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水芙蓉的身份曝光了之後,她住的院落仿佛又被冰凍回原來的禁區,誰都不願意再往那里靠近一步。
沒關系,她對自己說道。雖然沒人作陪,會感到一絲絲的無聊,但是會以身份作為交好考量的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她開導自己,卻在床榻上翻來滾去,怎麼也提不勁來。雖然不覺得她的身份有何可恥之處,但心中就是不明所以地發問。
突然,門扉被輕輕一推!一抹高大威猛的身影走了進來。
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她的床邊,水芙蓉屏自心以待。莫慎揚來了!他一定听說了今天在議事堂里發生的事吧?他會用什麼態度待她?是會立時驅逐她,還是……
「怎麼了?」他喑啞的嗓音響起,熱度和往常一樣熾烈,仿佛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為什麼賴在床上,像一只斗敗的公雞?」
「誰說我是斗敗的公雞?」從來不示弱的水芙蓉,一听到他飽含輕蔑意味的話語,馬上自衛地說道。
「也許,是我說錯了。」議事堂里發生的事,莫慎揚一幕也沒有錯過。他知道水芙蓉因何發問,遂激將道。「你不是斗敗的公雞,你是斗敗的母雞。」
「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敗倒過了?」她的意志力,似乎三言兩語的,全被他激發出來了,眸子熠熠有神。
「如果不是的話,你懶洋洋地趴在這里做什麼?」他睥睨著她的虛軟模樣。
水芙蓉一怒,立即掀被起了身。不願被人看扁的她披了件毛氅,賭氣地往屋外走去,莫慎揚跟在她身後。
屋外雪花飄,半晌,水芙蓉主動提起。「我的身份什麼的……你都知道了?」
「嗯。」莫慎揚低應了一聲,不置意見。
「就如那些人所說的一樣,我是澄湖的名妓,水芙蓉。」她故意以滿不在乎的口氣,掩飾怕被他輕視的恐懼。
莫慎揚悠然低笑,平素的傲然已經冰消雪融,更添一絲人味。「水芙蓉,很不錯的名字,的確比‘瑞雪’更適合你。」「是嗎?這是收養我的嬤嬤起的名兒。」水芙蓉冷冷地眺著遠方。「我還記得是我五歲時,爹娘用二十五兩的價格,將我賣給水雲樓的嬤嬤。」
這些過往,她從未訴之于口,如今面對莫慎揚,卻能老老實實地說出來。他總能讓她感到心安,讓她在他面前,永遠能不設防地展現自己的每一面。
呵,想起當那些事剛發生時,她日夜都哭泣,只是個被爹娘遺棄的無助孩子;然再說起時,卻已雲淡風清,笑看過往雲煙。
「嬤嬤教我,讓我習得琴棋書畫。十二歲那年,正式登上台面。是我天資不凡,也是我運氣好,在五年內,便為水雲摟攢下許多銀子。」水芙蓉的嗓音中有一絲孤傲,冷冷地像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我向來賣藝不賣身,清倌的身份隨著年紀漸長而備受注目。嬤嬤嘴里雖不說,但我知道,她已開始籌算要讓我賣身。」
「于是,我拿了幾年來男人們賞的財物,向嬤嬤贖回自由身,轉往澄湖,創立芙蓉閣,一切都由我作主,終于能夠也不再擔憂被人賣了而不自知。」
她仰頭輕笑著,笑聲中有一絲的蒼涼。她或許感到悲哀,卻也為自己感到驕傲。哪個風塵中打滾的女子,能清白地踏入這圈子,又清白地踏出?普天之下,惟有她水芙蓉而已!
