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碼頭的一路上,吳昭志都沉默下語,表現得像只喪家之犬。
天微無法再懷疑他有什麼詭計,因為他看起來心事重重,蒼白的瘦臉愁眉不展,好像被戴了綠帽子。
「喂,姓吳的,是不是你老婆……」
「妳、妳在說什麼?」她的玩笑還沒開完,吳昭志就嚇得驚跳起來,船只驀地搖晃了一下,他的臉色更白了。
她狐疑的盯著他,一臉研究。「你干麼那麼緊張?」
「我哪有?」
他悲苦的坐下來,抱著頭,一副想跳海的模樣,這下連凌天微都不想再虧他了。
「他究竟是怎麼了?」她小聲問梵立。
梵立慵懶地眨開眼臉,當然是不會回答她的問題。
她沒趣地撇撇櫻唇,海風吹著她額前的秀發,露出她美麗的額頭。
她拂拂秀發,故作不經意地問︰「對了,梵先生,昨天是你送我回椰子屋的嗎?」
他看了她一眼。「不是。」
當然是。
而且不是送,是用扛的,因為舞到最後,當她停下來的時,也是她咚一聲醉倒的時候,他連抱她都不能,只好用扛的。
「不是?」她嚇到了。「那是誰送我回去的?」
他忍住心頭的笑意。「妳自己走回去的。」昨天她失控的一舉一動,每每讓他想起都想發笑。
「真的嗎?」有點懷疑,不過應該是這樣沒錯,因為她是個有意志力的女人,就算喝醉了也不會太離譜的,她這麼告訴自己。
雖然,有某些地方不太對勁……
她看著閉眼假寐的梵立。
今天他不穿西裝了,不過昨天那瀟灑的影像仍舊讓她一想起來就喉嚨發緊,而那種悸動的電流當然不會因為今天他不穿西裝了就不存在。
所謂被電到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不是一見鐘情,而是再見才鐘情……
他驀地張開黑眸,她本能深抽了口氣。
「我只是在看船這麼顛,你怎麼睡得著而已——」她解釋著,覺得不夠,又聳聳肩膀。「其實我是想問你,到了雅加達之後,我們可不可以找家咖啡廳坐下來談生意,你知道的,關于那塊土地……」奇怪,怎麼有越描越黑的感覺?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又閉起了眼。
她當然不能強迫他睜開眼楮回答他,反正她也只是問問而已,倒是到了雅加達之後,她得打個電話回去報平安,失聯了兩天,公司不會已經亂成一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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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臭小子,官君佑!我明明交代你要盯緊那個工程的,你××的居然讓它給我落後,你是不想活了是嗎?如果你另有高就那就請便,我不希罕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家伙!」
意識到有女職員在看她,天微連忙壓低聲音。「我告訴你,如果我回去之前,你還不能搞定那個案子,我就會炒你魷魚,听懂了沒有?啊?」尾音還是忍不住放大加恐嚇。
這里是位在雅加達一棟商業大樓里的一間獨立辦公室,顯然是梵立偶爾交代公事的地方,除了電腦、傳真機等事務機器,就只有一名女職員在收發信件,而且面無表情。
「好了。」恐嚇完畢,她又再度壓低了聲音。「臭小子,你幫我告訴董事長,我會盡快把土地合約簽好,另外你轉告董事長,展陸建設的代表因不明原因夾著尾巴逃回台灣去了,現在我們沒有對手,我一定不會讓他失望的……」
幣上電話,她又撥通電話給裘素。
「哈,美女,我的丹尼爾還好吧?牠有沒有皮到讓妳很抓狂啊……我啊?我很好,再過幾天就可以回去了……名產?」
天微腦中浮現一個問號。
米納島上有什麼名產嗎?
「知道了,我盡量找找看,不過不保證會買東西回去送妳哦,因為那里看起來就像『浩劫重生』那部電影里的場景,也滿像金毛獅王待的那個孤島,我這樣形容妳就了解我被派到這里出差有多可憐了吧……」
幣上電話,她看到半靠坐在辦公桌旁的梵立手里迅速翻動著文件,眉峰聚攏,好像很忙的樣子。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她湊過去。
他沒看她,還是聚精會神的看他的文件。「丹尼爾就是妳養的那只蜜袋鼯?那只比男人有用的寵物?」
「嗯!」她笑了。「我不在的這幾天,托我一個好朋友照顧牠,我的朋友養了一只玩具貴賓,听說牠們兩個很合得來……咦?」她抬眸狐疑地瞅著他。「梵先生,你怎麼知道我有養寵物?」
他眼也不抬,倒背如流地說︰「每天晚上妳獨自回家時,牠都還沒睡在等妳,只要妳生病,牠就會在妳腳邊打轉不肯走開,妳也交過男朋友,可是就算妳發燒到三十九度半,那男人也照睡不誤,還沒良心的打呼,妳問我,養寵物是不是比交個男朋友有用多了?」
她杏眸圓睜的瞪視著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對他說過這些話了?
