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珠寶匠 第9章(1)

秦關遇襲,賊人清晨時分闖入珠寶鋪,本欲偷竊,未料撞見秦關,雙方在小房互斗,一屋子凌亂不堪,滿地散落珠珠玉玉。秦關佔了上風,雖然對方人數勝過于他,手里也有武器,不過秦關仍應付有余,他听見賊人中有人出聲喊著︰「用藥!用迷藥!」

「迷藥……迷藥……是哪一袋呀」」他們準備太多小人物品,有蒙汗藥、麻沸粉、巴豆,連毒藥都有。

「隨便啦!」一人搶一袋,幾名賊人,各自在刀上抹了藥,又再攻過來。

秦關自懷里掏出幾顆玉石,當作回擊武器,利落彈向賊人,糠糠糠糠打掉幾把刀,身後劈來偷襲,秦關側身避過,賊人近身攻擊,一次三把刀涮涮逼近,閃得過左邊、躲得過右邊,中央那把大刀突刺而來時,要反應已經來不及,秦關僅能靠賊人之手為支撐點,扣住對方手臂,旋身,借力使力,躍出被夾擊的危險地帶,月復側被刀鋒劃破一道血口,但不嚴重,皮肉之傷罷了。

秦關操起鑽刀,刺入賊人膀內,賊人痛得大叫,又挨秦關一腳踢,撞翻小房矮櫃上的瓶罐,銀粉、金片狼藉傾倒。趁秦關仍在與同伴對峙,距離金剛鑽最近的賊人迅速將一袋原礦及數十顆琢磨完成的果鑽掃進襟口,大聲對同伴道!「到手!撒!」他率先跳窗而逃,其余人紛紛跟進。

秦關尚未發現金剛鑽失竊,無意戀戰,任由賊人消失眼前,等他看見空空如也的桌面,除了嘆氣之外,什麼也沒法子挽救。

「這下子……沒被小當家剝掉一層皮才有鬼。」秦關收拾一屋子慘況,撿起地上珠玉,卻有更多鮮紅色珠子墜地,在他腳邊綻開成花,他按著傷處,潦草地簡單包扎過後,費了一番功夫,動手將小屋恢復原狀。他沒有驚動尉遲義,想獨自攬下金剛鑽失竊的處罰,嚴盡歡暴跳罵人是小事,拖延交付客人商品期限是大事,弄丟琢好的果鑽,他得盡快補回來。

當他清洗染血的鑽刀時,本該是小傷的部分傳來刺痛,他以為自己能忍下,但那痛太強烈,比被滾燙的熔金燙著時更劇烈,他低頭望去,包裹傷處的棉布沁出並非尋常鮮紅色澤的血漬,而是深得像血中混入黑墨的駭人顏色。

「……不是說要用迷藥嗎?」他明明听見賊人們是這麼說的,所以他認定刀上抹迷藥,並不可懼,可是迷藥絕不可能這麼疼痛,教他站不直身……

是毒呀……高瘦身軀抵擋不住窒息的暈眩,想按住桌角撐住自己,指月復踫到任何東西都如遭炙燙細針沒入膚肉一般的疼,他的手,滑過桌緣,整個人撞倒桌椅,癱瘓在地,額際撞破,血蜿蜓流下,此時它仍是鮮紅色,但在睡到日上三竿的尉遲義踏進小屋之時,從額傷汨出的血色,已轉為濃黑。

閻王要你三更死。賊人抹在刀上的毒藥名稱,眾大夫都耳熟能詳的一種毒,制之容易解之難。百年前,由神醫研制發明,做法流傳下來,解法卻早已失傳,當鋪請來的大夫無能為力地搖首,他無法解去「閻王要你三更死」的劇毒,不,應該說,放眼天下,找不到能解毒之人。

