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玉回家去了。
她像是從那一夜開始,平空消失。不再去上班,也不再去教會。手機停用,租屋處一堆她個人亂七八糟的家當,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也沒有消息。
要不是教會行政人員循著數據打電話到她家,確定她是回老家去了,否則大家真會趕緊報警,急尋失蹤少女。
小樂團沒有她在,照舊練習。教會里多的是學過鋼琴的人,隨便一找,就有幫手遞補,而且各個功力不比傅玉差。
不過,聲音怪怪的。
崔爺爺逝世十周年感恩紀念會前一周,崔媽媽親自參與小樂團的總彩排。司真只淡淡交代︰一切照傅玉原本的要求演奏,沒人(膽敢)反對。
結果,大會堂內閑聞跑來觀看彩排的人,為他們的演奏爆出熱烈的回響,掌聲如雷。
發生什麼事了?
這份疑惑,一直延續到他們這幾只不萊梅雞狗牛羊成員的晚餐時分,圍在肯德基店內切切密談。
「不萊梅樂團的童話故事里,那幾只動物好像不是雞狗牛羊吧。」
「那是傅玉亂掰的啦。」她超愛自創版本,天底下也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蜂窩豆腐是什麼、戀愛該怎麼談、婚該怎麼結、外星人幾時會進攻地球。可是尚之覺得,她的怪異愈看愈可愛。
「不是雞狗牛羊的話……好像是獅子、小狽、機器人跟稻草人什麼的。」
「那是綠野仙蹤。」
「呃……豬跟猴子跟人類?」
「那是西游記!」柯南爆喝。「方司真,你可不可以把你弟牽回家去?!」在這里吠吠吠,都快被他煩死。
「傅玉的論點是正確的。」司真一直?而不見地凝望冰塊消融的稀薄可樂。
崔媽媽被他們的彩排感動到熱淚滿眶,切切篤定這正是她父親會想要的呈現︰沉重的靈魂呼喊。
「我本來還以為崔媽媽會很不爽你們這麼郁悶的表現方式哩。」方老弟以台下閑閑插花的路人甲身分哈拉。「但是那個幫忙司琴的小妹妹,跟你們演奏出來的聲音實在不太配。」
「人家可是音樂系的高材生。」尚之垂眸。無神低吟。
「這不是技術好或不好的問題,而是感覺。」方老弟雖然沒什麼藝術素養,但有起碼的智商。「今天听起來的聲音是︰你們三個是一國的,她是另一國的。」
「是誰把我們湊成一國的呢?」柯南閑涼嗯哼。
「傅玉不會回來了嗎?」雖然絕望,尚之仍期盼能有點希望。
「我們根本聯絡不上她,教會打去她家詢問時,她家人對教會的態度也很不友善。」充滿鄙視。
「妳何不直接告訴我傅玉的底細?」司真疏冷挑明。
「我哪會知道她的底細。」
「得了。傅玉對妳那麼防備,妳以為我看不出來?」
「抱歉。教會團契每個人的隱私權,不容人拿來當閑暇八卦,我就算知道也不會跟你說一個字。」
「好,不談她,那談談她家,如何?」
「你真是死纏爛打耶。」有夠令人不爽。
「我會盯住這里的成員,不準任何一個人把現在听到的秘密帶離這張桌子,一概封門。但是基于小樂團成員彼此的默契和關懷,我必須知道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呵。「你的關懷未免摻雜太多私人感情在其中。」
「對,我是。所以如果我今天要不到答案,妳就別太訝異教會的人竟會得知妳罹患肝癌的秘密。」
柯南大驚,方老弟大驚,尚之也大驚,相顧無言。
癌癥不見得是絕癥,但也沒那麼受人歡迎。他們錯愕的是,沒料到在得到傅玉的秘密前,會爆出另-個人的大秘密。
啊……真煩。她實在很討厭面對別人知道她得癌癥的表情。
這個方司真,算他狠!
