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擺出這麼大陣仗抓一個小女孩嗎?」
「我不僅要奪回冰雅,更要徹底斬斷‘四府’一切生路。」百禎冷然打理著自己一身英偉俊拔的朝服。
深幽廳堂內安坐的幾叢黑影寂然思索。
「‘白虎’,你在這事上似乎太過執著。」
「你們以為我只會放浪隨性?」
「不,只是覺得你沒必要因為這一點小事把局勢全面弄僵。」
「別指望‘四府’會跟咱們把酒言歡了。人家自詡為清高之士、正義俠客,只管見義勇為,不顧百姓死活的。」百禎懶懶哼唱著。
「那個冰雅……究竟有什麼特別?」
百禎冷眼斜掃,對方馬上展手苦笑。「只想搞清楚狀況,省得幫你幫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予理會,仿佛自己也是首度面對這個問題。
「她偽裝失憶的企圖吧。」
「什麼企圖?」
「就是沒有企圖。」百禎也覺荒謬地深深一嘆。「她除了想親近我以外,竟然沒有別的企圖。」
「顯然她對自己的感情很有潔癖喔。」其中一名帶著酒窩的少女笑嘻嘻。
「你又使個什麼烏拉屁!」另一名魁梧男子沒好氣地一哼。
「哎,所以你們幾個臭男人永遠模不透女孩兒心思到底有多縴細。」少女近似崇拜地酣然感嘆。「你們瞧,人家冰雅多有骨氣。只為了親近自己不小心愛上的敵人,就假裝失憶,作一場短暫的夢,沒有什麼‘四靈’、‘四府’,沒有敵我,好浪漫埃」「你的口水滴下來了。」男子冷訕。
少女連忙七手八腳地擦嘴巴,發覺被耍後,狠捶男子胃部一記,立刻痛得他咬牙切齒,一副鞠躬盡瘁狀。
「她沒有想辦法在‘白虎’府中探測任何情報?」仍有人陰沉質疑。
「被愛情沖昏腦袋,連最重要的情報都忘了探。」一人笑道。
「你豬頭啊!人家是不屑用什麼鳥蛋任務來沾污高貴的愛情,誰像你,滿腦子任務任務,結果你們‘四靈’跟‘四府’還不是一樣爛。狗咬狗,一嘴毛!」酒窩少女惡了個鬼臉。
「也難怪冰雅格格上次進到‘四靈’的密會中,什麼也不屑探索地扭頭就走。」
「那就是她道德上的潔癖了。」酒窩少女揚起羞怯笑容。「這點跟她的元卿表哥好像喔,一片冰心在玉壺。」
百禎腦中閃過一道犀利的印象︰冰雅胸前掛的水月觀音。
不管是她心頭上、或是心口中,他都要徹底鏟除這老是橫在他倆之間的障礙。
百禎離席入宮後,廳內氣氛依舊凝濁,人人各有心思。
「看來‘白虎’根本沒發現自己的不對勁。」
「難得听他談女人,有什麼關系?」
「如果執著到費這麼多心思。還不惜與敵手正面起沖突,就很有關系了。」
「找個人來拉他這頭猛虎一把吧。」
「那就找女人羅。」少女露出甜甜酒窩。
「鴛鴦?」
「她不行。」少女洋洋得意地搖搖食指。「若要鎮樁白虎‘,非得找個高明點的人才行。」
「死丫頭,再賣關子我就扭斷你脖子!」魁梧男子狂吠。
「百禎的老相好,江南文華佗,容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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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的喪失記憶是假的!」五嫂坐在被褥中驚嘆。「害我一直為那次在街上你故意不認我們的事內疚,回來還跟你五哥反省了好久呢。」
「對不起。」冰雅坐在床邊骨牌凳上垂眼低語。
「沒關系啦,只是……你不認我們不是因為氣大家都贊成你嫁給天魁師父的事?」
她搖頭。「我那時是扮演喪失記憶的人,即使看到熟人,我也不能認。」
「喔,那倒是。不過你做什麼事都好認真,連小細節也不放過。可你頭上的傷呢,也是裝的?」
「那是真的,只有失憶是假的。」
「我覺得百禎貝勒好狠哪。他在酒宴上發現陌生老婆子明明就知道那是你,卻還追殺得那麼緊,打破了你的腦袋。」
「那是他的職責,畢竟我們是敵人。」冰雅落寞垂望膝上的雪白小手。
「愛上敵人,實在很苦,連想光明正大地親近他都得如此大費周章。」五嫂感嘆。
