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飛,一抹黑影坐在窗前凝望雪的姿態,面前擺著一瓶紅酒和一個斟了半分滿的水晶杯。
黑色的衣裳長發、白色的雪和肌膚、紅色的唇瓣酒液,三種極端的顏色渲染出一種厚重而飄忽的存在。
一個氣質穩重、舉止矯健的中年男人走上前。
「小姐。」他喊道,聲音很輕,似乎害怕驚擾到她。
「事情怎樣?」她靜坐不動,保持凝望的姿態。
「Savior拒絕了我們的請求,收購羅曼有限電視資產的計劃已經失敗。」
平靜的黑眸閃過一絲嚴厲的光澤,「為什麼會失敗?」
迸亙猶豫著,知道事情隱瞞不了,他硬著頭皮告知︰「有大筆資金進入羅曼。」
蒼白的臉略微驚詫,她只是靜養了幾天,事情就有了變數。
「是誰?」
「索博爾銀行。Savior公開接受羅曼集團聘用的當天,羅曼的股價便暴漲了50%。許多銀行爭著和羅曼合作,連索博爾銀行也加入其中,並且成為羅曼的大股東。現在羅曼有了‘不敗神話’Savior和點石成金的投資大師索博爾,我們的勝算幾乎是零。」
她震驚不已,握緊拳頭,閉上雙眼。
以她與索博爾金融集團的交情,竟然阻止不了這種事情發生。如果她有耐心,三年後坐上索博爾金融集團的CEO位置,就可以撤出索博爾之前在羅曼的所有資金。可惜,她已經沒有耐性等下去。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掌心留下指甲的印痕,感覺不到疼痛,心卻在抽搐著。
「古亙,你真的認為我會輸嗎?」她拿起長頸酒瓶,輕輕放手。
「砰!」
一聲巨響,血紅色的葡萄酒飛濺出來,尖利的玻璃撕破輕薄的絲絨拖鞋,割傷了她腳上縴細的皮膚。鮮血,一滴一滴地淌落,浸透了她腳下的羊毛地毯。
「小姐!」古亙臉色大變,急忙拉她遠離玻璃碎片,「快來人啊!小姐受傷了!」
避家和幾個僕人急急趕來,為她包扎傷口,清掃地上的狼藉。
「小姐,你總是這樣傷害自己,叫我怎樣向已故的老太爺交代?」古亙痛心又無奈地說道。
閉目輕笑之後,長睫不經意地輕顫,嫵媚中有一抹不容人輕忽的銳氣直刺人心。
「放心,羅曼一日不倒,我就不會死。」她的神色漸漸恢復了平靜,有一種與聲音中流露出來的冷漠極不協調的憂郁。
他,正在焦急地尋找著她嗎……
迸亙的內心惶恐不已。五年來擔驚受怕,左右為難,不幫不是,幫也不是。現在羅曼有了「不敗神話」,事實上,他竊喜的成分居多。
緩過氣,她站起身,沒有說什麼,只是微微仰一仰臉,沉默。肩頭垂落而下是一片深沉的黑色,長長的、重重的直發。
良久之後,她微啟紅唇,聲音平淡如水︰「三天後的談判,我要親自去會‘不敗神話’。」
終究,要對上了!
一輛房車從布魯克林出發,駛過曼哈頓大橋,進入百老匯大街。
臨近羅曼公司的辦公大樓,醫生打開醫藥箱,取出一小瓶藥水,抽到一根針筒里。他的動作十分謹慎,嚴格控制藥水的分量。
曲線抬起手腕,靜靜看著針筒里的藥水注入體內。
這是冷靜劑,與使人渾然無力的鎮靜劑不同,它不但能讓人頭腦冷靜,而且能保持思維清晰。但它的副作用和鎮靜劑一樣,容易使人上癮,量多使人致死。
曲老在世時,嚴禁醫生給她注射鎮靜劑和冷靜劑,因為女兒的死在他心里留下夢魘。十八歲之後,曲線不再采取催眠入睡的方法坐飛機,而是直接注射冷靜劑。
因為是早產兒,她天生氣弱體虛,十歲開始,她產生自虐傾向,曲老爭取到她的監護權,將她帶回香港,安排各種醫生時刻伴隨左右。二十歲之後,她的心理狀況漸漸好轉,生活工作都很正常,沒再出現自虐現象,醫生和保鏢漸漸撤離。
房車緩緩停下。首先下車的古亙撐著黑傘,上前打開後車門。
「小姐,請下車。」他將傘伴置在車門上方。
黑亮的高跟鞋輕觸雪地,曲線優雅地步下車,她緩緩仰首,眺望前方的大廈。
「不敗神話」的確是一個厲害的對手!她需要冷靜劑,以絕對冷酷的心和毫無瑕疵的強勁來應付這場硬仗。
雪花紛飛,悄無聲息地落在黑傘上,在她周圍飄散。她拉攏身上的黑色大衣,筆直地朝大廈走去。醫生和保鏢緊隨其後。
罷步入大廳,他們就引來眾人的側目。走在最前方的女子舉止優雅,容貌華貴,但神情冰冷,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的距離感。
臨近電梯時,一名保鏢上前幾步,按鍵打開電梯門,然後站在一旁等候。
腳步沒有絲毫的停止,曲線徑直踏入電梯。藥水注入體內三秒鐘後,就已經生效。在公開場合,她儼然是一個尊貴顯赫的形象,不允許自己有絲毫憤怒和脆弱的情緒流露。然而,高貴和冷酷原本就是她的真面目。曾經那個粗魯、老土、開朗的曲線只不過是她生活中的一個調劑品,一個假面具,一個自我欺騙也欺騙別人的虛像。二十六年來,真正說得上快樂的,就是和派恩在一起度過的日子。
