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顧你的家人?」
這一刻,郁夜看到這個高貴男人的紫眸中,除了溫和,還多了一份眷戀。
「不能。」
「可你丟下了自己的女兒。」她嘲諷。
穆微微垂下臉,夜風吹散了他額前的頭發。
「我的女兒像她媽媽,哭久了就會咳嗽。」他的女兒,遺傳了他的基因和力量,承襲了她母親的堅強和勇氣。只是,她現在還是一個小東西。
「被誤解,是孤獨的前兆。」郁夜淡道,似乎將話題扯開了。
「我心甘情願。」紫眸里,仿佛蘊含著埋藏了千年的溫柔。
原本,他不該打攪「她」寧靜的生活。為了女兒渴望的母愛,為了他渴望的柔情,他帶著女兒,強行走入「她」的世界,成為「她」的丈夫。
娶「她」為妻納為己有,是他的私心。隱瞞真相制造誤會,是他的苦心。穆先生支撐著「她」的整個人生,如果這個人倒下了,「她」的世界也就崩潰了。
「你,已難逃此劫。」篤定的語氣,冷眸中多了幾絲溫度。她欣賞情深義重、剛柔並濟的男人。
「我,自知在劫難逃。」他平靜地回答。
郁夜明白,她對穆起了珍惜之情。他從未逃避過,他只是太強大,強大到連用他的強大去包圍一個深愛的人,都變得那麼遙不可及。他心中的痛,必定勝「她」百倍。
她轉過身,在邁開步伐之前留下一句話。
「每個人都有弱點,永恆也不例外。只要你掌握了他最致命的弱點,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黑衣男人出色的臉上,波瀾不興,目光深斂,沉默不語。在郁夜經過他身邊時,他才旋轉腳跟,追隨而去。
撒督疾病控制中心,地處倫城郊區,聚集著世界上最著名的流行病學家、微生物學家各門各類的醫學探士。這是全世界最為集中、規模最大的醫學機構,每年的研究費用都是天文數字。
3號大樓二十七層,是實驗室網絡的心髒。
一位須發銀白的老者正在實驗室對抗神秘病毒。他是一位極富才華、享譽全球的微生物學家和基因專家蓋洛博士。曾經,他與兄長柯倫被視為「基因雙奇」,被譽為「新生命之父」。可惜,柯倫心術不正,最終走上不歸路,落得身敗名裂人亡的下場,而他一生最偉大的研究發現,也隨之遺失了。從那以後,蓋洛將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都投注在兄長的研究領域上,希望「找回」遺失了的基因技術。
「博士。」背後傳來一聲輕喚。
老人轉過身,透過垂到鼻尖上的眼鏡望過去,原本緊鎖的眉頭又深了幾分。
「來吧,我的孩子,讓我看看你現在的狀態。」他轉身,推開一扇門。里面是一個銀色質感極強的空間。只有光,沒有影。這個實驗室,以人體基因序列為密碼,是絕對的禁區。
「我很好,博士。」銀色體魄和蒼白膚色,幾乎與空間融為一體。溫文爾雅的笑容,也難掩眉宇間的凝重,「有結果了嗎?」老人搖頭,神情和他一樣凝重,「你丟下她們,一個人跑了?」
「是的。」他坦言。
和父親同輩的老人都逐漸凋零了,特別是醫學界的三大權威——撒督集團的三巨頭︰老撒督、柯倫、蓋洛,如今只剩下一人。穆對這位老人,有著對父親般的敬重。
「醫界教父貪生怕死,丟下妻女倉皇逃命——這項丑聞足以令你身敗名裂。你不怕你的妻子拿這個要挾你離婚?」老人的眉頭皺成一團,表示不敢苟同。
「她不會。」
「為什麼?」
「她舍不得法法,更加不放心讓法法留在我身邊。」他平靜的紫眸,藏著不加掩飾的篤定和柔情。
「血緣真是奇妙的東西。」蓋洛聳聳額前皺紋,唏噓感嘆,「你不必這樣做。」
「我沒有別的選擇。」
「有的,只要你自私一點。」老人凝視他,「只要你告訴她真相,你就能得到她的愛。只要你答應永恆的要求,你就可以一輩子守著她。」