「不過你這法子實在聰明。因為失憶,所以分不出敵我,也因此不用顧忌什麼無聊任務,專心陪伴心上人就行。我下次也來失憶一下好了,這樣你五哥跟我嘮叨什麼朝政時,我就裝傻,讓他自討沒趣。他跟我談情說愛,我才理他。」
冰雅苦笑。
「如今你的婚事該怎麼辦?阿瑪已經替你訂好與百禎貝勒的親,你元卿表哥卻安排你嫁給天魁師父,你會為了選百禎貝勒而和表哥撕破險嗎?」
「不會。」為了愛情毀掉親情與友情,不值得,何況愛情在各種感情中,是最不可靠的一個。
「你不是戀慕百禎貝勒嗎?」五嫂詫異。
「年少痴狂是一回事,終身大事又是一回事。假裝失憶的事,已經是一段夠荒唐的過往。關于戀情,我追求過,也重挫過,現在我清醒了,回到現實里做我該做的事。」
五嫂不可置信地蹙眉瞪視,久久不語。
「冰雅,你可不要又為了順別人的意,就委屈自己的想法。你已經在這方面吃了夠多的虧,尤其是婚姻大事,更不可以草草處置。」
「反正……」冰雅抽了下毫無表情的面容。「我不會跟敵手聯姻。」
「百禎貝勒是元卿表哥的敵人,不是你的。」她柔聲勸道。
「我絕對和自家人站同一條線。」
「你埃」哎,實在是……「其實我覺得阿瑪為你選對象的眼光,比你表哥好。」
「阿瑪只是想和百禎家的勢力結合。」
「不見得,就連我都看得出百禎貝勒比你師父更適合你。」
冰雅心頭微悸,既好奇,又不敢有所表示,只得沉默。
「你師父的確是個正人君子,但是太中規中矩,跟你這一板一眼的性子一配,枯燥得要命。他是會很珍惜你,可是日子一定會過得像杯涼水,索然無味,百禎貝勒就跟你投契多了。」
「沒這回事!」她輕斥,雙頰溫度倏地升高。
「我是不曉得你們相處的情形如何,但無論你或他,只要話題一牽到對方,馬上就變得好專注、好敏感,整個人的氣氛都變了。」
胡說,她哪有!可是……她有嗎?她真有這樣子嗎……「冰雅。」五嫂溫柔地傾頭笑看她。「如果給你一面鏡子,你就會知道自己現在的神情有多嫵媚。」
「我要回去了!」
她霍地起身,急急掉頭,卻踢到椅凳,跌絆在桌旁,震翻桌上熱茶,濕了一大塊桌中,尷尬至極。
「等一等,冰雅!我不是存心給你難堪。」突然一聲劇烈的深嘔,打斷了五嫂的急喚。
「五嫂!」冰雅連忙抓過床畔痰盂,攀位猛嘔不已的嫂子。
她痛苦地連嘔十多聲,只嘔出幾滴胃液,以及滿滿的兩眼淚水,涕泗縱橫,狼狽不已。
「冰雅,你別弄,這很髒。叫……嘔!」
她吐到整個人似乎都快由里翻到外了,最後才奄奄一息地攤回床上。冰雅輕柔擦拭她的滿頭冷汗,替她在額角及喉間扶上藥油,不斷按揉。
「謝謝,冰雅……
她沒有任何表情及反應,只是專心做手上工作。
五嫂會心而虛弱地一笑。冰雅這性子實在太吃虧了,除非有人能穿透她固執的屏障,否則誰也發現不了那里面藏多柔軟的心腸。
「我這身子……真是不中用。」
「孕吐是很正常的事。」她轉身去絞把熱手巾。
「很少有人會像我……吐得這麼嚴重,大家都以為……我是在故意裝病呢。」她無奈地自嘲一笑。
「沒人這麼認為。」
「但我倒在床上這麼多天,除你之外,卻沒一個人來看我……」平日熱絡的情誼,顯然只是表面功夫。
「每個人都有事要忙。」
「你不也很忙嗎?」
冰雅懶得再辯,不自在地替五嫂更替髒污的衣衫。
「冰雅,在這府里,除了你五哥外,你是唯一對我好的。我家的地位實在不如你其他嫂嫂們高,每次我親近她們,都被看做是巴結討好。我好傷心,真的……好傷心。」
冰雅默默地忙,靜靜地听。
「不管過得再苦,為了你五哥,我什麼都可以忍下去。因為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能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一輩子相伴,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冰雅黯然停手,茫然凝睇繡被上的鳳凰于飛。倘若她失卻了絕色容顏、絕世的易容本領,淪為一無是處的平凡人,百禎還願意與她雙宿雙飛嗎?