「傅玉家是做鋼鐵事業的,我因為在產經領域混的關系,才知道這些業界小道流言。至于她個人的問題,我也是從其它人那里听來,可信度很低。」
無妨,大家只是姑妄听之,了解狀況而已。
「傅玉她爸很可怕,業界都說他是紈褲賭徒,專門拿家產來下賭注。而他賭的,就是鋼鐵。」
十幾年前他勇進一大批鋼鐵,結果被套牢,全家遭殃。
「鋼鐵的賺賠很極端,不是大賠就是大賺。他這一下錯注,傅家就背了上億的債。」還連累旁的親族,幫不起這麼沉重的債務。「可是這幾年鋼鐵翻紅,到處都缺,他當年的那批賠錢貨,現在比黃金還值錢,讓他一下子暴賺十幾億。」
「哇……」方老弟為之神往。「傅玉終于苦盡笆來了。」
「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都跟你說了他簡直像個賭徒,有賭徒會因為賺翻了就收手?」
才怪,只會拿錢再去賺更多的錢。
「他在最潦倒的時候靠丈母娘家養,還拿去養各房情婦,這幾年發了也沒見他養老婆孩子,情婦們卻愈過愈派頭。」
「所以正宮娘娘的孩子窮到去念公立學校,偏房的卻被送入美國學校?」司真瞇眼,似乎想起了什麼。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傅玉長年以來一直被她老爸蒙在鼓里,真以為他很窮、他很心疼這個寶貝獨生女,後來這整個騙局在寶格麗的珠寶門市爆發了。」
要不是傅老爸神通廣大,把事情壓下來,他鐵定會死得很難看。
「傅玉去年被她老爸靠關系弄進大飯店的精品部門,在寶格麗服務。反正她家皇親國戚一堆,隨便給她捧個場、買一買,就達到業績,她又有個工作可以玩,一舉數得。好死不死,傅老爸的情婦們居然也暗暗去捧場,享受一下使喚正牌大小姐的快感。結果不知道是哪一房的笨蛋太得意忘形,說漏了身分,氣到傅玉當場開打。」
他們每個人都可以理解。傅玉那麼倔的傲氣,哪可能忍得下去。
「她那是什麼爸爸啊。」方老弟作嘔。
「其實我自己私底下是滿佩服傅玉的。」只是直接講出來,未免肉麻。「而且她也不喜歡別人知道太多她的事,不管是鼓勵是肯定,她一概排斥。」
尚之瞭了,怪不得傅玉一直堅決不讓柯南進到小樂團來。
「所以她就跟老頭子鬧翻,而後逃家另外找工作?」
她朝司真苦笑。「听起來很任性吧?其實真正任性的是她爸爸,因為他逼迫傅玉非去跟被揍的情婦道歉不可。」
「叫他去吃屎!」方老弟大喝。
「他這樣對待自己的獨生女?」
「歹勢,傅玉就是在那時候意外得知自己並不是親愛爹地的寶貝獨生女,傅老爺的六宮粉黛各自為他生了一窩女兒,傅玉沒什麼好特別的。只有她哥,是唯一的兒子。」血統又純正,穩坐老爸江山的接棒人。
所以他只會順從老爸欺壓傅玉,犯不著跟自己的前途過不去。
大家圍著方桌,垂望一堆雞骨頭、涼掉的薯條、半水中冰的可樂,沒有聲音,也沒有胃口。
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喜劇。
沒頭沒腦一路歡樂到底的,只是鬧劇,沒有生命。
但是揭開了秘密又如何,改變得了什麼?沒有。但可以感到慶幸的是,這群每個都帶有生命瑕疵的軟弱者,在這小小的樂團里彼此依靠取暖,融為美麗動人的旋律。在詩歌深邃溫柔的字句中,一同得著安慰。
她什麼時候才回來?