言下之意,秦關只能等死,等待毒性流遍全身。

「……要不要去把朱朱找過來,我、我想……關哥在這種時候,會希望見她最後呃……見她一面的。」有人囁嚅道出了秦關藏在心里最可能的遺願。

此話一出,增添更多絕望。如果他們無法救活秦關,最起碼……讓他最懸念的朱子夜陪在身邊,他才能了無遺憾,若真發生不測,至少,他能一路好走。

嚴盡歡命令夏侯武威趕往朱家牧場去綁來朱子夜,務必趕在秦關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

當朱子夜愕然看著夏侯武威上門,不懂交情不深的他怎會有空上牧場串門子,夏侯武威連馬也沒下,彎身撈她上馬,一句話,讓朱子夜停下掙扎動作!「阿關出事了,快些!興許,是最後一面。」

什、什麼……什麼意思?出事了?出了什麼事?最後一面?這四個字有多嚴重,夏侯武威不知道嗎?!

最後一面耶!

這玩笑開大了吧?!朱子夜很生氣,秦關身體那麼好,雖然有犯些小胃痛,以及容易受風寒之外,他哪有哈大毛病?!她還打算厘清思緒之後,就要上嚴家當鋪去,怎可能會……變成最後一面?!

然而,夏侯武威沒熟到會與她說笑,他此時緊繃肅然的神情更無半分戲譫,這一讓她自腳底竄起寒意,止不住身子猛打哆嗦。

夏侯武威胯下駿馬沒有時間休息,掉頭奔回當鋪方向,一路上不歇腳、不用膳、不飲水、不浪費任何時間地全力馳騁。人命關天,秦關存著的最後一口氣,可不容他們放慢腳步。

途中,夏侯武威約略提了珠寶鋪遇襲,秦關遭刺中毒的情況,他所知的,也僅止于此,無論朱子夜想再多問,他亦無可奉告,他同樣心急想趕回去看秦關目前是否安好。

金剛鑽……他是因為那種听都沒听過的鬼玩意兒才會被貪心賊人刺傷。閻王要你三更死……什麼鬼毒藥名?教人頭皮發麻的不祥……「妳需要休息一下嗎?」夏侯武威問她。

「不,不需要。」朱子夜吃得消,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就算夏侯武威此時想讓馬兒休息喝水,她也要自己用跑的,跑往嚴家。

兩人趕回嚴家,已是四更天之事。

深沉的夜,靜寂無聲,燈火微弱,整條長街沒有醒著的人家,馬蹄聲急如星火,馳過,在當鋪前停下。朱子夜不待夏侯武威停妥馬,她一躍而下,甫踉蹌站穩,急忙拍打門板,要門房開門,門縫才拉開一些,她已經撞開它,慌亂沖進去,直奔秦關廂房。門房見是她,也沒有伸手斕她。

這段路,她跑過無數回,每次來到嚴家作客,她都是率先奔往這方向,他住的小院,在嚴家最南邊的園林後方,那兒布局規整,未植花卉,清一色全是綠蔭樹木,白色雲牆,圍繞宅邸,雲牆的一角,有她頑皮以紅瓦片繪上丑丑圖畫的痕跡,畫著她、他、小黑、暴暴……

這段路,今天為何變得如此遙遠,像永遠看不到盡頭一般?

她腳步慌亂,跑得太急,導致呼吸零落,肺葉出息多入息少,傳來了抗議的疼痛!

「關哥!」朱子夜喘吁吁奔進他的房,撥開擋在面前的任何人。她喊出他的名,眼淚馬上跟著掉下。秦關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胸口起伏淺淺,若不靠近看,根本無法察覺他仍有吐納。臉色介于慘白與鐵青之間,唇色仍可見淡淡的黑,赤果的上身,腰側傷口綁妥干淨的布帛,膚下青筋因為毒的濡染而深濃明顯,盤踞在他頸部、額際及手臂上,交織成駭人情景。她看見他的枕畔邊好多好多血,雖然已干,有黑有褐,他吐了那麼多血嗎……連被裳也是血跡斑斑……

「關哥嗚嗚嗚……關哥……大夫呢」為什麼沒有替關哥請大夫來?!」朱子夜哭得涕泗縱橫,「快點找大夫來呀!不然關哥就要死掉了」她慌張撫模秦關臉龐,好冰,一點熱度都沒有!一點暖意都沒有!