「你呢,冰雅?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不需要任何夢想。」那些永遠不會實現的愚蠢渴望。
&&&&&城東茶樓的月嬤嬤算命鋪,已宣告關門大吉,但偶爾仍會有遠道而來的情報販子來此買賣消息,冰雅只好隔段時日就來收拾殘局。
「你還來這里做什麼?」跑堂倌在月嬤嬤的小客房里沒好氣地環胸瞪眼。「這條門路已經由我接收,沒你的事了。」
「我知道。」她將閱讀過的紙條丟到小火盆里。
「以後你就專心當我的師母吧,大小姐。」哼哼。他對這種貴族千金向來反感,那種舉手投足、眉目流轉間的雍容氣質,惡心透頂!岸粵耍?鬩鄖耙茲縈玫哪翹墜キ 豢梢園嶙擼?韝 醺?詰南? 吐技暗贗家膊蛔忌眨?切┐妓鬮業畝?髁恕!?
「都保管在永記茶行。」她淡漠地自衣袖里取出東西。「這是提貨的單子和……」
路堂倌立刻狂喜地將之搶去,轉了幾次單子,雖然搞不懂這一團團字該從哪個方向讀,依舊看得很高興。
「你在提貨時記得帶這個印章跟……」「我知道該怎麼弄,你別羅唆行不行?」
他等不及地馬上殺到永記茶行,卻因目不識丁,弄不清一堆程序,又回頭也把冰雅給抓了去。
「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跑堂倌興奮地在茶行樓上的小房間里用力翻閱各個王府的格局圖。
冰雅像假女圭女圭般地寂然枯坐,看她用心繪制、細密裝釘成冊的資料被人粗暴地以大掌捏翻,平整精致的冊子,皺成一片片垃圾。
多年的默默耕耘,如今已變為別人發達的工具。她的所有努力,仿佛全都被拿去成就別人,卻成就不了自己,長期以來的奮斗,她得到了什麼?
「你慢慢看,我先回茶樓了。」她顫然起身,以冷漠掩飾沉重的挫擊。
「等一下!
他傲然一喝。「我帶你抄小路回去。」
「我這副老太婆模樣,沒人會起疑。」
「我不放心。」
冰難軟下固執的態度。「那就麻煩你了。」
「是啊,你的確是個麻煩。」他鄙棄地笑率先離去。「小麻煩若不好好處置,難保將來換岊涑紗舐櫸場!?這句令冰雅不由得警戒,正打算回府後和表哥討論這份讓人不安的感覺,卻在半途發現自己已陷在危機里。
「師兄?」
「你快點行不行?」前頭遙遠的人形不耐煩地回頭大叫。
「等一下,師兄!」他跑那麼快做什麼?
曲折的巷弄里一彎過後便是一拐,回回轉轉,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跟丟了身影。這些小道愈走愈隱蔽、愈走愈偏僻。沒落的人家、殘破的屋瓦、沒有一絲人氣的荒涼,使她愈追愈恐慌。
「師兄!」她該不會又踫到什麼惡漢堵人的事吧。「師兄,你在哪里?」
「快呀,你沒吃飯是不是!」
左邊!她趕忙追過去,拼命地跑,某種陷入迷障的恐慌緊緊揪著她。
「師兄!」人呢?為什麼不見蹤影了?
「這一頭呀!你的腳是用來干嘛的?」遙遠的人影在夾道盡頭喝道。
她惶恐地拔腿狂奔,逃往他的方向。這條夾在兩片參天高牆的小道窄得無法兩人並行,天空被夾成一長條,窄窄的藍、沉沉的牆,逼得她喘不過氣。
快點離開,她實在不喜歡這種充滿壓迫感的幽暗之處。
她只顧往前沖,沒注意到前方一攤莫名的水娃,想也不想地踏過直奔,突然間,整個人往下疾速下墜。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忽然往下掉?
她不但往下掉,而且是往水里沉,宛如墜入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
怎麼可能?她只是踏在一攤地上未干的淺水窪,怎會栽入無底洞般地不停下墜?
