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田匡弘逃回日本去了,我失手沒一槍打死他,現在右綰青人在日本,很可能會成為福田綁架來對付我的棋子,你要特別留神,別讓他踫著右綰青——」
哼哼冷笑聲打斷了左風嘯的發言,他立刻听出那是右綰青的聲音,心里暗叫不妙,他沒料到右綰青會拿到他交給黑煉的精密對講機。
原本只想偷听的右綰青一听到左風嘯的嗓音,沉不住氣地開口譏刺道︰「你的槍法爛也不是只爛一天、兩天,會失手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你騙我到日本撲了個空,沒想到繞一大圈,結果福田還是要由我右綰青來解決。左大少爺……不,你不姓左,那兩個字只是代表我們家族過去的『身分』。風嘯,你放心好了,你的爛攤子我會替你收拾的,等我回去台灣後,再跟你清算這筆誆騙我的帳!」哼哼,洗干淨脖子等她吧!
「司徒綰青!」左風嘯吼出她的真實全名,「你不要輕舉妄動!埃田匡弘身邊有個棘手人物,听到沒?!我立刻到日本去,等我一起行動!」
他的聲音透著焦急,他太清楚右綰青的魯莽個性,而這種橫沖直撞的性子會害死她自己的!
「你從頭到尾都沒打算讓我參加,憑什麼現在我要听你的?誰要跟你『一起』呀?!你以為你是誰?!再說,報仇是我右派的事,你這個左派的家伙根本無權過問,別忘了,我頭上冠的那個姓是『右』,不是『左』,少用這種口氣命令我,我們右左兩派早就誓不兩立了!哼哼,再見,風大少爺!」風,才是左風嘯的本姓。
右綰青甩掉耳朵上的小型玩意兒,直直將它砸向牆壁,看著它支離破碎。
她方才那番吼叫已經將黑凝和黑煉引了過來,兩人一前一後站在她面前,右綰青揮手招呼他們坐下。
「好消息噢,來,來喝一瓶慶祝一下。」她各塞一瓶清酒到他們手里,自己則拿著剛剛開瓶的那罐,清脆地敲敲他們兩人手中的玻璃酒瓶,「鏘」的一聲,附加上一句日文的「干杯」,她自己就率先牛飲起來。
黑煉淡瞄了地上的破碎玩意兒一眼,「你剛剛听到左爺說了什麼?」
「你做什麼叫他左爺呀?!那你也叫我一聲青姊,快!」輸人不輸陣,她右綰青在稱呼上也絕不讓左風嘯獨佔鱉頭。
「他一個月給我二十萬。」黑煉這句話勉強算是解釋了「左爺」這兩個字的價值。雖然他目前還不太清楚那兩百張千元大鈔的功用有哪些,把它們全擱在左派分給他的房間里,當成垃圾一樣隨便亂丟。
右綰青立刻沒了聲音,二十萬?她哪有本事像左風嘯那麼凱,花二十萬去請人叫她一聲「青姊」?!這種奢侈錢她花不下手,尤其在右派窮得只夠她買一顆子彈的現在!
「我下次也叫他一聲左爺,看看能不能坑個二五八萬來補貼家用。」右綰青冷冷假笑,又喝口酒,才回答黑煉最初的那個問題︰「左風嘯說,我要找的仇人已經回日本了,左風嘯無能,解決不掉福田,這回換我來,我會讓左風嘯顏面無光地承認失敗,承認他技不如我!」
右綰青越說越覺得渾身熱血沸騰,掏出小背包里的手槍,里面雖然只有一顆子彈,但,綽綽有余了!
