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四人兵分兩路,一方以賺錢為己任,直往蘇州城而行;一方為活命而尋醫,與老父稚妹在緣山山麓分道揚鑣。
沒有雲霧繚繞、沒有仙人傳奇、沒有山賊強盜,緣山平靜得像荒廢又離俗的境地,蒼郁林木緊密包里整個山頭,連一小條人行步道也沒有,兩條身形吃力地穿梭於高過她們許多的雜草巨林中。
步出陰暗的林間—眼前豁然開朗的景象,讓寶春傻傻地發出一聲驚嘆。
她牽著那頭賣掉三支鐲子才換來的瘦弱老驢,站在這楝坐落於林間,豪華廣大的府邸前。
在林間迷路整整三天,沒料到像無頭蒼蠅般地胡亂闖著,竟也讓她們瞎貓?踫上死耗子,找到了地方。寶春搖醒坐在驢背上打盹的若夏。
「到了嗎?」若夏揉揉睡眼,打量著四周景物,眼楮為之一亮。
「是這里嗎?」寶春和若夏同時開口詢問對方。兩人互望一眼又同時點點頭。
「好大喔……」
「足足有咱們家的十喔,不,二十倍大……」坐在驢上的若夏同樣一副未見過世面的表情,小嘴微張,喃喃道。
斑聳的圍牆令人無法窺見府內的虛實,但光瞧深鎖的赭紅大門及擎天的樓層外觀就足以教人吃驚。
這里像座隱密城池。
「秋月說做神醫的人一定賺翻了,我看也只有做神醫才有本事住這種房子。若夏,咱們走吧。」寶春邊說邊牽起驢子前進。
巨大的正門旁矗立著一塊石板,無奈柳家二殊識得的字比不上家中蟑螂的數量,所以這塊石板對她們而言猶如無字天書——反正看不懂和看不到是同樣的意思。
寶春敲敲門,「神醫在嗎?請開開門。」
她喜孜孜等待門扉開啟,半刻過去……一刻過去……日頭西墜……月亮東升……
迎接柳家姊妹的除了滿山的蚊子外,神醫住處連半點聲響也沒有。
「我們是不是來得不巧?」寶春甩甩敲了門扉不下數百回的發疼手腕。
「今晚咱們就睡在這陰森森的林子里?萬一有個狼或熊的……」若夏膽怯地打量四周。好恐怖!
寶春也咽咽口水,心頭越來越毛,但仍強打起長姊姿態安慰若夏,「有寶春姊保護你,別怕……但如果那些狼、熊啃完我後還餓著肚皮,那恐怕也沒轍……」
就在二姝驚恐地相擁而泣時,遠處有人騎著黑馬,在夜色中靠近。
「你們是誰?」一名身著黑衣的少年出現在兩人面前,漂亮俊秀的臉龐淨是不帶感情的冰冷,倨傲的眼神壓根兒沒瞥向她們。
「神醫!」兩只食指同時指向黑衣少年。
「錯。」少年下馬,附加一個恥笑的冷眼。
他雙手推開赭紅門扇,看似輕而易舉,寶春不由得睜大眼——她剛剛也使盡吃女乃的力道,門扉卻動也不動。
「小扮!這位小扮請稍待!」寶春急忙叫住黑衣少年,「這里就是神醫的住處沒錯吧?」
少年面無表情,她只好接續道︰「我們可以跟著你進去嗎?夜里的森林很恐怖……我和妹妹本想尋找神醫治病,現下又只有這間屋子能借我們棲身……」
「你沒瞧見門外石板上的規條?」
「龜條?」山野間有龜的蹤影?
「欲見神醫,先跪三日。」少年冰凍的臉孔沒有任何情緒,好像要他多說兩句話,就要了他的命似的。
「啊?」寶春露出傻愣的疑惑表情,「跪三日?」
少年頷首。
「可是病人身子不好,怎堪三日的折騰?」寶春試著跟他講理,她篤信世上只有好心人,包括眼前這名好看的少年。
「沒人要你求,你可以滾下山找別人救命。」他一開口就打破寶春對人性完美的幻想。
少年冷漠的言辭令向來對人和和善善的寶春燃起一絲薄怒,「若不是無人能救,我們又何需自取其辱?」她從沒見過這麼冷漠無情的人,竟不把人命當成一回事!!