驚駭的氣泡大量地由她口鼻冒出,卻無法吸入一絲毫氣息。一呼救,就被灌入強烈的壓力與水流;一睜眼,看到的只是比黑暗更黑暗的探幽。
救命。她不能呼吸!師兄!
百禎請朋友施法埃她昏茫地轉眼四望,難怪這麼多人。
「夾道。」
「什麼?」百禎一面疑惑,一面朝旁人使眼色,將燻爐撤去。
「我本來在夾道里。」她異常冷靜,卻語無倫次,神情呆滯。
「我們利用水道,借夾道中的水窪,把你從這里抓出來。」
她愣愣望著他手所指的大水盆。
「你把我從這水盆里抓出來?」
「是埃」
「為什麼?」
「為了把你順利娶到手。」
「為什麼,我不是早就是你的了嗎?」
百禎流露無可奈何的俊美笑容。「若不是你被雌麻燻昏了腦袋,我真會因為這句話一輩子為你出生入死。」
「我也是。」她像孩童般笨笨地、直立地死板答道。
「‘白虎’,讓她休息吧。驚嚇剛過,又吸了那麼濃的麻香,我看她已經有點神智錯亂了。」
「那又怎樣?我覺得很好埃」百禎痴醉地笑撫懷里濕透的小身子。
「我也覺得很好。」她的回應呈現直覺式的呆滯,毫無情緒在內。
「我看你還是好好睡會兒吧。」他笑以手指刷過她眼皮。「太乖的冰雅,一點都不像你。」
她靜靜地閉目沉入夢中,凝寂不動。
「睡吧,冰雅。睡醒之後,就可以準備做新娘子了。」
但她回來之後,卻淪入真正的惡夢。
&&&&&「我為什麼要被扣留在你家?」她惶恐地在他房里怒喝。
「怕你為咱們的婚事太過煩勞。」百禎滿意地懶懶癱坐炕上笑看她,眷戀著再度將她手到擒來的快感。
「我沒有要和你成親!」
「只有你一個人在這麼想。早點面對現實吧,冰雅。」
「該面對現實的是你。」她切齒低咒。「你沒有權利將我軟禁在此,讓我連一步也踏不出去。你這麼做只會使我們兩家交惡,我表哥更不會坐視不管。」
「好可怕呀。」
她氣憤地握緊小拳,轉身踱向杵著彪形侍衛的廳門。
「冰雅,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他不知何時貼到她身後,輕輕壓回她正怨恨地拉開的門扉。「我不是特地跑來和你拌嘴的。」
「走開!」她厭惡地推身後龐大的軀體。
「別再當好女孩了,你管他什麼養育之恩、師徒情誼,你難道連追求自我的膽量也沒有?」
她無可反駁地掙扭他的溫柔箝引,又被拉回花廳里。
「你喜歡我,喜歡挑戰,喜歡冒險,這些我都可以滿足你,你還硬著脾氣在抗拒什麼?」
「你無恥!」
「可是我很誠實。」他雙掌圈在她高聳的胸脯下,撐著豐盈酥胸的輪廓。「比起故作高潔的偽君子,我無恥得很正直。」
「你沒資格跟我談正直!」
「只因為我傷了你表哥?」
「你傷害我的親人,還有臉妄想我會不計前嫌地和你在一起?」
「為何不也讓我成為你的親人,化敵為友?」
「你走開!」不要老貼在她面前呢喃。
「我從不跟人低頭,但為了你,我願意向自己的姻親道歉,我不該傷了他雙眼。」
「卻可以阻止我向你的表哥再采取任何暗殺行動。」
她反感地皺眉瞪眼。「你拿這種事跟我談條件?」
「我只是在承諾你,絕不傷親人一根寒毛。」
「那還真是委屈你了。」她鄙棄一哼。
「你總不可能以為‘四靈’永遠不會對你表哥出手吧?他這麼努力地想當別人的眼中釘,‘四靈’不宰他行嗎?」
「你們‘四靈’果然是一群小人。」
「而且是群有良心的小人。」
「你也配講良心?如果有良心,‘四靈’為什麼阻撓我表哥調查鹽務上私梟買賣的內幕?」
「我們必須如此。‘」
「因為你們正是從這不法勾當中獲利!