這問題,人人心里都在輕吟。但只有司真,念得最深。
他想她。不是因為知道了她的秘密才這樣,而是真的很想她。
這樣的失落感太大,太可怕。難怪她會說,寧可要人的飯票、現金卡、貴賓證,也
不要什麼愛啦喜歡啦兩小無猜之類的。
在認識她之前,他無法苟同這種觀點,只能勉強接受。但認識她之後,他開始同意
了,完全同意。因為她讓他領悟到了什麼叫在乎︰嘗到在乎的甜頭,也嘗到了苦頭。
小樂團缺了一角。縱使遞補的人比傅玉優秀,但仍不是小樂團三腳貓們期待的那一個。工整的演奏,聲音再精確也彷佛少了些什麼。
「你們的小樂團聖詩演奏排在崔女乃女乃的見證之後。」
靶恩紀念會當天,流程負責同仁趕緊做最後叮嚀。
「我已經在講台前的第一排為你們留了位子,方便你們上下場。麥克風的位置和收音都測過了,一切OK。只是平台大鋼琴的琴蓋斜面太廣,可能會擋住司琴的人,所以司琴的姊妹……嘿!」
「有,我在听!」小妹妹急急回應。
「妳自己要隨時抬頭看看他們三人,不要埋頭猛彈妳的。因為今天的紀念會將全程錄像,妳窩在後面會讓我很難帶鏡頭。」
「喔。」
不萊梅的另外三只動物,故作優雅淡漠,暗暗感嘆。完了,有人還沒上場,就已經抖成中風狀。看來演奏的人,最好能有點自戀、有點愛現、有點傲氣、有點演技。即使半途彈錯,也要理直氣壯得彷佛錯的是鋼琴、是樂譜,絕不是本小姐。一路臭屁到底,會比怯怯發抖來得有說服力。
溫馨隆重的紀念會,因著崔家的學術聲望與交游廣闊,輿會者將近三百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剛好足以讓新手嚇到六神無主。
「該是時候了。」司真與大伙共坐第一排,漠然低吟。
「還沒吧。」尚之蹙眉斜睨,「要等崔女乃女乃下台後我們才上去。」
「我說的是這樂團。」
要解散嗎?
「我本來就是因為傅玉才參加。現在她不在了,我沒有動力繼續下去。」
他們誰不是呢?
最終的光榮演出,就此光榮結束吧。
而後,他們帶著殉道精神上台領死,道貌岸然卻無能為力地各自把玩樂器,連手假裝錯音連連的混亂琴聲是不存在的。他們竭力表演自我陶醉,企圖轉移會眾尷尬的注意。
偏偏這司琴小妹妹鋼琴彈得超大力,跌跌撞撞得令人泫然欲泣。
求求妳快住手吧……
才正想著,不堪入耳的馬戲大樂團突然三缺一︰鋼琴沒聲音了。
隨之而來的,是令他們霍然驚醒的靈巧琴韻。台前三人所處的角度,都看不見大片琴蓋後頭擋住的人是誰,卻都很清楚︰是她回來了。
琴韻宛若行雲流水,帶領小提琴、大提琴、長笛,回旋漫舞地融入鋼琴的旋律層次,歌唱般地一聲部迭入一聲部,合為豐富的饗宴。
大格局中,有精巧琢磨的樂句,呈現細膩的音樂表情。小處之中,又有思考的深度與詮釋能力。
然而這樣的琴藝不能說是毫無瑕疵。她的觸鍵上缺乏專業的鍛煉,亮度與力度上薄弱,快速音群略嫌模糊。但這不是獨奏,並非個人秀。台上四人各有優勢、各有短處;各有驕傲、也各有軟弱。各有不爽、各有包容;各有孤獨。又各有短陪伴。各有出路、各有困苦;各有灑月兌、也各有包袱。
這些七零八落的靈魂融在-起,成為和諧。
哎,果然還是要臭氣相投的怪胎,才對味呀。
三首聖詩演奏完畢,全場還以熱烈的鼓勵。
司真根本不管大家的肯定與掌聲,禮數也不顧,擱下小提琴就沖到鋼琴後方,用力擁住才正要站起來謝謝會眾的優雅小人兒。
啊啊啊!暗玉整張小臉重重撞進他胸懷內慘叫,受不住他突襲的環龍碎骨絞殺大法,幾乎內髒爆裂。
他發什麼神經啊?!她平滑柔順的小禮服、她在美發沙龍弄了二小時的波浪鬈造型長發、她精雕細琢的本季秋冬最新朦朧粉女敕女圭女圭妝……現在整個人簡直被他揉成一團咸菜干。
傍她滾開!