此時,莫慎揚的身影突然欺了上來,將她抱入懷中。她嬌小也惹人憐的身子在寒風中微微抖瑟著,他必須要將她牢牢抓住,才不至于錯覺她即將乘風而去。
水芙蓉掙扎著,好強地說道︰「你不必同情我,我沒什麼是值得同情的!」
「我沒有同情你。」他低聲說著,語中有萬千力道,將他的言語釘入她心里。
水芙蓉卻以為他說的只是場面話,更加好強地嬌吼︰「不但不準同情我,我也不許你看扁我。我的出身就是這樣!我靠自己的努力過活,不像別的女人只是一條條的米蟲,卻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出身高貴!」
這些話被以倔強的口吻喊出來。直到這一刻,淚濕衣襟,她才發現,她雖然不以自己為恥,但她還是好擔心莫慎揚對她的感覺,她好怕他看輕自己!
都是因為「愛」這充玩意兒!她忿忿不平地想著。如果不是因為愛他,又何必在乎他的心里是怎麼想她的?水芙蓉是氣憤,也是軟弱地揩掉淚水。
「我永遠都不會看扁你!」莫慎揚真不曉得這個小女人心里是怎麼想的。「我真該給你一頓好打,我像是那麼膚淺的男人嗎?」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身份,有的只是心疼!
當初,他在議事堂外細听動靜,水芙蓉被攻擊得體無完膚,他雖然焦慮,但為了顧全大局,也只能敵明我暗地听著。
早已猜到,她的來歷一定不凡,所以所知範圍甚廣;尤其是只要她願意,一個府邸大大小小的內務,她都能夠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早已想到,以一般的「大家閨秀」是辦不來這吃重的事兒。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瑞雪——也就是水芙蓉,竟是澄湖的名妓!
乍然听聞時,他的反應是勃然震怒,有股橫生的怒氣促使他拔刀揮向那些詆毀水芙蓉的男人,然後再到澄湖,讓那些曾經覬覦過她的人統統斷魂在他的劍下。
但是,一忽兒,回過神,他怒氣已漸消。不管堂里的對話再是曖昧下流,他已不再有情緒上的波瀾。他無異議地接受了她的出身;愛了她的古靈精怪、愛了她的心思多變,他自然也愛屋及烏地接納了那些過去。
如果不是有過一番不凡的歷練,如果她只是個大門無出、二門不邁,把嚼舌根當專長,把欺負人當嗜好的大小姐,他也不可能為她傾心。
雖然水芙蓉的美麗令他心動,但深深吸引著他的本質,是她異于一般人的直率個性與切入角度不同于常的思考模式。若非從那個特殊的環境出來,她又如何能與眾不同?愛了她,就要愛她的全部,他壓根兒不在意那些身外事。「那……你會愛我嗎?」水芙蓉沖口而問,因為他的溫柔而淚眼汪汪。
直到問出口,她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內心是多麼忐忑不安。曾經大喊出她愛他,而他卻始終不見回應;雖然對她的無言呵護更仔細了,也讓她無時無刻不感到心頭暖暖的,但是沒有明言承諾,她的心始終安不下啊!
「會,我會繼續愛你。」知道自己在眺雪軒里承諾要守護她一輩子的話,因為她沉沉睡去而未听著,莫慎揚毫不吝惜地再說一遍,將亟欲讓她知情的愛語說出。「那些人的話影響不了我,最重要的是你。」
水芙蓉驚訝地瞪大眼楮。他說了愛她?他真的說了?
她好想要跳起來,抱著他歡呼,但莫慎揚炯炯的眸光卻讓她染上了小女兒家的羞赧。「……‘繼續’愛我?」也就是說,之前便已經愛上她嘍?