「既然有求於人,那你就認命的跪。」少年轉身入屋,在木門緩緩合上之際,冰冷的嗓音似笑非笑地拋下一句,「至於我家主子救不救,你就求天吧。」
砰地一聲,寶春被隔絕在大門外。
好傲的人!寶春皺起細眉,光看僕人是如此,可見那名神醫脾氣更是古怪。
如果此時秋月在這里就好了!依秋月善辯的口才,必定能讓方才那名黑衣少年對於自己的無禮內疚一輩子!可惜她不是秋月……
「怎麼辦?我身子這麼差,才不要在這里跪上三天。」若夏反射性地抗拒。
寶春安撫地輕拍她,「放心,寶春姊幫你跪。」她知道若夏的身子不好,基於長姊如母的心態又怎麼舍得讓寶貝妹妹跪上三天?
寶春拉攏裙擺,席地而跪。
三天就三天吧,一眨眼不就過了嗎?
※※※
雙腿貼地,實際上還是有許多事能「順便」做的。例如,烤肉。
是的,寶春利用求神醫治病必須跪上三天的空閑時間,打了只鴿子、生了火、填了肚子。
就在她嘴里餃著肥女敕女敕的鴿腿時,黑衣少年開了門出來。
「跟我進來。」少年淡瞥她,拋下這句話。
「咦?可是我還沒跪滿三天呀!」
「主人難得善心大發,不用你跪滿三天。」黑衣少年在說這句話時,嘴角淺淡地勾起一抹苦笑。他怎麼能說主人是「一時無聊及好奇」,才破例見一個未跪滿三天的求醫者?
「可是若夏剛去解手……」要看病的又不是她!
「主人命令我『現在』來帶人。機會只有一次,進不進來隨你。」少年甩過頭。
「我去、我去!」寶春急嚷道,在裙擺上擦拭油膩雙手。先想辦法進到神醫的屋子里,其他的等見著神醫再說。
少年淡瞥她一眼,將她領進屋內。
哇!這里一定是人間仙境!寶春每見一處景物便睜大雙眼,小嘴張到她生平最大極限。
好大喔!
好漂亮喔!
好有錢喔!
她生長的村子是寸草不生的模樣,而這一方天地卻是滿園油綠綠。不知名的花草在此盡情綻放,宛若整個春季停留在這園子里。
兩人步上湖中心的橋,正值夏季,湖中水蓮齊放,粉淡嬌女敕。
但此時寶春腦中不斷浮現的,卻是在水面下一根根肥女敕的蓮藕。
「那荷葉如果拿來做荷葉飯,阿爹和秋月一定會很高興……」寶春右手不自覺擦擦嘴角,彷佛口中溢滿食物的香氣。
「走快點。」黑衣少年煩躁地再次回頭提醒她,卻發現寶春停在離他十步處的亭上,目不轉楮地看著湖另一方的交頸白鵝。
少年暗罵了聲。她當她是來逛大街的嗎?瞧她一副傻笑模樣,看來又是一個沉醉在想像中的花痴女人。
「好肥的白鵝……拿來炖湯的話足夠讓我們喝上一個半月呢。」
這段話飄進少年的耳內,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說出殺風景句子的女人。
「瞧瞧那鵝翅……好好吃……」寶春想到最近一次所吃到的肉就是秋月撿日來的小麻雀,再看著眼前的大肥鵝,口水迅速泛濫。
「姑娘!」少年一把扯過寶春的手臂,「我家主子不喜歡等人!」
「喔。」寶春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視線回到少年身上。沒辦法,窮苦的日子過久了,總是想著如何讓家人吃得飽、穿得暖,方才那白鵝的毛還可以拿來做衣服保暖呢。
穿過小竹林,兩人步上石階。
「草菇!」寶春搗著嘴輕叫一聲,彷佛看到什麼珍寶似的。
原來沿著石階而上的右側,長滿了七彩的草菇。她蹲子仔仔細細地瞧著。
「好漂亮,拿來炒肉絲一定很棒!」她所說的肉絲當然就是方才遇見的大肥鵝羅。
「那是有毒的。」少年再次打破她的幻想,並且冷冷地提醒她,「你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
「對不起。」寶春反省著,急忙跟上少年的腳步,只可惜她的步伐在不久後又靜止不動。
少年不悅的神情表露無遺。明明數十步便可走完的竹林,他們卻花了半刻鐘,只因這個笨女人不斷看著女敕筍傻笑!