她試圖用自己發顫的手心煨暖他。

秦關房里沒剩幾個人在場,數數就是嚴盡歡、小紗、尉遲義和公孫謙,其余閑雜人等,早就回房去睡。該忙的,下午全都忙過了,大夫第一時間就硬架過來,毫無作用又被踢出去,在束手無策之際,公孫謙領著當鋪新收的「典當品」而來,為秦關解毒。

秦關現在的情況比下午時已經好得太多太多,最糟的時候,秦關整個人像塊黑炭,冒出來的血比墨更黑,他體內的毒與解藥正在對抗拉鋸,尚需要時間來排毒。

「沒有救了!」嚴盡歡重重拍桌,震翻茶杯。「大夫說他沒救了啦!現在就是在等死!」她故意說得狠。

嚴盡歡的話,彷佛一記狠狠左勾拳揮來,打得朱子夜小臉扭曲,合不上的雙唇蠕著、顫著,眼淚像飛瀑,傾泄而下,滴滴答答滑過泛白的腮幫子。

「嗚嗚嗚……我不要……我不要關哥死掉……」她嚎啕大哭,耍賴說著,動手去扯他的臂膀,搖他,求他別死。

「哭要是有用,妅意剛剛已經哭過一輪,秦關早就該沒事了!」嚴盡歡輕哼。

夏侯武威趕至時,看見朱子夜失控哭泣,以為秦關真的快死了,正心驚上前查看,被嚴盡歡小手拉住,阻止他過去,她徑自倒滿一碗冷泉水,喀地重重擺在秦關床邊小幾上。

「這是大夫開的解藥,妳有方法喂他喝下最好,能全數灌完,或許會有奇跡。」

朱子夜壓根無心去發現嚴盡歡眼神中的促狹,她看著那碗清澈的「藥」,二話不說便端起來,顫抖的右手好不容易捉穩調羹,一小匙一小匙舀著要喂他,眼淚不受控制地落入碗里。

「五更前沒喂完,藥湯會失效,他就死定了。」嚴盡歡言下之意,嫌她這種喂法太慢。

「而且,喂完湯藥,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當然,妳可以不做,畢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會跟著中毒,咱們全鋪里沒人敢拿生命去賭,只能眼睜睜看關哥死」

「我做!我要做!」朱子夜不假思索,攬下這種可能要她小命的危險事。

「很好。」嚴盡歡得到滿意答案,唇角露出揚弧,「我們不打擾妳,走吧。」

她拉著夏侯武威,要屋里其它人跟她一塊兒走。

一出房門,夏侯武威便忙不迭追問公孫謙︰「阿關情況如此不樂觀嗎?……但……你們為何一點也不緊張?」

沒人回他,直到距離秦關房里有段路後,尉遲義第一個噴笑出來。

「小當家,妳擺明在耍朱朱嘛。」

嚴盡歡走在最前頭,趾高氣昂的嬌哼︰「我受夠了朱子夜的遲鈍和愚蠢,我忍耐已達極限,我最討厭心口不一的家伙,特別是明明就有愛,還嘴硬說沒有的那種。」美眸意有所指地瞟上去,冷瞄夏侯武威,嘴上續道︰「所以……忍不住想整整她,替關哥出口氣,也替關哥討些甜頭。」不然秦關這幾年嘗的苦,太不值了!

「朱朱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妳這惡整豈不太過火了些?」公孫謙不像嚴盡歡魯莽,只求過程爽快而不顧後果,嚴盡歡故意誤導朱子夜,要一個閨女兒做些破壞名節的事兒,那些事,若被朱老爹撞見,他會活活打死逆女。

「反正關哥會負責到底。」嚴盡歡聳聳縴肩。要不是看秦關身體尚未恢復,該舉的地方應該舉不起來,她會直接拐朱子夜和秦關洞房,省得有人老演著拖棚歹戲!毒汗都嚇不退朱子夜,她心甘情願要為秦關死了,最好是兩只家伙沒有互有愛意啦!

