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初雪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很氣,很累,很想睡。
所以也不管了,月兌了衣服鞋子便往床上倒,眯著眼楮迷迷糊糊之際,外頭突然傳來拍門的聲音,小冬說︰「公子,冊雲公子問您在哪呢。」
「我這不是躺著休息嗎?」
「冊雲公子說……」
「說你找不到我就好了。」
反正一定又是跟她說,她是杜家長子嫡孫,既然府中有客,要基于書香世家的禮儀去問一下銀荷身體如何,問一下族姑還有什麼需要……
「公子……」
「再拍一次門就讓你去廚房幫忙。」
廚房是苦差,小冬果然不敢再拍。
約莫一個食頃,初雪听見銅扣轉開的聲音——她的房門有鎖,是女乃女乃重金請來西域的巧手工匠親制,銅制的大鎖扣,內瓖四道折環,不管是門內門外,都可用同一支鎖匙開關。
鎖匙共四支,女乃女乃,娘,她各有一支,另一支則在冊雲身上。
女乃女乃在寺廟,娘在臨縣,她在自己閨房床上,會開門進來的有誰,不用想也知道。
門開了,一串腳步身進來。
初雪翻了個身,裝睡。
領頭的那個腳步聲在她床畔坐下,大手模上她的額頭,又模模她的頸子。
「你們幾個人怎麼照顧人的,怎麼才半天回來就發熱了?」
初雪忍不住奇怪,發熱?她嗎?難怪這麼累,皮膚又有點痛痛的。
「三公子……走得太快了,我們跟不上。」百花在旁邊唯唯諾諾地說,「大概是公子走快出了汗,又沒能換上干衣服,加上,加上昨天才下過雨,天氣還有點涼,所以便發熱了。」
「那還站在這里做什麼?」
冊雲說話雖然語調平平,但卻自有一番威嚴,一說完,那幾個腳步聲便匆匆出去,一下喊著要請大夫,一下喊說要冷水布巾。
門又被關了起來,腳步聲再度走到床邊。
「衣服換過了嗎?」
初雪不講話。
「別裝,我知道你沒睡。」
她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換掉了。」
「怎麼不睜開眼楮?」
「不想睜開。」
冊雲突然笑出來,給她拂開額前散發,「怎麼突然脾氣這樣大?」
「要你管。」
「我不管你,誰管你?」
這種話,自從初雪十二三歲便開始听多了,原本也沒什麼感覺,但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的關系,耳朵突然覺得有點燙。
仔細想來,這句話……還挺奇怪的……
女乃女乃跟娘對她的管教是費心辛苦,記得讓她知道女兒身之事,又不希望她懂太多,免得一個不小心開了情竇,不過千防萬防,也防不了她身邊一堆年齡相仿的丫頭。
那幾個丫頭,有幾個都有互相意愛的人,丫頭們講話聲音大,有時她就算不想听,也听得一清二楚,那些小情小愛,打情罵俏……
「管」這個字在男女關系上來說,算曖昧吧,不過她又不能說是真正的女孩兒,如果她跟冊雲,這叫男男意愛,還是男女情愛?
腦袋正在胡思亂想,初雪不意對上冊雲的眼神,他半眯著眼楮,好像想看穿她似的。
初雪被他看得有點奇怪,「你干嗎這樣看我啦?」
「早上,孫劍玉給你的字條上謝了什麼?」
不問還好,一問初雪又火大了,「那早上銀荷又在山腳下問了你什麼?」
冊雲笑,「這麼不喜歡我跟沈姑娘在一起?」
「當然不喜歡。」
「為什麼?」
「因為……因為……」她因為不出個所以然來。
人生……唉……
不知道生煙跟生香的孩子,會不會知道杜家曾有個以男人身份過了一輩子的奇女子?大概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以後生煙的孩子,只會覺得大伯很奇怪,明明是個男人怎麼像個娘兒們似的,不愛,也不長胡子,整日大門不出,說想專心學佛,卻連《金剛經》都背不出來。
生香的孩子,就會知道自己有個終身未婚的舅舅,听說是個老孤僻,不喜歡別人近身,毛病多得很。
但這群蘿卜頭又怎麼會知道,她這荒謬的一生都是為了杜家的人頭。
小時候沒感覺,前幾年也不覺得,近幾年,她開始慢慢了解痛苦之處。
痛苦不在于她必須學男孩之事,也不在于她不能對女兒之事感到興趣,而是她能做的一切,都必須與心意相背,為了不讓女乃女乃跟娘難過,她還必須很樂在其中,其實,她也想穿穿繡鞋,也想穿穿羅裙,她很喜歡生香那件桃色的小襖,也想試試梳女子發式。
葵水來時月復痛難當,束胸總讓她覺得不舒服。
因為什麼?
因為……沒什麼好因為,她是一個男人,冊雲也是一個男人。
總有一天,他會離開杜府,成親,生子,或者去找尋失散的親人,也或許就在這里落地生根,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她所能干涉的……
她雖沒講話,冊雲卻看得明白,「初雪。」
「我想睡了。」
「大白天的睡什麼?我們說說話吧。」
「我都生病了還不讓我睡?」她一下坐了起來,沒好氣地說,「你想聊天找別人去。」
「這事我只能跟你聊。」
初雪看他說的慎重,也認真起來,「你想說什麼?等一下,我先講清楚,不要又倒回孫劍玉身上。」
冊雲笑,「這件事情恐怕只有你能回答我。」
這下連初雪自己也奇怪了,萬能冊雲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初雪。」
「嗯?」
「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啊?」
「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初雪呆住,這問題……太犯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