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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貅 第10章(1)

他將哭成淚人兒的她,牢牢按入懷中,不允許其中存在任何縫隙。氣力逐漸恢復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添加手勁,逼她柔軟貼合。

她胸口激烈起伏,心跳如擂鼓,足見重逢相擁的滋味如何美好。反觀他,胸膛平靜,沒有吐與納的動靜,沒有規律有力的躁動心跳,那是魂體失去的本能,不再擁有的天賦,卻不代表他對此冷漠無感。

方才罵他罵得多麻利的她,良久良久也沒再擠出半句話,唯一有的,大概就是那聲「嗚哇——」,以及後頭一長串淅瀝呼嚕的含糊了。

「先離開池水吧,它還不曾有死魂以外的活人下去過。」文判要兩人上岸來,並仔細端詳方不絕的魂體變化。

銀貅魯莽下水之舉,不可能讓他絲毫未受影響,可是說也奇怪,方不絕的魂體依舊清澄,周身光芒並沒有消減或黯淡。按理而言,淨化完成之前,忌諱一切外來干擾,昔日不過有只小表頑劣調皮,在某魂體進行淨化之際,好奇地將手伸進池里攪和兩下,那魂體竟瞬間痛苦扭曲起來,即便迅速搶救,對魂體所造成的永久傷害亦無法彌補,無論魂體日後進入哪一輪回道,注定不是痴傻便是殘廢。

方不絕看起來卻沒有這個顧忌。

方不絕將銀貅抱高,當他挺直身軀時,池水之于他,算是極淺,不似銀貅泅來時吃力,他絲毫不覺得池水有任何阻力,他的身體好輕,不單單是月兌離時僅存魂魄的松快,而是一種……更陌生的力量,從四肢百骸深處竄出來。他不知道如何使用它,是的,他不知道,但他正在用它,莫名其妙的,仿若生前呼吸般簡單容易,他稍稍一躍,飛得半天高,再落下,他與銀貅已經穩穩當當地佇立在文判與勾陳面前。

文判貼心地施法,替銀貅烘干一頭濕發及衣裳。

「孕婦著涼就不好了。」他微笑道,銀貅回他更甜美的笑靨。

「她泡過那種池水,會不會有後遺癥狀?」勾陳比較擔心的是這個。

「目測來看,沒看出不好的影響。」無論是她或方不絕,兩只都看起來好得不能再好,還能摟摟抱抱、卿卿我我,應該不用替他們擔心。

「確定?」再提問的人,換成了方不絕。

「你自身魂體的危險並不亞干她。」文判提醒道。相較于銀貅,方不絕應該更煩惱一下自己。

「我沒有覺得何處不舒服。」方不絕不是逞強,而是體內舒坦的感覺,好似掙月兌了千斤重的束縛,不再受禁錮,沒有累贅,但又不像他甫死之際,魂魄被鬼差勾出肉身時,那種「鬼」的縹緲游離。所以當銀貅一臉憂心忡忡地撫模他臉龐時,他給了這樣的答案。

「那就好。」文判可承擔不起未來的「天尊」變成痴傻或殘障這等嚴重的罪名。他維持俊秀雅笑,與被方不絕抱在臂膀間的銀貅相視。「你已經把想傳遞之事成功地告知方不絕,那麼……請回吧?」

文判客客氣氣在趕人了。

「呃……再讓我和他多說幾句話,可以嗎?」銀貅一點都不想走,抱住方不絕頸子的雙手環得更緊些。

「一開始,只是見一面就甘願離開,再演變成多說幾句就好,接下來,再相處個幾日吧,到最後,怕便直接在黃泉地府里住下了。『貪心』這種潛藏在心底的獸,越養越大,越不懂知足,越貪得無厭。」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就此打住,早些分離,少些念念不舍,這可是文判一貫的處事態度。

「是呀,小銀。方不絕知道他即將當爹的好消息,方家傳嗣責任已了,他一定可以走得更心安、更情願,是不?」勾陳加入勸說銀貅離開的行列,同時不斷地朝方不絕使眼色。

你也說她兩句呀!難道你想看她等一會兒和文判頂嘴頂嘴頂嘴到爭吵,吵出火氣,吵至直接和文判開打嗎?我保證,她會!

