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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艷 第二章

一年一度的瑤池西王母聖壽,眾仙無不盛裝赴宴,獨獨缺了代表福祿長壽的玄武靈龜,因為它——迷路了。

頭一回,眾仙原諒了它,並告誡不可再犯;第二回,大伙睜只眼閉只眼,再告誡一次;第三回,大伙勉強仍能接受迷路的借口,不忘耳提面命一番……直到第五十回,玄武靈龜被推出南天門,斬!

爬得慢不是它的錯,但爬得慢又老是迷路就得自己承擔後果。

從此,玄武族長以此為戒,每年的聖壽喜慶,絕對會提早半年開始朝天庭緩行,而每每到達目的地之際,恰巧是眾仙開始祝壽的前一刻。

它們每年花上半年時間往天庭而行,再花半年光陰走回渤海之東,緊接著又花半年再朝瑤池去……來來回回,成了玄武族唯一大事。

如今,新任的族系之首——玄武,正帶領著燭光及宵明,一同邁向「朝聖」之旅,預計再過五個月之後便能抵達瑤池,趕著為人賀壽。

「用法術不是比較快嗎?」

三個男人慢慢地在林間模索,繞了好久,卻仍覺得四周景物如出一轍。終于,宵明和燭光發出了低怨。

「用法術的確是比較快。」玄武當他們倆是在發問,還相當認真地回答。

燭光白眼一翻,壞了那張俊秀臉孔的風采。

「玄武大人,我們當然也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我們是在‘明示’您,咱們用法術直接飛往瑤池不好嗎?」

為什麼每回總得花一年的時間龜行慢爬,其中還有八個月的寶貴光陰是浪費在迷路上咧?

玄武溫吞一笑,「人生若每‘咻’一回便能到達目的地,那樣又有何樂趣?咱們一路上慢慢走、慢慢玩、慢慢瞧、慢慢體會人生,不也挺好玩的?」

他雖不刻意放慢說話速度,然而柔和的嗓音搭配上天生的緩言,仍如同正哼唱著搖籃曲調般。

宵明利用玄武說話的時間,打起了小盹。

「咱們再慢慢走下去,肯定又要輸給那諂媚的花神玉蕖。」燭光重重一嘆。

「花神玉蕖與咱們所獻壽的物品又不相同,如何能論輸贏?」玄武淡笑。

玉蕖獻的是百花齊放的盛景及青春永駐的花精玉露,他們獻的卻是福祿長壽。

「但我就是討厭他那嘴臉!」

「玉蕖長得相當……漂亮,那副嘴臉可謂完美無瑕,你怎麼會討厭呢?他可是天界數一數二的美男子。」雖然知道形容一個男性花神不能以漂亮這等字眼,但玄武思索良久,仍只能從腦中挖出這兩字。

「論長相,您也不輸他呀!」只不過玉蕖每回現身都是伴隨著花氣、花辦和嗆死人的花粉,每每都讓他打噴嚏打個不停,而身為四靈的玄武大人自是輸他這般華麗派頭和做作的風采。「而且我一直想不透,玉蕖那家伙的道行根本就不足以成為百花之神,誰曉得他是用了啥卑鄙的方法才得以成仙。」

玄武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

「啊!」燭光陡然輕喚,讓玄武抬起眸,連睡沉的宵明都清醒了過來。

他伸手直指正前方,「玄武大人,您瞧,前頭那抹紅影,該不會是方才惡整您的那只小艷妖吧?」

「在哪?我瞧瞧先!」宵明語氣中滿布著看好戲的希冀。

那抹紅影,的確是她,那只極艷的妖兒。

不遠處,醒目紅衫拂過綠叢,驚起梢間飛鳥,暖日透不進層層掩蔽的濃葉,在她周身好似籠罩了化不開的陰霾,妖異的氛圍讓林間的動物對她避而遠之,也讓她……顯得寂寥。

玄武盯著那張多變的臉孔,甫見她時的若有所思、怒極持劍的艷紅花顏、殘佞無情的絕美笑靨,及現在這副沒有情緒的模樣。

每個神情的她,都是魅惑人心的妖美。

「玄武大人,她一絲不掛時的媚態讓您看傻了眼,怎麼現在她渾身包得又緊又密時,您還是看呆了?」燭光以肘頂了頂玄武的臂膀,忘卻了主僕該有的分寸——不過玄武也不是個會以主子威嚴來壓服下屬的人,他和宵明都深知這點,自然也就放肆許多,他們的惡習稱得上是玄武縱容出來的。

