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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芒小夜曲 第七章

新學期開始後對凱聖最霹靂的一件事情莫過於成績單。

以前,她的成績總維持在中上階段,不過自然組的課業實在不是她這個典型文科生所能負擔的,因此,分數一下掉到及格邊緣。

「凱聖,你這樣很危險喔。」張佳真湊過來,「平均六十一,你這樣還要考醫學院嗎?」

凱聖嘆了一口氣,「要。」

「怎麼商量都沒用?」

「我不想辜負他們的期望。」雖然照這樣下去,她成為高四生的機率很大,不過因為是孩子,似乎也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利。

她看了張佳真的成績,八十五,照這樣下去應該沒問題吧。

「下課後一起去買參考書好不好?」

張佳真尷尬一笑,「不了。」

「什麼啊,你干麼那樣怪里怪氣的。」

「是我跟孔郡書說你喜歡陳子奕的,所以他把我列為黑名單,不準離你太近。」

她一邊說還一邊看著教室門口,「我老覺得他會突然使出什麼來對付我,為了小命,我只好忍痛跟你分手了。」

凱聖忍不住覺得好笑,「有這種事?」

「你不知道?」

「他從來不跟我說這個。」

正當兩人在聊的時候,門口突然出現了個不應該在這里的人——吳沁琪,左顧右盼的明顯是來找人。

同屬學生會的張佳真很自然的隔空喊問︰「什麼事?」

「孔學長在不在?」

「他去別的地方。」

「那麻煩學姊轉告一下,畫布規格是一百二十號的人物內框。」

「好,我會轉告。」

吳沁琪走了之後,張佳真又笑,「有時候面對這種情形也不知道算是有毅力還是好笑,你們都在一起了,她還如此勇往直前,這種事情我就做不到,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再怎麼努力也沒用,你說對吧?」

凱聖黑白分明的大眼一陣茫然,听不懂。

察覺出她的神情有異,張佳真也覺得奇怪,「你……還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

「呃,那孔郡書可能不會希望我多嘴。」

「佳真。」到底什麼事情啊,她是孔郡書的女朋友對吧,但為什麼現在卻覺得好像被排除在某個圈圈之外了呢?

張佳真正在為難的時候,鄰座附近的陶法易插嘴,「沒關系啦。就算你不講,她遲早也會知道啊。」

凱聖愕然,「你也知道?」

「我是今天早上才听說的啦。」陶法易對於自己成功引起注意的這件事頗為愉悅,「我跟你說,吳沁琪跟孔郡書要代表學校參加今年六月的中學生油畫比賽,孔郡書是美術老師推薦的,吳沁琪則是自薦,學校已經同意了,因為主題相同,接下來他們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相處在一起。」

如果說成績單是兩百伏特的沖擊的話,那麼,陶法易跟她說的這件事情就是五百伏特了。

他要參加這麼重要的比賽,但她卻全然不知。

下學期的功課會更繁重,然後他還得要抽出時間來練畫準備,他一定經過了某段時間的考慮……他沒有問她,甚至,沒有告訴她。

座位旁邊幾個同學們已經就著將來討論起來了。

「喔,佳真,生命科學有希望喔。」陶法易亮亮自己的成績單,「當然,我陶大牙醫的前途也是很光明的。」

在旁靜了許久的謝永隅,終於在這個話題插上話,「我的應用化學也近在眼前啊。」

開學日,孔郡書要在學生會留晚,凱聖自己一個人回家。

沒有搭捷運,她很想走一段路,然後好好的想一想。

是不是感情都會這樣?

就像輝煌說的,曖昧期,甜蜜期,接著,就是爭吵期。

「怎麼可能不吵?一定會的啦。」感情已經平穩的林輝煌,完全忘了當初自己痛苦得卷來卷去的樣子,「吵過就好了,要經過爭吵期才會真正進入安定期,忍一忍就過去了。」

忍?要忍多久?

她知道他對自己的事情一向有主張,可是當他的主張從不先跟她商量的時候,她還是難免難受。

是因為她不可靠,還是……不重要?

即使她很明白,再也沒有人比他對自己更好的事實,但在這件事情當中,她還***三月,天氣仍然陰冷。

孔郡書並不很喜歡三月,三月雨多,天氣潮濕,對於畫具收藏以及保持畫布乾燥都是一大挑戰。

他仍然規律的去畫室習畫,也因為要跟吳沁琪搭配而與她增加了一些相處,當然他不會笨到不懂她帶有暗示意味的話語,不過他對她沒興趣,即是她身家良好,美艷大方,她都不是他喜歡的那型。

今天是星期五,他和凱聖總會在放學後到哪里去走走。

當他把她的手握起的時候,她臉上雖然有著笑意,但眼底眉梢還是有些微的郁色。

看到她微蹙的眉、心,孔郡書就覺得心疼,究竟有什麼事情讓她這幾天這樣不高興?