「傅玉!」另一個拋下大提琴的熱血男兒也激切擁來,抱住緊擁中的兩人。
噢!她的肋骨……她的肺……
「小玉兒!」又有人棄長笛不顧,擁住那三人。
「妳可回來了!」台下不甘寂寞的混仙,也跳上來黏抱在大伙外圍。
在場會眾無不感動,宛如世界杯足球賽終于獲得總冠軍情不自禁相擁而泣回想一路如何苦不堪言披荊斬棘克服艱辛彼此勉勵相互扶持的生死至交戰友們,一同分享這一刻的喜悅。
壁軍隊伍國家的國歌壯烈揚起,升上國旗,隊員們無不涕泗縱橫地昂首迎向燦爛朝陽,揚起抗戰時期激勵民心的樣板笑容,兩道熱淚閃爍。
救命……
人潮洶涌中,一只小手顫顫伸起,虛弱求救。
她只不過回老家陪媽媽去加拿大一趟,為什麼一回教會就遭到這種恐怖攻擊?他們這麼恨她半途拉下搶她位置的司琴小妹妹嗎?還是……
這場賺人熱淚的逝世感恩紀念會,差點當場又多了一個要追思的罹難者……
不管怎麼樣,歡迎回家,小玉兒!
最近,春情蕩漾,超想跟司真單獨在一起的說。可是……
「這首『這是天父世界』很贊,以我們的編制來演出,前奏會很像電影魔戒的主題曲。」美女在旁,司真居然無動于衷,淨在那里熱烈地跟不萊梅馬戲團成員討論。
「現在教會里一直有學過樂器的人想加入我們。」尚之都快被這些仰慕者煩死。「拜托你們能不能提出個解決之道?我們這個團到底要走固定班底的路線,還是人員可以彈性流動的?」
一陣嬌女敕的連連噴嚏聲,在司真身旁努力干擾。
「我建議開放大家參與。」他看也沒看她一眼,邊講邊從口袋掏出衛生紙遞去,就算了事。「不需要小家子氣地把它局限在我們這撮人身上。」
「評選標準呢?」柯南臭著臉小啜惡心的生機健康果汁。「難道來者不拒?」
暗玉落寞地枯坐著,擦著流不停的鼻水。
時值冷秋,她卻為了引起他的注意,穿著薄涼飄逸的夏日性感小洋裝,什麼好料都免費給他看,他卻像瞎子一樣,連她人在哪里都沒看到。
方老弟則好幸福、好渴望地坐在她對面,飽覽秀麗風光,笑得好不快樂。
氣得她狠狠拿那坨鼻涕衛生紙砸他。這一粗野動作,使得低垂領口內的乳波聳動,幾乎彈月兌。
可惡,這什麼魔鬼魔術。雖然效果驚人,十分突出,卻好幾次險險包不住兩團豐滿,一涌而出。該勾引的人勾引不到,卻到處招來蒼蠅螞蟻,煩死人。
奇怪,司真都不會想跟她單獨相處嗎?她過去只要在有他出席的場合,看到他、跟他在一起就很快樂了。但現在,那種層次的幸福感已經不能滿足她,她想要單、獨、地跟他在一起,偏偏一大雜事擋在他們之間,超討厭。
「太好了,這樣我們的小樂團──」
「解散算了啦!」
小玉兒的忿忿嘔嚷,立刻引來大伙冷冽的斜睨,森狠鄙視。
她愈來愈討人厭了……
好嘛,她不唱反調就是。那建議她跟司真來個二重奏怎麼樣?這樣她就可以達成卑劣的企圖︰兩人單獨相處,切磋琴藝。嘿嘿嘿!