方不絕瞧懂了,明白接收到勾陳的意思。

「小銀。」方不絕讓她慢慢由身上滑下,確定她站穩了步伐,才緩緩抽離撐扶于她腰際的雙手,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能逼自己這麼做。

他的叫喚,使銀貅全盤注意力都定在他臉上,他停頓良久,啞聲續道︰「謝謝你,也辛苦你了……為我孕育著孩子……」他的目光變得柔軟無比,深深注視著她的月復間。

銀貅拉過他的手掌,貼在那兒,因為她看見他的眸里寫著他好想這麼做。方不絕挑眉微愕,緩緩讓自己的掌心籠罩在她平坦小骯上,眸里千頭萬緒,感動莫名,可他不能放任情感流泄,他怕一旦失控,說出口的話,就會變得不一樣,變得無法理智。

他不能屈膝跪地,傾听不知是否能听清的胎動。

他不能抱起她旋舞數十圈,激動地笑嚷著他要當爹了。

他不能……陷小銀于任何危險之中。

「做了母親,別再毛毛躁躁的,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跑不跳不爬高,要記得吃飯,別餓著自己和孩子。」他認真叮囑交代,就怕依她的活潑性子,很難有定下來的時候,也沒個孕婦的自覺,當自己身體是鐵打銅鑄的,不怕摔不怕撞。

他努力思索還有哪些事項沒有吩咐,但是太多太多了,一時之間無法說齊,恨不能一口氣傾吐殆盡。末了,他吁嘆,「抱歉不能陪伴你,抱歉不能眼見孩子出世成長,抱歉……回去吧,路上小心。」

「你——你又趕我走?!」銀貅以為會得到他欣喜若狂的擁抱或親吻,兩人共享這個喜悅,絕沒料到,他最後仍是叫她走。她急忙反抱他的手臂,「你是不是沒听見我說的另一件事?我不是妖!我和你都是貔貅!你不知你家祖先曾與一只母貅相好,產下後代,你身上流有貔貅的血,我不是與你迥異的妖邪,我們一樣……」

方不絕觸踫她的臉頰。「我已經死了,小銀,我不是人,不是貔貅,僅是一抹魂魄罷了。」听見他的血液中存有神獸貔貅的部分,他不能說完全沒有驚訝,但,驚訝又如何呢?那已是「上一世」之事……他知道得太遲,無法喜悅,喜悅于自己和她,擁有相同的交集。

多麼教人無法反駁兩人之間沒有身分差異的實話。

他已經死去,不再是人,當然,亦不再是人貅混種,她與他,最後還是變成了不一樣的東西……

「而且小銀你不要忘了,你與方不絕是不歡而散,你明明還沒原諒他賞你休書的惡劣行為,貔貅不是愛憎分明嗎?你應該氣他氣得撂完『我懷孕了』這句話就掉頭走人,而不是與他藕斷絲連,舍不得離去。」勾陳痛恨自己必須棒打鴛鴦,這令專司不受祝福之戀圓滿成功的他感到強烈自厭。

其實他可以鼓勵銀貅勇往直前——如同他解開金貔的心結,讓金貔放下他與那只人類小泵娘毫無意義的爭吵,趕在遺憾發生之前,和人類小泵娘破鏡重圓,雖然最後仍是遲了一步——勸說他們盡力追逐偉大的情愛,豁出性命,沒有愛,毋寧死,但方不絕情況太特殊,銀貅也不是強悍如凶獸之流,他的盲目鼓吹,極可能賠上銀貅的生命。窮奇殞滅的借鏡,雖未親眼看見,但是從相熟的天將口中听聞那日情景,仍不難想象,神祗要處置掉惹是生非、反亂綱紀之徒,是如何的易如反掌。

銀貅這才憶起她確實尚未原諒方不絕休妻一事,對,她剛剛才想起來……

「呀,我們真的是不歡而散……我還存生你的氣。」被人提醒才記起來的老鼠冤,在看見方不絕張眼覷她,听見方不絕嘆息般呢喃著她的名之際,輕易便煙消雲散,重逢的欣喜戰勝了一切。

銀貅苦惱地咬唇,心里的怨氣著實所剩無幾,此時滿腦子只想待在他身邊,不走。她一臉寫著「我……我好想原諒你,可以嗎」,在場三個男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真是太沒有節操了。