她的槍法夠準,可不是左風嘯那個膿包所能比擬的,從小到大,她的射擊成績一向遠遠凌駕左風嘯,只有笨蛋才會需要多余的子彈補開第二槍、第三槍……好吧,她自首,整個右派只挖得出這顆子彈,要多打三、四槍也很難,唉。
不過她從沒對人開過槍——除了射過左風嘯之外,一想到要帶槍廝殺,右綰青忍不住帶著幾絲緊張央求道︰「黑凝、黑煉,你們要幫我噢。」
「當然,會跟你來日本,就是要幫你。」黑凝從沒動搖餅。
右綰青回她一個感動的諂媚笑容,再轉向另一個看來頗可靠的特殊能力者求援壯膽︰「黑煉,我知道你是跟來日本保護黑凝的,可是有空也要保護保護我噢。」她雙手合十,將他當成神像在拜。
「放心,如果一排子彈掃射過來,凝會擋在你面前,而我會擋在凝的面前。」
「黑凝,如果哪一天你不要這個男人了,可以考慮讓給我。」右綰青一臉認真,她又被那句話感動到了,雖然她也清楚,黑煉不是要擋在她面前,而是因為黑凝在,他才會在,但是不知怎地,她覺得……好羨慕這種愛情。
「她肯,我也不肯,就算我肯,左爺也不肯。」黑煉聞了聞清酒,發現這味道和那晚他在游輪上喝了滿肚子火的東西相似,索性不喝。
「哼,我要什麼還需要他點頭嗎?!」右綰青別開小臉,順便打個小酒嗝。
「如果你是因為我願意替你擋子彈而覺得感動,那麼,你為什麼沒有辦法去感受到,還有個人連讓你涉險的半分可能性都不允許?」
右綰青楞了楞,望望黑煉,又看看黑凝,雖然黑凝臉上還是那號表情,但是……眼角似乎微微笑彎了。
右綰青沉默很久,也思考很久,末了,摳摳被酒氣燻得發紅發熱的右頰。
「呃……你們說的是誰呀?」
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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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動的右綰青,主導了一場混亂的尋仇計畫。
應該說,她根本沒有事先做好計畫,只憑著一股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傻勁,直搗黃龍。
要查到福田匡弘的巢穴當然是困難的事,不過,當對方也急著找她時,一切就會變得容易許多——是的,她讓自己的行蹤暴露在日本新聞節目里,明擺著要讓福田匡弘瞧見她,所用的方法正是抄襲台灣電視史上曝光率最高的那招,拿著兩塊寫明她落腳處的大紙板,到新聞案件現場舉在受訪人的肩膀後方。
埃田匡弘才派出大批人馬在全日本搜查右綰青的下場,打算先發制人,綁來左風嘯最重視的人之後,還怕左風嘯不乖乖束手就擒嗎?這下倒好,右綰青自個兒送上門來,省了他不少功夫。
不到一天的時間,右綰青就得到她要的效果。
「原來這招在日本也吃得開耶。」右綰青老早就想試試用這種「舉牌」方法成為新聞媒體注目焦點的滋味。
「小丫頭,這種時候似乎不應該高興這種事吧?」福田匡弘手里舉著槍,只差沒抵靠在她的腦袋上。
看起來,右綰青的情況不算安全,除了福田匡弘手中一把,他身旁六個保鏢也各執一把,七個槍口全對準了她。但她的情況也不算危險,因為前頭站了個黑凝,再前頭還站著黑煉。
埃田匡弘冷笑,「你身邊只帶了兩個人,就敢找我報仇,我福田匡弘什麼時候被人看扁成這樣?左風嘯好歹帶著左宏飛和左凌豫,兩個人都是左派里頂尖的殺手,而你前面那一男一女連名字都沒听過,就算一人擋了一顆子彈,還有五顆哩!」更何況那對男女手上沒有任何武器,要攻要防都很困難。
「別拿我跟左風嘯比,我沒有他那麼不濟事,我和他是不同掛的,他失敗是他的事,我右綰青可不會。」右綰青知道福田匡弘是中日混血兒,中文和日文同樣溜,所以她回以中文,否則以她簡單的日文程度,說出來的話恐怕不夠氣勢。
埃田匡弘笑了笑,表情有些不屑,似乎是將右綰青的話當成比玩笑話還不如的誑語。