結果,他真的跟她上了……很恐怖的魔鬼訓練課程,不斷要求鋼琴達到他要的高難度技巧,還給她一堆作業。
「難得妳會主動提出這麼上進的要求,我們干脆趁這次二重奏的嘗試,大幅度提升樂團的表現水準。」
啪地一聲,他就丟給她七、八本精心挑選的曲目,還很好心地附上CD,幫助她進入到更高深廣博無邊無際偉大超然的愛樂領域。
她要的明明不是這個的說……嗚嗚嗚。
不行。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司真,陽明山降雪了耶,我們一起去賞雪好不好?」
好。可是,他卻在教會吆喝了一狗票人浩蕩同行,枉費她砸錢訂好的超級浪漫露天溫泉情人包廂……
「司真,我們兩、個、人──」悲憤泣吼。「去看電影啦!」
好啊,他也很久沒進戲院了,有點懷念。結果,他卻選了一部金馬影展暨鹿特丹影展暨奧斯卡最佳紀錄片得獎作品,描寫蘇丹達弗區在阿拉伯民兵蹂躪下的悲情。看得他流下淚水,她則流下好多口水。睡死……
「司真。」小手怯怯拉拉他背後衣角。「陪我……」
啊,好。他極具紳士風度體貼入微地陪伴下班時皮包不慎遭機車搶匪奪走的小人兒一同去派出所報警,做了一堆筆錄,帶她去吃豬腳面線壓驚,親自開車護送她回老家。然後,拜拜。
「司真,聖誕節晚上,我們一起吃燭光晚餐吧。」
好的。他那天晚上真的帶她拿著蠟燭到寒風凜冽氣氛肅殺的中正紀念堂廣場參加台北萬人布道會,還分給她涼掉的7-11國民便當,以及茶葉蛋……
司真,你真的有在喜歡我嗎?
接連數次的嬌媚邀約,暗示明顯,卻屢戰屢敗,氣到她眼淚全部蒸發,化為騰騰怒火。
他如果對她沒意思,那上次為什麼要在眾人面前公然擁抱她、兩人盡釋前嫌言歸和好?他如果不想跟她有更進一步的感情發展,干嘛要答應她的熱情邀約,然後再統統搞砸?他如果只是把她當教會的普通朋友看,又何必老是努力排開一大堆繁忙的工作和行程,硬擠出寶貴的分分秒秒陪她虛度光陰、浪費生命?
泵女乃女乃不玩了!
「小姐。」家里的印佣操著口音極重的中文,遞上電話。「油移胃醒方底先伸棗泥啊。」
姓方的先生找她?呸!
「跟他說我死了。」
不只家里,公司里的同事也為之錯愕。傅玉似乎得了每出經典浪漫偶像劇及長篇少女漫畫及苦情派感人肺腑言情小說主角常常罹患的一種病︰喪失記憶。她完全不認得苦苦奔來覲見她的方大醫師,甚至無辜怯懦地找公司警衛把這名精神狀況不太正常的魯男子轟出去。
在教會里也一樣,她完全視他為幽魂,看不見听不到模不著,搞得大家一頭霧水。
這小兩口又怎麼了?
在小樂團里,瓦斯味更是濃厚,隨時都有轟然爆炸書中角色全體殉難導致本故事不幸到此結束的危機感。
凡是想加入小樂團的青春甜美仰慕者,一概遭傅玉睥睨拒絕。而被她虛偽美色及假仙氣質吸引來的各路音樂美男子,全都無條件錄用。小樂團儼然淪為「男子十二樂坊」,女王陛下輝煌閃亮的鮮猛後宮。
要找又高又帥又有才華又有肌肉又听話又可愛的男人有什麼難的。區區一個方司真,連當她女王後宮門前掃樓梯的清道夫都不配。
後宮第一翹楚,非尚之莫屬。曾經目空一切、不屑傅玉的冷傲大帥哥,其實有著極脆弱的感性心靈。經傅玉小樂團無心的感化,安慰了他受傷的靈魂,從此臣服于女王玉手之下,任她搓圓搓扁,甘之如飴。
不識相的方姓男子,早被打入冷宮,徹底失寵。
他這才意識到情況到底有多危急。
「傅玉,我有事必須跟妳談。」
她板著臉,無動于衷,在他老弟診所的椅子上安然瞑目。
「我知道我們最近的關系很糟,但那是有原因的。」
診所內其它「常客」各玩各的︰柯南依舊癱在舒適豪華的百萬診療椅睡得歪七扭八,方老弟依舊坐在計算機前用功做 膠隆乳及整型手術的實體觀摩,尚之依舊專心他妖嬈性感的大提琴,自我催眠地企圖緩緩進入馬友友附身狀態。
這間豪華診所,休診時間永遠比門診時間還多。
「我承認我在處理我們關系的事上很不靈巧,我也認同妳這陣子的情緒反應。可是我不想再耗下去,我們之間也差不多了。」
他面容凝重地坐在她身畔,深瞅她不理不睬的睡顏。
「傅玉,我們分手吧。」
其它閑人猝然瞠眼,抽尖耳朵。
「這次不是跟妳嘔氣、不是在開玩笑,而是我經過審慎思考而且跟教會輔導人員談過的決定。」
靠,還跟輔導諮商過。他是吃了秤坨鐵了心?
