」她拿來藥酒,要替他推,他卻搖搖頭。

「我自己來。」說著,他就要從她手上搶過藥酒。

「你受了傷,怎麼還能亂動呢?」她氣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來就好,你給我乖乖坐著!」

滿是命令的口氣令他愕然揚眸。

她卻渾然不覺,蒼白著臉,死咬著唇,將一團棉花沾上藥酒,慢慢地在他傷口上推開。

他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動作,看她繃著肌肉控制手上的力道,太輕,推不開瘀血,太重,又怕他吃痛。

他看著她低伏的墨羽,看那長長的、密密的睫毛,像一根根天女織成的細絲,綰住他的心。

他恍恍惚惚地,忽然憶起很久很久以前,某個夜晚,當他受了傷躺在床上,曾渴求著一雙溫柔的手臂,一個溫暖的擁抱……

「童童。」他沙啞地輕喚。

「嗯?」她揚起眸。

他懊惱地發現她眼底瀲灩著淚光。

「對不起,我沒守住承諾,我答應過你,不會再用暴力的。」

「沒關系。」她溫柔地微笑。「我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

「你剛剛嚇到了嗎?」

「……有一點。」她低聲承認。

他更惱了,僵著一張臉,明滅不定的眸像在風中掙扎的燭光。「對不起,我知道我發起狂來……很可怕。」

像頭野獸,他知道,他的體內,其實一直潛藏著獸性的因子,只是這麼多年來,在她的呵護下,沉睡不醒。

但今夜,在她的面前,他卻狂暴地藏不住另一個自己。

他,嚇著她了,她會不會因此害怕他?

「我不怕。」她幽幽啟齒,仿佛看透他的心思。「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

他顫然無語,默默地看著她彎著一勾新月似的笑意的唇。

她專注地持續替他推拿,費了好一番功夫,香汗一滴滴,從她鬢邊無聲地滲出。

他驀地心疼。「好了,我沒事了。」他輕輕推開她的手,示意到此為止。「休息一晚應該就會好多了。」

她點點頭,扶他躺上床,替他蓋好棉被。「那你早點睡吧,好好休養一下。」

「晚了,你也別回去了,睡客房好嗎?」

「嗯。」她同意,卻不離開。

他疑問地揚眉。

「我等你睡了再去客房。」她淺淺地微笑。

歐陽倏地臉熱,明白她是放心不下自己,堅持要看護他到入睡為止。

就算他拒絕,她還是會固執地留下的,他不如快點睡去,好讓她也可以安心休息。

但愈是這麼想,卻愈難以成眠,總覺得她的存在,綿密得像一張網,緊緊地罩住自己。

他閉上眼,卻能清晰地感應她每一吋倩影,他能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氣味,那淡淡的、極女性的體香。

不知是傷太重,或太濃,他忽地覺得頭好暈。

他迷茫地睜開眼,映入眼匠的,是她清麗如芝蘭的容顏,孕育著慈愛與關懷的容顏。

他心一動。

「怎麼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焦急地問。

他搖頭。「我很好,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

「以前?」

「我想起十四歲那年,有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他朦朧低語,話說到這兒,不再接續。

她怔然望他,腦中靈光乍現。「那天晚上,你也受了傷嗎?是讓你爸給打的嗎?」

他沒回答,破了一塊的嘴角,苦澀一牽。

她胸口一擰,知道自己猜對了,一腔酸澀頓時涌上,橫梗在喉頭。

「那時候,我想起我媽媽。」他低斂著眼,悠悠忽忽地說。

她一愣。「你媽?」

「我根本沒見過她,連照片也沒看過,我真不曉得她長什麼樣子。」他頓了頓,嗓音里漫著一股自嘲。「可那晚,我卻想著要打電話給她,我想,她如果知道我受傷了,一定會很心疼的。」

她怔怔地听著,琢磨著一個十四歲男孩痛楚的心情。

他被自己的父親打了,盼著母親能來安慰自己,可他,卻沒有母親,他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便拋下他跟另一個男人走了。

那通求救的電話,他該打給誰呢?又能打給誰?