奇就奇在,他不是瞎編的,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正是她的心聲。
他看了她一眼,繼續他的背誦,這算是他的天賦吧,過目不忘,過耳也不忘。
「其實那些男人會選擇離開妳,妳反而覺得如釋重負,因為遷就一個人太累了,愛情怎麼可以有負擔呢?有負擔的就不叫愛情了,叫做責任,而妳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感情上的責任,妳在沖刺事業,交往的男人如果不能體諒妳,妳就會覺得綁手綁腳的,比如,妳在開重要會議,他卻無聊到猛打電話查妳行蹤,妳在應酬客戶,他卻懷疑妳陪客人上床,整天疑神疑鬼的,不但有礙他的身心,也讓妳很困擾。」
天微杏眸倏然大睜,驚恐的瞪著他。
「我到底是什麼時候對你說過這些話的?」她結結巴巴地問。
梵立不疾不徐的擱下手中的文件夾。「昨天妳開始叫我帥哥之前。」
她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咳咳咳……我我我……我叫你帥哥?」不會吧?她不會真的這麼失態吧?
「妳說我胸前的肌肉很結實,妳喜歡有點肌肉的男人。」
瞳孔睜大,再睜大,她幾乎沒倒退三大步來表示自己的震驚。
怎麼會這樣?
她完全想不起來這回事,然而她又該死的知道,他沒有在騙她……是昨天喝酒醉之後說的嗎?
她在腦中倒帶一遍,努力的想,拚命的想,但,救命啊!怎麼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然後她潤了潤唇,小心翼翼的看著梵立。「請問……我還有更失態的事嗎?」
不要點頭,千萬不要點頭啊!她暗暗祈禱著。
懊死!
他點頭了。
「有。」他的眼楮亮閃閃的。
她想死!
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她酒量挺不錯的,昨天她不過喝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六杯水果酒而已,而且她喝的原因是因為她很渴,水果雞尾酒冰冰涼涼的很順口,所以她才會喝那麼多。
沒想到,她還是喝酒誤事了,不知道對梵立做出什麼丟臉的事情來,這下她哪有臉跟他談土地的事啊?
「走吧,我們去吃點東西。」他主導著一切。
天微當然只有跟著走的份,而且她還在酒後丟臉的事件里不可自拔,她真的不能原諒自己啊。
「老板,還有件事——」看他要走,女職員霍然站了起來,從抽屜里拿出一迭傳真紙來。
她像平地里丟了顆炸彈報告——
「老板,有個名叫邵朵麗的小姐找你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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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沉默無比。
知道梵立心情不佳,天微識趣的沒打擾他,默默吃完了乍晚餐,兩人搭上回米納島的船,這次人數比較多了,一共五個人。
這艘船比較小,有個黑黑的年輕人發動引擎,還有個同樣也是黑黑的男人執掌船舵,加上她和梵立,另外還有一名男客,也就是說,她是船上唯一的女性。
船啟航沒多久,連她這個外行也感受到風浪特別大,又過了一會兒,海浪不時翻弄著他們搭乘的小船,險象環生。
「梵先生——」她指著西邊天空一塊黑壓壓的烏雲,那塊烏雲正朝小船的方向飄過來,她忽然感到很不安。
「我們必須回航!」梵立對船夫大叫一聲,船夫看了那塊烏雲一眼,接著馬上把船掉頭,全速回航。
「怎麼了?我們為什麼要回去?」天微不安的緊抓著梵立的手臂,這個時候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了。
「那是怪風的雲層,如果不回航,我們會被大浪給吞沒。」他的神情很嚴肅,這使她也體認到了處境的危險。
她蹙眉望著黑壓壓的天空,才一下子,黑雲就涌至了,空氣突然像結冰一樣冷了起來,怪風翻騰著海浪,天空下起了斗大的雨珠,那是一種打在身上會有痛感的雨。
天微下意識的緊拉住梵立不放,她好害怕,她想到「明天過後」那部電影,大自然的力量是人類無法克服的,她會不會死在這個地方?或者,這是被海盜擄掠的不甘願女子魂魄在找替死鬼……
「不要胡思亂想!」梵立展臂環住了她的身子。
她緊緊咬著嘴唇,不讓害伯的自己喊叫。
放眼望去,海岸到處是熔岩林立,海水翻騰撞擊出翻天巨浪,這是好萊塢電影的特效情節,為什麼會出現在現實之中?
