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看起來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不擔心我們對你做什麼?」
看著大門前的賓士六OO「噗」一聲,毫不猶豫的駛離開,商顥禹低頭凝視著始終面無表情的安旖玲,挑眉問道。
幾年沒見了?自從他十八歲高中畢業出國留學後,便沒再見過她了。
安旖玲,如果不是那一對惹人厭的安氏姐妹連名帶姓的叫喚她的話,他是絕對不可能將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然神情淡漠的女人與他的小旖玲聯想在一起。
他的小旖玲?沒錯,的確是他的。
從第一次在安家所舉辦的宴會上看見她超齡的神情後,他便不知為何涌現想救助她的沖動,于是破天荒的向父親提出聯姻的建議,以促成商氏與安氏兩大公司更穩固的合作關系,而他所選擇的新娘,自然是那個他想幫助的女孩——安旖玲。
當時的她不是九歲,也不是十歲,而是十二歲,剛上小學六年級,與十七歲的他相差了五歲。
名義上他們倆雖是未婚夫妻,實際上他卻只把她當小妹妹來疼愛,至于當時只有十二歲的她,他想她根本還不懂什麼叫愛情。
在他出國留學前,他們整整相處了一年的時間,在他的努力下,他看著她由一個不帶情感的木女圭女圭逐漸變得有感情,高興的時候會笑;難過的時候會哭;生氣的時候會瞪人、不講話;偶爾對他有要求的時候還會撒嬌,就像一般普通十幾歲的小女生一樣,他的心情真的是筆墨難以形容。
這十年來,每當想起這些事,他心中依然會產生一股莫名的悸動。
他總惦念著過去他們相處時,他一點一滴讓她撤下心防的經過,以及猜想著,她現在變得如何了?長高了?變漂亮了?那雙迷人的大眼楮一定迷死不少男生,還有,她可還記得他?十年未見,對于再重逢,他其實想過不少可能的畫面,但是絕不包括會看見一個逆來順受,毫無表情的大女圭女圭!安家的人到底是怎麼對待她的,為什麼爸媽從未跟他提過這事?想想剛才安氏姐妹對她的態度與所說的話,什麼開車、提東西的佣僕,他以為早在多年前,他將商顥禹未婚妻的名義給她之後,就已經足夠鞏固她在安家的地位了,結果呢?他被騙了!被安氏那一群虛與委蛇的偽君子、真小人給騙了!這十年來,她在安家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還有,她剛剛說的繳學費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安家連供給她讀書的錢都吝嗇,而要她自己半工牛讀的賺錢讀書?
愈想愈生氣,商顥禹在不自覺間沉下臉色,握緊拳頭。
"如果你是想嚇唬我,我勸你不必白費力氣了。」看他忽然露出陰沉的表情,安旖玲忍不住開口。
商顥禹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好奇的神色。」怎麼,難道你剛剛逛街時,吃了一道名叫‘熊心豹子膽’的菜,所以現在沒有什麼事能嚇到你?」他揶揄的說。
安旖玲冷冷的看著他,已不知充塞內心的是生氣、難過,抑或是失望的感受。
他對她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嗎?即使安潔美她們姐妹倆一再的在他面前叫她安旖玲,他依然想不起她,想不起他有一個名叫安旖玲的未婚妻。
哼,真好笑,他怎麼可能想得起來,記得住安旖玲是誰呢?如果他真記得,這幾年也就不會音訊全無,而商伯父、商伯母更不會在三年前婉轉的告訴她,當初他們訂下婚約的原因,並不是他真的對她有興趣,而是同情她、可憐她,不忍心見她小小年紀就得為上一代所犯的錯,而遭受那無情的對待與折磨。
同情?可憐?不忍心?沒想到商顥禹當時年紀輕輕,就有舍己救人的大愛,她安旖玲真是三生有幸才會遇上這麼一個大善人,她該每日焚香為他祈福才對,她嘲諷的想。