上至執行官的豪華辦公室,各高層人員已經等候在里面。古亙為她月兌去大衣,讓她以高雅干練的黑色套裝示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一舉一動間帶著從容不迫的冰冷女子,美得尊貴、美得冷酷、美得凜然不可侵犯。眾人抑制住了詫異的感嘆,不敢相信這麼美麗又這麼年輕的女人竟然是讓羅曼聞風色變的「狩獵者」……
羅曼神情復雜地上前伸出右手,表達友好和歡迎。
曲線視而不見,優雅地揚起下巴,掃過在場的人,最後,目光落在窗邊背對而立的高大男人身上。威嚴的氣勢,內斂而強大,很顯然,這人就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話人物。唯一出乎她意料的是,「不敗神話」竟然是個年輕男人。
男人緩緩轉過身,望過來……
她全身陡然僵住,優雅而淡漠的笑容瞬間支離破碎,雙目瞠大,無比震驚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你……就是‘不敗神話’?!」
眼前的男人,和她相戀的男人,索博爾家族的唯一繼承人……就是十年來毫無敗績的商界救世主?!將F&C帶向羅馬的萬神殿、受眾人膜拜的公司領導人?!被《財富》評價「唯有死亡才能打敗」的「不敗神話」?!
派恩凝視著她,眼楮深處有著無法說出的復雜情緒。他緊閉薄唇,邁開沉穩的步伐,不動聲色地穿過人群,來到她面前。
「而你,是聞名華爾街的女銀行家庫可拉•羅曼。」
第一次,近距離正視她的真面目。優雅的卷發干練利落,女圭女圭似的劉海以優美的弧度自上卷向兩側,讓光潔的額頭完美呈現,渾身溢透著高貴、冰冷的氣質。那種氣質,不來自後天嚴格的訓練,而是與生俱來的。
她美麗的臉龐瞬間慘白,一種冰涼的感覺滲入心里,那是一種揪心的痛楚。他的第一個身份已經帶給她極大的震撼,如今的身份更是強烈地沖擊著她的靈魂。想不到,兩人以真面目出現時,竟然是站在對立的戰場上……
「你在接受羅曼的聘請之前,就已經知道我的身份?」
他默認。目光既沒有驚異也沒有調侃,卻帶著一種比夜色還深不可測的憐愛表情。
剎那間,曲線全身的血液往下降。她的胸膛不住地起伏,拳頭克制不住地攥了攥,內心的震驚很快就被憤怒所代替,因為被隱瞞、被拒絕,更因為他的有意作對。
「為什麼?」憤怒讓她的語調帶上了顫音,「為什麼你三番兩次拒絕我,卻接受羅曼的請求跟我作對?」
在場的人,噤若寒蟬,屏住呼吸望著這對波濤洶涌的男女。羅曼局促不安、古亙左右為難、醫生小心謹慎,而派恩,心如刀割。
心,很痛。雖然他極力隱忍不發,但體內由內向外的痛苦卻如火焰一般灼燒著他的全身。
「你們先出去。」他低聲吩咐,卻包含著無法抗拒的氣勢。
沒有人抗議,默默離開,即使是憂慮的古亙也示意醫生和保鏢離開。不管怎樣,他相信派恩不會讓小姐受傷。
寬敞的辦公室,只剩下兩人,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連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見。
「我不是要和你作對。」派恩打破沉默,目光滿是憐惜,「如果你肯收手,我可以放棄所有財富和身份,陪伴在你身邊。」
她的心一下子抽緊了,喉嚨被堵住了一般讓她窒息。多麼誘人的條件!但是……
「辦不到。」冷冽的黑眸閃過一絲痛楚。
「就當是為了我也不行?」他沙啞反問,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更深重的是痛心。
她笑了,充斥著嘲諷和悲哀。
「你不會明白,我恨了十六年,等了十六年,為的就是這一天。你簡單一句話,就要我放棄十六年的執念,你認為可能嗎?」時間並未淡化她心中的仇恨,十六年來,毀滅的執念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他毀了我媽媽的夢,我就毀了他的夢。他原本一無所有,我就讓他回到一無所有!羅曼從哪里來,就到哪里去。媽媽死去的那一刻,羅曼就失去了存在的資格。我讓它多活了十六年,今天不管是誰,都動搖不了我毀掉羅曼的決心,也不允許任何人攔在我前方充當救世主,即使是你也一樣!」