水芙蓉輕輕笑開了。不禁要承認,身邊有他的感覺很好;有了他愛她的承諾,這才知道那些過度的擔心,都只是在害怕他會看輕她。
餅去這幾天,他們的交集很少,泰半的原因是她拉不下面子。還記得幾天前,她到眺雪樓去炫耀她交友的成果,結果卻自顧自地賴在他床上睡著了,直到隔晨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他的懷里。當時她覺得有點糗,之前是那樣雄心萬丈地立誓要他好看,結果事成之後,還來不及耀武揚威,便在他面前搶先睡倒。
只要一想到,這一軍反將得不如原先想象中的熱烈精彩,她便覺得懊惱;而發現自己居然投奔在「敵人」的懷抱,更讓她別扭。
反倒是摟她睡上一晚的莫慎揚,大方得很,只說︰「今天別再弄得那麼累了。」
水芙蓉啞口無言,一直告訴自己,別被他的小動作弄得心亂,但她卻忍不住心軟了。難道愛了他就要認了栽嗎?之前本來好生氣的她,卻因為他無意間的小小動作而氣消了,心中充滿甜蜜。然而,他像是知道了她有點糗大的感覺,也不曾嘲弄她。只是在她幫助人們的時候,給予各方面無條件的幫助,甚至在她又忙又累之際,吩咐下人送來一桶桶洗浴的熱水。
水芙蓉沒有設想過這種情況。她從來沒想過,爭吵與不滿反而會使彼此更加接近,當時對他不滿的爭端,在他默默的付出中瓦解,殘存在心中的只有甜蜜。
她發現自己比過去更愛他了!只是,在這當兒居然被一批可惡的男人中傷,令她好擔心,就怕他從今以後再也不理會她。這也才曉得,原來方才倒在床榻上,像個沒有動力的傀儡女圭女圭,只是因為她怕極了失去他。
「就是因為愛你,之前才會那樣對你。」莫慎揚一五一十地說明先前在她與螢芝之間,未選擇她的緣由。「因為愛你,我不能接受被你利用去刺激別人。」
「……原來如此。」水芙蓉吶吶說著。這才明白,原來他不是存心誤會她的,只是因為自尊太強烈,忍受不了被利用的事實。天哪,當初她那麼做,一定傷他好深好深,她感到好抱歉。「其實是我不對,我對螢芝的反應早就沒感覺了,我應該告訴你一聲的,不該繼續引發你的誤會。」她低頭絞著手指
「還生我的氣嗎?」他溫柔地問著,幾乎熨痛了她的心。
她搖頭。「本來就不應該生氣的……如果我知道你那麼在乎我做過的事情。」
莫慎揚低下頭,抵著她的雪額。「不快的事一筆勾消,我們和好,好嗎?」
「你的意思是不是也包括常常上松軒與眺雪樓找你?」水芙蓉低聲問著,沒有告訴他,在這段耍倔強的日子里,她不知有多少次想飛奔到他身邊的沖動。
她微仰起頭,和他極近極近地四眼相望,唇兒也幾乎與他的踫著。
那麼貼近的距離,面對著心愛而誘人的小女人,莫慎揚再度聞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香氣,情潮變得激越,身子開始發熱,他的男性也因為渴望她而疼痛。
莫慎揚對自己說過,在沒有確定水芙蓉的心意以前,是不許自己踫她的,這是對她的尊重。如今,確定了兩心相屬,再也沒有比此時更適合結合的時候了。
「是的。」他回答了她先前的問題,伸手扣住她的腰身,將她往身上一貼,讓她感受他燃起的。「其實,我現在就想抱你進眺雪樓了。」
「嗄?」水芙蓉有些慌亂地望著他漸升的眼眸,不知所措。「你……是那個意思嗎?」
「什麼意思?」莫慎揚逗弄著她。
一股熱氣嗆上了俏顏,水芙蓉紅著臉,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將揣測訴之于口。沒錯,她是听過嬤嬤教授許多男女秘事,但听過歸听過,不代表她不會羞赧、也不代表她可以如同個中老手般地豪放無拘,她畢竟還是個清白無瑕的處女啊!