「好,讓我試試,你身前這兩個人有什麼過人之處。」他舉起槍,想先試試站在第一位的黑煉。
黑煉表情輕松自在,不過拳心里握著一簇火苗,只要手指一松,那火苗就會竄遍全身。
埃田匡弘贊賞在心,表面不動聲色。
「你準備用這種姿勢接我一槍?」福田匡弘挑眉,「勇氣十足,但智能稍嫌不夠。」他惋惜道,但扣扳機的食指沒有遲疑。
埃田匡弘開槍同時,黑煉也松開手,幾乎是槍聲響,他全身也燃燒起來,火焰炙猛。
那顆朝他額心射來的子彈一如以往,融化得徹底。
埃田匡弘約右綰青來解決事情的廢棄大樓里,一瞬間鴉雀無聲,死寂得像是眾人都看傻了。
「嘿嘿,嚇呆?還沒呢,我的王牌還沒打出來哩。」右綰青又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臉,「不過現在只要他一個人就可以撂倒你們全部,黑煉,上!」
黑煉右手一甩,火鞭赤辣辣地在地板濺出火星,武器憑空上手。
埃田匡弘臉色大變,任憑他再怎麼狂妄也無法忽視這個滿身火紅的男人,前一秒還很凶惡的氣勢瞬間委靡不振,只能不斷地吞咽恐懼。
「將……將軍!你還在做什麼?!快、快幫我!」福田匡弘突然失措地大嚷起來,像在討救兵,可是他身後那六名保鏢和他抖得同樣劇烈,應該不是他求救的對象。
久久,廢棄大樓間有了回音。
「我正看得精釆呀,可不可以繼續坐在一旁欣賞就好?」遠遠的,有個聲音在空曠的建築物間回蕩。
那聲音,不屬于福田匡弘,也不屬于他身後六人中任何一位,當然,更不可能是右綰青這邊的人。
「你收了我一百萬美金,我可不是請你來看戲的!」福田匡弘咬牙,也在搜尋聲音是從哪里發出來的。
「也對,一百萬美金呀,夠我好幾個月不愁吃穿,可是……這筆錢似乎沒有比上一回好賺,我可以打穿姓『左』的手掌,但不見得能打穿眼前那個火焰男人呀,我用的子彈和你用的差不多材質,打出去大概也會燒成一攤泥。」很消極的口吻及調調。
終于,雙方人馬右側的柱子後,走出了說話者的身影。
將軍,是他的代號;江鈞,則是他的本名。同音異字,任憑誰愛叫代號或是本名,听起來都一樣。
江鈞的年紀看來很輕,第一眼給人的印象就是個學生,十五、六歲那種青女敕女敕的學生,可惜他手里那把沉黑的槍,破壞了這一切。
「你說你打穿姓『左』的手掌?!」右綰青沒漏听這句話,神情倏然緊繃。「是左風嘯嗎?!」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江鈞笑笑道。那對他一點也不重要,他只在乎他打出去的子彈是否命中、是否染血。
右綰青有些生氣,不知是氣江鈞這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還是氣他可能打傷左風嘯。
她鄙視江鈞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美少年模樣,甚至懷疑他身上那件衣服月兌下來之後,胸口上有幾根肋骨也數得出來——哼,白斬雞。
識人不清的右綰青沒有戒心,不代表黑凝與她同樣以貌取人。
「煉,當心。」眼前那男孩子,身上的味道不一樣。
「我知道。但他的槍對我不管用。」
「我可以試開一槍嗎?」江鈞很客氣地詢問黑煉,指了指他身上的火焰,躍躍欲試的笑顏讓那張臉孔更顯年輕。
「來呀。」黑煉是不介意被人當靶子啦。況且,有禮貌的小孩子就是討人喜歡,一些比較無理的要求也會被允許的。
「謝謝。」江鈞道完謝,舉起槍,扣下扳機,然後看著彈頭在黑煉黝黑的皮膚上融濺開來。
他轉向福田匡弘,用很歉然、很遺憾的表情道︰「福田先生,這一百萬美金,我恐怕是賺不到了。」因為子彈根本打不進去嘛。
「你打不穿這個,不會去打其他人呀?!還有後頭那兩個呀!我要的是右綰青,就是躲在最後頭那個女人,你逮到她就可以了!」福田匡弘也知道面對火男沒轍,可是他身後還有兩個柔弱不堪的女人,她們應該就很好料理了吧!