「我並不喜歡妳,也沒打算跟妳談感情,我想就此結束掉這段關系。」
青天霹靂,她卻冷漠得連臉皮都動也不動。
「就這樣。妳的答復呢?」
什麼答復?另外三人緊張兮兮地連為一線,不知傅玉會發多大的火。
她根本不甩他,板著臉皮,繼續裝死。小肚肚上交握擱著的雙手,微有顫抖。
司真頹嘆。實在夠了,他這段日子飽受的煎熬真的夠了。他以為他可以忍、可以包容,但凡事總有個極限,不能再繼續這樣漫無目的地忍下去。他一直都很顧念她,可是她有沒有考慮過他的處境?
沒有,她還以的都是挑釁。
「傅玉,給我一個答案吧。」別再跟他兜圈子了。
不會吧。閑雜人等急急交頭接耳,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是純看戲。
「拜托妳勇敢一點。」還要閃躲到什麼時候才甘願?
小手倏地狠狠握成拳頭,卻又拚命忍耐,切齒怒顫。
直到手機設定的鬧鐘鈴聲慌張嗶嗶叫,她才霍然張眼,由平躺的診療椅上火速彈起,沖往盥洗室。
「你這個王八蛋!」
一陣胡亂沖洗後,她邊揩著小毛巾邊破口大罵,重步殺來。
「你講話就不能看看場合、選選時機嗎?」他是豬嗎?啊?!
「我這是很重大的事──」
「既然是很重大的事,你早不說晚不說,干嘛要在我敷保濕除皺凝膠面膜的時候說?」趁她整張臉皮動彈不得的時候拚命嚴刑逼供。
「妳最近一見到我就閃,不然就是擺臭臉,妳說我還有什麼時候可以跟妳談?」
「多的是時候!是你自己──」
「別再哩叭唆的,快點給我妳的答案行不行?」
「你看!真面目露出來了吧?」還裝什麼委屈可憐小德行,根本是大老奸一只!
「那妳到底要不要嫁給我?」
啊?在場的人將近半數差點滑倒。他不是要談分手嗎?
方老弟哈哈哈,得意地朝賭客甩手掌。「我猜對了吧?給錢給錢,願賭服輸!」
「傅玉,這已經是我們第二次吵同一個問題了。」他沒那個耐性再來個第三次,消磨他這條老命。「妳提出的結婚條件,我都響應了。我不跟妳再唆什麼感情不感情的,我今天也帶來了完整的具體數據。這是我去年的各類所得扣繳暨免扣繳憑單、我的存款簿、我名下的不動產跟有價證券──」
「你這是干嘛?申請銀行貸款嗎?!」有人是這樣求婚的嗎?
「至于妳要的信用卡,我的原則是︰只能使用結婚以後以我的名義去開辦的附卡。」不準獨立于他之外。
「你這簡直比發卡銀行的條件還苛!」
「因為我值得!多少女人想要我這種身高高、學歷高、收入高的三高男人──」
「笑死人,你的收入比得過科學園區那些鐘樓怪人的股票分紅嗎?」
「但是醫生的專業地位仍然崇高!」用力自我推銷。「一個醫生的養成不易,尤其是外科──」
「尤其是外科,又忙又累醫療糾紛又特多,而且紅得要命,天天出事上報,地位當然崇高!」掛在那里給人K。
「我們是站在生死邊緣的關鍵者,拯救生命。」
「那你的地位跟個童乩也差不多。」
「那只是民俗醫療的──」
「怎麼樣?人家也是在拯救生命,很偉大啊。」瞧不起本土產業嗎?