「我不否認這點,但我們行動背後有更大的用意。他要查鹽務可以,不過不能是現在。」
「有何不可?」
「對你這種生在京城的豪門千金當然有何不可,但你想過一般的小老百姓嗎?早先的三藩之亂,最近的西北叛變,軍餉的龐大需求幾乎榨干府庫,大衙門開始榨小衙門,小衙門就轉而榨老百姓。這些小老百姓放著價廉物美的私鹽不買,你要他們怎麼活下去?」
「可……可是,買賣私鹽是不對的事,不對的事就該查辦……」「所以我說要查可以,但不是現在。百姓現在需要休養生息,等到局勢平穩,民生富足些,再查辦也不遲。」
冰雅沉默地杵在他懷抱里。她不知道這些,總以為對的事就得全力去做,完全沒顧念到一般小老百姓的生活。
「難道……元卿表哥做錯了?」
「他沒有錯,只是時機不對,所以我們‘四靈’才全力阻止他繼續查緝。否則他這一徹底查辦,不僅擾民,還會動搖柄本。」
「有這麼嚴重?」
「他這一查,恐怕很多王公貴族的貪瀆爛瘡都會一並被扯出來。你想,皇上正全力南征北討,京中局勢卻一片混亂。內部不安,他如何攘外?」
想到自己阿瑪涉入的兩件貪瀆大案,她不禁心驚膽戰。
這世界的確如表哥所言,太復雜,善中有惡,惡中有善、每個人各有立嘗各有說法。
她以前黑白分明的生活,實在單純得可笑,宛如孩童時代听的簡單故事︰好人一定是光明燦爛、十全十美地好到極限,壞人就一定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地徹頭徹尾爛到底。
「那……我該怎麼辦?這樣我怎麼分得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連善惡都變模糊了。
「看方向,而不是看表相。只要你的原則與堅持是朝正確的方向走,就對了。而那些看起來似乎很正直的行為、很正義凜然的言詞,有時只是表面功夫,里頭包藏的淨是邪惡。」
「那我呢……」她退縮地抬眼凝睇。「我會不會……是邪惡的?」
「為什麼?」
她說不出口,羞愧地撇開了頭,卻被他的大掌支住下巴,迫使她面對他令人感到渾身赤果的濃濁眼神。
「承認你自己愛上了我,有什麼好可恥的?」
「我沒有……我才不會……愛上仇人。」可惜這話說得太脆弱,沒她預期的強悍。
「成親之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可是,我不能……「
「沒什麼不能。」他吻啄她無助的紅唇。「我會替你解開這道恩恩怨怨的枷鎖,就讓我們的敵對由這樁婚事終結吧,也好讓一切的沖突化為祥和。」
可以嗎?她心底這項最深的期盼真的可以實現嗎?
「你……不應該會這麼做的。」她忍不住怯聲吐露。「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他霎時眨亮了驚異的雙眼,隨即流露贊嘆的笑靨。「冰雅,你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你是真心想與我表哥和解嗎?」
看她幾近渴求的純稚眼眸,他差點月兌口直言。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不要你為了刻意討好我而扭曲你的本性。」
「我有嗎?」
「你好戰,喜歡刺激的生活,對自己的親人看似和善實則淡薄,能利用的你是毫不吝于利用,也不覺愧疚,更不會覺得自己哪里有錯。」所以他肯向表哥低頭的說辭,著實詭異。
「听來我挺惡劣的。」
‘可是你很少在我面前掩飾你的惡劣。「
他的凝望突然犀利起來。「這樣的男人你也愛?」
冰雅頓時漲紅雙頰,有點氣惱自己的多嘴多舌。「少往你臉上貼金,也少把那個惡心的字眼掛在嘴邊。」
「你不希望我變好?」
「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我面前偽善。」
「即使我很卑鄙,你也願意接納?」
「我可沒這麼說。」她被瞪得愈發難堪。「走開,別纏我不放!」
「冰雅。」他依舊圈她的嬌軀,額抵額地嘆息。「我為什麼會這麼想要你?」
「因為人性本賤,愈是要不到的東西就愈渴望得到。」
「那為什麼我已經得到的,我仍想要?」
冰雅還來不及搞懂他的意思,就被他緊緊捧頭側、重重吻上去,宣示他的擁有,強調著他的獨佔,間或含有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憤怒與焦躁。
她在下唇被咬破之際捶上他糾結的臂膀,阻止不了他的攻勢,反使他更加逼近,將她困在炕桌前。
「為什麼會這樣,冰雅?」
「我不知道,你走開!」她頑強抗拒貼在她唇上的低吟,她不要再和百禎有任何暖昧關系。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要擁有什麼。」但為何為了冰雅,他一再破壞自己的規矩,做些無法理解的蠢事?