「站在右綰青前頭的那個女人看起來也不太好惹……」江鈞嘀嘀咕咕的,只有福田匡弘這老家伙還沒瞧清楚,那個長發女人眼里可沒有半分恐懼哩。
槍頭轉向,才瞄準了黑凝,黑煉立刻閃身擋在她面前,眼角余光瞟著福田匡弘原本打算偷襲他側開身所形成的空缺,火鞭甩動,在福田匡弘腳前三寸擊出大量火花,嚇得他不敢造次,連退了十多步,但還是被不少星火燙到。
江鈞眼中有著趣意及了然,似乎看穿了什麼,不過他還是要再確認一下,但這點非常需要福田匡弘的幫忙——
「福田先生,按慣例,一百萬,我只殺一個人,你挑這三個里頭哪位?」他江鈞不做賠本生意,該講的要先討論好,這是交易習慣。
「火男!」福田匡弘忿恨道,他此時正蹲坐在地,猛拍著火的西裝褲管。
他決定先花一百萬解決麻煩的家伙!少了這男人的阻礙,還怕逮不到右綰青嗎?!
「我想也是。」他也比較想對付黑煉,成就感比較強,收到一百萬美金時花起來也過癮。「不過,我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
江鈞緩步走到福田匡弘身旁,彎,輕聲說了幾句話,福田匡弘臉露驚訝,順著江鈞的提議望向黑煉。
「這……能成嗎?」福田匡弘不確定地問。
「不成的話,我不會收你的錢。」江鈞笑道,他努努眉峰,做為暗示福田匡弘行動開始的指令。
「好!你們跟我來!」福田匡弘召集六個保鏢,就往上樓的樓梯跑。
「等等!埃田,你要逃去哪里?!」右綰青抓著槍追上去。
「右綰青!」黑煉想喚住右綰青,但莽撞的她向來就不是個會听取別人意見的人,即使黑煉的叫聲多響亮,她同樣都能當做沒听到。
「我去追她。」黑凝跟著右綰青的腳步上樓。
黑煉信任黑凝的能力,他清楚黑凝的特殊功能絕對不亞于他,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沒看到黑凝在他眼前,心里就是不踏實,所以他並不想多花功夫在江鈞身上,只想盡快跟上黑凝。
黑煉一鞭子打向江鈞,江鈞輕巧地移動到石柱後,火鞭「啪」地擊中柱面,濺出火星,鞭子散開破形,但不到幾秒時間,火鞭又恢復原來的面貌。
「你如果想殺我,最好掂掂自己的斤兩,如果你不想趟渾水,現在就離開,我不會為難你。」黑煉收回火鞭,與江鈞對峙。
江鈞的回應只是笑及聳聳肩頭,看不出他到底是怕了黑煉前頭那句威脅,還是同意考慮後頭那句提議。
「我不想跟你正面沖突,因為對我太不利了。你可以當我在這場戲里是扮演最不重要的角色,轉身上樓救人。當然,你可以懷疑我會從背後偷襲你,不過我的子彈你也見識過了,它打不穿你的火焰,既然正面都能毫發無傷了,背面會有什麼影響嗎?」他想,黑煉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當然不會。」黑煉對自己很有信心。
「但樓上那兩個女人恐怕不太一樣吧,子彈能不能打穿她們呢?」江鈞指了指上頭,三樓與四樓的隔間有個很大的缺口,從三樓抬頭望,幾乎有一大片的天花板是鏤空的,可以直接看到四樓,隱隱約約有幾條人影在上頭追逐斥叫。
「福田,你有種就跟我單挑啦!」這是右綰青的聲音。
「右綰青,帶種就追上來!」這是福田匡弘的挑釁,緊接著是幾聲槍響,以及他倒抽涼氣的驚叫︰「那個女人……竟然……天呀……」
看來,福田匡弘是親眼見識到黑凝對待子彈的方法了——冰起來,捏碎成粉末。
黑煉看到樓上一長串的人影已經來到那個三、四樓之間的缺口,其中包括了右綰青及黑凝。
「福田先生,可以逼她們跳下來了。」從頭到尾都掛著笑的江鈞收斂起那派輕松表情,交代福田匡弘實行方才設下的圈套。
「什麼?!」黑煉愕然瞪視江鈞,再抬頭,四樓那端已經開始一連串的槍戰,黑煉知道右綰青只有一顆子彈,現在連續砰砰砰的槍聲當然不會是出自于她的槍。
「黑凝——」右綰青慘叫︰「快!快擋下來——」
江鈞擋下黑煉準備往樓上沖的身影,笑容可掬道︰「不用上去,因為她們很快就會下來了。」
他才說完,右綰青已經從缺口邊緣一腳踩空,直直墜下!
