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靦腆地微笑著,將客人領進帳篷里。
「穆,達瑪,小達娃,請進。」「達瑪」在嘉米爾語中是「女神」的意思。
狄米絲停步,反問卓瑪︰「你叫他什麼?」是她听錯了嗎?
「穆。」卓瑪重復。
「這是我的嘉米爾名。」含笑的嗓音在她後腦勺上方響起。
狄米絲回頭,面無表情,仿佛正坐在法庭判席上,面對一個罪名成立的重犯,考慮著如何裁決他。
「我很不明白,那麼多嘉米爾名,為什麼你偏要叫這個?」簡直是褻瀆了她心中的上帝!不過,他怎麼沒引起公憤?
穆恩微揚濃眉,對她「義憤填膺」的問話感到有趣,「法法是小月亮,我是月亮有什麼不對嗎?」
眾所周知,穆先生象征著溫柔皎潔的月亮。
狄米絲微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開口︰「真好笑!」
她彎著身子,鑽進牛毛帳篷,暖氣撲面而來。
這是一個溫暖的帳篷,床上鋪著嘉米爾式花紋的羊毛毯,既厚實又漂亮。左面有一張餐桌,上面擺放著干淨的細瓷花碗和筷子,還有紫色的格桑花。旁邊,牛糞爐上水壺里的水「呼哧呼哧」地冒著熱氣。牛毛的帳篷,就在爐膛的地方,開了一個天窗,爐子的煙囪伸出去。
這個帳篷,是克孜夫婦幫狄米絲搭建的,方便她每年前來暫居。平時,卓瑪都會將帳篷打理得干淨整潔。
客人落座後,卓瑪轉身走到牛糞爐旁,提起最左邊的鋁水壺,為客人和丈夫斟上熱氣騰騰的酥油茶。這種茶可以抗高原發應。
燃著牛糞的帳篷那麼暖熱,鋁水壺里倒出的熱酥油茶,安慰著遠方客人的心。大家的面前,還擺著糖果、點心和風干牛肉。
「穆,我已經按照你的吩咐布置這個帳篷,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我另外去準備。」克孜坐在地上的羊毛毯上,喝著卓瑪遞過來的酥油茶。卓瑪站直身子,饒有興味地听她的男人和客人們的對話。
穆恩溫和笑道︰「很好了,謝謝!」
克孜爽朗回笑,看向狄米絲,神經粗的他並未發現她身為新婚妻子不該有的僵硬表情,「真巧!除了你之外,在這個帳篷住餅的人只有穆和小達娃,沒想到你們現在竟然成為了一家人!」
狄米絲微征。穆恩曾經來過這里?!
克孜轉向穆恩,徑自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新婚,我想你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嘉米爾吧?之前,你都是三月份才帶著小達娃來這里。」
狄米絲的詫異有增無減。
他每年的三月份都來這里?!為什麼?這里雖然風光無限,但條件說得上惡劣,可不是他這種養尊處優的有錢人忍受得了的。
穆恩側首,與她困惑的目光對視,然後,他低首望向身邊的小人兒。她正用淺底的小盤子裝上濃香的酥油茶,喂給Kiki喝,像個盡職的小主人。
「3月27日是穆先生的生日,法法想送生日禮物給他,所以每年的三月份我都會帶她來這里。」他抬起頭,繼續對克孜笑道,「米絲都是在冬季的這個時候來嘉米爾的,現在我身為她的丈夫,自然要陪她一起來。」
丈夫說得柔情萬種,妻子卻听得咬牙切齒。米絲?她的丈夫?陪她一起來?她可一點也不稀罕!這是天底下最卑鄙的男人!這是天底下最窩囊的女人!組成天底下最可笑的夫妻!