她心一顫,一顆溫熱的淚水從眼眶逃逸。

「其實那天晚上,我想打電話找的人,是你。」他啞聲姻一承,埋藏多年的心事,初次吐露。

她震撼不已,白茫茫的淚霧中,他俊秀的臉若隱若現。「那為什麼不打來呢?我沒接到你的電話啊!」

如果當時她接到他的求救,她一定不顧一切趕過去,一定會的!

「我知道你會。」他仿佛看透她激動的思緒,淡淡地,一笑。

那天晚上,如果他真的撥了那通電話,那麼,她一定會排除萬難趕到他身邊的,她會像母親一樣,輕輕地擁抱受傷的他,就像她今夜擋在那群流氓身前,保護他。

他痴痴地想,再度掩落眼簾。「我今天去見那個人,他要我回去。」

那個人?誰?童羽裳眨眨眼,先是茫然,繼而恍然。

「是你爸嗎?他要你……回家?」她嗓音發顫.

「那不是我家。」他嘲諷地掀唇。「從那天晚上開始,我便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那個地方,永遠、永遠不回去了。」

永……遠?

她怔忡地望著眼前臉色蒼白的男人。

他真的那麼討厭那個家嗎?真那麼恨自己的父親?

那為什麼,她從他聲嗓里,听到的卻不是強烈憎恨,卻是繚繞著一股撥不去的愁?

他身上滿足傷痕,但其實,最深最痛的那道傷口,在他的心吧?

那一道,由他父親,親手劃下的傷痕!

「童童。」

「嗯?」

「唱歌給我听好嗎?」他低聲請求,眼眸仍閉著,或許是不好意思看她。「唱那首《愛的真諦》。」

愛的真諦。

她心一酸,知道他想起了從前,她深吸口氣,柔柔地,送出清澈的歌聲。

她唱著,忽然憶起今日下午,她答應了T先生和他的小孩見面,當她看著他們父子倆樂呵呵地在百貨公司里駕著熊貓玩具車玩時,滿腦子幻想的,卻是另一幅畫面。

她想的,是歐陽。

她想,如果他有朝一日做了人家的父親,一定也會像那樣陪自己的小孩玩。

她想,如果他結了婚,有了妻兒,一定會是個有擔當、愛妻愛子愛家的好男人。

那她怎麼辦?

思及歐陽遲早會成立一個屬于自己的新家庭,她竟覺得……嫉妒。

她,嫉妒,嫉妒歐陽跟他未來的妻子,嫉妒他們會成立的那個新家庭,他們家人之間的親密牽系,她分不開,更無法介入。

她,嫉妒歐陽未來的幸福……

愛,是不嫉妒。

她怎能嫉妒?怎能如此自私?這麼多年來,她難道不是一直盼著歐陽能領略人生的樂趣,得到最大的幸福嗎?

歐陽需要一個家。他,想回家。

縴縴十指驀地抓住床單,逐漸使力,直到指節泛白。

是的,她現在總算懂了。

歐陽其實,很想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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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站在歐陽家極度華麗豪奢的大廳里,歐陽耀祖打量來人,銳眸瞇起,掩不去困惑。

來人是個女的,很年輕,容貌秀麗,雖然稱不上傾國傾城,也算得上是個美人,身材也凹凸有致,極迷人。

這女人,合他口味,可他不記得自己曾跟她有何牽扯,該不會是哪天喝醉酒,爬上她的床,所以她現在找上門來勒索了?

一念及此,歐陽耀祖濃眉一擰,望向女人的眼神多了幾分鄙夷與不耐。

「哼,你別以為你找上門來,就可以隨便從我身上榨到油水,我雖然老了,還不糊涂,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你。」

女人听他這麼說,似有些訝異,半晌,粉唇諷刺一挑。「真的不記得了嗎?我們不久前,才見過一次呢。」

「什麼時候?」

「在布拉格。」

「布拉格?」歐陽耀祖腦中電光石火,靈光乍現。「你是那個在飛機上幫我急救,後來還送我到醫院的空姐?」

「沒錯。」她點頭。

原來是她。歐陽耀祖恍然。那天他在救護車上,曾迷迷糊糊醒來過一會兒,印象中的確有見到一個年輕女人。

「那天真多謝你了,小姐。」

「不客氣。」

「你今天來,是希望我給你一點謝禮嗎?」既然是救他一命的恩人,就算獅子大開口,他也就認了。

她听了這番話,卻像十分惱怒,狠狠瞪他。「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女人?我今天來,不是為了那件事。」

「那是為什麼?」

「你不記得了嗎?十年前,我們也曾經見過。」

「十年前?」歐陽耀祖一怔。十年以前,這小女人應該還未滿二十吧,難道他上過未成年少女?