黑凝沖過來抓住她,那頭又黑又長的發絲在半空中像無心松放的綢緞,一波波披散開來,兩人一並摔出四樓。
黑煉想也不多想,急奔到兩人摔落的位置下方,攤開手臂就要接住她們。
不過,江鈞的話還沒說完呢,方才只是好心告訴黑煉不用費事爬上四樓,而現在,他的劇本還在繼續進行,說話的聲音沒因黑煉奔離而停下。
「然後,你會撒下所有的火焰。」江鈞像在預言一般。
丙然,黑煉為了避免燙傷黑凝及右綰青,完全收起火勢——當他的火焰連彈頭都能融化時,要是觸踫到人體,那可是會直接將人燒成炭灰的,黑凝冰冷的體質更是承受不住!
江鈞似乎胸有成竹,沉沉地笑了,平舉槍口。
「而我,會一槍打穿你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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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槍響,濺血。
黑煉胸口一熱一痛,但他沒時間去理會自己胸前的血濕,手臂更沒空捂住痛處,他只在乎來不來得及接住黑凝和右綰青。
他長臂一舒,牢牢抱著黑凝的身體,另只手擒獲差點顏面著地的右綰青領子,將她撐直起來,確定黑凝和右綰青平安之後,他才單膝跪地,倒了下去。
「煉?」黑凝發現黑煉的重量變沉,泰半都壓靠在她身上。
墨黑的衣服,透不出顯眼的腥紅,直到地板上逐漸有了血窪成形,黑凝才猛然一怔。
「黑煉?!你流血了——」右綰青驚呼,看清楚冒血的部分,她只能掩著嘴打顫,再也說不出話。
黑煉的心窩正汨汨涌出鮮血。
「快!快替他止血!他會死掉的!」終于回神的右綰青模遍自己全身上下,勉強找到一包面紙,立刻拆開就往黑煉傷口上壓按住,不顧沾了滿手的腥粘。
相較于右綰青,毫無反應的黑凝明顯失常,她雙眼盯著黑煉不斷涌冒血泉的傷口,像是完全不理解為什麼他的胸口會淌流著大量的濃稠液體。
「不用了,我是對著他的心髒瞄準,急救是多余的。」江鈞把槍放回腰側,無意要對黑凝和右綰青補上幾槍,他拿了該拿的酬勞,做他該做的事,不該做的,他半分也不會費神去做。
「你閉嘴!你這個小人,你一定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賤招偷襲黑煉,否則憑你哪有本事傷到黑煉?!」右綰青並沒有看到黑煉為了接住她們而撒下火焰那一幕,心里不相信能融化子彈的黑煉竟會受槍傷,絕對絕對是眼前這個江鈞耍賤招!
「我只是偷襲他罷了。」可恥的事,由江鈞口中說來卻像沒什麼好反省的。
「果然!丙然!」忿恨的右綰青掏出槍,即使里頭只有一顆子彈,即使那顆子彈原本要用來對付福田匡弘,但是沖動的她根本不可能思考這些,她現在滿腦子只想替自己的同伴報仇!
右綰青連瞄準江鈞的動作都還沒能做全,就先听到身旁的黑凝深深吸了口氣,緊接而來是竄入骨子里的劇烈嚴寒!
向來內斂雅靜的黑凝挺直身軀,抿緊的唇色蒼白、細眯的眼楮冷冽,長發襯著那張縴瘦臉蛋上的淡淡怒意,白白的薄煙從她的毛孔透出,她掄拳的手,握住了與黑煉相似的武器,只不過黑煉的鞭子是火,而她的是冰。
江鈞眼見情況不對,他沒料想到除了黑煉之外,還有另一個特殊能力者存在,而且,這個女人絕對比黑煉更難料理。
他從來不敢小覷女人,尤其是盛怒中的女人。
丙然,黑凝的冰鞭隨即迎面甩,力道之強大,讓江鈞無法做出其他反應,只能迎戰。
鞭子甩到時,他的子彈也對抗射出,子彈精準打碎冰鞭,解除第一時間的危機,但是他沒想到子彈打不穿的,是比冰更冷的風。
「唔!」江鈞被凍得鼻子都快掉下來了,趕快伸手去捂住鼻子,模到臉上一層薄霜。
開什麼玩笑!這樣會死人的好不好?!