「今天要去哪?」

「去買畫具。」察覺到她好像僵了僵,他又問︰「怎麼了?」

「沒事。」語氣十分不自然。

他們到了市區一家在學生族群中頗有名的美術社——若沒有熟人帶路,不會有人知道原來巷子里有這樣一間面積頗大的美術用品專賣店。

有三層樓,分門別類的放滿了各式畫架、油彩、鬃毛筆、油壺、固定夾等等,一應俱全。

「我從很久以前就來這里買東西了。」孔郡書攜著她的手,「對我來講,這是個很重要的地方。」

「你很喜歡畫畫對不對?」

「是最喜歡。」他笑著糾正她,「只有在拿著畫筆的時候,我才會覺得靜靜的坐著不是一件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

「我听說……你要代表學校參加油畫比賽?」

「考慮了一陣子才答應的。」沒看見凱聖微僵的神情,他自顧的說著,「一百二十號的內框很大,可能要畫個三、五次才能夠有比較像樣的成品,因為耗時間,所以剛開始也滿猶豫的。」

當然還有一點是,如果這樣,他以後就沒有假日可言,也就是,會減少與凱聖見面的時間,而這是他最不願意的。

他喜歡看到她,跟她說話,跟她一起度過時間。

即使能去的地方不多,甚且只是手牽手在街上亂走,但是,因為身邊的人是她,所以那感覺全然不同。

「後來……又怎麼決定的?」

「我想,試試看也好。」他一邊試腕木的合手度,一邊回答,「高三我就不打算參加任何活動了,所以要趁現在試一試。」

「騙人,一定有別的原因。」

孔郡書笑笑,凱聖現在也看得出來他有沒有說實話了。

「不要管那個了。」

凱聖心中更悶,她不問,他不講,她問了之後,他卻很明顯的有著什麼不讓她知道。

原來,四年半的時間並不夠久。

原來,感情再好也不能保證沒有生疏的時候。

最近老是壓著心頭的倦意,居然又在此刻清楚浮現。

累了,也問不下去了。

眼睫一煽,再也不想听到四兩撥千斤的回答,凱聖選了一個安全話題,「為什麼會有散裝跟盒裝的不同?」

他對著眼前的盒裝色彩,笑,「這種盒裝的東西是方便入門者用的,一般需要的色彩,一應收齊,但時間一長,就不會有人買盒裝油彩了。」

她嗯了一聲,〔有什麼不一樣嗎?」

以前畫室的學弟問他這種問題,他只覺得萬分不耐,原本以為是問題無聊的緣故,現在才發現是問的人的關系。

但也許是因為大專注於那些錫管的緣故,他竟沒有考慮到凱聖的心情。

送她回家後,孔郡書的手機接收了一則簡訊︰「下次不要找我去那種地方了,我一點也不懂,也無法給你任何意見。」

他打電話過去,但她卻關機。

星期六,還是轉語音。

到星期天早上還找不到人的時候,他的抱歉已經被怒意所取代,起因當然是因為他不好,但她有必要躲成這個樣子嗎?

兩人相處,一定會有誰讓誰生氣的時候。

下午,他覺得再也沒有辦法忍耐下去,直接到她的住處。

大門深鎖,已修好的電鈐響了數十聲還是沒人來開門。

傳出「快打電話給我」這幾個字的簡訊之後,孔郡書知道,自己現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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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凱聖才回到家,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說天際航空的接駁車發生意外,座艙長林輝煌受了傷,由於她的資料上填有她的電話,因此請她代為聯絡其家屬。

凱聖打了幾通電話,都沒能聯絡到林輝煌的家人,擔、心之下,先行去了醫院,還沒二十歲,不能簽字,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病房非常明亮,林輝煌沉沉的睡,她一直守著,直到她睜開眼。

「輝煌,你醒了。」

「天啊,」好痛!「怎麼回事?」

「你們的接駁車闖紅燈,還變成火燒車。」凱聖的大眼楮此刻又紅又腫,「你一直沒醒來,我擔、心死了。」

當然,一坐起來後,林輝煌立刻發現不妙之處,「那是什麼?