「我是童羽裳,十年以前來過這里。」

「童羽裳?」歐陽耀祖皺眉,咀嚼著這名字,頗感熟悉。

「那天,因為歐陽的阿嬤病危,我來求你去醫院看看她老人家,你卻說什麼也不肯去。」她幽幽解釋。

他悚然一驚,總算想起來了。

她不是他曾經玩過的女人,而是那個曾經不知天高地厚找上門來,還指著他鼻子,痛罵他無情無義的無知少女。

她是童羽裳,他兒子的好朋友。

「童小姐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听他問話,童羽裳卻不答腔,貝齒輕咬著唇,眸光忽明忽滅,片刻,她掃他一眼,那一眼,凌厲得令他心頭一驚。

沒想到這麼個年紀輕輕的女孩,也有如此銳利的眼神。

「我來,是想問你一件事。」緊繃的嗓音,從她唇問吐落。

「什麼事?」

「你要歐陽回來繼承你的事業,是認真的嗎?」

「嗄?」歐陽耀祖一怔,片刻,老眸瞇起。「是他要你來問我的嗎?」

「是我自己要來問你的。」童羽裳昂起下頷。「我想知道,你這提議,是隨便說說呢,還是認真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他冷啐一聲。「不管那小子怎麼想,他終究是我兒子,我的事業再怎麼樣,還是得由他來繼承。」

「你想利用他?」

「說什麼利用!他是我兒子!我要他回來幫忙我,不行嗎?」

她默然無語。

「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插手我跟我兒子之間的事!」他厲聲斥責,凌銳如刀的眼光不客氣地在童羽裳身上剜割。

她毫不畏懼地迎視他。「我是歐陽的姊姊,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愕然。「你說什麼?」

「我是他姊姊。」她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聲稱。

姊姊?歐陽耀祖茫然。那小子什麼時候多了個姊姊了?但她說得好認真,絲毫不以為有何不妥之處,他不禁想起,多年以前,當她初次前來找他時,也是如此天經地義的神氣。

她不怕他,很難相信一個未成年的少女竟然在他面前毫不退縮,但那時候的她,確實義正辭嚴地把他教訓了一頓,還說他這樣冷血的人,不配當人家的父親。

她當時的悍然,正如今日的堅決,同樣教他難以置信。

「你如果希望歐陽回來,就好好地待他,他是個人,不是隨你擺弄的玩具,不許你傷害他。」

「你說……什麼?」他瞪她,驚愕莫名。

「我說,不準你傷害他。」

「你!」這丫頭究竟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用這種口氣對他說話?歐陽耀祖氣極,如狼似虎的眼,像恨不得撕裂她。

童羽裳氣息一顫,好不容易堆起的勇氣,差點崩塌。

她知道自己話說得太嗆了,知道歐陽耀祖必然覺得莫名其妙,一個陌生女孩竟前來教訓他該如何對待自己的兒子。

她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或許在對方眼中,顯得可笑。

但這些話,她無論如何,都得說……

「你知道嗎?歐陽一直很尊重你這個父親。」

「他尊重我?」歐陽耀祖冷笑。

「他如果不尊重你的話,你早就被打趴在地了。」她冷冷注視著滿臉不以為然的男人。「你知道他其實是空手道高手嗎?」

「什麼?」他吃驚。「他什麼時候學會空手道了?」

「很早就會了。在你只要一不順心、就揍他出氣的那時候,他就會了。」

「怎麼可能?」他不信。「他既然會空手道,干麼不反抗?」

「你還不懂嗎?」她傷痛地瞪他。「因為你是他爸,所以他才任由你打。」

「……」

「因為他尊重你這個父親,所以才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你以為他真的那麼瘦弱矮小嗎?他要是認真起來,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字字句句如鐵釘,敲進歐陽耀祖心里。