如果以前有人告訴她,她會懼怕海浪,她會斥為無稽,可是現在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因為他們這艘船上五條性命都操縱在大海的手里。
「緊緊抓住我,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放手。」
梵立的聲音傳到她耳旁,她更加死命的抓著他。
她從來沒有如此需要一個男人的感覺,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獨立,對于伴侶可有可無,還認為談戀愛根本不必朝朝暮暮,但現在……她怯懦的縮在梵立懷里,一心只想在他身上求得保護。
她是個女人,只是個女人,她重新體認了這個事實,而女人天生是需要男人來保護的,如果她真愛一個男人,又怎麼會甘于只跟他談半糖戀愛呢?
她猛然醒覺。
也就是說,過去交往過的那些男人,她都不是真心在愛他們的嘍?
如果不愛,那又為什麼和他們交往呢?
沒有天雷勾動地火的感覺,也沒有一見鐘情的觸電,更加沒有撞擊的火花,只因為有人追求,她就不置可否的接受了。
接受,然後交往,發覺不適合,而後分開,如此周而復始。
原來,感情不該這麼公式化,那些追她的男人,只因為條件不錯,人也不錯,而她剛好又沒有男朋友,她就接受人家的追求,她這樣算什麼呢?
曾經曾經,她在某個機場的候機室里也曾見到一些氣質非常出眾的男子,但她總是看看就算,根本不認為自己和那些萍水相逢的男人會有什麼發展,也從來沒有動過主動搭訕的念頭,她對感情一直是不太積極的。
像是方仰寧,見過他之後,她覺得他是那種她會喜歡的男人,可是察覺到他的心在裘素身上,她也就馬上放棄了。
裘素說過,如果遇到自己喜歡的男人,就算倒追也無妨,她還語出驚人的表示,在一切未成定局之前,如果遇到更令她心動的人,她會舍棄舊愛,只為了令她心動的新歡。
生死交關干此時,天微為自己扼腕,長得又不很丑,沒有轟轟烈烈的談一場戀愛實在太可惜了。
如果她這次沒死,她要好好談場戀愛,她要丟掉她的半糖主義,認真的去愛一個人……
她凝眸定在梵立緊蹙眉峰的側顏上。
明明就對他有感覺,她奇怪自己居然還能把工作擺在第一位,一點也不會為自己制造和他培養感情的機會,她這樣算是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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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烏雲密布,豆大的雨珠毫下留情的從天而降,巨浪翻天之中,船夫發現了一處小小的海灘,連忙將船滑行進去,在岩石下躲雨。
天微還是緊緊依偎著梵立,她始終抓著他的手臂不放,而他強健的身軀也始終寸步不離她,然而船停下來,她沒了理由再巴著他不放,于是她主動松開了手。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幸好我們有回航,否則一定早被大浪吞沒了吧o.」
他仍凝著眉眼。「現在暫時安全了,但海上的變化很難說,還要看情況才能決定是否能回島上去。」
她微微一愣。「如果不能回島上去呢?」
他的唇動了動。「也只能在這里過夜了。」
她慌亂的看著他。「這里?」
不會吧?小小的沙灘,岩石下只有他們這艘小船,放眼望去是波浪大作的可怕大海,而且她越來越冷,還有一點頭暈……
「這是最壞的可能,也可能待會就放晴了。」他安慰著她,說實在的,他也不忍心再嚇她,因為她的臉色蒼白得要命,連嘴唇都沒有血色了。
「我知道了。」她閉上眼楮,深呼吸了一下,調適自己的心情,也做好要露宿海上的準備。
可是,她並沒有沮喪的感覺,若是平常,耽誤到正事,她一定會很煩,可是今天和梵立一起飄流在海上,別有一番滋味,也別有一番期待,或許,會發生一些什麼她無法預料的事。
「還有,我答應妳,平安回到陸地時,我就跟妳簽合約,拿到合約,妳可以馬上回去交差。」
她霍地睜開眼楮看著他,發現他是認真的,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其實你不必這麼做,是我自願跟來的,你不必對我負責任……」什麼跟什麼?她見鬼的怎麼會說出這麼曖昧不明的話來?