為一個女人把自己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實在愚昧至極。為一個女人卯足全力、不計代價地爭奪到底,更是可笑透項。那他現在在做什麼?
「百禎?」
他的理智和感情……怎會一分為二?朋友說得對,他沒必要在這事上如此執著。世上也不是只有冰雅一個女人而已,那麼他為何還不抽手?
「百禎,你怎麼了?」突然摟得她好痛,而且神色頗為怪異。
他靠在她額上閉目沉思,面容凝重。
他在干什麼?他真有必要為了一個女人豁出理智到這種地步嗎?
是要就此打住,還是干脆蠻干到底?
冰涼的小手在他最混亂難忍的剎那撫上他雙頰,那份細細的撫觸,瞬時沁透他躁動的思緒,滌為平靜。
「你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了?」
他直直瞪入冰雅剔透的燦燦明眸,除了擔憂,他偵測不到其他企圖。
「你既然不愛我,何必管我死活?」
她拒絕被他冷冽的低咒刺傷,抽回小手傲慢地斜睨軒窗,卻半途被他抓住雙腕,將她的雙手再度擱回他臉龐。
「你干什麼!」
他沉醉地閉起雙眸,品味這份撫觸的清雅溫度。這是什麼感覺?
「百禎,放手!」
他恍若無聞,兀自陷入迷離中。他無法解釋,只得放任自己沉淪在這難以言喻的感受。他的聰明才智、他的老謀深算、他的成熟歷練,竟然沒一項能助他勘破這份眷戀。
他實在無法理解。
冰雅緩下掙扎,不安地瞅他。百禎是怎麼回事?她完全抓不住他的心思,卻不忍看他如此彷徨無助。雪白的小手放棄抗拒,改而柔順地撫著他剛稜俊美的面容。他靜靜閉眼佇立,等待她的溫柔柔荑。
沉寂的屋里,兩人始終無語,生怕一字一句會破壞這份靜謐。
她怯怯地探索起這張令女人傾醉的絕俊容顏,撫掠他濃密微翹的長睫,他挺拔的鼻梁,他性感的雙唇。他微微張口含住縴細的手指,細密吻吮著,汲盡她的力氣。
「冰雅。」他沙啞而輕柔地夢囈著,俯身親近,雙唇卻被一只小手抵祝她像被人擾亂好夢似地不悅,掉頭閃避他的瞪現。
百禎冷睇良久,才轉而一笑。「你果然有道德上的潔癖。」
她蹙眉一瞥。
「連為我意亂情迷一下,你都會覺得自己背叛了表哥。」他無奈地松開箝制。「冰雅,我已經受夠了這場追逐游戲。」
他打算放棄了?冰雅頓覺失落,但……這才是他們最好的出路。再纏斗下去,這段感情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你把我抓來,就……為了告訴我你已經受夠了?」
「失望了嗎?」他挑眉揚嘴角。
她羞憤地轉身而去,卻被他拉住,方便他觀賞她挫敗盈滿眼眶的丑態。
「你干什麼?放手!」耍她還耍得不夠嗎?
「冰雅,每一個人都不看好我對你的執著,為什麼連你也這樣?」
「因為這根本就是條死路!」
「所以你放棄?」
「現在說要放棄的是你!」
「噓,冰雅……」他愛憐地將驟然怒泣的小人兒擁入懷里,牢牢圈住她的抗拒。
「我從來沒說過我要放棄你。」
「我才不在乎你說什麼!」可她卻無法控制心碎的抽泣。
「嘴硬的丫頭。」他笑舌忝噬她的淚珠。「撇開那些雜七雜八的麻煩不說,冰雅,你難道都不高興見著我?」
她難堪地埋在他頸後細聲哽咽。
「回答我埃」他柔聲哄勸著。「偷偷地告訴我,嗯?」
她脆弱地伏在他肩窩,沉寂良久,才悄悄點頭。
「冰雅……」他痴醉地擁緊懷中嬌軀,深深嘆息。「只要有你這回應,要我把整個世界捧給你都可以。」
但他終究沒有把整個世界捧給她,而是在數天後丟給她極度的震驚……百禎在軟禁她的這段期間內,已與另一個女人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