他惘然,一時無語,思索著童羽裳話里的真實性。

其實他的確曾隱約覺得奇怪,記得當時校方跟警察曾幾次告訴他,他兒子經常在外頭跟人打架,號令一群青少年為非作歹。

他覺得好笑,不相信在家里總被他痛扁的兒子在外頭能有什麼出息,想必是校方跟警察搞錯了,現在想來,錯的人或許是他自己。

「他一直在讓你,可你卻從來感受不到,感受不到他其實一直——」童羽裳驀地頓住。

「一直怎樣?」

她別過眸,深深地、深深地呼吸,許久,才沙啞地揚聲。「他一直渴望著你的愛,希望有一天,你能像別人的爸爸愛兒子那樣,疼他、關心他。他從小就沒有媽媽,只有你這個爸爸,你就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最愛的人……」

「我是他……最愛的人?」歐陽耀祖迷惘地重復,眼前像彌漫著一簾霧,他看不清。

「可是你卻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你知不知道,你每打他一拳,都是打在他心上?你知道他的心碎了嗎?你知道他曾經一個人倒在床上,流著血,希望有個媽媽來抱抱自己嗎?」

「……」

「你不知道,你光只會怨天尤人,找他出氣,你根本……不配做人家的父親,不配擁有這麼一個好兒子。」盈盈淚珠,在她眼睫上搖搖欲墜。

歐陽耀祖怔望著,忽然體會到眼前這個不識相的丫頭有多在乎他兒子。

一股復雜的滋味,在他胸臆間翻滾。

「你很愛他嗎?」他突如其來地問。

童羽裳胸口一震,愕然揚眸。

他回望她,眼神很難得地趨于溫和。「你是不是愛著我兒子?」

「我……我只是把他當弟弟。」她強調,聲嗓卻像有些塞住了,澀澀的。

「只是弟弟?」他調侃地反問。

她氣惱地橫他一眼。「你不用管我跟他的關系!」深吸口氣,平復情緒。「我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你有一個很棒的好兒子,希望你要懂得珍惜。」

「我知道。」

「什麼?」她愕然,沒料到他應得如此干脆。

歐陽耀祖別過眼,略顯窘迫。「只要他肯回來,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對他的。」

「是嗎?」她恍惚地問,嗓音輕輕的、細細的,猶如一縷捉不住的煙,轉眼要消逸。「那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經過這麼多年的分離,他們父子終于能再重聚了,拋去過往的一切恩怨,重新開始。

真的,太好了。

童羽裳思緒漫然,不知怎地感覺全身虛軟,她轉身離開,步履卻輕飄飄的,恍如走在一團雲上。

流雲,是虛無縹緲的,一個踏不穩,她就會跌下去,摔得遍體鱗傷。

她會掉下去……

帶著滿月復驚懼,她踉蹌地走著,搖搖晃晃的,與一個結實的身軀撞滿懷——

「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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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都听見了?」童羽裳低聲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離開那幢宣麗的宅邸後,歐陽便牽起她的手,走向附近一條長長的綠蔭道,月光從林蔭間灑落,剪出兩道相依而行的身影,他也如那影子一般沉默。

「我比你早到。」月娘,讓一朵濃雲掩去了半邊臉,月影晃動,他總算也開了口。「你來以前,我便在樓上了,本來是跟他在書房里說話,後來佣人說有個小姐來找他,他才下去見你。」

「所以你就一直躲在樓上,偷听我跟你爸說話?」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卻有更多窘迫。「你很過分耶。」

他嘆息。「對不起。」

她揚眸,夜色黯淡,襯得他炯亮的眼分外璀璨——他嘴上道歉,看起來卻像毫無歉意,仿佛還有點探得什麼秘密似的,掩不住喜悅。

他在高興什麼?她迷惑。她自作主張跑去找他父親嗆聲,他不生氣嗎?

