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巴黎,正飄著法國梧桐的馥郁風情。晨曦灑落在巴黎鐵塔上,人們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玻璃大門打開了,一個娉婷的身影走了進來。
秀發及肩,齊耳下的頭發,以優雅的彎曲弧度向上卷成輕微的螺旋狀,光滑如絲,完全呈現出她光潔的額頭。成熟、風情,卻又干練利落,成功地塑造了職場精英的形象。
她剛踏入辦公室,秘書艾倫從電腦屏幕前抬起頭,臉色隨即一亮,小跑上前,手里拿著一本精美雜志。
「絲迪芬妮,你知道《GQ》六十周年紀念刊物的封面人物是誰嗎?」艾倫將雜志遞上前,興奮叫道,「是現在最炙手可熱的時尚寵兒。」
「時尚寵兒?」絲迪芬妮淡笑著接過雜志。《GQ》雜志所代表的精致生活、瀟灑態度與悠然品味等風格,早已被國際間所認同,出現在上面的必然是品味不凡的男人。
「究竟是誰讓你這麼激……」她的話語陡然卡住,笑容也僵住了。
「格希最經典的代言人閻寒。中美意混血兒,身高六尺二(188cm),傳言是格希一手栽培的模特兒,貝黎兒夫人的男性服飾也是從他身上尋找靈感的。這封面是他的處女照!如果我們公司能夠請到他來拍廣告,那就太棒了!」她一臉陶醉地說,並未發現上司的異樣,發揮想象自作多情地給一張封面下定義,「你看看他,有中國男人的含蓄、美國商人的干練、意大利情人的浪漫……」
絲迪芬妮根本沒听見她在說什麼,目光呆滯地望著封面上的男人。
他舉止優雅,神情淡然,藍黑色的眼眸深邃、迷離而又專注,藏著復雜、難以言喻的情愫。敞領而富有皺褶的白襯衫,隨意而性感地勾勒出結實優美的肌理,有著讓人無法抵御的迷人魅力,神秘、雋永,卻是孤獨失意的。
「里面還有關于他的專題報道!」艾倫盡職地宣布出最火爆的消息,「貝黎兒夫人準備在今秋推出兩款香水,丘比特一號、二號的寶寶香水,這是格希時裝家族第一次推出寶寶香水。而格希也將推出他生涯中最後一款名為‘第六感’的男性香水,香水的代言人就是閻寒。還有,貝黎兒夫人還在上面說,要以公開招標的方式在全球競選便告公司作為‘第六感’的獨家代理。」
推出「第六感」?!雜志下的雙手一顫。
「哦,對了。」目光粘在雜志上的艾倫保持著亢奮的情緒,「記者問貝黎兒夫人,為什麼突然推出寶寶香水,而且是非限量版?貝黎兒夫人說這是為她的小孫子設計的寶寶香水,並同時讓全世界的寶寶都能享受這份美麗和快樂。沒想到貝黎兒夫人竟然當女乃女乃了,還對她的孫子寵愛到這種地步。絲迪芬妮,你說……」
「啪」的一聲,雜志月兌離絲迪芬妮的手掌,掉到了地上,打斷了艾倫興奮的話語。艾倫驚訝地抬起頭,終于發現她的異樣。
「絲迪芬妮,你怎麼了?」艾倫擔憂地問,不明白上司的臉色為什麼那麼蒼白。
紅唇抽搐了一下,她想開口,卻有某種東西把她提到嗓子口的聲音哽住了。
「絲迪芬妮,你還好吧?」艾倫不解又不安地看著她。
絲迪芬妮深深吸了口氣,強笑道︰「我沒事。」她非常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我想靜一下,拒絕一些瑣碎事件的干擾。」
「好的。」艾倫恢復嚴肅的表情。
殷然走進辦公室,呼吸有些急促。
他要推出「第六感」,貝黎兒夫人有孫子了,「楓情」的另一半不再屬于她一人……他已經結婚生子了……
她關上門,瞧著自己的周圍,看見大玻璃里倒映出一張臉,一臉的驚愕、蕭索、憂戚和茫然。
「不要哭,你不可以哭。當初選擇了這條路,你就失去了脆弱的權利……」她眼神飄忽,神情淒惶地喃喃自語,然後緊緊咬住唇,不讓任何情緒泛濫開去。
他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面」,如今卻成為了風靡全球的《GQ》的封面人物,而且慷慨推出自己的香水,並代言它。是什麼使他作出這樣的改變?是時間?還是……人?
