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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堅持不去醫院,反而更令他有理由送她回家,找來急救箱,親自為她治療傷口。
「坐好。」
他扶她在沙發上落坐,單膝跪在她身前,將她受傷的腿擱在自己腿上,卷起褲管,出她烏青紅腫的膝蓋。
他瞥見泛血的傷口,眉峰一擰,聚攏明顯的怒意。
她慌得心韻加速,好想收回自己的腿。
可他雖然神情嚴厲,動作卻無比地輕柔,沾濕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淨傷口。
她微微地抽痛,直覺閃躲。
「忍著點!」他粗聲命令,她委屈地癟嘴。
消毒過傷口,他替她敷藥,涼涼的藥膏經由他指尖的按摩,透進她疼痛的肌膚。
最後,貼上OK繃。
「好了吧?」她困窘地想抽回腿。
他冷冽地橫她一眼,不許她亂動,起身用毛巾做了個簡易的冰袋,冰敷她輕微扭傷的腳踝。
「就這樣坐著,不要動。」他低聲叮嚀,環顧四周。
察覺他正在審視她的居家環境,她不禁赧紅了臉,她原本就不擅長家務,最近工作又忙,家里一團亂,昨天換下的衣衫隨意丟在沙發椅背,和客廳只隔著一扇屏風的臥房,床鋪凌亂,棉被未迭,胸衣勾在床角。
他大方地四處察看,仿佛國王巡視自己的領地,她難堪得直想撞牆。
「你……不要看了。」惱羞成怒。「這是我家,不許你亂看!」
他聞言,凝住身子,站在她面前,玉樹臨風,墨眸認出她頰畔的霞色,閃耀異樣的光芒。
是嘲笑嗎?他……竟敢笑她!
「你可以回去了。」她刻意板起臉,下逐客令。「謝謝你……送我回來。」
「我還不想走。」他擺明了欺負她,神態自若地走向開放式的迷你廚房,打開冰箱,掃視內部。「不出我所料,只有微波食品。」
又怎樣?難道他還期望她會自己下廚?她郁惱地瞪他,他明明就高大得像棵樹,在狹窄的廚房里卻如魚得水,悠游自如。
他取出兩盒冷凍炒飯,微波加熱,又翻出西紅柿和雞蛋,利落地煮了一鍋香噴噴的西紅柿蛋花湯。
一切就緒後,他看她行動不便,索性彎腰將她抱上吧台邊的高腳椅。
「吃吧。」他將湯匙塞進她手里,像對待一個孩子。
她悶悶地進食,說來氣人,同樣只是把食物放進微波爐,他做的炒飯就是比她的好吃,簡直莫名其妙!
難道微波食品也有秘訣?
他在另一張椅子坐下,不吃飯,只是靜靜凝望她線條優美的側面,她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心韻亂了調。
「干麼?」她撇過臉蛋,故作凶狠地瞪他。
他但笑不語,墨眸水波粼粼,深不見底。
她頓時無法呼吸,胸口噎著一股莫名的酸楚。
「你……」她嗓音輕顫,就連握著湯匙的手也不爭氣地顫著。
「怎樣?」他柔聲鼓勵。
她思緒紛亂,萬千念頭閃過,只來得及抓住其中一個。「你的眉角,為什麼會凹一塊?」
「我的眉角?」他一愣,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你說這里嗎?」他撫弄眉角的凹處。
「嗯。」她點頭,忽然覺得自己這問題好無聊,但她就是好奇,早就想解開這個謎。
「這個嘛……」他想了想。「好像是我小時候撞到桌角留下的。」
「你撞到桌角?」她眨眼。「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他飄忽地微笑。「小時候我爸經常把我關在房間里,有一天我受不了,跟他起沖突,我想撞他,卻撞到桌角。」
「你爸……把你關在房間里?」她不敢相信,為何會有這種父親?