「別、別瞎說。」玄武斥道,只可惜輕緩的語氣怎麼听也听不出嚴厲,更遑論他還難得地結結巴巴。

「不過呢,我個人對她倒是很難有好感。」宵明雙掌交疊在後腦勺,懶懶再道︰「想想她欺負咱們龜子龜孫的情境,假若那只小烏龜不是咱們玄武大人,而是只凡龜,那它絕對難逃死劫,活活給曬干曬死,這歹毒心狠,我可無法視而不見。」

況且照她欺陵弱小的熟稔度看來,絕對是個慣犯。

「主子,她剛才那般欺負您、羞辱您,咱兩兄弟替您出口氣,可好?」話落,燭光與宵明互換一抹精明眼色,不待玄武點頭與否,兩人已先施法繞到紅衣艷妖的面前去堵她。

平日龜行的速度雖慢,但有法力輔助,問題便可迎刀而解,「咻」的一聲,玄武左右兩側的身影瞬間消失。

「等等……這兩個小家伙。」玄武搖搖頭。燭光及宵明恐怕過于看輕了小艷妖,她並非等閑之輩。

也罷,讓兩人吃吃苦頭也好。

他繼續拖著緩慢的腳步,蝸步龜移地一步一步往紅衣艷妖所在方向走去。

竄奔在密林之間的冷冽氣流急速蔓延,毋需猜想也知道燭光及宵明已逼得紅衣艷妖祭出流星冰劍。

響徹雲霄的尖叫聲,毋需印證也能明了——燭光及宵明正被紅衣艷妖給追著猛砍,其中以燭光的哀嚷最為大聲。

玄武無奈,兩指輕彈,雙腳離地數寸,馭風而馳,棄了他向來悠悠哉哉的行走速度,只為了在宵明及燭光「遇難」之前及時將兩人救下。

玄武的顧慮是正確的。

再晚一步,紅衣艷妖的冰劍就會貫穿了宵明此刻橫亙在燭光及她之間的手臂。

「姑娘,請劍下留人。」

玄武出聲的剎那,一道無形的屏障同時在他攤開的掌間構設成形,阻止了流星劍如猛蛇撲咬獵物的急速劍勢。

唉見到她慍怒的艷容,玄武竟不自主地燒紅了臉頰。

他怎麼在一瞬間憶起了那時果身赤體的她,宛如盛開在溪水中央的艷麗牡丹……

「你又是誰?!這兩家伙的同伙?」收回劍勢,與她唇色一般艷紅的眼眸眯成危險縫隙。

同伙?嗯……燭光及宵明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同族孩子。「算是吧。」

「那麼,你也該死!」不分青紅皂白,她握緊了劍柄,流星劍攻擊目標轉移,直取玄武門面。

「姑娘,且慢——」

「少羅唆!」

玄武只閃不攻,他反應略遲,她全力廝殺,好些回他都閃過第一劍而顧不及第二劍,但無論她劈砍他身軀任何一處,流星劍都像砍在一層無形銅牆上,傷不了他絲毫。

「請姑娘先勿動怒,那兩個孩子少不更事,若冒犯了姑娘,在下代他們兩人道歉。」避著一道道寒氣逼人的冷冽劍光,玄武說起話來仍不急不喘。

他原本可以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憑小妖兒劈劈砍砍,可瞧見她廝殺得如此辛苦,他若不做任何反應,好似有些過意不去。

抱持著這念頭,玄武只好擺擺頭,側側身,假意地配合著艷妖兒的劍勢。

「道歉?!拿命來道!」她怒喝,旋身一躍,流星劍冰芒寒煙猛烈進散,猶似她的怒氣已達極限。

「唉,燭光、宵明,你們兩個究竟是對她做了什麼,惹得她如此火大?」閃躲之際,他還抽空詢間已經避到一旁的難兄難弟。

「都是宵明啦!他……」燭光趁著玄武蹲之際,在他耳畔嘀咕數句。

「不只是我,燭光他也說了……」宵明在玄武閃躲流星劍劃來的寒霜而微微下腰時,也湊到他左耳邊嘟嘟囔囔。

「什麼?!你們……」玄武不敢置信,進而哭笑不得。

原來,宵明對小艷妖說︰「方才你沭浴時,咱們瞧得一清二楚,你正面的春景與背脊一樣平坦,胸脯連半點起伏也沒有。」

燭光則是對小艷妖說︰「方才你沐浴時,咱們瞧得一清二楚,我以為我見到一名頂著五個月身孕的婦人。」

這就是小艷妖火大的原因。

玄武輕嘆,覺得獨光及宵明的玩笑開過了頭,他有義務為小艷妖辯解。

「姑娘,這兩個孩子方才壓根沒瞧清楚,他們是隨口胡謅的……你的胸脯非常非常的美,雖構不著豐滿豪乳,但仍算得上小巧飽滿,更遑論什麼有身孕的婦人,你的身軀是屬于增一分太過,減一分又太瘦的玲瓏曲線。關于這點,在下是眼見為憑,可以為你作證。」玄武義正詞嚴地為小艷妖洗刷「平胸凸月復」的不實指控,完全沒察覺他的話惹來小艷妖更為難堪、更為光火的怒炎。