「你不怪我嗎?」

「怪你?」眉葦訝然飛起。「為什麼?」

她斂下眸。「我沒告訴你一聲,便跑去找你爸。」

他沒答腔,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她感覺從他掌心燙過來的熱流,芳心一動,聲嗓也跟著發顫。「你今天去找他,是跟他討論回家的事嗎?」

他搖頭。「是別的事。他公司有一些法律上的問題要處理,我只是給他一點意見。」

「這樣啊。」她輕聲應了一句,不再言語。

他卻听出她有千言萬語待訴,低下頭,眸光鎖住她雪白的側臉頰。「你那麼希望我回去嗎?」

「嗄?」她震動一下。

他單手捧起她的臉,拇指在她冰涼的頰畔撫過。「你很希望,我跟我爸能和好嗎?」

「我!」她氣息窒住,眼色變化多端。「你爸的身體看來不太好,我在想,你回他身邊幫忙可能比較好。」

「嗯,我也發現他老了很多。」歐陽微頷首,目光黯下。「沒想到你那天在飛機上救回來的人就是我爸……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為什麼?她又是一陣震顫,臉色更白,菱唇也失血。

他察覺她不對勁,擔憂地蹙眉。「怎麼了?童童,你不舒服嗎?」

「不是的,我很好,我只是——」她閉了閉眸,苦澀地牽唇。「其實我本來也想告訴你的,只是後來想想,還是作罷。」

「為什麼?」

「我本來以為我是不想讓你煩心,才不跟你說,但現在想想,好像並不是那樣。」

「那是怎樣?」

「其實我是……害怕。」她惘然低語,漸漸領悟自己復雜的心思。「我怕你知道你爸身體不好,會不顧一切沖回家去,我怕你……丟下我一個人。」

「你怕我丟下你?」他愕然。

她知道他不相信,她自己也不相信。

「我是不是很自私?」她急促地問,強烈的自我厭惡在心海泛濫成災。「歐陽,我真沒想到原來自己是那麼自私的人!」

他沒說話,望著她,深邃的眼漸漸地浮起一層領悟。

「你不自私。」他微笑。「你雖然害怕,還是為了我,跑去找我父親,苦口婆心地勸他,你怕他像以前那樣傷我,對嗎?」

她咬唇不語。

他卻明白自己猜中了。「謝謝你,童童,你對我真好。」

童羽裳惶然揚眸,惶然凝視著他溫煦的笑臉,那樣韻味無窮,淺如漣漪,又深若海洋的笑——唉,為何他總要對她這樣笑?

她對他,才不好呢,他對她,才真叫好!

若不是他,她今天怎會成為這麼一個愛撒嬌、要無賴的女人?都是他慣出來的,都怪他太寵她,什麼都听她的,什麼都為她想,所以她才會如此舍不得放開他。

神智,在他如海一般的笑容里暈了船,她昏昏沉沉地怨起自己。

「我……我一點也不好!我是個自私又任性的女人,我吃你爸的醋,吃趙鈴鈴的醋,我怕你有了他們,就顧不得我。」

「怎麼會呢?」他奇怪她的想法。「而且這關鈴鈴什麼事?」

「她喜歡你啊!」她昏然喊。「她說遲早有一天你也會愛上她。」

「我愛她?怎麼可能?我只把她當朋友啊!」

「你現在或許沒愛上她,但有一天會!」她迷蒙地瞪他,滿腔難以宣泄的氣苦。「有一天你會結婚,成立一個新家庭——」

「我什麼時候說要結婚了?」他打斷她,擰眉。「我不結婚!」

「你會的!」激動中她听不出他的宣言里帶著多少決絕,她只知道,一思及這個可能性,自己就快發狂。「你遲早會結婚,我可能也會,我們會各自——」

「你要結婚?!」歐陽再度截她話,頓時也被她逼得快發狂。「跟誰?那個T先生嗎?曉夢今天打電話給我,說那家伙離過婚,還有個小孩,你真的打算跟他在一起嗎?你瘋了!」

噴慨的咆哮如雷鳴,剎那間敲醒了她的神智,她茫然眨眼。「我沒說是他……」

「不許你跟他再見面!」他緊緊地,攫住她縴細的肩。「你听見了嗎?我、不、準!」

她吃痛,詫異地望著他燃燒著烈焰的眼眸。他看來很生氣,是真的生氣了……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曾見他對自己如此動怒了。