派恩突然感到很深濃的悲哀,「不管怎樣,他畢竟是你父親,我不想你將來後悔。寬恕得到的快樂要比報復得到的更長久。」
「我不是耶穌。」紅唇冷冷揚起,卻是沒有笑意的,「要我放棄這種想法,除非把我自己毀了!」
她的恨意隱含著同歸于盡一般的殘忍,他的內心抗拒她那一觸即發的暴戾,卻又沉溺于她強大的引力中。
「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他以極快的速度把她拉入懷中,然後將她壓在身下。轉瞬,她因驚訝而微啟的紅唇就被他的薄唇覆蓋住了。
她的身體瞬間一震,意識過來時,她想要掙扎,卻抵抗不了他強大的力道。而且,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男女之間的都是由他教授的,包括親吻。她的唇和身體只認可他,也很快背叛了她。
他強力的手臂緊抱著她縴瘦的嬌軀,舌穿過貝齒進入,她發出不成聲的低吟,呼吸越來越急促,長翹的睫毛不停地顫抖,很快沉浸其中,回應地纏繞著他。
當派恩放開她的紅唇,她已經癱軟在他懷中,呼吸紊亂,雪白的肌膚泛出紅暈。驚醒過來,她內心的憤怒和屈辱驟然升起,下意識地揮手——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安靜的會議室里顯得格外響亮。
派恩站立著,沒有躲開,結實地接下這一巴掌。以他敏捷的反應能力,不可能躲不開的。曲線頓了一頓,眼中泛出淚意。被打的又不是她,為何她的眼中有疼痛的感覺?
「你真的以為我是你手中的布女圭女圭嗎?喜歡就吻吻,不喜歡就打擊。」她勉強擠出這句話,淚也隨之流出。
為什麼會哭?因為冷靜劑不夠強?因為心不夠冷酷?是的,她不夠冷不夠強,但要怎樣才能強大到可以忽略自己的靈魂?
派恩轉正被打偏過去的臉。臉上有著清晰的紅印,可見力道並不輕。但在這個時候,他所受到的物理沖擊還不及心理上的萬分之一。
「你很清楚我不是這樣的人。」他的胸口疼痛難忍,卻以溫和的語氣反駁,伸手去扶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她後退幾步,避開他的觸踫,拉開彼此的距離,「那麼離開羅曼,幫我毀了它。」
他立在原地不動,靜靜回視她,「除了毀滅羅曼,設計‘心光’,你還有其他生存理由嗎?」
「……」
「我是你生存的理由嗎?」對他來說,這不是榮耀,而是負擔,甜蜜的負擔。如果她承認,他可以將一切財富拋棄,將羅曼財團毀滅。
「……」
「為什麼不回答?」深邃的藍眸蒙上了一層悲傷的陰霾。
「沒有人可以保證明天的事。」她的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波動,至少表面看來是這樣。
這個男人是她的致命點。可以讓她上天堂,也可以讓她下地獄,她對這種被控制的束縛感產生極度的恐慌和驚懼。如果失去他的愛,她會生不如死,但那時候即使死也會死不瞑目,就像媽媽一樣。這種恐慌感,讓她沒有耐性再費三年五載去消除羅曼。
那一刻,她看到他眼中從未有過的冰冷和絕望,深至骨髓。一股強大的氣勢壓迫而來。她強迫自己去面對他,就在那一瞬間,她發現他完全變了——面前的男人,眼神完全失去了溫柔和憂傷,取而代之的是威嚴與冷峻,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尊貴氣息。
「很抱歉,我不會離開羅曼。」明白的瞬間,內心的決絕一觸而發。如果他無法成為她生存的理由,那麼,他只有一個選擇——挽救羅曼。
胸中似被撕裂了一道傷口,她不露情緒,沒有任何表情,所有的一切,瞬間被那無盡的恨意和執念所吞沒——
「如果你要擋在前面,那麼……從這一刻開始,我和你勢不兩立!」
她的話如同箭一般刺穿了他的心髒,但他很快掩飾了那一瞬間的波動。英俊的臉龐散發野性的侵略氣息,深藍色的眼眸隱藏著犀利和冷峻的光輝。
「我希望你記住,要和我斗,就必須擁有健康的身體和堅強的心。否則,你已經輸了一半。」
「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待自己的。」她笑得冰冷,臉色發白,也是一臉的憤怒,「為了擊敗你!」
可以的話,希望不要成為敵人。她曾想。
實力相當的對手更加容易成為敵人而不是朋友。他曾說。
今天,兩個驕傲的靈魂以真實的一面出現在對方面前時,卻是站到對立的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