黑凝不掩飾渾身迸發的白霧,甚至她上半身的左邊已經包覆在冰霜之間,凝結成冰雕的模樣,她右手一抽,冰鞭變得更長更堅硬,追著江鈞而來。
右綰青看傻了眼,福田匡弘也看傻了眼,看著江鈞抱頭鼠竄,像只慘遭敵襲的企鵝,在冰天雪地里尋找躲藏的角落——現在形容廢棄大樓是冰天雪地也不為過,因為放眼望去,盡是一大片冰塊奇景,閃動的光芒射到眼楮還會痛哩。
江鈞大腿被冰鞭擦過,差點沒跪地飆淚狂哭——好痛!真的好痛!又麻又痛又冷,三項折磨同時降臨。雖然傷處不見血,但是傷口被冰冷扯凍著,那股痛楚不輸給鮮血狂流的疼!
江鈞沒時間呼疼,一拐一拐地拔腿跑給黑凝追。
黑凝的表情沒有變成猙獰,更不可能歇斯底里地咆哮,只有素淨的臉頰上掛著兩行凝結的清淚,若不仔細去看,很難發現……她哭了。
她的忿怒有多烈,她身上的冷霧就冒得多洶涌,她的情緒,是斂于內而不形于外,因為憤怒,不是臉上神情所足以完全表露的。
她這輩子,從來沒觸踫到如此冰涼的黑煉,他是火焰,熱情洋溢,無論她多冰冷,都無法讓黑煉降下熱度,是的,黑煉是那麼的炙熱、燙人,讓處在他身邊的她,也能得到如此難能可貴的溫暖……
可是這個男人傷害了黑煉!
他讓黑煉變得渾身冰冷,讓她感覺不到他的熱力、他的心跳……
黑凝握緊的拳心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深深戳陷在皮肉之中,卻嘗不到痛,最痛的地方不是手,而是像被人一槍打碎的胸口!
「怎麼變得更凶了?!」媽呀!江鈞瞥見黑凝眉頭一擰,整個人像猛然燃燒起來那般嚇人,慘叫一聲,加快逃竄的速度。
早知道賺一百萬會落得如此下場,他情願留在家里拿槍替老媽打蟑螂,爬過一只射爆一只,爬過兩只死一雙,也不要像條喪家之犬被人追著抽鞭子!
就在眾人屏息之際,有人悶悶地笑了,還不忘飄來一句落阱下石——
「真狼狽。」
江鈞听出那人的聲音,認出那人的身分,慌忙吼道︰「你還有心情躲著看!還不趕快救你唯一的親弟弟,要是我被活活抽死,我做鬼也一定回老媽夢里哭訴你的無情無義、見死不救,讓你下半輩子也不好過!」他又要吠又要喘又要逃命,果真很狼狽。
「生意是你要搶的,說好不準我插手。」想當初,惡聲惡氣命令人的家伙不知道是誰噢,現在還好意思指控他無情無義、見死不救?
「那是我之前沒被一個渾身冒冰的女人追著打,現在情況不一樣啦!」江鈞完全推翻自己說過的豪語,現在豪氣並不能救他一命,他情願選擇窩囊!
「誰教你要打死她的愛人?早告誡過你了,你這種專挑別人最痛的弱點來攻擊的惡習,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瞧,報應來得真快。
「你——」江鈞被緊追而來的寒氣嚇得低頭,正巧閃過那鞭可以將他打成碎玻璃的冰鞭,鞭子抽中石柱,柱子幾乎被打掉大半,一堆碎石混著破冰塊啪啪啪啪地落在他雙手捂牢的腦門上,最大那顆碎石還正巧砸中手掌沒能保護到的部分,在他頭上打出一個紅紅的大腫包。
他回頭,看著那根與石柱玉石俱焚的冰鞭又重新凝結成形。
哪有人這樣的啦!他的槍固定只能打七發子彈,打完還得換匣,她的冰鞭打壞了就再生,擺明就是佔他便宜呀!