少年鐵青著一張臉,終於帶領寶春進到一間房,繚繞在四周的是一陣陣清雅宜人的藥草香氣。他恭敬地朝空無一人的座椅揖身,「爺,人帶到。」
寶春好奇地四處探索,也不明白少年是在和誰交談。
「我等得快發慌。」不滿的聲音從白紗簾後傳來,听起來相當年輕。
「對不住。」少年沒有多解釋什麼,指示寶春坐在右側的椅子上。
寶春眨眨眼,有絲不安及困惑,但還是順從地坐定位。
沉默半晌,簾後傳來輕哼,「貧血。多吃點補血的食物就好了。」
寶春一頭霧水地看向聲音來源。
「這點小毛病竟然還要跪上三天求藥?天底下的庸醫是全死光啦?!」簾後的聲音咕噥。他是一時無聊才破例放人進來,當然另一個原因是他想見見黑衣少年口中「在門口邊跪邊烤肉的家伙」。沒想到放進來的人只不過是小小的貧血,難怪他此刻的脾氣有些不滿。「你可以滾了。」
寶春此時終於明白簾後的人在說些什麼,她連忙起身,「神醫,要看病的人不是我,是我妹妹!」她差點沖過去一把掀開紗簾,但被黑衣少年以不悅的眼神制止。
「在外頭跪了兩天的不是你嗎?」簾後聲音輕快地發問。
「是呀。」
「既然跪的是你,當然就是你有求予我羅。」
「嗯,我想求您為我妹妹看診。」
「石板上清清楚楚寫著,誰要醫病就由誰跪,你沒瞧見嗎?」
「我、我不識字……」寶春低下頭小聲囁嚅。
簾後短暫無聲,只听到指尖輕敲桌沿的細微聲響。
「神醫……」
「我只見守規矩的人,令妹要見我,叫她跪個三天再說。」簾後人影懶懶地揮手,語氣中有明白趕人的意味。
「我妹妹身子很差,沒有辦法跪上三天,請神醫寬容。」寶春輕喊著。
「給我一個寬容的理由。」
「因為你是神醫啊!!」
「不成理由,再來。」簾後的人不滿意,駁回。
「神醫是很……善良的……」寶春拼湊出一個連自己也覺得牽強的爛理由。
「善良?這詞兒倒新鮮。要真善良,我何必讓所有人先跪滿三天,而且跪滿三天才見人,而非救人?」簾後傳來甩扇聲,隱約可見人影悠哉地搖扇。
「呃……我想……因、因為……那個……呃……」寶春越是急著想回答神醫的問題,腦中越是迷糊一片。
「再不說話,我就要送客了。」簾幕後傳來輕柔的威脅聲。
寶春一急,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我听秋月說,名號里被冠上『神』字輩的人幾乎都有些癖好,我想您叫人先跪三天是您的怪癖吧?當、當然我不是在指責您或埋怨什麼,只是這種怪癖有點草『管』人命……」
「草管人命?」數聲大笑讓寶春無地自容。
「我……我說錯了嗎?」早知道就別賣弄她那少得可憐的成語。寶春緊張地絞著裙擺。
笑聲未止,只是轉為輕笑,反問道︰「你和你妹妹感情很好?」
寶春點頭如搗蒜。
「好到能為她死?」簾幕後傳來疑惑不已的問話。
「嗯,如果有一天必須到這種地步,我願意。」
「為什麼?」簾幕之後,神醫的雙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寶春臉上的表情。
「因為她是我妹妹呀。」寶春理所當然地回應,毫無遲疑。
此刻她臉上只有一種神態——真確。
這個小泵娘不做假,水亮眸子清靈得讓人能夠輕易讀取她的思想。
沉默取代所有的聲響,半晌,簾後的人突然喚出一個數字。
「十九。」
「咦?」寶春疑惑地抬起頭。十九?這是什麼答覆?
站在她身旁的黑衣少年立刻上前一步,「爺請吩咐。」
「把她妹妹帶進府來。」
原來十九是那個黑衣少年的名字呀。寶春恍然大悟——真是怪人配怪名。
簾後的人影站起身,一柄紙扇撥開白紗,緩緩露出身形。
「人,我就先帶進府來,至於救不救是另一回事。」恍若為了配合慢條斯理的動作似地,說話的人以極慢的速度道出這句話。
寶春順著質料極好的白綢藍褂往上瞧去,粉唇猶如方才見到府內景物時一般,再次張大。
步出紗簾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
笑意滿滿的俊臉呈現在她面前,反映著她倒影的那雙眼眸黑白分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暖意,眉心烙著星辰形狀的圖案,一頭異於常人的淺銀長發簡單地束在腦後……
眼前的男人真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
他笑看寶春失神的模樣,合上扇子,頂起她下顎。
「你的口水流下來了。」
※※※
丟臉!真丟臉!