「你、眼、見、為、憑?!」她咬著牙,臉色是一陣紅一陣青。

「該糟……」宵明及燭光同時捂住俊臉。

流星劍噴吐著極寒極冷的冰霜,白慘慘的煙茫四處亂竄,襯著一身火紅的她好似要燃燒起來。

「她怎麼看起來……更生氣了?」玄武對于小艷妖的怒目相向感到迷惑及不解。

血紅的雙眸瞠亮,狂怒的嬌吼在寂靜郁林間炸開!

「我要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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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跑跑跑跑,俗話說,好男不跟女斗,所以玄武一行人只能選擇逃命。

但……

「玄武大人,怎麼辦?她好像不放棄耶……」宵明雙眼緊盯著那抹無論他們東拐西藏、南曲北繞,卻始終都出現在他們面前的赤艷身影。

「這……全怪我失言了……」玄武一邊逃命一邊反覆咀嚼自己那一席夸贊她的話究竟是何處出了差池,遲鈍的他終于在三刻後發覺話語中的失禮。

「看來這小艷妖要追咱們追到天涯海角了。玄武大人,干脆……咱們使法術避她一避?」燭光提議道。

跑跑跑跑跑……三個龜行男人,怎麼也加快不了步伐,甩不掉那抹索命紅影。

「這主意不錯。」宵明忙不迭附和。

「但小艷妖追得恁般辛苦,咱們一聲不響地棄下她,過意不去。」玄武抬眸望著不遠處的她,在葉影的掩蓋下,只有一雙滿載著慍怒的紅眸,熠熠閃爍著火光。

宵明急嚷嚷道︰「玄武大人!都這時候了,您還顧及她的感受?!她手上的蝕心劍劈不到您,但咱兩兄弟的修行可擋不住那柄劍!」會被砍成十塊八塊的龜尸呀!

「那柄劍的確是對你和燭光有所威脅……」玄武想了想,輕笑,「不過這樣也好,我教授你們兩兄弟法術或劍技時,極少使盡全力,現下拜小艷妖之賜,正巧有個好好磨練你們的機會。」

玄武傳授法術還算順利,但每回他教導劍技時,仍無法改掉龜移的速度,舞完一套劍,別說砍人,連片樹葉都劈不斷。

現下有個現成的「劍術師父」不吝教導,燭光和宵明的劍術必能有所長進——即使劍術沒收獲,閃躲逃命的技巧也能更上層樓,這是好事。

「玄武大人!這種殺頭的磨練方法我寧願不要!」燭光和宵明同仇敵愾。

「這已經不是要不要的問題,而是小艷妖不屈不撓的毅力何時能消磨殆盡的問題。」玄武苦笑。

「哇哇哇——玄武大人,她又來了!」

眼見紅袂再度折返,耐心可嘉地展開第十回的劍拔弩張,燭光和宵明縮到玄武身後,再很「順手」地將玄武朝前一推,迎戰小艷妖。

「死來!」小艷妖舉劍,玄武揚袖,劍身及掌心交接的那一處激起狂風,拂得兩人黑發漫天飛舞,流星劍尚離他厚實大掌半寸之距。

穩住身形,冰劍再劃來凜冽劍氣。

劍氣在觸及玄武之前,已先教無形屏障給一分為二。

「今日到此為止,可好?天色漸暗,再不找落腳之處,今晚就得睡在這荒郊野外了。」玄武暖聲道,凝覦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芙蓉花顏,黛青而細致的蛾眉正蹙著小結,火紅的眼怒瞪著他。