「怎麼不說話?你該不會反應遲頓,現在才知道要害怕吧?」見她沉默不語。光看表情又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麼,商顥禹開口企圖引發她回應。
安旖玲心里掙扎著是否該與他相認?想了一會兒,她心里有個聲音對她說話,既然商家人都已經跟她明說了,當初的婚約是因為同情、可憐和不忍心所促成的,如今她都已經長大有能力自保,這份因同情、可憐和不忍心所構築出來的婚約也該是解約的時候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與他相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害怕能讓你們放我走嗎?如果可以,我很害怕。」安旖玲看著他說。
商顥禹一愣,隨即仰頭大笑了起來。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沒想到多年不見,她變得如此幽默!真是安慰呀,現在他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他不必重復十年前剛和她在一起時,他恍似面對一樽木女圭女圭說話,差點沒將自己逼瘋的情況,真是謝天謝地。
安旖玲微微蹙眉看著他,懷疑自己究竟說了什麼笑話,竟讓他大笑不止。她看向旁人,除了他之外沒有別人在笑,那就表示問題出在他身上,而不是她嘍?「需不需要我打一一九幫你叫輛救護車?」見他笑意難止,還差一點岔了氣,她認真的開口問,沒想到反而引來他下一波更夸張的笑聲。
他是瘋了不成?「你們沒人能阻止他,讓他別再繼續笑下去嗎?我擔心他待會兒會樂極生悲,而我可不想落個過失殺人的罪名到頭上來。」她轉身對周遭其余五人說道。
商顥禹笑到不行,他真的很想開口求她別再多說一句話,否則真可能會害他笑死,偏偏除了笑之外他根本就無法說話。
天啊,她怎麼會變得這麼幽默風趣呀?噢,快笑死他了!「老大,什麼事這麼好笑,你也說出來讓我們大伙笑一笑嘛。」技工阿大開口。
他並不是應安旖玲要求開口的,而是純粹好奇所致,因為從認識老大至今少說也有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看他笑得如此開心,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為此,他還忍不住多看了站在老大面前的女人幾眼,估量著她與其他環繞在老大身邊的女人們有什麼不同的地方,為何三言兩語就能讓老大如此開心。
商顥禹一直笑到眼淚流出來,喉嚨隱隱作痛,這才終于停了下來。
「笑完了?」安旖玲納悶的看著他問。
商顥禹不敢再隨便與她對話,免得待會兒又笑個不停。
「這里交給你了,七點半之前如果預約的客人還沒上門的話,就可以把鐵門放下來下班了。」他看向阿大交代著,同時拿起專門用來去除油垢的紙巾仔細的擦淨雙手。
「交給我?可是我記得張小姐好像指名要你幫她檢查車子耶。」阿大愕然的說道。
「我相信你的技術。」
「你相信有什麼用,對方不相信呀。」阿大苦著臉。
「不相信的話,你就叫她下次別來了。」確定手上的油垢已擦淨,商顥禹改抽一般的紙巾又將雙手抹了一遍,以去除手上特殊的氣味。
「老大,你要去哪兒?」看他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阿大皺眉問。
再三確定雙手已擦干淨,連刺鼻的化學藥劑味也被擦去後,商顥禹將紙巾丟進垃圾桶,同時回答阿大的問題。
「去享受嘍。」
「享受?」眾人異口同聲的發出疑問。
「這五十萬。」他答道,同時在安旖玲意識到他想做什麼之前,已順勢圈住她的小蠻腰,強行將她帶出大門。
999999999999999999999看著身旁開車的男人,安旖玲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要帶她去哪兒,又想對她做什麼?