愛就愛了,裝哈哥兒們呀?!看不過去了!

加上金剛鑽失竊,她心情惡劣至極,正巧拿朱子夜來泄泄怒火。

「慢著,你們在說什麼?」夏侯武威完全狀況外,他們一句來一句回,說的每個字他懂,湊在一塊兒說,卻听得一頭霧水。「妳不是說阿關沒救了?妳不是告訴朱朱,阿關他」

「阿關沒事啦!」尉遲義啪啪拍打著夏侯武威的寬肩,「謙哥收留的那件典當品!」

「是妅意收留的。」公孫謙修正他的說法。

「對啦對啦,妅意收留的那件典當品,謙哥說他價值連城,連在哪里我們一直都沒弄懂,原來他是個藥人,能解天下所有毒,阿關已經喝下他的血,現在只等毒退干淨就沒事啦。」放心放心,秦關醒來僅是早晚的事,那位典當品向他們保證過了。

呀,難怪他們一點也不急不慌,更未面露即將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有心情說著「耍」呀「整」的。夏侯武威恍然大悟。

「那,朱朱……」

「她現在應該忙著將那碗潤喉解渴的冷泉水當解藥,哺喂關哥喝吧,喝完還得舌忝他咧。」呵呵呵呵。

城里人的心,是非常陰險的,牧場長大的善良小村姑,誰教妳不懂提防。

除了嚴盡歡外,其余人都小小同情起朱子夜,然而一想起兄弟秦關的一往情深和守候,又忍不住默默想著!

朱朱,妳就捐軀吧妳。

沒有第三種辦法了。朱子夜放棄用小調羹喂他,太慢了,她怕五更更響之前,沒能全數喂完他,想扶他坐起身喝,她又無法一邊支撐他一邊以碗口抵在他唇心而沒灑出湯水,最後,她以嘴對嘴方式,含著湯水,小口小口哺進他嘴中。

出乎意料的,湯水不若一般黑濃的苦藥,她舌尖嘗到的滋味是冰冰涼涼又無異味的液體,不是說良藥苦口嗎?它一點也不苦,連草藥味都沒有……她無暇去管這類小事,小心翼翼抵住他的唇,舌尖鑿探,將湯水慢慢、慢慢地喂入。她屏息,一直等到他咽下湯水,她才有辦法松口氣,但還不到完全松懈的時間,湯水仍剩大半碗,她必須加快速度,又喝一口,過渡予他。當最後一滴湯水喂盡,仍貼在他唇間的她,才稍稍分神地感覺他雙唇的沁冷及柔軟,它被湯水濡得濕亮,除了一開始有些許干澀,刮疼她細膩的唇瓣,之後的接觸都是陌生和新奇的,她甚至不想離開他的唇,已經沒有湯水可喂,她仍一啾一啾地啄吻著他。

害怕失去他的恐懼仍緊緊包圍她,他依舊臉色不佳地昏睡,就好像永遠不會再醒來一樣,她在他耳邊喊他,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她又沮喪又難過,眼淚幾乎不曾停過,就連喂他湯水時,她的淚珠也不斷滴落在他臉頰上。

五更前沒喂完,藥湯會失效,他就死定了。嚴盡歡說。

她已經喂完藥,可是秦關看起來沒有變得更好呀……

他沒有張開眼、坐起身,沒有活蹦亂跳,他一樣是躺著不動呀……

喂完湯藥,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當然,妳可以不做,畢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會跟著中毒,咱們全鋪里沒人敢拿生命去賭,只能眼睜睜看關哥死

呀對,她差點忘了!