中空大圓形的會議桌旁,坐著公司骨干。四周的牆壁上,懸掛著液晶屏幕,每一個液晶屏幕都是一幅巨型海報,海報上的男人殷然剛剛見過。輪廓分明,表情淡漠,男性魅力在白襯衫的褶皺痕跡里依然揮灑自如。
她微垂下眼瞼,不讓自己流露出任何不應該流露的情緒,選了個座位坐下來。
滿頭銀發的老威爾站在中空的位置上,他是個資深的廣告大師,而他一手創立的威爾公司在廣告界久負盛名,幫助不少跨國公司坐上世界市場份額的頭把交椅。
「格希在晚年推出親自設計的最後一款香水,人們都十分關注,有時裝設計師、高品位的男女,自然還有整個廣告界人士。」
每個人面前放置一瓶香水。簡約的瓶身,無色的液體,卻體現出一種精巧和尊貴。
殷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當望見水晶瓶的那一剎那,她心存的一點希望徹底破滅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老威爾望了過來,發現她的異樣,「絲迪芬妮,你怎麼不打開來聞聞呢?」
殷然緩緩伸出手,並開始顫抖,幾乎握不住水晶瓶。
「看來你對它很不感興趣,我想,你的丈夫也不會喜歡它的。」老威爾輕松說道。
殷然握緊手中的香水,水晶和無名指上的鑽戒產生過力的摩擦,幾乎要在香水瓶上刮出痕跡來。
「抱歉,威爾先生,我知道怎樣做了。」
老威爾滿意地回到中間位置。
「現在握在大家手中的就是‘第六感’,還有一份關于這款香水的資料。格希先通過《GQ》發布消息,準備將‘第六感’向社會各階層全面推廣,並展開強烈的攻勢。由誰代言‘第六感’,格希已經決定采用閻寒,就是《GQ》雜志上的封面人物。」
他從助手手中拿過精美的雜志。
「這場便告活動覆蓋將近一百個國家和地區,卻只有一位幸運者。」
殷然臉色蒼白,顯得心神不定。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為這款香水構思一個廣告創意,一個最棒的創意。幾個星期後,把你們的企劃書交給我。」
皎潔的月光,籠罩著一棟童話般的白房子。
一個美麗的少婦正在給她漂亮的孩子們講《小鮑主》的故事。
「在船上的時候,小薩拉問Papa︰‘你最愛媽媽的什麼?’Papa說︰‘她笑的時候我愛她歡笑的眼楮,她唱印度民謠的時候,我愛她美妙的歌聲,但我想,我最愛的是和她一起跳舞。’」
「媽媽,那Papa最愛你什麼?」女女圭女圭問,她偎依在媽媽懷里,淡金色的卷發襯著小巧的隻果臉蛋,一雙晶瑩剔透的大眼楮配著卷翹的睫毛,漂亮得像是玻璃櫃里的女圭女圭,讓人忍不住想抱回家去珍藏。
另一個是男女圭女圭,精致的五官像是上帝精心的雕作;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用歡快的藍黑色眸子望著媽媽。
這兩個女圭女圭是異卵雙胞胎。他們懂得「爸爸」的中英法的讀音,但在他們所處的環境和三歲孩子比較容易發音的情況下,他們比較喜歡說法語「Papa」。
殷然微怔,忽視陡然閃過的刺痛,「媽媽不知道。」
全球二百多個國家和地區,每個國家和地區擁有眾多廣告公司,這就意味著格希需要派送上萬瓶香水出去,再加上之後要支付的一筆可觀的廣告費,此次興師動眾的全球廣告競標活動,其總成本將會是個天文數字。
全球已經在議論得沸沸揚揚,無法理解格希此次勞己傷財的舉動。有媒體認為,這是全球性品牌的一種炒作手法,全球競標活動本身就是一個「全球廣告」,徹徹底底地為「第六感」做了一次名副其實的全球性宣傳,付出的成本雖然巨大,但獲得的報酬也將無可估量;有報道則說︰格希在時裝界輝煌一生,此次大手筆,是為了在時尚生涯里留下一個永恆的紀念。
但事情的真相如何,無人知曉。廣告公司無心理會,他們當務之急就是構思、創意,因為中標後所獲得的不僅僅是巨額廣告費,還有名氣、威望,以及隨之而來的龐大廣告量。
殷然走進公司大樓首層,高跟鞋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敲出動听的韻律。觸目所及,均是巨幅的液晶海報,這些海報,均為一個主題,均為一個模特。
視線無意中撞上海報上的男人,她緩緩停下步伐,目光停留在前上方,直至腳步完全停住,就這樣,整個人一動不動、靜靜地站立著,目光凝滯。
「絲迪芬妮!」精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喚回了殷然的神志。
她轉身,瞬間用微笑掩飾住了低落的情緒,「早上好,威爾先生!」
老威爾點頭,「我看過你遞交上來的企劃書,但署名卻是幾名創意總監,你沒有參與構思嗎?」