看著她的麗顏就要燒起來了,莫慎揚好心卻邪惡地說道︰「我的意思就是,要你徹底成為我的女人,把之前在圓桌上發生過的事,確實地搬到床榻上演練。」
水芙蓉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經過莫慎揚的提點,她已經憶起那回羞人的體驗,腿間柔軟的禁區也還記得被他撞擊著的感覺,一陣陣的酥麻往四肢百骸擴散。
「願意嗎?」莫慎揚在她唇邊逗弄地吹了口氣。只有在她面前,他那屬于邪惡的一面才會出現。「別不吭聲啊!」他存心讓她羞得不知所措。
水芙蓉心亂加麻。將自已交給他,無疑的她是願意,因為她愛他呵;但是,礙于女性的矜持,她該如何開口說願意?
「如果再不出聲的話,就當你默許了。」莫慎揚話聲一落,便打橫抱起她。
水芙蓉慌張地攀住他的肩頭。「哪有人動作那麼快的?」她小聲地抱怨著,卻沒有抗議他的舉動,無言地說明了她的柔從。
「動作不快一些,怎麼能擄獲你這個古靈精怪的水芙蓉?!」莫慎揚朗朗笑著,有力地抱著她,施展輕功回到眺雪樓。
寒冬雖寂寥,但這個夜晚,他將會用臂彎里的小女人的嬌喘,瓦解靜謐。
那天沒在議事堂里「見」著那些外來客的莫慎揚,後來將他們召入了松軒。
只要一想到這些人傷害了水芙蓉,他的臉便沉下幾分;傷害她的罪名遠比來意不善更令他憤怒,不管他們有多麼「偉大」的來意,他一律不允諾。
「你們不能在莫城留下。」在他們敘述完尋寶的事情之後,他穩穩地說著。
這些人中的其中一個,有恃無恐地上前來,手中扯著古老的羊皮紙卷。他們不知道莫慎揚是否清楚寶藏之事,約略猜他是不曉得吧?惟有不知道他們帶來的財富消息的人,態度才會如此不禮貌。
「對我們客氣些!」那人虛張聲勢地喊著,卻在莫慎揚凌厲的一瞥之後,隨即縮小聲量。「在莫城,論本家的先來後到,你還排在我後頭呢!」這話與其說要警告莫慎揚,還不如說是說服自己恰當些。
「什麼意思?」莫慎揚眼神銳利了幾分,幾乎可以到了足以殺人的地步。
「我……我的意思是說,當我祖宗到這座城的時候,你們家老小還不知道在哪里吃屁。」他勉強壯著膽子靠上的一步。「瞧,這里有一張藏寶圖,記載了莫城哪里藏了價值連城的寶貝,我們勘驗過了,寶藏就坐落在你莫府之下。」
「所以?」莫慎揚危險地低吟著,等他開口。
「所以,快搬離莫府,讓我們進去開挖!」另一個人搶先上來,對莫慎揚命令道,才不相信他有什麼蓄勢待發的威力。「挖到之後,咱們拆賬,我八你二,怎麼樣?」心再冷的人,听到有意外之財可分,也該心動了吧?
然而,他低估了莫慎揚。莫慎揚緩緩地起身,突然撐直的身子蓄滿了無限力道,張揚著足以一拳將人打飛的神威。「听來不怎麼樣。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統統給我打包行囊,滾!」
雖然有充足的自信,他們絕對挖不到寶,任他們留下四處掘掘倒也無妨,但他們在眾人面前,加油添醋、意有所指地傷害了水芙蓉,卻是不爭的事實。
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罪狀。凡是傷害過水芙蓉的人,他定不輕饒!
「想要我們走?」代表發言的男人陰森森地說道。「門兒都沒有!」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一個時辰之後,我就動手驅逐你們。」莫慎揚面無表情地宣告著。
「知道水芙蓉的身份為什麼會被抖出來嗎?」他上前來,捋虎須地說道。「那可不是意外,是場預謀,是要給你的下馬威。」
傍他的下馬威?什麼意思?莫慎揚蹙起了眉。
「在到莫城前,我們調查了你的身家背景,發現你只對一個女人有過特別待遇;我們仔細地調查她,發現她就是名妓水芙蓉,于是精心為她籌畫了身份曝光的戲碼,現在莫城人人都鄙夷她,看來,這出戲的成功一定遠超過我們預期。」
莫慎揚不能相信,竟然有人為了威脅他,而拿水芙蓉開刀?他們完了!誰也不能在他面前傷害水芙蓉,尤其是刻意而為!