「因為他想逼我專心畫畫。」他意味深長地直視她。「也許你不相信,我從小就滿有繪畫天分的,我爸希望激發我所有的潛能。」
「那算是激發嗎?」她茫然,想象年少的他獨自被囚禁在陰暗的房里,那該有多麼淒清寂寞。「那是壓榨吧?」
「說得好。」他嘲諷地界面。「所以有一天,我忽然什麼象樣的東西都畫不出來了,我爸不得不放棄我,我也終于得到自由。」
他的自由竟是來自父親的冷落。
她悵然凝睇他。「那你媽呢?」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頓了頓,接收到她同情的眼神,劍眉一挑。「你今天怎麼突然對我的過去有興趣?以前你從來不問的。」
那是因為從前的她,害怕自己了解愈多,就更加對他放不了手,她很清楚,總有一天他會離開她。
一念及此,她心口驀地一陣刺痛。「你如果不想說,可以不說。」
「你總是這麼冷淡。」他似笑非笑地歪唇,她呼吸一凝,警覺自己似乎又傷了他。
他為自己斟一杯冷開水,一飲而盡。
「後來我決定休學,到世界各地流浪,直到我接到我爸的死訊,才又趕回台灣。」他若有所思地把玩水杯。「我葬了他,卻一時不曉得該往哪兒去,就在那時候,我在海邊遇見了你。」
「原來就是那時候。」她怔望他,憶起兩人戲劇化的邂逅,芳心怦然狂跳。
「你記得你第一次看到我的畫的時候,說了什麼嗎?」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愣了愣,閉目回想,她記得那是在一方熱鬧的廣場,她探听到他的下落,假裝偶然路過,發現他在畫一個街頭賣藝的老人。
他用看似漫不經心的筆觸,素描老人的滄桑,用鮮亮的水彩,描摹對方的強顏歡笑。
那麼鮮艷明亮的色彩,畫的卻是灰蒙蒙的哀傷。
她當下感到胸口揪緊,一顆心像被切開了,尖銳地痛著,她彷徨驚慌,好似整個人都被看穿了,狼狽不堪。
她倏地展眸,這感覺跟她看到繆思藝廊那位神秘畫家的作品時,竟相仿佛。
「你說,在我的畫里看到才氣,你記得嗎?」他啞聲問。
她點頭。「我記得。」
她看到的不僅僅是才氣而已,還有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但她當時矜持地不願說出口。
「其實那時候我還挺高興你欣賞我的畫的,因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畫出一幅自己滿意的作品了。」他若有深意地低語。
她悵然凝望他。
他微微一笑,大掌捧住她半邊臉頰。「為什麼跳海自殺?」
她震住,急急撇過臉,像只意外遭受攻擊的刺蝟,直覺豎立自我保護的尖刺。「就跟你說了,我不是自殺,是不小心跌落海的。」
「是因為你最敬愛的爸爸去世了,又遭到未婚夫背叛,所以你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對吧?」他凌厲地解剖她心思。「你懷疑這世上還有哪個人會真心對你?與其寂寞一輩子,你寧願就此解月兌——」
「不是那樣!」她忿惱地反駁。「我真的是不小心跌下去。」
「為什麼要我跟你結婚?」他毫不放松地追問。「為什麼要花錢買我三年?」
「因為你……需要錢不是嗎?」她心跳如擂鼓,血液在體內狂亂地沸騰,熱氣蒸紅了臉。「我就當是做善事,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花錢買朋友。」
「只是這樣嗎?不是因為你想要人陪伴?不是因為你其實很喜歡我?」他轉過她的臉,強迫她直視自己。
他憑什麼這樣質問她?憑什麼像頭猛獸似的,對她的真心虎視眈眈?
她幾乎是憤恨地瞪他。「我怎麼可能……喜歡你?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不要再說謊了。」他溫柔地打斷她。「一直說謊,不覺得累嗎?不痛苦嗎?欺騙別人,也欺騙自己,你難道想這樣終老一生?」
墨幽的眼潭,映出她驚慌失色的容顏。
她深呼吸。「我說的……是真心話。」
他凝定她,大掌扣住她後腦勺,逼她與自己前額相抵。「我最後一次問你,真的不想再見到我嗎?」
魅惑的氣息,吐在她唇前。
她心弦揪緊。「……嗯。」
「想到我們永遠不會再見,你的心,不會有一點點痛嗎?」
她已經在痛了,已經痛到流血了,淚水在眼里孕育,即將泛濫成災。
但她不會開口喊痛,不會承認自己需要他,她預料得到,如果將他留在身邊,她只會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他。
因為她是個不懂得愛的女人,她不知道如何去愛,愛對她而言,是一生無解的習題。
「告訴我,你不會心痛嗎?」他執著地逼問。
「不……會。」她又說謊了,真希望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個謊。
他一凜,僵硬地維持原來的姿勢,然後,他輕聲笑了,沙啞的、諷味濃厚的笑。
「既然這樣,我成全你。」他低喃,輕輕地啄吻她愛說謊的唇瓣,一口又一口,將她所有的謊言,吻進心里。
「我愛你。」他在吻與吻之間表白,宛如魔法,定住她。
她驚栗不已。
他停下吻,捧住她如芙蓉初綻的容顏,挑釁地勾唇。「你是不是也認為我是說謊?就像你不相信我跟海棠只是單純的朋友,你也不相信我會真心愛你。」
她震顫無語。
他低下唇,吻她最後一次,深刻纏綿,令人心痛——
「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