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西裝、打好領帶，林書弘望著鏡中的自己，還算滿意，但也沒有特別高傲。

今天是弟弟訂婚的日子，中午要在飯店席開二十桌，雖說由女方主辦，他身為新郎的哥哥仍須出席，爸媽早已從台東上來，這兩天住在他屋里。

走出臥房，他對坐在客廳的爸媽說︰「我們走吧。」

看到長子，林漢陽和夏湘華夫妻倆都點個頭，不愧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大兒子，外型英挺又有氣質，哪家的女兒能嫁給他可真是福氣了。然而讓人失望的是，這孩子自從五年前和女友分手，一直沒再傳出好消息，甚至有點自我封閉，除了跟家人仍有互動，一些朋友都不太來往了。

不曉得大兒子是受了多大打擊，竟然會消沉到現在，他們怎麼勸也沒用，現在連小子都要成家了，讓他們做爸媽的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怎麼了？」林書弘看著他們復雜的表情問。

「沒事，有點緊張而已。」夏湘華上前模模兒子的領帶，夸道︰

「搭配得真好。」

「是嗎？這是維志幫我挑的，他說我站在他身旁，不能比他帥。」

「你們兩個都很帥，都是好孩子。」林漢陽自己也是醫生，能栽培出兩個醫生兒子，他已經沒什麼遺憾了，即使其中一個是這麼孤單……林書弘微笑一下，他很清楚爸媽在想什麼，只怕是要讓他們失望了。

三人一起出門，上了車前往女方家，依照約定的時間抵達，不過準新郎林維志顯然很急，他跟幾個好哥兒們已在樓下等著，明明沒做什麼，額上滿是大汗。

集合後，眾人拿出禮品一起上樓，女方親友熱情招呼，一對新人先祭拜祖先，又吃了甜湯、喝了茶，拍了無數張合照，才把準新娘一家子接到飯店，準備迎接中午的喜宴。

沒想到訂婚的規矩也不少，林書弘已經有點眼花撩亂，慶幸自己不需經歷這一切。

「哥，多謝了！」找到一個空檔，林維志特別向哥哥道謝。

「答應我，娶一個就夠了。」林書弘只有這個請求。

「這還用說？安啦！」林維志沒想到哥也會耍嘴皮子，不知是受了誰的感染？

「等哪天你要娶嫂子了，我一定也全力以赴。」

林書弘只是微笑回應，沒什麼好說的，在這喜氣的日子，他不希望破壞氣氛。

喜宴上賓主盡歡，規模略小反而溫馨，等送完客人後，林書弘開車載爸媽回家，兩個老人家都累了，一進屋就喊著要午睡。

林書弘並不覺得累，又出門去采購食材，晚上親自下廚做飯，把握機會盡點心意，畢竟在這廣大世界上，他的溫柔也只能對家人付出了。

林漢陽和夏湘華一覺醒來就聞到飯菜香，雖說中午的喜宴菜色豐盛，自家兒子做的絕對更吸引他們。

「爸、媽，餓了嗎？」林書弘月兌下圍裙問。

「原本不餓現在都餓了！」林漢陽坐到餐桌旁，兒子已經給他們盛好飯。

「我們書弘真是樣樣都行，太優秀了。」夏湘華不禁感嘆的說，這個長子有點完美主義，烹飪也是講究得很，一絲不苟。

林漢陽哼了一聲。「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

夏湘華給丈夫一個冷笑。「我生的，我的功勞最大。」

林漢陽不敢跟妻子爭論，只好轉向兒子說︰「咳！維志都訂婚了，什麼時候輪到你？」

「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如此對話，林書弘早有預料，終究是逃不了。

林漢陽看了看室內環境。「這房子這麼大，你一個人住太浪費了。」

「我可以賣掉，買一間比較小的。」

夏湘華忍不住插嘴︰「你明知道的，我們都希望你早點娶老婆、生小孩。」

「爸、媽，對不起。」他不想破壞用餐的氣氛，但有些事必須說明白，他不能給他們錯誤期待，不會發生的就是不會發生。

看兒子態度這麼硬，夏湘華只好打圓場。「好好，不說了，你都這麼大了，多照顧自己就是了。」

「嗯。」林書弘繼續替爸媽挾菜，平靜心情已轉為沉重。

做一個兒子，他盡力；做一個醫生，他努力；做一個男人，他無力……晚飯後，林書弘選擇回房休息，沒有在客廳陪爸媽看電視，在他房里有個陽台，他喜歡在那里吹吹風、想事情。

抬頭望去，夜空中只有幾抹浮雲，隱約看得到幾顆星，他站在欄桿前發呆了很久，忽然很想听听某個人的聲音，某個開朗的、明亮的聲音，仿佛只懂快樂沒有悲傷。

其實有誰會只懂快樂沒有悲傷呢？是她刻意表現出來的吧？想逗身旁的人開心，還是隱藏自己的難過？不管怎樣，現在他就是想听她的聲音，說些無聊的話也可以，四周安靜得讓他心慌。