「那不平我事!我要殺了你才罷手!」重新折回流星劍勢,反手再劈——目標落在玄武的頸子。

玄武族系向來不愛爭戰,卻不表示他們只會處于任人宰割的劣勢。

「你太不懂節制,好孩子是不可以這樣拗脾氣的。」玄武的語氣像在教訓不听話的劣女圭女圭,脖子微偏,她突刺落空,縴細手腕反遭人制住。

玄武輕鉗住她的手,「該停手時就得停手,該休息時就要休息,追了整整一天,你還不累嗎?」

「哼!」她使勁想抽回手,孰料眼前這名說起話來輕柔緩慢又貌似無害的男人,扣在她腕間的雙指竟如鐵枷般無法掙月兌。「放手!」

「你只要答應暫時休兵,讓眾人好好休息一晚,我便放手。」玄武仍不放棄「感化」她。

「休想!」她雙足一蹬,飛身想躍到玄武身後,無視兩人糾纏的手。

「你這舉動會折傷自己的手腕……」玄武想阻止她。

「折傷算什麼?只要能摘下你的腦袋,要我廢了它也行!」血色的瞳,承載著她的志在必得及玉石俱焚的偏激。

見她一意孤行,玄武只得松手,否則照她倔強的性子,只會傷害她自己。

小艷妖得逞,艷笑聲逸喉的同瞬間,寒氣逼人的劍芒亦隨聲而至。

淺淺輕嘆出自玄武的薄唇,再抬頭,他已有了應對之道。

玄武撤了全身護體,定定地立于原地,攤開右掌,等待著流星劍逼近。

「玄武大人!」燭光及宵明為他的送死舉動齊聲驚呼。

「拿命來!」小艷妖毫不心軟,劍似流星直墜。

流星劍穿透玄武的掌心,詭譎的是——沒入掌心的劍身並未透掌而出,更不見血肉橫飛的慘狀。

原先懸掛在小艷妖赤紅唇畔的得意笑靨,凝結。

「你、你該死的在做什麼?!」小艷妖急忙想抽身,卻感到一股無形的拉扯力道將她更推向玄武,牢握在縴掌里的流星劍也在此時被緩緩推回她體內!

她驚駭不已,定楮再看才發覺,流星劍自頭到尾都未曾踫到那男人手掌半分。

「隨心所欲雖是好事,但當你的隨心所欲已造成別人的困擾時,就該適可而止。但你似乎不太明了何謂‘適可而止’,咱們既在此地相逢必是天注緣分,我就教教你這一門課。」玄武仍在笑著,不慍不火的輕緩口吻,卻仍輕易讓人听出不怒而威的魄力。「收!」

沒有震天巨響,也沒有巨喝如雷,玄武簡單一字離口,她手中的冰劍硬生生吞回白女敕掌間,直到他的掌完全與她的平貼,毫不見空隙時,流星冰劍已失了蹤影。

「以後只消日落,你與你的劍都得好好休憩,若真想再斗,那也是明兒個睡醒後,養足了精神的事,明白嗎?」玄武笑容可掬,一邊同她說話一邊對她施下封咒。

小艷妖如遭火炙般地甩開他的手,急忙想再喚出流星劍,但無論她試了多少回,她煨紅的掌間仍平靜如昔,五指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她能察覺到流星劍仍在體內深處,卻怎麼也喚不醒它。

「你對我做了什麼?!」她霍然抬頭,揪過玄武的衣襟,逼問著他。

玄武黑亮的眼挾帶著一絲淺乎其淺的笑意及縱容,「我封了它。」

「你、封、了、它?!」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因為過度憤怒。

玄武由她的眸間讀出了驚恐及失措,柔聲安撫道︰「你別慌,是暫時性的,明兒個早晨,你又能任意支使那柄劍。」

「只有今日?」

「不只。」他誠實回道,「往後日落,你的劍便會沉沉睡去,不過你毋需憂心安危問題,你無法使劍之際,我已助你金剛不壞的護體保你安全無虞。」

他自是將後果仔細考量過,總不能封了她的劍後,又不顧及她所可能面臨的危險,萬一她因此而出了差池,他的良心可不安。

「你憑什麼?!」她怒喝,揪著他衣領的手扣得更緊。

他憑什麼自作主張奪去她喚劍的權利?!

玄武卻以為她問的是金剛不壞護體之事,「眾多法術之中,我族向來專精刀槍不入的護體之術,這也就是你的劍無法傷我的王因,方才我藉你我掌心相運時,過渡部分真氣——」

她喝斷他的解說︰「誰在問你這個?!你立刻將那什麼鬼封印傍撤掉!否則——」

「否則怎麼樣呀?」燭光和宵明又跳出來叫囂,仗著她手上沒劍,兩人的模樣可與方才的縮頭縮尾大不相同。「你現在就像只拔了牙、收了爪的虎兒,咬人也不痛不癢,還敢恁般囂狂?」哼哼!

「燭光、宵明,別再多言。」玄武微蹙眉。小艷妖看來已經怒焰沖天了,這兩個小家伙還在火上添油?

「我非將你們三人碎尸萬段,以泄心頭之恨不可!」失了流星劍,她的氣勢仍不減絲毫,「你們以為經過一夜,就能緩了我的魔性?哼,痴人說夢!一夜的苟延殘喘只會延長你們的痛苦折磨,明日天方破曉,就是你們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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