見那個男人不知死活地湊近了身,莫慎揚手臂一揮,那個男人隨即往旁側的牆上飛去。他的身子在撞到牆壁之後,隨即軟軟地滑下,掉在地上像一攤爛泥。
「你怎麼樣?」那些人關心地跑了過去,害怕地縮在一起發抖。
「滾!」莫慎揚冷然下令道,眸中滿是可怕的殺機。「誰要是敢再對水芙蓉不利,或者妄想在這片土地上掘出什麼好處,下場就跟他一樣!」
那些人趕緊扶起受傷的男人,往屋外跑去,竊竊私語地商量著。
「現在要怎麼辦?他的武功太強,我們不會是他的對手。」
「那也要拼一拼!」受傷的男人低吼道。「去,去散布莫城藏了寶的這回事。」
「讓人們都知道,也都來分一杯羹,那咱們還要撈些什麼?」
「這你還懂?為錢瘋狂的城民將會踏平整個莫府,讓莫慎揚束手無策,到時他拗不過這麼多人,還不一樣要退讓?」
受傷的男人忍著肉綻骨散的痛苦,森森然的一笑。「莫慎揚,你給我一個時辰收撿行囊,但只要放話出去,一炷香的時間就能讓你見識到我的厲害!」
水芙蓉的身份曝了光以後,在府里走動,再也沒有人會纏著她;相反的,一見著她,城民們都會忙不迭地跳開,怕沾染了什麼可怕的氣息。
「無聊。」她喃喃自語著。「反正,就是一群無聊的人,何須跟他們計較?」
話雖如此,但她在莫城的待遇卻愈來愈差,惡作劇從小小的炒菜不放鹽巴、湯卻咸得要死,變成了當眾譏諷她的出身。這些人的品性真是「好」得令她印象深刻啊!有求于她的時候,百般卑躬屈膝,現在卻在她面前趾高氣昂。虧她本來還覺得,仔細去認識城民之後,一切都有所改觀,發現他們並不如想象中的惡質,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屁!
然而,縱使如此,水芙蓉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在轉瞬之間,莫城似乎有些什麼正在改變,失速地蛻變之中。
她穿過了小徑,正想到庭院透口氣時,無意間听到兩個僕役在閑扯淡——
「喂,你听到那個傳聞沒有?就是莫城的地底下,藏有許多寶藏的那一個。」說話的人,刻意用力地踩了踩地板,似乎想從平坦的黃土地上蹬出什麼來。
「哦,原來你也听說了。消息傳得可真快啊,不就是方才才听說的事兒。」
「前幾天來的外來客,據說就是以前住在這里的人的後代。方才他們把藏寶圖亮給我看,說是照地圖推算來,寶藏就藏在莫府的地底。」
「莫府的地底……不過,莫爺會讓咱們開挖嗎?」
「還爺什麼爺?有了錢財,老子也是個爺啊!」僕役仰著頭噴氣道。
水芙蓉必須要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遏止住驚訝的抽氣聲。天哪,原來那些對她出言不遜的外來客,正是懷有藏寶圖的人馬。他們到莫城來做什麼?
笨哪!水芙蓉用力地打了前額一記。他們來,無非是想來尋寶了,不是嗎?