「那個」指的是她腳上的大白東西。

一個剛好走進來的護士接口,「石膏。」

她當然知道那是石膏,只是,她不希望那是石膏。

「請問,那個東西要在我腳上持多久?」

對於她的不肯直呼其名,護士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順利的話,「那個東西」

只要待上四個月,要是你不合作,「那個東西」會跟你在一起更久,如果我是你,我會現在就開始跟它培養感情。」

「四……個月?」林輝煌大叫,「那我要怎麼上班?」

待護士離去後,病房里,凱聖也只能不斷的安慰她,「不要想那麼多了啦。」

「嗚嗚嗚,我怎麼這麼帶衰,昨天跟夏熠吵架,今天居然來個火燒車?」

「你已經昏了快一天了。」

後來,林輝煌的家人終於出現——其實他們在看到新聞的時候就趕到醫院了,但烏龍的是院方把兩位受傷座艙長弄錯,因此她的家人一直守在另外一個座艙長的病房外面。

「真是謝謝你。」林爸林媽再三道謝,「我們在那邊等,都不知道原來輝煌在這里。」

凱聖在林輝煌家人的千恩萬謝下,離開了醫院。

開機後,螢幕就變個不停︰您有一個訊息,您有兩個訊息,您有三個訊息,您有……沒完沒了。

都是孔郡書的留言。

凱聖的情緒因為他起起伏伏的留言而有了波動。

听完所有的訊息之後,她撥了孔郡書的電話號碼,嘟嘟兩聲後,很快被他接起。

「你跑到哪去了?」

「我在醫院。」

電話那頭的他頓了頓,「你不舒服?」

「不是。」她清晰的回答,「輝煌車禍,我在陪她。」

孔郡書很明顯的松了一口氣,「那個老太婆沒事干麼佔據你的時間?」

他跟她要了醫院的名字以及她的所在位置,然後要她在原地不準動,因為他「馬上就到」。

結束通話之後,凱聖在住院大樓前的階梯上坐下,靜靜的等著。

天空一輪明月高懸,星光燦爛,十分美麗,只可惜消毒水的味道很濃,因此一點也不浪漫。

見到他大步流星的身影,她站起來,一下子落入了他懷里。

「我擔、心死了。」孔郡書的雙手撫過她的頭發,肩膀,手臂,像是在確定她完好無缺似的,「下次無論我再怎麼惹你生氣,絕對不要這麼久不聯絡。」

「對不起。」凱聖反手抱住他,「醫院里不能開機,輝煌又一直沒有醒來,我很怕,什麼都沒想到。」

他更緊的抱住她,「你要記得,我會想你,只要是見不到面的時候,我都會想你。」

她的俏瞼浮上紅潮。

其實,那天回家時,她一直覺得很委屈,有一點點的不高興,但現在那些心情都不見了。

好像……只要見到他什麼都好了。

「怎麼不講話?」

「我在想,我們這樣算不算吵架?」

「當然算。」他低頭吻了吻她那張引誘人犯罪的可愛臉龐,「那又怎麼樣,哪對情侶不吵架?」

也……對啦。

只是,她真的很擔心,怕這次只是個先端,以後還會有各式各樣的事情讓他們起爭執,甚至是不愉快,到時候要怎麼辦?

「偶爾吵吵也不壞啊,至少,會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

「我怕……很快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後無止境。

「那有什麼關系。」孔郡書笑笑,語氣十分有把握,「反正我們一定會和好。」

「你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那當然。」他輕拍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關系,他的聲音中有種催眠的味道,「油畫比賽的事情是我沒考慮到你的心情,以後有什麼決定。我會先告訴你,這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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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里已經有了春天的氣息。

樹木換上新芽,學生們的衣服也不再顯得那樣厚重,春天來了,心情似乎也會輕快起來。

這段時間,凱聖頗為努力讀書,想要拉平上學期的邊緣成績,但在第一次月考過後,努力,還是徒勞無功。

「這樣下去不行。」辦公室里,老師語重心長的說︰「你的成績跟志願相差太遠,要不要考慮轉回社會組?」

「可、可是我要考醫科。」語氣猶疑不定。

「你先回去想一想再回答我。」

想一想啊?凱聖覺得好茫然。

十八歲,同學們都已經擬定志向且正在勇往直前,只有她,雖然說得出將來要考醫科,但總是無法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來。

如果可以說出實話,她會說自己根本不想去那種冰冷的地方工作。

但她也知道,一旦說出口,勢必傷了父母望女成鳳的心。

「心不在焉的你。」

凱聖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見到孔郡書溫柔的眼神,愁苦的小臉總算露出些微笑意,「你怎麼在這?」

「听說你被召見了很久,有點擔心。」

她笑笑,沒再說話。

兩人漫步在新意盎然的校園里。

碧空如洗。

風微涼,空氣中有一種初春才有的淡淡綠意。

許久,凱聖終於開口,「你……將來還是想念生命科學嗎?」

他停下腳步,凝視她秀眉微蹙的樣子,「怎麼啦?」

「我現在很疑惑。」她很坦然的說︰「輝煌兩次住院的結果就是讓我更害怕醫院,那天光是看她換藥,我就整個人軟倒在床尾,我覺得,自己應該要重新考慮是不是該更改志願。」

「那很對。」

「可是……」

「怎麼不說了?」

凱聖實在說不出口,如果她到社會組,自然、社會兩楝大樓分別在校園的東側與南側,距離遙遠,加上他正在為油畫比賽做準備,他們見面的時間會變得很短。

對於未來的迷惘以及不安,對於感情也不確定。

理性告訴她這個現狀並不合適自己,但是,在感性上,她又會以能不能跟他見到面為優先要件。

這樣的本末倒置,讓她感覺……有點糟。

微一猶豫,凱聖還是說了,「如果我轉到社會組,我們就只剩下交通時間能見面了。」

「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只好忍耐了。」孔郡書此刻透出一種大人的感覺,「我們不可能一直是在同一間教室,即使剩下的這一年三個月是,將夾也不一定,我不希望你因為現在而影響了你的將來。」

她知道他是鼓勵她的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想起她的在乎與他的不在乎,感覺就像狠狠的被打了一巴掌。

那感覺——椎心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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