她竟然看男人看到流口水!天啊!
寶春雙手搗住自己的臉,潮紅始終未褪。她就像個花痴般死命盯著神醫瞧,直到那個名叫十九的少年將若夏帶回府中,她才回過神……真是羞死人了!
神醫那時臉上的快意,八成是因為她的窘態!
「寶春姊、寶春姊!」若夏不耐地喚著失神的寶春。
「呀?」寶春看向若夏,一臉茫然。
「你有沒有听見我說的話?」
「呃……沒有。」寶春誠實答道。她現在滿腦中只有那張耀眼迷人的笑容。
若夏賞她一個大白眼,「不是說神醫要幫我看病嗎?咱們待了一天,連個人影也沒瞧見。」
「他大概很忙吧。」寶春沒有馬上告訴若夏,神醫只願帶她們進府,卻未明白表示是否願意為若夏看病。
「寶春姊,你去問問他。」若夏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她自小身子不好,家人對她細心呵護,不論她多驕縱,也沒人舍得罵她一句,以致於養成她今日的性子。
「喔。」寶春不好反駁若夏的要求,只好硬著頭皮再次來到書房。
輕柔的白紗後空無一物,寶春只好從寬闊的庭園開始找。
神醫的住宅十分清幽,甚至沒有幾個奴僕,就她所見過的也只有十九一人。怎麼有人會用數字來當名字呢?寶春好奇地想。
她毫無目的地走著,又來到賞白鵝的湖畔。
「四下無人,真想偷偷捉你們來入菜。」寶春喃喃地對著兩只肥鵝道。
白鵝也不知是否懂人語或是明了寶春眼中炙熱的食欲,快速游離寶春數尺之遠。
「清蒸、紅燒、油炸、炖湯……」寶春幻想著各式料理方式,如同用眼神就可以將眼前的白鵝做成美味菜肴。
「主人家中的物品都有其用處,你最好別動歪腦筋。」冰冷的聲音打斷寶春的自言自語,讓她回歸現實。
寶春沒有回頭,喚出會這般打破她短暫幻想的不二人選,「十九公子。」
「別叫我公子。」十九厭惡地皺起眉頭。
寶春回他一個笑容,但十九完全不領情地視若無睹。
「你妹妹是不是叫二十?」寶春故意無視十九臉上的漠然,打趣地問著,「通常用數字來命名就代表那個家族子孫的數目,你是家里排行十九的嗎?」
回答她的是呼嘯而過的冷風。
要他開口還真不簡單。寶春搖搖頭。
十九算得上是相當好看的男孩,可惜那冰冷的模樣總教人退避三舍,他的俊是一種寒,相較於他的主子神醫,十九只能稱二,因為神醫的外貌原先就勝過十九數分,再加上他笑的次數絕對是十九的數倍之多,給人一種樂於親近的和善感。
「你們家主子呢?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詢問他是不是方便為舍妹看診。」
要不要救人只要一句話。不救,她們也好早日和阿爹重逢。
「主子昨晚犯病,人正在休養。過數天,他便會給你們答案。」
「犯病?!神醫也會犯病?」寶春吃驚的神情全寫在臉上,她一直以為神醫是百毒不侵的。
「神醫也是人,何況主子從不自詡為神醫。姑娘日後見到他,別再用神醫這兩個字,主子會不高興。」
「那我該如何稱呼他?」
「主人復姓『皇甫』。」
寶春默默念了這個姓氏三次,腦海中浮現那日見到的臉孔。
如春風般的嗓音教人軟酥到骨子里,那頭閃耀銀光的細發,模起來會不會像上好的綢緞?還有那上揚著好看弧形的唇線……原來他叫皇甫呀!
「全名呢?」寶春想知道關於他的所有,纏問著十九。
「不知道。」十九的口氣听起來是不屑回答她,但是他當真不清楚皇甫的全名,平日都是尊稱他一聲爺。
「他看起來和藹可親,笑起來好善良,為什麼你這麼冷酷?」寶春看不慣十九那張死人臉。
和藹可親?!善良?!用這六個字形容他的主子,真是太污辱這六個字了!