女人的心軟,在于那名惹怒她的男人,被放置在心里何處。若她深愛著他,即便前一瞬間還兀自生悶氣,下一剎那,就能勾挽著他的臂膀,詢問等會兒要吃些什麼……

「小銀,听話,跟勾陳一塊回人界去,這里不是你能久待之處,走吧。死前種種之于我,已失去所有意義,我遇過的人、經歷的事,已是遙遠過往,我也無法再回到那個時候,你快走吧。」方不絕每說出一個要驅趕她的字眼,都艱難無比,如同他死去那日,若不是知曉自己大限將至,他不會忍心傷她,更遑論振筆疾書寫下違背心意的字句,在她震驚惶然的神情下,殘忍地將休書拋至她面前……他不願意再重溫那嫌惡的記憶,而此刻,他卻不得不。

就這麼走吧,對他生氣無妨,覺得他絕情也可以,恨極了他更無所謂,只求她平安走出黃泉,不引發沖突,不惹怒任何一位鬼差,毫發無傷地,離開。

走吧……

他根本就不該醒來,不該受她的嗓音召喚而張開雙眼,如此一來,他不用再面對她的二次離去,一次的體驗,已經太足夠了。

「我不要變成你的過往!」銀貅不喜歡被他歸類于「過往」,他與她哪算「過往」?他明明就在她伸手能觸及的地方,看得到他,听得到,哪里已是遙遠過往了?!

方不絕冷硬地轉身,不望向她,面對文判問道︰「接下來,我該去哪里?」

「中斷的淨化工作必須繼續,確保你的魂體完全純淨。」文判本來佇立于一旁,貌似悠哉,內心卻不住地嘆氣,做起最壞打算。

眼前情景很是熟悉,地府上演過太多回,每回只要一對生死分離的愛侶相逢于寂冷黃泉,彼此說開了誤會,相擁纏吻,難舍難分,接下來的走向,絕對難月兌愛侶轉而面向他,提出無理要求,例如「我要帶她走」、「她是我的,攔我者死」等等過分的刁難,他早已司空見慣。地府被搶怕了,也被搶慣了,以致于剛才方不絕提問時,他險些月兌口說「不,你不能跟她走,黃泉有黃泉的規矩……」,沒想到方不絕說的卻不是他以為的那些,幸好,他本來準備要先卷好衣袖等開打,呼。

「好。」方不絕走回池內,銀貅要追上,這回文判事先料到她的反應,沒讓她再突襲成功,池畔一圈白霧涌生,包圍,阻擋,區隔,銀貅只能看見方不絕的背影逐漸遠離,她伸出的手在霧里探索、揮舞,卻怎麼也攔不住他。

「方不絕——」她喊得心急如焚。

他恍若未聞,盤腿坐下,閉目,同時關上思緒和五感,封禁自己,不受她所影響,強行拈除再見她時的激動。

「他是對的,有些記憶,舍棄了才好,忘卻了才不再流連,你們不該有交集,以前如此,以後亦然,他將成為你無法踫觸的神祗,在這里割斷情緣,分道揚鑣,興許是最好的辦法。」文判來到銀貅身後,清淺陳述。

「什麼叫不該有交集?!我跟他已經交集得亂七八糟,分不清楚了!」銀貅氣呼呼反駁。

「你是指孩子嗎?那確實是你與他唯一的交集,不過,很快的……」文判斂下長睫,唇邊微微揚笑,沒再說下去。

貝陳皺起眉,認真想從文判平靜淡然的俊雅臉龐看出端倪,文判的神情太高深莫測,那抹看透世事的笑容,分不清楚是喜或憂,但想起文判說過,會有人出面收拾混亂,決計不允許錯誤再延續幾百年……

他不得不推斷,文判停頓住的語尾是在說——

很快的,這個交集,也會被人解開。

一股她不知名為何物的執著,讓銀貅成為黃泉常客,並且毋須勞煩哪只鬼差帶路,她都可以憑著好嗅覺,在迷宮一般的重重黃泉中,找到方不絕浸泡的水池。

黃泉彌漫濃濁死氣,地底深處,透不進外頭新鮮空氣,死魂往來,陰火圍繞,血紅色的川水,散發神獸最不喜愛的腥臭味,這些,她全都忍耐下來了。

真正令她皺眉討厭的,不是鼻間嗅到的氣味,而是繚繞于池邊的可惡白霧,總是搶在她靠近之前,咻地冒出來,形成薄薄屏障,阻隔她與他——分明是不遠的距離,卻遠似天與地,看得到,模不著。

他在池中央,正消減對她的回憶嗎?