「前者的代價是她的痛苦,後者的代價是人類的災難。我做不到。」
謗據異基因的擴散速度,他只能維持一年的生命。為了法法,他必須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撒督夫人並繼承撒督的一切;為了不讓「她」愛上他,他必須隱瞞一切真相並制造必要的誤會。
曾經,他可以與永恆抗衡,但現在,他已經力不從心,甚至是不堪一擊。原本三足鼎立,確切地說,是雙方抗衡。他倒下,還有聖教皇令永恆忌憚。只是,永恆帝國誕生了九個「超完美人」,一旦均衡被打破,永恆的野心指日可待。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博士的臉色無比嚴峻,「永恆在基因重組的時候,同樣留下了缺陷,能治療這種病的人只有我、你和我另一個學生多拉。永恆以多拉的兒子作要挾,完全控制了她。但是,她還可以自由出入永恆帝國,她可以幫我們。」
「為什麼永恆要的不是更具權威的您,而是您的學生?」
「你懷疑什麼?」老人微愣。
穆搖頭,「永恆是權力至上的人,就算真的看上幾個女人,也不可能成為他的弱點。」
永恆以全新、不曾存在過的身份出現在這個世上,建立了君主制帝國,震懾于它的力量和影響,越來越多的國家承認它的獨立性和合法性。穆無從得知這個一國之君的過去,甚至是他的現在。連名字,都是世人賦予他的代號——永恆君主。他作風詭異,手段狠毒,甚至復活死人去平息活人的憤怒。
這一次,為了逼自己就範,永恆激活致命病毒,犧牲千萬生命在所不惜。此人的心狠手辣可見一斑。
突然,穆全身一震,臉上閃過一抹驚悸,血色盡失。
「怎麼呢?」博士驚問。
無盡的惶恐,充斥著那雙紫眸,淹沒了一貫的從容。
「我妻子被感染了!」
他快速啟動水晶牆,看見狄米絲倒在病床上,發著高燒,痛苦很快延伸到胸部引起劇烈的咳嗽……
「不……」他顫抖著雙手,觸模水晶牆上的慘淡容顏,「我不能再等了!」
曾經那喜怒哀樂都無法留下痕跡的眉目和身心,墜入難以控制的驚懼中。
「我不準你對抗這種病毒。」蓋洛明白他的意圖,臉色微變,「時間還來得及,我們還有十二小時……」
穆赫然轉身,激烈地打斷他的話︰「十二小時只是預測,十二小時內隨時可能有人死亡!」
老人從未看過他如此失態的言行,「你冷靜點!」
「我的妻子隨時會死去,你叫我怎麼冷靜?」他腦子里一片狂亂,完全失去了理智,不再是那個雪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槍林彈雨中從容以對的穆先生。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凡夫俗子,一個痛苦看著妻子掙扎在死亡邊緣的普通男人。
實驗室一片寂靜。
好久,老人無言看著他,目光充滿渴求,「相信我!」
「我不能。」他回視老人,帶著愧疚和深濃的焦慮。
害怕失去,無法失去,他只有一個選擇。
老人的眼神晦澀起來,「每場瘟疫都有死亡。在有方法制止它之前,總要犧牲一部分人。你的性命比任何人都要寶貴,在我心中是,在你家人心中是,在世人的心中也是,沒有人會質疑這一點。」
「在我心中,我妻子和女兒的生命勝于一切,包括我自己。」沉痛的紫眸緩緩收縮,閃過一抹堅決,「很抱歉,博士。」
紫發銀衣的男人微垂眼瞼,旋轉腳跟,邁開步伐,在空曠的室內撩起一陣冰寒的氣流。
自從愛上她後,就注定他走上一條不歸路。
一個女人闖入他的心,奪去了他的靈魂。他的心無法保持在絕對零度上,溫度在血液中流竄,激活了沉睡中的異基因……
奇跡,大部分被科學粉碎了。然而——
科學,總留下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