去享受。他是這樣對車廠里的人說的,但是他所謂的享受到底是指什麼,她的身體嗎?畢竟他的確曾經說過要她們拿身體來付這樣的字眼。
可是話說回來,如果只是要她的身體的話,一路上他們都已經不知道經過多少家汽車旅館了,為何他不把車開進去?難道說他有某種怪癖,只願在某個特定的地方與女人做那件事?一路上各種天馬行空的猜測不斷出現在安旖玲腦袋中,不過她並沒有開口詢問他到底想對她做什麼,因為有張王牌在手的她,根本一點也不緊張他會對她怎麼樣,倒是他一路出奇的沉默讓她有些不太習慣。
真是怪異,對一個十年未見、未通過任何訊息的人而言,她竟然會想到習慣兩個字上去,真是有夠莫名其妙的!有如雕塑般深刻的五官是她對他唯一清楚的記憶,十年的時間除了拉長他的身高,洗盡他身上未月兌的稚氣,使他變得成熟、穩重,又摻雜那麼一點點邪氣之外,他那張早已定型的臉幾乎可以說是沒什麼變化,所以她才能在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便認出他是誰。
商顥禹,這個不知道該讓她說聲感謝,還是恨的人。
曾經她以為他是上天派來拯救她人生的王子,沒想到結果卻反害她泥足深陷,想抽腿自救都身不由己。
一個婚約救贖了她一年,卻斷絕了她成年後想離家獨立的權利,她到底是該謝他呢?還是該恨他?尤其在知道他當初是基于好心想救她,實際上卻一點想履行這場婚約的意願都沒有之後。
真是一場冤緣呀!「你還真是沉得住氣,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對你怎樣?」商顥禹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的瞥了她一眼,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擔心有用嗎?你會停車放我走嗎?」安旖玲平心靜氣的回道。
「一般人踫到這種事都會擔心害怕的。」他看著她旋即又補充,「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正常嘍?」她冷淡的說。
「沒錯。」商顥禹一本正經的點頭。十年前他已撤下她的心防,使她這木頭女圭女圭變得和正常人一樣有感情,照理說,遇上現今這種事她是絕對不可能會這麼淡漠、認命的。
「既然如此,我還真不得不向你說聲佩服。」她忽然說道。
「什麼意思?」
「知道我不正常卻還敢跟我靠得這麼近,你不怕被我傳染嗎?」
瞪著她,商顥禹又爆笑出聲。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你這一身的幽默感到底是從哪里學來的?」他忍俊不住的笑問。
安旖玲懷疑的看了他一眼,「我看你真的是不正常,會說我有幽默感的人,全天下大概只有你一人。」
「這麼說我還是你的伯樂嘍?」他笑道。
「下輩子吧。」
「刊—麼?」
「等我下輩子投胎成一匹馬之後,你再來跟我說這句話。」
商顥禹聞言,頓時又大聲的笑了起來,怎麼辦?他好像愈來愈喜歡她了,而且他很清楚這跟兄妹之情完全無關,也跟十一年前因她的遭遇而產生的同情無關,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產生了興趣的喜歡。
完了,真的完了!他才幾歲?二十八而已那,距離他想定下來的三十五之齡還有七年的時間,結果卻遇見了她,對她動了心!從他霍然揚聲大笑到突然笑意盡收,還露出一副苦惱的樣子,安旖玲只當他在發神經,徑自轉頭看向車窗外不斷變換的景物,沒有理會他。
「下輩子投胎成馬,你不喜歡做人嗎?」他好奇的開口問。
「做人有什麼好?」收回看向車窗外的視線,安旖玲平靜的反問。
「你覺得做人不好嗎?」他沒有回答她,卻認真的看了她一眼。
「不好。」她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她真的找不出一點做人的好處。
從她懂事以來,她就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媽媽的親戚,也就那些外公、外婆、阿姨、舅舅們,沒有一個拿正眼看過她,有的全是指責的目光,而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媽媽呢?只有在那個稱為爸爸的男人來時,才會親熱的拉著她口口聲聲說她是他們的女兒,平常卻將她當隱形人般看也不看她一眼。
而那個她應稱作爸爸的人呢,更是壓根兒就不想認她,逼得媽媽只有以驗DNA的方式逼他正視她是他女兒的事實,進而達到自己做小的目的。
做小的?什麼是做小的?她不知道,只曉得他們每次見面都為此事而吵,而且一吵就是好幾年,直到她十一歲那年,精神已有些異常的媽媽在喃喃自語的說了幾次,他不讓她好過,她也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話之後,突然有一天在爸爸面前舉刀白戕,然後媽媽死了,爸爸不得不因媽媽所留下指證歷歷的遺書,而負起責任的帶她回家扶養。
直到隨爸爸回家,見到那個她應稱呼為大媽的女人之後,她才知道什麼叫做小的。
原來媽媽是爸爸婚姻的第三者,而她則是所謂的私生女,至于媽媽死前所說的不會讓他好過的話,則像詛咒般不只應驗在爸爸身上,同時也應驗在她身上。