他回房找到手機，也找出她的電話號碼，卻莫名的猶豫起來。

仔細想想，他們有合作關系，多少也算朋友，打通電話應該不算什麼，但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動找他，現在換他主動就不太適應，他怎會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和呼吸，因為來電的人正是他想的那個人！

「哈羅，還沒睡吧？」謝佳馨的聲音一如平常，輕快中帶著活力。

「嗯，時間還早。」他心頭忽地狂跳，不知這是默契還是巧合，此時此刻她也想著他嗎？

「明天我可不可以去診所找你？」

「可以。」明天周一，他跟她剛好都要上班，現在他喜歡平常日，因為她會三天兩頭的來找他。

「我把訪談記錄都整理好了，明天帶去給你看。」

「好。」最近她已采訪了石個病人。都是在診所講行的，他也在場陪同，看她跟誰都無話不談，著實佩服她的社交能力，若能娶到這樣的老婆，自己應該可以當個花瓶就好……不對，他在胡思亂想什麼？

她听出他的不對勁。「你怎麼了？有氣無力的樣子。」

「我沒事。」只想听她說話，說什麼都好。

「少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快點招了，坦白從寬！」

他猶豫片刻，不知該坦白到什麼程度。「呃……我弟今天訂婚，我可能是累了，才會沒什麼力氣。」

「其實是芳心寂寞，熟男思春了對吧？」

「你……你別鬧我。」話一出口他自己也呆住了，怎麼听起來很像在撒嬌？

她哈哈大笑。「別害羞，我完全可以了解，你不嫌棄的話，我們倆可以湊作堆呀！」

听她第一次如此直接表達，他腦中一片空白，相識相知的這段日子里，他能感覺到她對他的好感，兩人之間也存在著吸引力，但他寧願做只縮頭烏龜，就是不想揭破那層薄紗。

而今他才發現自己有多殘忍，給了人家希望卻不能回應，自欺欺人終究得醒來。

「喂！我只是跟你鬧著玩，別緊張好不好？本小姐不會用強的，放心啦！」他久久沒回答，她只得自己找台階下。

她分明是強顏歡笑，他卻不能給她安慰，更不能給她錯覺。

「我也知道你是開玩笑的，那個……我爸好像在叫我，就先這樣吧。」

「好，你別胡思亂想，明天見！」

「再見。」匆匆掛上電話，他只覺得手機好燙，隨即丟到床上，卻一樣無法冷靜。

都是他不好，貪戀她的陪伴，忘了保持距離，事到如今他承認自己喜歡她，說不上是深還是淺，就趁著還厘不清的時候，快刀斬亂麻吧！

午休時間，謝佳馨再次造訪如意婦產科，她已經成了最常上門的熟客，診所里大家都知道她是來找林書弘的，準備要出一本婦產科就診入門書，眾人對她的態度不只親切，簡直是親熱，護士阿姨許世玲是她最大的支持者，一看到她就露出大大的笑容。「佳馨，你來啦！」

「嗯！這盒蛋糕請大家吃。」謝佳馨有意跟診所員工打好關系，除了她本來就愛交朋友，當然也是有所企圖，想要坐上醫師娘的寶座。

「干麼這麼客氣？」許世玲皺著眉頭，不過她也有準備。「這袋梨子拿回去吃。」

「許阿姨你……」好貼心啊！

「快進去吧！林醫生在等你了。」許世玲把她推向診療室，神情噯昧。

謝佳馨不太好意思的一笑，人人都看得出她公私不分，只有男主角本人還沒睜開眼楮，更慘的是，昨晚的電話中她似乎把他嚇著了，不過一句半真半假的表白，他也用不著沉默那麼久吧？

如果他真是喜歡男人的話，她自然不會強求，但她感覺得出來，他並不討厭她的親近，即使還沒走進他內心深處，相信也是快要開門的時候了。

唉，她到底該拿他怎麼辦？太快就怕他會退縮，太慢又怕他會冷掉，這男人比女人還難搞。

「哈羅！」進了診療室，她還是擺出開朗笑臉。

林書弘對她點個頭，眼神猶疑，不知怎麼面對。

「你怎麼了？還是有氣無力的樣子。」看來她不該打草驚蛇，看他的表情有如劫後余生，她再往前一步他就要大喊救人了。

「我沒事。」

「這些是訪談記錄，你有空看看，有問題可以標示出來，也可以隨時找我。」

事實上他一次也沒找過她，都是她采取主動，他沒拒絕就很好了，她不敢奢求他會改變。

「辛苦你了。」他收下文件夾，沒有立刻打開來，反而對著自己的便當發呆。

她坐到他面前，打開愛媽便當，很自然的就要挾菜給他。

「來，你嘗看看。」

他把自己的便當拿遠了些，搖搖頭說︰「不用了，我今天沒什麼胃口。」

「喔……」有沒有這麼夸張？她現在是有傳染病嗎？他的閃避太僵硬了，一點都不會演戲，卻造成極佳的效果，他確實讓她受了傷。

兩人之間難得沉默，以往都是她吱吱喳喳，他就算話少也會回應，但今天她好像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對，他到底想怎樣？憋著悶著，飯菜就會比較香？