「親親大哥!您快拯救您親親小弟,再晚幾秒,您在這世上唯一一個可愛又聰明的親親小弟就會魂斷于此了,以後您就听不到親親小弟再喚您『親親大哥』的聲音了——」惡聲威脅沒有成效,江鈞改采哀兵政策,他知道自家大哥是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只要撒嬌一兩句,他沒有不妥協的。
當真,有人吃軟不吃硬的程度非常偏執,近乎變態了。
「說得好,我這輩子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听你低聲下氣喊我『親親大哥』,沖著這四個字,我不能不管——親親小弟,左邊!」
兄弟間默契十足,一句「左邊」,江鈞立刻往左邊撲跳開來,一顆又急又快的子彈擦過江鈞的臉頰,不傷他絲毫,直直往後頭的黑凝射去。
黑凝只怔了半秒,鞭子抽掉那顆子彈,將它打成粉末,像團爆開來的雪花,半點痕跡也不剩。
槍聲連續再響五次,次次落得同樣的結果,槍匣里本來就少了一發子彈,槍匣彈盡,短短兩秒的換匣速度,再補上六發子彈。
黑凝沒閃躲,她甚至可以不需要動手擊碎彈頭,因過度憤怒而包圍周身的冰凍空氣,就足以替她擋下所有的攻擊。
可是,突然之間,她竟撒掉所有冰霧,連手上的鞭子也化為氤氳的空氣,掄緊的十指松放開來,膚上的凝晶消失掉了,就連臉頰上的那兩行淚水,也恢復液態,沿著臉龐滴滑下來。
自殺!
這兩個字閃進了江鈞口中那位「親親大哥」的腦中,直接替他解讀這名長發女人的行徑!
黑凝確實打算讓最後那顆子彈打穿她的心髒。
她記憶里翻騰過許許多多的畫面,無論是沖刷掉而變得模糊的記憶,新添而清晰在目的記憶,都有黑煉在。
如果之後的記憶里,不會再有黑煉呢?
如果陪她寫下一篇篇記憶的人,不再是黑煉呢?
凝,我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處在遺忘的恐懼里,我會讓你每天都有新的記憶,然後舊的回憶,我幫你牢牢記住。
允諾著要每天將舊回憶當故事講給她听,重復再重復陪她溫習的人不在了,新的記憶少了黑煉,舊的記憶又消失了,那麼……
她還剩下什麼?
斑興的、悲傷的、絕望的,全部都遺忘之後,她還擁有什麼?
倏地,她閉起了眼楮,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那個渾身著火的小男孩。
手給我。
賓開!全都滾開!
你燒起來了。
你……你怎麼做到的?你跟我一樣……特殊能力者?
嗯。你看起來很熱。你的手給我。
我身上的火會燒傷你的。
沒關系。
對了……
是她先靠近黑煉,因為那時黑煉的模樣好痛苦,蜷得像顆小球,痛苦的申吟讓她心頭一揪,不由自主對他伸出了手。
是她先走近黑煉的身邊,讓他依賴她,讓他如此眷戀她,讓他……
是她讓兩個人糾糾纏纏十幾年,卻又因為自己忘掉這些,而認定是黑煉纏著她……
這一切,真正的始作俑者都是她呀!
她不甘心,她要這些記憶,每一點、每一滴,只要有黑煉出現的部分,哪怕只是他一臉俏皮地輕笑,她都要的!
如果沒有了,那麼,她什麼都不需要,不需要了!
她要陪著黑煉,就像黑煉總是陪著她一樣。
江鈞的親親大哥即使立刻發覺黑凝的意圖,但最後那顆子彈已由槍管射出,就算他想收手——他的目的原本就是要讓江鈞全身而退,而此時,江鈞已經一臉汗涔涔地跑到他身後,安全無虞——也來不及將子彈給塞回槍匣里。
隨即,另一聲槍響,另一顆子彈不偏不倚打中前面那顆子彈的正中央,逼迫彈道改變方向,兩顆子彈分別打在天花板及牆面上,深深嵌進水泥里。
「你們的任務是保護右綰青,如果你跟著殉情,要留右綰青一個人面對那些豺狼虎豹嗎?」左風嘯踩著黑亮的皮鞋,緩步從樓梯走上來。
「左風嘯!」右綰青和福田匡弘同聲叫道,前頭那個是驚喜,後頭那個是驚愕。
左風嘯掃來一眼,公平地賞了兩人一記瞪視,不管其中之一是他的指月復未婚妻,照瞪!