雖然她是爸爸的女兒,在家里勉強也算個小姐,但在大媽的妒恨之下,她卻比一個下人還不如,最悲慘的是爸爸從不理會她,而下人們更是勢利的欺侮到她頭上,或許那是經大媽授權的,但完全應了狗仗人勢這句話。
從她懂事到媽媽離開人世這些年來,她的心可以說是從一鍋沸騰的熱水,逐漸冷卻到沒有溫度的漠然,甚至降到冰點,然後變得麻木。
請問,一個年僅十二歲嘗盡人世間所有冷酷與絕情的人,你要她如何認為做人好過做一匹馬、一棵樹或者一株小草?做人一點也不好,如果有來生,她寧願選擇畜生道輪回,也不願再投胎做人。
「這麼美麗的雙眼,為什麼會有這麼深的哀愁?」忽然間,商顥禹伸手輕觸她。
安旖玲渾身一震的將臉往一旁撇去,避開了他像是疼惜又像是愛憐的輕觸,對他瞪直了眼。
疼惜、愛憐?多麼陌生的字眼,她怎麼會有這樣的錯覺,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人會疼惜或愛憐她,這是她活了二十三年來最深刻而且絕不會出錯的領悟。
沒錯,一定是錯覺,先撇開他是她的未婚夫,他們小時候曾經相處過一年的事實,現在的他和她根本就是兩個陌生人,兩個交會不到一小時,連最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的陌生人,他怎麼可能會對她產生疼惜或愛憐的心情呢?不可能的,一定是她的錯覺!「你究竟要帶我去哪里?」心防再度築得滴水不漏,她緊繃著臉盯著他問。
一抹懊惱閃過商顥禹深邃的雙眼,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接著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挑眉瞄了她一眼。
「怎麼,開始擔心、害怕了嗎?」
「不,我只是肚子餓了。」她老實的說。
聞言,他瞠大雙眼,有股想伸手掐死她的沖動。
「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我會對你怎樣?」他沉怒的問。
安旖玲對于他突如其來的怒火感到納悶。
「你要我感到擔心、害怕,因為這樣才能讓你覺得有成就感?」她不太肯定,探試的問︰「但你不覺得這樣似乎有些變態嗎?」
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商顥禹咬牙迸出聲,「我真想伸手掐死你。」
「我並不怕死,但是如果你因此而犯下殺人大罪的話,那就太不值得了。」她面不改色的認真對他說。
握緊方向盤,商顥禹氣得鼻翼僨張。
「閉嘴,從現在開始,不準你再開口說一句話!」他憤然命令,擔心若再讓她多說幾句話,難保自己不會被她活活給氣死。
安旖玲無異議的轉頭望向車窗外。
「我跟你說話,你听到沒有?」見她毫無反應,他怒聲問。
她沒有應聲。
「安旖玲!」他朝她咆哮。
她訝然的轉頭看他,「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廢話,我——」商顯禹倏然閉嘴,看著她臉上的訝異神色,一個堅毅的決定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要她恢復一般正常人都有的七情六欲,他要她,更要她也愛上他!腦袋突然一片空白,商顥禹不禁懷疑自己剛剛想了些什麼?也?算了,他認了,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不,應該說是大大的不可思議,但是他是真的愛上她了,就在這重逢的短短一個小時之內。
去他的三十五歲再結婚的計劃,只要能拐到她的愛,就算要他明天就踏進禮堂,他也願意。
沒錯,他決定了,他要她,要這個他從十七歲就為自己訂下來的未婚妻!既已下定決心,商顥禹決定暫時還是不與她相認,而以一個想追求自己心儀女人的男人身份進入她的世界會比較好。
「剛剛那兩個恰查某不只一次用安旖玲這個名字叫你,你想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名字?」他說。
一股失望流過心頭,安旖玲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不記得她這事實早在車廠里她不是已經知道也接受了嗎?怎麼現在又傻得以為他會突然想起她是誰,她真的是也許是快餓昏了的關系吧。她替自己找了個理由,將視線再度轉向車窗外。
「怎麼不說話了?」他開口問。
「你剛剛不是叫我閉嘴,不準再說一句話嗎?」臉上有著難以理解的表情,她轉頭看他,陳述他先前所下的命令。
商顥禹一愣,隨即笑道︰「禁令解除了。」
「你這個人一向都這樣嗎?」安旖玲皺起眉。
「怎樣?」商顥禹顯得高興。
真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對他產生興趣了,真好,所謂「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相信要撤除她的心防,得到她的愛,絕對是指日可待。
「喜怒無常、朝令夕改。」
「呃?」
「我真替那些必須成天待在你身邊的人感到可憐。」
「嗄?」
「他們真是三生不幸。」
「閉——嘴——安旖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