嘉米爾的夜空,深邃、靜謐。美麗銀河,一瀉千里。
星空下,帳篷外,湖泊邊,坐著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低沉溫柔的男性嗓音,伴隨著嬌女敕可愛的稚童嗓音,點綴著這迷人的夜色。
「在古希臘,有一個美麗的傳說,女神將自己的乳汁揮灑到天空,便形成了那條美麗的銀河。」
女圭女圭的小手從腮幫子上移開,伸向天空,想去觸模星星。那伸手可摘的滿天繁星,給人一種難以抑制的親近感。
「穆先生是從那里來的嗎?」
案親順著女兒的小手望去。白羊座上,能看到火星擁月漫步的美麗天象。整個冬季,它都在白羊座里徘徊游走。
「穆先生不住在那里,因為那里離這里太遠了。」
「穆先生也不能去到那個地方嗎?」
「不能。」父親搖頭。夜色的草原,寒風凜冽,如鋒利的刀刃割著人的肌膚。雖然女圭女圭不畏懼寒冷,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將她攬到懷中,用寬厚的胸膛包圍著她小小的身體,「除非能夠扭曲時空。」
「怎樣才能扭曲時空呢?」
案親微笑,專注地回視她,這讓她小小的心靈感到真正的愛和滿足。
「扭曲時空需要很大的能量。只有到一個叫聖域的地方,聚集十二宮的力量,才能打通時光隧道,這樣,不管我們去哪里,都可以馬上去到。」
「聖域?聖域在哪里?」
「在一個很遙遠很隱秘的地方。」
「那里有什麼?」
「那里有十二座宮殿,穆先生的白羊宮就在那里。」
「我們可以去那里看看嗎?」
「等你長大了,就可以去那里見到穆先生的宮殿了。」
「要長多大呢?」
「當你明白一些事情後。」
「為什麼我要等長大才能明白一些事情呢?」女圭女圭瞪著一雙天真的大眼楮,奇怪地看著父親,一臉不解,「我已經可以明白很多事情了。」
案親笑了笑她這種老氣橫秋的說法,親了她一下。
「你還是一個小東西,有些事情,對你的小腦袋來說太深奧了。」
狄米絲走出帳篷,看見穆恩和女兒面對面對視,用溫柔的語言和她在注視中親切地交流。
乘飛機進嘉米爾,海拔迅速升高,極易發生高原反應。因為常來嘉米爾,她已經適應了高原氣候,而她那養尊處優的丈夫和嬌女敕可人的女兒,竟然絲毫不受高原反應的影響,不得不令人詫異。
星空很溫柔,耳際的男聲也很溫柔。在這溫柔的訴說中,感覺有股溫柔的感覺在這遼闊的時空里彌漫。似乎,這星空、這聲音、這身影,完美地融于一體。
如果她不曾听聞這個男人的作風,如果她不曾切身感受這個男人的行徑,她會因為眼前的一幕,而對他產生愛憐之情。
可惜,她已經看清這個男人高貴外表下的卑鄙本質。
盡避如此,她還是受到了蠱惑。也許是這星空太美麗了,這聲音太溫柔了,這笑容太溫暖了,這身影太優雅了,一切一切如此完美,就像先生……
「媽咪!」法法發現身後的狄米絲,快樂地向她跑去,「爹地正在給我講穆先生的故事哦,你也一起來听吧。」
穆恩站起身,上前幾步。夜色朦朧了他的臉龐,也朦朧了她的神情。他與她對視片刻,目光閃動了一下,笑了。
「這是每晚的功課。如果你喜歡,我不介意多一個听眾。」
狄米絲別開視線,望回女兒,「媽咪已經燒好水,要準備去洗澡。你好好看著你爹地,在媽咪洗澡的時候,不要讓他進帳篷。」
「我要和媽咪一起洗澡!」
夜色中,穆恩的笑意加深。這一大一小的處女座,都有相同程度的潔癖。
面對歡天喜地的小人兒,狄米絲蹲,不贊同地搖頭,「你不可以。你是孩子,抵抗力小,如果洗澡,很容易受涼感冒的。嚴重的話,還會加重高原反應。」
「媽咪,我不會感冒的。我每次來嘉米爾都有洗澡哦,但是都不會感冒。」
狄米絲十分驚詫,「真的嗎?」
「是真的。」穆恩替女兒回答。
狄米絲冷淡與他對視一眼,低頭時,看見小小的人兒正懶洋洋地蜷縮在她懷里。這個精致的小東西!她的眼中涌現一絲愛憐。
「好吧,我們一起洗澡。」
她站起身,拉起法法的小手,轉身朝帳篷走去,拋下一句冷話︰「在我們洗完澡之前,你不準進來。」
笑意泛上薄唇,眼中閃過一抹溫柔和縱容。望著妻女走入帳篷後,他轉過身,面向湖泊。
星光下,那微微閃爍的湖面沒有一絲塵埃干擾,顯得神秘寧靜,卻寒氣逼人。零下數十度的雪水,分分鐘可以將人的魂魄凍僵。
夜已經深了,四周沒有一丁點兒聲息。
他輕輕閉上了眼楮,屏聲息氣,全神貫注。那種無言的靜穆,是和這遼闊、清冷的天地相協調的。
片刻後,確定外面的天地沒有其他生命存在時,他睜開雙眸,月兌去身上的衣物。修長健美的體魄籠罩在星光下,似真似幻,宛如古希臘神話中的神一般。
他縱身一躍,絕美的身姿以拋物線弧形落入嚴寒刺骨的湖水中。水花輕微飛濺,悄然無聲,溫柔地蕩漾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