「莫慎揚肯定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一想到情況危及她的男人,水芙蓉便想也不想,立即動作。「我得快去告訴他。」
她一轉過身,立刻往松軒跑去。闖進門後,在看到莫慎揚那令人心安的身影,她忙不迭沖了過去,在身側握起小拳。「莫慎揚,外頭現在正流傳……」她急唬唬地說著,平素的優雅從容消失了,心里只為她的男人而著急。
「你來了。」莫慎揚長臂一撈,便將她撈進懷里,深嗅她那令人心蕩神搖的氣氛。「你是知道我處理城務正煩,所以自動送上門來,讓我松弛一番的嗎?」
他的體熱、他暖昧的言語,都提醒了她曾經有過的纏綿……慢著!她不是來跟他溫存的呀!水芙蓉脹紅著臉,在他懷里仿效鴨子劃水,努力地想推開他。
「放、放開我啦!」她嚷著。「我有正事要告訴你。」
莫慎揚啄了她的紅唇一記,才緩緩地放她下地。
水芙蓉的舌頭差點因為那個吻而打結。「知道嗎?莫慎揚,我听到了府里的僕役在討論藏寶圖的事。」她以一副宣大事的口吻說道。
「嗯哼。」他一派鎮定,提筆蘸飽了墨,打算繼續忙碌。
「那件事,你不是只告訴過我嗎?」相較之下,水芙蓉緊張多了。如今遇到棘手問題的,可是她的男人呢,教她怎麼可能鎮定若常?」「如今,這個消息已經漸漸流散開了,我一听到,馬上就來告訴你,你心里得先有個底!」
「嗯哼。」莫慎揚低應,其實已經掌握所情況,卻不願透露。他知道水芙蓉的個性,她知道得愈多,就愈想插手管一管。「我心里有譜,你不必煩憂。」
她平靜的語氣,非但沒有收到穩定之效,反而讓她更著急。「你不能漠不關心,該想個對策來擋擋吧?」如果他還是堅持無所謂的態度,為了保護他,那她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他們找不到那些寶藏的,就算掘爛了莫府的每一分地也一樣。」莫慎揚凜然自信笑了笑。「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那還不如溫存來得好一些。」
他有意逗弄水芙蓉,手臂朝她伸去。水芙蓉一躲,便躲到他的身後去了,本來只是插科打諢的莫慎揚也不以為意,反而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碧螺春。
他啜飲著熱茶,安慰她道。「一切事情,我心中都有數,不必擔心。你只要待在我身邊就好,知道嗎?芙蓉?」他回過身去,本來預期會看到她鼓起腮幫子氣壞的模樣,誰知道那個小女人早已溜得不見人影。
「芙蓉!」猜到她接下來大概會做什麼,莫慎揚拋下茶杯,立即追出去。
水芙蓉提起了裙擺,急匆匆地在小徑中跑著。
真是沒有想到,一番好心要告訴莫慎揚,有關藏寶圖已經外泄的事,他卻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這個笨男人!他不知道不義之財可以讓人性情大變嗎?竟還在那里一派悠然地處理不急之務。
水芙蓉又是氣、又是擔心,她認得出那兩個僕役是隸屬于雜務房,她非要揪出他們來,澄清藏寶圖之說純屬子虛烏有的不可,否則,任他們到處散布,莫慎揚的麻煩可就大了!水芙蓉跑著,在花廳門外,見到了那個僕役,和圍在他們身邊的一大群人,正獎狀不接耳地談論那件事。
她心頭一緊,知道流言正以想象不到的速度蔓延,比瘟疫更可怕。「喂,你們!」那些人都停下交談,看著她的眼神是疏離的。水芙蓉連忙大聲澄清。「那些藏之說都是假的,你們別誤信流言!」
人們嗤笑。「你說假的就是假的?誰知道你是不是想暗自私吞那些寶藏?」
「如果是假的,城主為何不給開挖?他的阻擋,很有可能是為了……」
「為了私吞那些財富,然後獻給她當火山孝子!我們都知道,水芙蓉是個名‘妓’,不是嗎?」此言一出,眾人便哄堂大笑。
以前自個兒受到侮辱,水芙蓉向來是臉不紅、氣不喘地反擊回去;然而,听到了他們侮蔑莫慎揚,比她自個兒被辱罵更令她生氣難過。一把火自心上燎開,水芙蓉根本就按捺不住脾氣,為了莫慎揚而發怒了!