認出她眼底的驚慌,歐陽才警覺自己一時失去了理智,他懊惱地咬牙,試圖平復自己過于激狂的情緒,良久,那一場在他眼底燒起的火災終于熄滅。

「不能是我嗎?」他黯然望她。

「嗄?」

「你剛剛說錯了一句話,我最愛的人,不是我爸,是你。」墨黑的眼潭幽幽深深的,卷著危險的情感漩渦。

她搖搖欲墜,感覺自己似乎隨時會跌進去。

「為什麼不讓我當你的家人,又做你的情人?如果我有一天要結婚,那對象也只能是你,你懂嗎?」

他說什麼?她在那漩渦里掙扎。

「我知道你怕,太多次戀愛失敗的經驗,讓你不敢把我當成戀愛的對象,可難道你就不能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麼?他到底在說什麼?

她傻了,整個人呆呆的,教他又心疼又忍不住覺得可愛。

「我想做你的情人啊,童童。」他忽地嘆息,低下頭,性感好看的唇,眼看著就要覆上她的。

她駭然,熱浪在體內翻滾。

「不要靠近我!」她猛然往後跳開,驚疑不定地瞪著他.「你……你為什麼要說出來?你既然知道我怕,就不該說出來,為什麼還要說出來?我們、我們絕不能是情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我永遠也不要失去你。」

「你不會失去我的,我保證。」他上前一步,焦急地想說服她。

她卻往後又退了一步。「你要怎麼保證?你能確定我們百分之百會成功嗎?萬一失敗了怎麼辦?萬一哪天你覺得我不適合你怎麼辦?」

「童童,你相信我,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難道你不懂嗎?」她沉痛地吶喊,這回,換她眼底燒起大火。「因為如果是你,我沒辦法有格調啊!如果……萬一我失去你,我會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以前失戀了,有你陪在我身邊,如果連你也不要我了呢?如果連你也離我而去——」她倏地沉默。

未盡的言語,在兩人心中,敲打著傷感的余韻。

「我不會離開你的。」他明白她最深的恐懼,卻不知該如何說服她,只能低低許諾。

「你不懂。」童羽裳搖頭,望著他的眼,漫著絕望的輕煙。「失去別的男人,我頂多感覺懊惱,難過傷心個一陣子也就算了,我還是可以做自己,做那個每天對你撒嬌耍賴的童羽裳,可是……如果失去了你,我失去的就不只是一個戀人,而是家人,是最親的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我失去的,會是……會是半個自己啊!」她哽咽地姻一承,語音破碎。

所謂失戀要有格調,也只不過是針對那些說到底終究是外人的戀人吧?若失去的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本身,還能談什麼格調嗎?

她淚眼朦朧,忽地雙腿一軟,站立不住,幸而他及時展臂擁抱她。

「我懂,童童。」他輕輕點頭,凝望著她的眼,繚繞著說不出的柔情與理解。

她呼吸斷了。「你真的懂?」

他微微一笑,趁她心神恍惚時,低下唇,吻去一顆憩息在她嘴角邊的淚。

那柔軟至極的踫觸,像一根羽毛,搔癢她心房,她霎時下知所措,粉頰如秋楓染霜。

見她羞紅了頰,他似乎也有些窘迫,別開眼去,俊頰隱隱浮漾紅潮。

氣氛,曖昧。

正當她以為,兩人就要這樣尷尬到地老天荒時,他忽然啞聲低語︰「你以為只有你怕嗎?童童,其實我比你還怕。」

他比她怕?怕什麼?她怔仲地望他。

「所以,我會給你時間。」

「給我時間?」她茫然。「給我時間做什麼?」

「等我。」他轉過眸,炯炯眸光直直望進她眼底。「我去幫你把勇氣找來。」

「勇氣?什麼勇氣?」

「跟我戀愛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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