忽然，林書弘天外飛來一句話︰「我弟是牙醫。」

「嗯哼。」她听他說過，他爺爺是外科醫生，他爸是骨科醫生，他姑姑是獸醫，他弟是牙醫，所以呢？他們家族還有誰不是醫生？

「他有幾個同事還是單身漢……」

「你想幫我介紹？」她立刻听懂他的意思，真希望自己沒這麼聰明，有時裝糊涂也是種智慧。

他僵硬的點個頭。「如果你有興趣的話。」

「好哇，太感謝了！」心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像是被誰的手扯住了胸口，掙月兌不開又呼吸困難，表面卻得裝成若無其事，對方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她除了咬牙接受還能怎樣？

「那麼……我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弟，他很快會跟你連絡。」

「成功的話，我請你們兄弟倆吃飯，餐廳隨便你們挑。」氣度！

沒人愛更要有氣度，這才是現代女性的風範，打落牙齒和血吞！

「嗯，到時再說。」他原本想婉拒的，但似乎只有贊成才能表示無動于衷。

「你呢？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對象？出版和藝文界有很多單身美女喔！」就連男同志也不少，看他想要哪一款，她都可以幫忙引薦，天啊！像她這麼善良美好的女人怎會被忽視？

「我不需要。」

「為什麼？」忍不住想問，為什麼、為什麼不喜歡我？

「我……我有我的理由。」

「抱歉，我不該問的。」人人都有隱私，他又是那麼防護自己，她的追問只是自作多情。

「沒關系。」

「那我先走了，掰掰！」她才來了半小時就走，以往不是這樣的，但她真的待不下去了！

多情總被無情傷，他既然無意，她又何必留戀？即使他們有過那些親密時刻（不知內診算不算），他一開始就只把她當成病人，後來又多了一個編輯的身份，從來不曾有其他關系。

他沒錯，一切都該怪她，痴心妄想！

「拜托，我又不是專業媒人，干麼找我？」接到哥哥的電話沒

多久，林維志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林書弘一副理所當然的說︰「你之前不是說過有很多男同事都是單身？介紹一不會怎樣？」

「你不也是單身？你這麼熱心，真的對謝小姐沒興趣？」沒事獻殷勤，想必是對那女人特別在乎，既然如此為何不自己來？

「我不適合她。」林書弘已經決定了，不該奢求更不該動搖，他注定是孤單以終。

「那你適合誰？」

「我適合一個人過日子。」

死腦筋！兄弟倆才差兩歲，怎麼就一個死板一個靈活？林維志長這麼大還是搞不懂，他跟他哥到底誰是撿來的孩子？「事情一定有辦法的，你為什麼不找個對象試試看？」

「要是一直沒辦法呢？我不想耽誤別人。」上一段感情已經讓林書弘英雄氣短，就算真有女人願意陪他努力嘗試，在過程中他該如何面對女方？他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男性尊嚴其實是很脆弱的小東西。

「你不知道真愛是無敵的嗎？」

「我沒遇過真愛，當然不知道。」他愛過前女友，但分手後就知道那不是真愛，這輩子他都不會擁有真愛，除非奇跡發生。

「你不去爭取，當然遇不到！」

「別說了，總之你幫謝小姐介紹對象，要仔細挑選，不能隨便找。」

「作媒還有包生孩子的嗎？這位大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要是他介紹的人都會成功，何必每天辛苦洗牙拔牙？早就去開婚友社造福大眾了！

「你不是談了戀愛又順利訂婚了？一定很有眼光，我相信你。」

「哼！」林維志一點都不相信他哥，這種做法分明是自欺欺人，也罷，有些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等到那位謝小姐真的銷出去了，就怕哥會來抱怨他介紹得太好！

「就拜托你了，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的！」

「只要我辦得到，一句話，沒問題。」最重要的是她能過得幸福，他沒有怨言。

幣上了電話，林書弘繼續他無聊的休假日，腦子里計劃了一下，先去買菜，回來煮飯，然後吃飯，看書寫書……跟平常一樣，沒啥變化。

這就是他要過的一生嗎？想了想，他對自己搖頭，但他有得選擇嗎？也許只有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