他一點一滴地,把她給遺忘掉了嗎?

那叫淨化?她跟他相處的記憶骯髒嗎?所以必須以「淨化」這個可惡的詞兒來抹殺掉它們?

手兒前探,不意外地踫到阻礙,霧牆上,平貼著她的柔荑,她甚至可以用額心傾靠其上,而不會穿透白霧,跌入池水里。

黃泉及人界的時序是有落差的,她來來回回,有時在黃泉池畔待上好坐天,回到人界已經是十日後,黃泉里沒有她能食用的金銀財寶,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那兒,安靜且無助地看著方不絕,她必須進食,為了月復中的孩子,她吃飽飽睡好好,養足精神,再到黃泉去見孩子的爹。

方不絕知道她日日都來,以黃泉時序來算,他一日見她的次數,十根指頭數不完,幾乎是她剛走沒多久,又嚷嚷著她來了。

她的韌性和堅持,幾乎要教他折服。

她總是徘徊在池畔,悠閑地走著,累了的話,便隨意盤腿坐下,或是側靠霧牆躺著,細細地說話,好似害怕他會忘掉那些,所以她努力重復,要他不要忘記,初掀紅蓋頭,共飲交杯酒,兩人同食一碗飯,枕畔相依偎……

你記得嗎?那時我不懂你為何把一塊紅布蓋我頭上,又一把掀開它……不要忘哦,你不要忘哦!

你記得嗎?那可是我頭一次喝到「酒」,味道是什麼我忘了,但我記得你壓下來的唇……不要忘,不要忘!

她每一句以「你記得嗎」為開頭的話,听進他耳里,都像是在祈求他「不要忘」,她不厭其煩,提醒著,重溫著。

他記得,他沒忘,池水泡得再久,他仍是對于她的一切,記憶深深,不用她一再提及,加深他的印象,他亦能清晰回想他與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共享過的每一分甜蜜。

她每次來,身形改變都相當明顯,現在已能看見小骯可愛的隆起,還不到笨重的程度,原本便屬縴瘦的體型,挺著肚子,很難忽略掉。

她輕撫月復間,閑話家常一般說著往事,或是驚呼孩子動靜,那副誘人美景,使他好想靠過去,幻想以耳朵靠在她月復上,听听孩子的胎動,好想、好想……

他更想出聲求她別再來了。

吧干脆脆離開吧,不要讓他產生「希望」,希望與她一起對抗生死的隔閡,無視黃泉地府的規範,為求廝守而痛快大鬧一場,那太自私愚昧了,他問著自己︰

方不絕,你有力量保護她嗎?還是你根本只會變成拖累她的沉重包袱?

力量……

他是有察覺到身體深處擁有的力量,但對于它是什麼?從何而來?如何控制?全然一無所知,他並不認為它足以替他改變現狀,他懦弱得無法去嘗試,因為賭上的,是她及孩子的安全。

于是,他只能選擇靜默地、無視地、貪婪地,任由她一再波奔于人界與陰間之中,到他面前來,一張開眼,便可以看見銀亮人兒映入眼簾,滿足著他自己的思念和渴望。

他用這樣的方式,見證孩子成長,並希冀著她的時時相伴。

正因為習慣了她在池畔的身影,所以當他首次面對空蕩蕩的池岸,遍尋不著那抹亮銀耀光,他在意外之余,增添了擔心。

她怎麼了?

遇上了什麼事,或是……危險?