她連忙解釋,「我是說,你真的不必因為目前這個情況而把地賣給我,沒有這個必要!」
他聳聳了肩,無所謂。「那麼,把吳昭志的聯絡電話給我吧,我跟他聯絡,我想他會有興趣向我買地的。」
「不行!」天微的語調不自覺的提高了,看到船上其余三人同時把目光轉向自己,她連忙壓低聲音。「我的意思是,吳昭志都已經走了,表示他根本沒誠意向你買地,而我,我陪你在這里共患難,我才有誠意,如果你要賣地,當然要賣給我才對!」
他用一種講理的態度看著她。「我說了要賣給妳啊,是妳說不必的。」
「你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她忽然打了個冷顫,海面上的氣溫好像越來越低了。
「妳很冷?」她的冷顫沒有逃過他銳利的眼。
「你不冷嗎?」她反問他。
她的身體像冰一樣冷起來,冷得她不想說話,貝齒不停打顫。
他看著她瑟縮的模樣。「知道成語接龍嗎?如果妳贏了,土地就按市價賣給妳的公司。」
「真……真的?」她抖得連句話都說不好,其他人也一樣,個個在發抖,就只有梵立還挺得住,她服了他。
「狂風巨浪。」他起頭。
「浪……浪人情歌……」不對,這是歌名。「浪子……回頭。」
「頭頭是道。」
「這個簡單……」她抖著笑了笑。「道貌岸然。」
「燃眉之急。」
「你中文不錯嘛。」她抖著說︰「岌岌可危。」
「危言聳听。」
她不由得聯想到他們現在的情況。「听……听天由命。」
他微微一笑。「命不該絕。」
「絕……絕無……僅有。」她抽了口氣,搓著冷冰冰的手。「你不覺……越來越冷了嗎?難不成……這里會下雪?」
「這里不會下雪。」他接著答,「有目共睹。」
一個小時過去了,天微輪流在手里哈著氣跟梵立玩成語接龍,她是感激他的,如果不這樣玩,獎品又那麼誘人,她一定會冷得睡著,那她就死定了。
「……雙管齊下。」她說。
「下不為例。」
他想了想。「我輸了。」
她瞪大了杏眸。「你是故意讓我的嗎?」
「不是。」他只是想讓她振奮精神,不過當然,他是刻意讓她的。
她滿臉不信。「那怎麼可能……」
船夫驀然歡呼一聲,打斷她的疑問,看到那三個人迅速的交談起來,她連忙問梵立,「說什麼?他們在說什麼?」
他听了下他們談話的內容。「我們可以走了。」
她眼楮瞪得更大。「可以走了?」
不會吧,海面上大浪不減,雖然黑雲散了,怪風也停息了,可是這時候走不會再遇上危險嗎?
但這里當然沒有她作主的余地,縱然滿心的懷疑與不安,船夫還是決定再度出航了。
再出航當然也沒那麼順利就回到米納島,天色漸漸昏暗,船底一直被洶涌至極的巨浪拍打著,一下子船沉沒在大浪之中,一下子破浪而起,又一下子整艘船又落在巨浪的懷抱中,驚嚇程度百分百。
天微完全沒辦法睜開眼楮,海水不斷打在她身上,她渾身都濕透了,尖叫是免不了的,這比她唯一一次的泛舟經驗可怕一百倍,更別說此時旁邊根本不會有巡守人員來救護他們了。
梵立緊緊拉著她,昏天暗地之中,船底吱吱作響,整艘船好像快解體了,如果待會她抱著裂開的船身碎片飄流在海上,她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這,完全是一場和天的競爭!
幸好,一行人反復和大浪搏斗了兩個多小時之後,水色總算逐漸變成亮青色的了。
暴風雨過去了,風速減弱,只有前方外海處還持續有白色碎浪在翻涌著,船總算可以比較平順的航行了。
大伙歡呼起來,每個人都累壞了,天微抬起頭看了梵立一眼,他也正看著她,那向來銳利的眸光里居然有一抹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