「你們跟了莫慎揚那麼久,難道還不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嗎?」水芙蓉嬌喝著,氣得臉青唇白。她被怎亂罵都不要緊,她只知道誰都不可以侮辱她的男人,誰要敢做了這種事,她就跟誰拼命!「他像是個貪圖金錢的人嗎?」
眾人聳聳肩,悻悻然地不置一詞。就因為知道他不是如此,所以才吶吶不言。
「從以前到現,他誆過你們嗎?騙過你們嗎?你們憑什麼懷疑他的人格?」水芙蓉咄咄逼人的問著。
那些人被逼得急了,只好隨口扔下一句︰「誰知道現在會怎麼樣?在財富面前,人心都是會變的。」
「這句話恐怕用在你們身上會比較恰當吧?」水芙蓉毫不客氣地回敬。
她率直的口氣,讓財迷心竅的僕役們惱羞成怒。一個膽子大的佣人甚至上前來摑了她一掌。「不過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敢在這里大放厥詞?等老子挖了寶、發了財,還怕睡不到你?」
水芙蓉被掌摑得又痛又驚,瞪大了眼楮。「你打我?!」
「不只打你,你敢再多說一句,我還要教訓你!」那僕役益發不像樣。「你愈是听不過去,我愈是要說莫爺的壞話。他居心叵測、貪財心切、眠妓宿娼……」
听到他羅織莫慎揚的罪名,水芙蓉無法忍受。她尖叫一聲,沖過去和那人理論。粉拳猛捶著,一拳打他侮蔑莫慎揚、二拳再打他不信任莫慎揚、三拳打他……
所有的僕人們,有的勸架、有的跟著起哄,扭打成一團。
正當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你們在做什麼?」
人們火速地分開,僕役們識相地退到一旁,只剩水芙蓉站在原地。
「那些人在說你的壞話。」水芙蓉的發髻松了,眼神卻摺摺有神。「我看不過去,只是在教導他們認清事實而已。」「過來!」他低沉的嗓音中,有股令人忍不住要遵從的力量。
水芙蓉看著他的眼神,知道他不滿她激躁的作法,正想開口再駁辯一番,莫慎揚一個凌厲的眼神掃過來,水芙蓉也只好嘟嘟嚷嚷地回到他身邊。莫慎揚環著她的腰,犀銳如刀的眼神環視過四周一圈,就像是獅子王巡視領地時示威的模樣。
正當他攫著水芙蓉要離開時,一個僕役上前來,涎著臉說道︰「莫爺,我們這幫下人也忠心地跟你很久了。你就好心讓一讓,讓我們挖,看有沒有寶吧。」
「以你現在的薪俸,夠不夠一家溫飽?」莫慎揚沒有正面回答他,反問道。
「夠,但是……」
「但是有得挖寶的話,日子會更好過,是嗎?」莫慎揚隱藏著憤怒的低沉嗓音,有如鬼魅。「告訴我,挖到了寶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讓一家老小安樂、置土地、建大屋……」那人歪著頭,當真數了起來。
「很完美的計劃。」莫慎揚抿唇笑著,有絲冷酷地提醒。「你說,如果真正挖到寶,你能分到多少?又或者該先問你,你認為到那時候,你有命享福嗎?」人心不足蛇吞象,若寶物一出現,他們以為所有的人都能夠均分嗎?到時,就只有腥風血雨等著他們,哪來的安樂日子?