她還有這件要緊事沒做!她太混亂、太恐慌了,腦子里沒有任何條理,才會漏東忘西。問題是……他身體像塊冰,根本沒有半滴毒汗呀!不管了,朱子夜伏在他身上,避開他腰側的傷,思索該從哪處下手,最後看見自己的眼淚掉落在他的肩窩,像在告訴她,從這兒開始吧,快些,別遲疑了,他的生命可是一點一滴在流逝……

唇貼著他的肌膚,試圖吸嘔出汗水,但汗水怎可能因此就被吸出,嚴盡歡胡亂羅織的理由漏洞百出,朱子夜卻渾然未覺,仍是在他身上努力奮戰。

從肩膀移到鎖骨,再到頸部、胸部、每一寸膚……她嘔吮力道太重,很快便在他身上留下無數紅痕。

不是錯覺!

方才盤踞在他身上的黑色脈絡已經消褪不少,雖然仍能看見毒的殘存,不過情況比她一開始甫見到他好得太多太多,他臉色不再是難看的鐵青,蹙緊的眉頭倒是沒松,胸口起伏趨于平穩,氣息噴吐在她發漩,暖暖的,體溫也逐漸回復,不再冰冷嚇人,她分不清楚那體溫是由她身上傳遞過去,抑或是兩人密密相貼才煨出來的熱度。

然而,他身上色彩仍是很豐富,只不過由黑變紅,滿滿全是她用力吸出來的痕跡,乍看之下頗為精采。

「歡歡沒騙我……真的有用……」朱子夜壓下想飛奔出去感謝嚴盡歡的沖動,在秦關沒事清醒之前,她絕對不離開他半步,要是走了,他又發生什麼事怎麼辦?他又像剛剛那樣半死不活的怎麼辦?她不要他死。

他若有不測,她會好難過,她會一直哭一直哭,她會不知所措,她會……

寧願死掉的人是她。

她不要失去他。

因為是好哥兒們嗎?

不,換成魯蛋的話,她才不會這樣,交情根本不一樣,今天若躺在床上的人是魯蛋,她不會像現在一樣恐懼發抖、猛流眼淚,還有,胸口悶痛。

妳被「哥兒們」這三個字給蒙住了雙眼,將它抽掉吧,妳才有機會看見藏在身後的感情是什麼。茶花那時淡淡笑著,告訴她的話語,在朱子夜倦累癱軟在秦關胸口,意識漸漸模糊之時,依舊清晰回蕩。

不是哥兒們的話……

秦關醒來時,右臂是完全麻掉的,他試圖握握五指,幸好,它們仍能動,而五指這麼一攏,握到了詭異的東西,像是……肩膀,而那詭異的東西壓在他右半邊,氣息拂在他頸際,隱約還能听見吸鼻聲。秦關濃眉攏聚,強逼自己睜開沉重雙眼,將視線挪往右下方,然後,一整個傻住。

為什麼朱子夜會躺在他身邊?

怎麼回事?

他努力回想,只記得珠寶鋪里闖進賊人,搶走金剛鑽,他挨了一刀,刀上有毒,再來呢?

沒辦法,記憶一片空白,他連自己怎麼回到床上都不清楚。

她挨在他膀間,臉上仍有斑斑淚痕,黑睫掛著淚珠子,而他視線範圍的余光竟還瞄到她枕靠著的部位,布滿紅紅紫紫的……吻痕?!

他把她怎麼了嗎?或是他應該問,他被她怎麼了嗎?