「很抱歉,因為手上有幾個構思,所以將這個香水廣告分配給總監,不過我已經將他們遞上來的企劃書評估過了,他們做得非常不錯。」
電梯門打開,兩人走了進去。
「我希望這里面的構思有你獨特的想法和方向,這是為什麼你是執行創意總監的原因。你手頭上的工作可以分配給其他總監。」
殷然牽強地笑了笑,「下一次我會注意的。」
「不是下一次,是這一次。」老威爾糾正。
「什麼?」她不解地抬起頭。
「我準備將你手上的工作交給其他總監,我希望你能參與‘第六感’的構思方案。」
「可是時間已經不夠了。」她尋找理由。
「沒有時間限制。」
「什麼?」剛壓下的震驚又涌上來。
「這次活動不但將範圍擴展了一倍,時間也不加以限制,直到格希找到滿意的廣告構思為止。」
「為什麼?」
老威爾挑了挑眼皮,寫滿人生歷練的雙眼像是一條擺動的魚尾。
「沒人知道為什麼。听聞‘第六感’是一款個人香水,它的主人要求以費遜•格希的名義向全球推出這款香水,至于原因……」他聳了聳肩,「可能是他的愛人不喜歡這款香水。」
誰知說者無意,听者有心。殷然感覺心髒抽緊收縮,產生細微的疼痛感,呼吸急促到接近虛無的感覺。
不知道是她掩飾得太好,還是老威爾神經遲鈍,他繼續道︰「香水是兩個人的事。就好像你不喜歡‘第六感’,愛你的人就不會使用它,但現在,我們要做的是要賦予這款香水一個完美的廣告創意。」
電梯門打開了,殷然听到腳步在移動,然後,電梯門合上。她雙腳一軟,身子順著牆壁緩緩滑落。
落日的余暉輕柔地灑落在繁華的街道上。
殷然踩著香榭麗舍大道的落葉,縴細的身影不斷從一個個華麗的櫥窗、一間間精致的露天咖啡座掠過。風吹過,落葉在地上翻卷著,發出沙沙的聲音;枯黃的樹葉月兌落枝頭,飄散在她周圍。
這迷人又蒼涼的秋景,勾起她多年以前心酸的往事……經歷了雙親逝去的椎心之痛,嘗試了被愛人欺騙的悲哀,她深深地懂得了人生無法永久地擁有某件東西。一到秋天,她還會傷感……
她停下腳步,微微側首。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抬手,攤開手心,輕輕地觸模著玻璃上憔悴的容顏,頃刻之間,淚水悄悄涌了上來,如即將失守的凌汛。
她知道她會哭,把這幾年來的痛楚和相思傾瀉出來。她並沒有想象中堅強,在人前談笑風生、處事冷靜、臨危不亂,樂觀和干練幾乎成了她的代言詞。表面看起來可以撐起半邊天,然而一遇到「他」,就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抬起了另一只手。手上,正緊緊握著一瓶「第六感」。瓶身流暢利落,設計得如此精巧動人。
她陡然一揮手。
香水被拋向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快速落下,瞬間濺碎一地。
一時間,香氣四溢!木香淡雅而悠遠,是不能與人意會的味道,像一段無可告人、虛如幻影的戀情。
她收回憂傷的目光。
美麗的身影孤零零地走過風情萬種的香榭麗舍大街,那種悵然若失和絕望,只有「第六感」才可以詮釋。
一襲襯衣的女子坐在臨窗的椅子上,臉色蒼白,眼楮里充滿了憂傷。
兩個精致的小人兒充滿困惑地望著她,感到她在發抖,他們極力張大眼楮,把注意力集中在媽媽臉上,覺得她好像是一副要哭的樣子。他們發現,這段時間,只要媽媽听到他們提起爸爸時就會很難過。他們小小的心靈有了想法,就是不要在她面前提起爸爸。
每當這個時候,他們會用天真的方式來安慰她。爬到她的膝蓋上,抱著她的脖子親吻她,把小腦袋靠在她的脖子上,用自己柔女敕的小臉緊貼著她的臉;或者如小貓咪似的,蜷縮在她懷里,用深情、好奇的目光看著她,好像他們對不起她似的;如果媽媽還不開心,他們就會拿出自己的玩具和畫冊給她看,把在幼兒園听到的故事講給她听,這個時候,她就會認真地凝視著他們,專注地凝听他們說話,臉上還會露出美麗的笑靨。
他們的漂亮、健康都讓殷然感到驕傲。這兩張小小的面孔,帶給她無盡的歡樂和溫馨,也帶給她無盡的追思和想望,那隱藏在心中的情懷,常常讓她想望得心都痛了。
藍海絲走到客廳,看到殷然正坐在沙發上,靜靜喝著咖啡,神情恍惚。
「孩子們已經睡了。」藍海絲在她身旁坐下。
殷然抬頭,淡淡一笑,「謝謝!」
「學校派我去意大利,進行一個月的藝術創作交流。」
殷然微怔,隨即恢復了淺淺的笑容,「這是個很好的機會。至于這里,你不用擔心。實在沒時間,我會暫時找人照顧孩子們。」
「但你……」藍海絲欲言又止,憂慮地看著她。
「現在對我來說,寶寶們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會有事的。」殷然微微抿唇,笑容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