扁是想到她挺著圓肚,又跳又跑,或許在哪里摔了一跤,正抱肚呼痛,卻沒有誰在她身邊……

方不絕越是擔心,越是想偏了,沒有半絲樂觀。一開始他告訴自己,她只是臨時有要事,不得不去辦,所以沒空前來。他等待著,黃泉的時辰算法,他並不是很明了,黃泉沒有日出日落,但他可以肯定,在人界,應該過了兩日有余。

她仍是沒來。

他腦子里甚至勾勒出她無助哭泣、惶然害怕地蜷縮身子,而驚人刺目的鮮紅濡濕她的,她向他求救,喊著他的名,痛得臉色慘白,氣虛欲絕的模樣……

他煩惱得無法靜下心來,連池水亦感受他的焦躁,產生凌亂波動,非但淨化不了他的魂體,連他的思緒也冷靜不下來。

他坐不住!待不了!浸泡再冰冷的池水,都不及他腦海中她可能受傷待援的啜泣來得令他透骨皆寒!

方不絕猛然由池心起身,陌生的力量,在他急于去見銀貅之際,鷙猛地從四肢流竄奔走。

他的腿,有力跳躍,他的手臂,賁蓄勁道,他的身軀凌空飛行于黃泉昏暗陰沉的天空,他雖不會正確使用「力量」,它卻隨著他的意識,不斷飛馳。

快!要快!到銀貅身邊去!要見她平安,他才能平靜——光是這樣想著,力量就源源不絕出現,他不用費半絲氣力去硬擠或強逼,比起活在人間時的吐納眨眼更加簡單。

「慢!你要去哪里?!」文判在他身後,緊追而至,總是溫雅文質的他,何時像現在,黑發迎風亂舞,白袂剎剎翻飛,姿態不若以往淡漠悠哉。

方不絕不答,驅使力量,飛得更快,要擺月兌文判。

捕獲一條鬼魂,對文判來說,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偏偏,前方凜目蹙眉的男人,並不是區區亡魂而已。

文判佔了地利之便,熟知黃泉地府的一石一水,他策動方不絕周身的石壁產生變化,企圖阻擋方不絕,石壁穿出成千上萬根的石柱,參差交錯,目的不為傷他,只想困住方不絕。

方不絕無暇去理解為何竄出速度極快的石柱,在他眼中竟慢若鵝毛降雪,輕易便能閃躲開來,是的,他看見緩慢飛過的鬼火,石柱之後的石龍攻勢,也慢得足以等他喝杯茶水再來閃,亦綽綽有余。

文判並非不清楚方不絕要去的地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方不絕何以反應激動,他的生死簿上,寫得巨細靡遺。

天知地知他知的事,不該泄漏到方不絕耳里,所以……他憑的是直覺?

本能?

還是,愛?

才會讓方不絕敏銳地察覺到銀貅……及她月復中孩子有危險?

生死簿上,關于方家第八代的記載,被一筆抹消,換言之,那幾只混種胎兒沒有機會出世,這是最好的處置方式,為錯誤作結。

「他們」準備在方不絕渾然未覺的情況下,收拾殘局,以不傷害神獸銀貅性命的手段,除去孩子,不願再給下一個百年的時間來緩沖。

上天的好生之德,前提在于「生」所當「生」,而不是月兌序悖道,違反正規的錯誤存在。

今日,將有人前往銀貅面前,先說之以理,再動之以情,勸銀貅服下仙藥,她將感受不到絲毫痛楚,睡一覺醒來,月復中干干淨淨,再也不會惡心欲吐或食欲不振,更毋須挺著好沉好重的圓肚,腰又酸,背又痛,渾身毛病不斷。只消吃完藥,她輕松,眾神愉快,各得其利。

若銀貅拒絕,他們才會采用最下下之策,武迫。

不能讓方不絕介入,會擴大麻煩。

方不絕不會坐視不管天界即將去做的那件事,他怎可能容許妻兒在自己眼前受到一丁點傷害?

文判術法引出的石龍,展開二度攻擊,這回石龍齜牙咧嘴,猙獰數分,撲咬狠勁加劇,方不絕眸色一黯,雙掌熱燙,他握拳,對著直竄而來的石龍迎面正擊。

砰!

龐大石龍被徒手擊碎,滿天碎石如冰雹墜落,方不絕掌心火苗正熊熊燃燒,他無心深究火從何而來,為何不會燒傷他,更不清楚如何熄滅它。火苗攀緣著他的雙臂,越燒越烈,將他左右兩側臉龐映襯得橘紅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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