十九沒有將情緒表達在臉上,只淡淡道︰「姑娘不夠認識主子。」而對於寶春說他冷酷,他則是听若未聞。
「你也別姑娘、姑娘的叫,我叫寶春。」寶春瞧見十九手上捧著一碗黑漆漆的湯汁,好奇地問︰「你家主子犯得是什麼病?要不要緊?他看起來很健康呀!」
「寶春姑娘挺厲害的,光用看就能看出一個人健不健康,神醫之名真該由你來擔。」十九一句話似褒似貶,只可惜直線條的寶春听不出言辭間的涵義,但卻隱約听出他不友善。
「十九,你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寶春姑娘多心了。我還趕著為主子送藥,恕不奉陪。」他冷漠的回話,讓寶春內心小小受創。
她雖然長得不美,但對人皆是誠心誠意,在群眾中也是挺討喜的呀,為什麼十九會對她一副不屑的樣子?寶春看著十九離去的背影,感嘆一聲。
「難道我離開故鄉後,變得不討人喜歡了?」寶春喃喃自問,還不忘掐掐臉頰。
「十九就是這種少言個性,絕對不是針對你,小泵娘。」花叢中突然探出一個慈祥的老婦人開口安慰她。
寶春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她沒料到這府里還有其他人在。
「婆婆,您是?」
「我?我是這兒的廚娘。我不是有意偷听你們講話,而是——」老婦站起身子,連帶讓寶舂看到她手上環抱的一簍野草,「我在除草。」
「這些?」寶春走近點細瞧,「婆婆,這些草您把它拔掉?」
「雜草不除,會妨礙藥草的生長。」老婦指著四周的花草叢,「這些都是主人最鍾愛的草藥。」
寶春不禁心生感慨,「可您手上的那些草卻是我們十幾天的糧食。我們村里旱災好嚴重,所有綠色的植物都枯死了,真的餓極時,連枯黃的乾草咱們也吃……婆婆,您這些草如果要丟掉,可不可以給我?我可以拿來熬野菜粥。」
她幽幽的眼中泛出淺淺笑意,「我煮的野菜粥很好吃喔。」
「你會下廚?」
「嗯,家常菜難不倒我,不過山珍海味可能就有待加強。」
「你是新來的奴僕?」老婦盯著寶春一身滿是補丁的衣物,猜測著。
「不是,我只是帶妹妹來向神……皇甫先生求醫。」
「喔?」老婦拖長語音,她可從不曾見過哪個求醫的人能在府中待上一刻。「主子幫你妹妹看診完了嗎?」
寶春搖搖頭,上前扶住老婦的臂膀,替她減輕些負擔。
「皇甫先生好像生病了,可能要等個幾天吧。」
「那你就在這兒多待幾天,順便跟我這老太婆做個伴,有空就熬個野菜粥讓我嘗嘗。」老婦頭一眼就對寶春這丫頭挺喜愛,拍拍她的手背道。
「嗯。這麼多的野菜,可以煮好大一鍋呢!可皇甫先生家的人口好少,十九大概也不會願意吃我煮的食物……」她回想著十九冷淡的態度。
「十九這孩子不挑嘴的,而且方才他願意和你說話超過五句,就表示他挺喜歡你的。」十九這孩子冷漠有餘,但壞心不足,他心思轉個幾圈她會不知道嗎?
「真的?」寶春心中又燃起一線希望。
「他對他不喜歡的人可是連一句都不會說呢!」
「那……皇甫先生呢?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寶春最感興趣的還是皇甫。
「主子呀……」老婦沉吟半晌,挑了最宛轉的字眼,「你和他相處久了就知道。」她不希望這小丫頭被主子善良可親的外貌給蒙騙了,「人不能光看那張皮相,尤其是咱們家的主子。」
寶春納悶地思量著婆婆的話。听起來皇甫是個和外表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是說,他溫柔的笑容是假的?」
「不,笑容是真的。」只是笑容下包含的意義就不得而知了。
「我就說嘛,這麼和善的笑容怎麼可能假得了?」
「你認為主子是好人?」老婦探問道。
寶春點頭如搗蒜,她向來很相信自已的直覺。
老婦投給她一個同情的目光,口氣有些無奈也有些憐惜,「孩子,你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