他上身赤果,她衣著完整,連辮子都沒解下,應該未發生任何事。

不懂她為何在這里,他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夢見她,像只貓兒蜷躺他身邊,以她一身柔軟肌膚熨貼著他,麥芽色小臉溫暖細致,鼻頭紅通通的,不時還會抽兩聲,他的臂膀濕濡一片,是她的眼淚,她雙手掄成小拳,一只擱在她嘴前,一只橫過他的胸口,絞揪在他身側的被裳上,雙腳迭著,還算安分地微曲在他腿邊。

她的表情,像讓人拋棄過,又重新被找回來一般,帶有些些委屈、些些害怕、些些怨惹。他看著她的同時,再度覦見一顆淚珠自她眼角淌落,他伸手擷去它,明明動作已經夠輕微了,仍是驚動到她。

朱子夜驀然瞠大滿滿血絲的圓眸,整個人重重一震,兩人四目相接,他還在疑惑是何原因令她這般恐懼,就連睡著,都不安穩,她卻瞬間大哭,本來只有久久滑落一顆的淚水,演變成決堤河水,撲進他懷里,嗚嗚在說著話,說些亂七八糟……他真的沒听懂,除了「關哥」兩字之外的話。

她一直在哭,雙臂將他當成浮木似的緊緊不放,嗚咽聲就在他耳邊回響,即使當鋪里好幾人被她的哭聲喚來,以為秦關發生不測,迅速沖進房里查看情況,她也沒停止哭泣、沒從他身上離開。

秦關很需要有人替他解答眼前情況,求救目光自然而然落向沖進屋內的好兄弟們。尉遲義或謙哥,你們誰能說說現在是怎樣?

「你身中劇毒?本來以為你死定了。」尉遲義嗓門大,仍是必須更大聲說話才能勝過朱子夜的嚎啕。

「朱朱趕來見你,她很擔心你,昨夜看顧你一整夜。」公孫謙的回答比較貼近秦關想知道的。他與尉遲義光覦秦關身上精采的痕跡,就知道朱子夜有多賣力。

「原來是這樣……對了,金剛鑽被歹徒給!」

「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負責找回來,你只管好好養病。」尉遲義笑得面目猙獰,十指咋味作響地扳著。歹徒以為能從嚴家手中奪鑽而逍遙法外嗎?哼哼哼哼,也得先看看他們有沒有命花。

「小當家很生氣吧?」畢竟一整包的金剛鑽……

「沒有,等阿義確定這輩子都找不回鑽,我想小當家才會生氣。」公孫謙戲譫道,現在要發脾氣太早了點,嚴盡歡不做這種吃虧事。「我與阿義先出去吧,將你清醒的事告訴大伙,每個人都很關心你,听見你平安無事,大伙也能放心。」公孫謙以顎輕努他懷里仍在哭泣的朱子夜,示意秦關先安撫她的情緒。秦關苦笑,頷首。

鮑孫謙和尉遲義正要退出去,歐陽妅意來了,看見秦關已能在床上坐起身,開心尖叫一聲,跨過門坎就要飛撲過去給他擁抱,但秦關懷里塞滿一個朱子夜,完全讓不出位置給其它人,歐陽妅意也非不識趣之人,不跟朱子夜爭搶,仍不改喜悅地挨坐床邊。

「關哥,你真的沒事了吧?沒有哪兒覺得不舒服?給我看看你的手。」歐陽妊意央求道。秦關將左手伸向她,她翻看他臂上的碧青脈絡,它們全數恢復成應有的正常顏色,秦關唇色亦由墨黑色轉為紅潤,還能朝她輕笑,歐陽妅意笑吁,眉眼里的擔憂總算能卸下。

「關哥,你差點嚇死我們……不過,是不是毒沒解干淨?你身上怎會有這麼多紅斑」她湊過去要看。

「妅意,別多問。」公孫謙阻止她。

「可是萬一余毒!」歐陽妅意沒機會看過吻痕這玩意兒,誤以為與毒月兌離不了干系。

「那是朱朱治療阿關所留下的『拔罐』痕跡啦。」尉遲義爽朗大笑,朝秦關擠眉弄眼。秦關一听,也一頭霧水。

「可是,治好關哥的人不是古……」歐陽妅意已經被公孫謙攬著細肩,帶出房外,聲音遠去。

尉遲義堆滿一臉笑意,招招手,跟著走了,魯性子的他難得體貼地為兩人關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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