莫慎揚語畢,帶著水芙蓉離開,留下一群僕役在原地上傻住。
回到松軒,他質問道︰「為什麼跟僕役們起沖突?」
「他們正在詆毀你,我听不下去,所以才出手的。」水芙蓉一開始只是靦腆地說著,後來想想,自己做的可也不是壞事,她心安理得得很,遂加重語調。
「答應我,以後不準再做這樣的事!」城里的人會愈來愈瘋狂,如果她再這麼不知死活,遲早有一天會被人們拆了骨!
莫慎揚語重心長地要求著。不是他不保護她,也不是他保護不了她,水芙蓉不信邪的性格會自動去招惹那些人,麻煩如影隨形,而他有太多事待理,雖然很想,但根本不可能無時無刻把她拴在腰帶上,偏偏她又有一雙很會亂跑的腳。
「我才不要答應你!’為什麼要阻止她說出真相、主持正義?為什麼要阻止她糾正人們的看法?那些人財迷心竅,連莫慎揚從前對他們的好都置之腦後了,她為什麼不可以和他們爭辯個我對你錯?
一見到水芙蓉倔強的小臉,他就知道,她絕對做不來他的要求,但卻仍然不死心地索求她沒有真實意義的口頭保證。「答應我!」
莫慎揚的大手掐得她都疼了。水芙蓉第一次兒到他如此激動的臉色,也只好趕緊告饒,以求月兌身。「好啦好啦,我答應就是了!」
數日之後,流言在莫城里沸沸揚揚地傳著,整城的人都知道莫府的地底,埋著數量可觀的財寶。
因為堅持不肯讓城民們開挖,莫慎揚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不斷下墜。而見不得人說莫慎揚壞話的水芙蓉,幾乎是每听一次流一言,就無法按捺地與人起一次沖突,也因而受到了許多莫名的攻擊,總是使她帶著新傷舊痕,疼得齜牙咧嘴。
然而她卻愈挫愈勇,活像個戰斗女神,依然誓死維護莫慎揚的名譽!
「芙蓉,你先回中原去吧。」一個夜里,莫慎揚在眺雪樓里,靜靜地對她開口。已經認清水芙蓉不可能收斂得住脾氣,在這當兒,他也沒有余力分神于她,于是如此勸她。「你留在莫城里,總是與人產生摩擦,遲早會把命送掉。」
「你……你不再愛我了嗎?」水芙蓉听了,泫然欲泣。她用力地抽抽鼻子,想要博取他的愛憐,像只討巧的小貓兒般,鑽進他懷里。
「我仍然是愛你的,但我不忍你為了這些不關你的事而受害。」莫慎揚撫著她的長發。
騙得了他的真心告白,水芙蓉高興地一躍而起,根本沒有深入去想他提出這個建議的背後動機。她只知道,她這輩子甘願隨莫慎揚出生入死,所以眼前的暴動,根本不夠看;因為有愛相隨,所以她變得很勇敢。
「愛我就好!」她輕吻了他的下巴一記。「我這就去端宵夜過來給你吃。」她飛快跑離,不讓他勸說。
莫慎揚望著她的背影,煩擾該拿這個小女人怎麼辦。
「堂哥。」水芙蓉離開之後,莫亭言幽幽地出現在門外,像是掐準時間到來。
「亭言?進來吧。」莫慎揚朝他揮了揮手。
莫亭言的臉上,帶著一抹絕然的美麗,仿佛已在心中下了決定,要說出潛藏已久的秘密;又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將死的人,執意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燃盡扁華。
「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水芙蓉離開莫城?」他靜靜地問著。
莫慎揚蹙起了眉。那隱然動怒的模樣,既是因為莫亭言竊听了他們的對話,更是因為水芙蓉不願照他的安排去做所致。
「我有個不著痕跡的好辦法,能夠逼迫水芙蓉暫時先離開莫城。」莫亭言露出了空洞的笑容。「堂哥有興趣一听嗎?」
莫慎揚看著他古怪的神色,知道他從不打誑語,因此他緩緩點了個頭,莫亭言便將心中的計劃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