右綰青和福田匡弘同時縮縮肩,兩人像被教訓的小孩遇到威嚴十足的老師,噤若寒蟬,沒人想挑戰一臉怒意的左風嘯。
他越過右綰青,像果大樹般杵在中央,等著江鈞的「親親大哥」開口。
「我和我的親親小弟不想趟這渾水,我親親小弟那一槍一百萬酬勞,我們也不準備收。」因為金主可能也沒有命付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帶著我的親親小弟退出戰場,你們的恩怨就自行解決,如何?」
「你弟弟殺了我左派的人,想全身而退似乎也太天真了。」左風嘯冷眼瞄向黑煉倒臥的地方,眯眸。
「我們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對我們做職業殺手這一行的人來說,誰給錢,我們就賣子彈,今天你付得起,我們兄弟也可以替你殺福田匡弘,簡單來說,我們的地位是牆頭草,並不特別站在哪一方,你要找人算帳,應該是找金主,而不是我們這種『約聘人員』。」江鈞的親親大哥沒露面,仍在暗處說話,「我不太想威脅你,不過,你仔細看看你的女人額頭。」
左風嘯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早在他一上到三樓,就發現有一道紅外線光芒正瞄準右綰青的額心。
「希望你的子彈能快過我的槍,剛才擋掉我一槍,現在可以改試試我左手這把槍的威力。」江鈞的親親大哥這句話已經說得夠白了。
右綰青根本不知道有把槍正對準她的腦袋,生死一瞬間,只顧著嚷道︰「左風嘯!你楞什麼楞?!快替黑煉報仇呀!」
對,然後等著替你收尸嗎?左風嘯又瞪她一眼,要她乖乖閉上嘴,否則他很樂意替她粘上!
「帶著你弟弟走吧。」他也不想花太多精神再多對抗兩個人,而且是兩個在殺手界赫赫有名的家伙,吃力又不討好。
「什麼?!他們不可以走!」右綰青大聲反對,義憤填膺。「你不替黑煉報仇就算了!我來!我不準有人這樣對待我的朋友!」
「你鬧夠了沒!」左風嘯憤怒地對她吼。
他的精神狀況已經繃緊超過二十四小時,戰戰兢兢的害怕自己到了日本之後,看到的會是她冷硬的尸體,他就在這樣心神不寧、坐立難安的折磨間度日如年,幸好此時此刻還能看到她活蹦亂跳,在他面前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野貓喵喵叫,可是嘴里卻叼著一顆手榴彈在耍玩,完全看不到他的心急如焚嗎?!欠吼!
「我哪有在鬧!我是氣不過——」
「你再講一句話試試!」他會考慮拿槍瞄準她。
很久很久沒被左風嘯凶過的右綰青咽咽口水,雖然他這句語焉不詳的威脅並沒有說明「刑罰」是什麼,可是她就是覺得威嚇性十足,不過她不知死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你都沒看到黑煉被打到那一幕……」她小聲嘟囔,氣勢當然不及左風嘯。
「黑煉沒死,不過你再唆下去,他死掉是早晚的事。」
左風嘯話一出,最驚訝的人莫過于黑凝。
她像突然被雷打中,從頭到腳的寒毛都豎直站好,仿佛全身死透的細胞又重新活動,睜開眼奔回黑煉身邊,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她蒼白的臉色仍舊蒼白,握回拳,也握回那只探不到任何動靜的食指。她屏著呼吸,湊上臉頰抵住黑煉的鼻頭,想靠肌膚去感覺到微弱的熱息。
她不敢動,怕她的任何動靜都會誤導了判斷,怕她將自己漲疼在肺葉里的吁吐當成是他的余息。
她的長睫再度合起來,為的只是要將所有感官都集中在臉頰那一處。
扇形的黑睫逐漸濕潤,讓融開來的凝冰暈染。
眼淚,默默墜出了眼眶。
「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