他簡直……都快被她搞瘋了!「妳到底要怎樣才肯給我一個答案?!」
「你都不肯給我要的東西了,我干嘛要給你要的!」
「妳要的資料我全都已經帶來──」
「我只是要你給我一滴滴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你卻吝嗇得跟什麼似的。好像我有黑死病,單獨跟我在一起你會被傳染到鼠疫。我的要求有很過分嗎?而且我全都是配合你的時間表來要求、配合你的興趣、配合你的環境、配合你的水泥腦袋!」
「原來妳講的是這個?」皺臉怪叫。「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小潑婦扠腰大罵。「你如果喜歡大隊人馬團體聯誼,根本就不用求婚了,大家當朋友就行!」
「傅玉。」哎……「我有我的苦衷。」
「噢,好可憐。」干脆去死算了。「如果沒事了請快點滾蛋,少在我旁邊礙眼!」
「跟妳單獨在一起會強化我的性沖動,我不能不避免啊。」
「誰管你什麼性──」啊?!杏眼呆張,啊啊啊?
「其實我也很想跟妳獨處。」不過是以限制級的方式就是了。「但我沒膽挑戰自己的意志力。為了預防擦槍走火,我只能盡量把妳帶到安全的場合。」
「我有這麼危險嗎?」致命的吸引力?
這有什麼好樂的?「妳也不想想這陣子妳有多努力招蜂引蝶。」
「因為我想勾引你啊。」
郁卒的鐵面霍然大驚,瞠眼凝睇。秀麗的美貌和氣韻,與這大膽宣言之間的沖突感,刺激到他壓抑已久的原始渴望。
「你都不會想踫我嗎?」小小食指咚咚他的強壯胸肌,有著甜甜的邪惡。「我可是很懷念你踫我的感覺喔。」
「我……我踫過妳?」腦部嚴重缺血,全都沖往另一個部位。「我不記得我有……」
「有啊。我夏天穿無袖洋裝的時候,你超愛抓著我手臂的說。」在掌中揉個不停。
「喔。」喉頭艱困一咽。「我以為妳說的是另一種踫法。」
「哪一種啊?」好好奇喔。
「婚前不太適合的踫法。」可是他很想,非常想。「我就是為了這個問題去找教會輔導,看該怎麼解決。」
對于她,他並不想用自己年少輕狂時的態度處理。可是認真面對被她挑起的渴望時,他完全失措,笨拙得連個小學生都不如。
「好可憐喔。」哎,都怪她長得太美了。兩只小手高高環掛他頸窩,故作無心地歹毒挑逗。「那輔導怎麼說?建議你自力救濟,DIY?」
「不,輔導給了我一段聖經經文……」嗯嗯嗯嗯嗯。啊,好懷念這紅唇的滋味。「所以我就跑來找妳嗯……」
然後,兩人都沒空說話了。
旁邊三只老賊興奮地切切翻書,還真找到聖經里有這句話──
與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為妙!
新人嶄新的豪華臥房里,羽毛滿天飛,兩人笑得直不起身,各自抱著破敗的枕頭,穿著襯裙和四角褲,癱在大床里暫時休兵。
司真笑到肚子沒力。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跟人打枕頭仗,明天早上佣人來打掃時,真不知他們會怎麼想。
「我跟你說喔……」歹勢,再讓她喘一下。「言情小說最高潮的部分就是性高潮的部分,其它部分只是用來填塞的而已。」
兩人陷在床褥的雲朵里,橫七豎八地,望著天花板璀璨奢華的古董水晶吊燈哈拉。
「我每次看小說都用翻的,翻翻翻,看到激情戲才慢下來,然後這本書就算看完了。所以沒有激情戲的話,那本書也就沒什麼好看的。」
「妳這是在暗示我嗎?嗯?」魁偉壯漢翻身撐肘,俯在仰躺的小人兒身上,笑得好邪惡,呢噥得好撩人。
不知道是剛才枕頭仗玩太瘋的緣故,還是因為之前喝了太多美酒,她的臉蛋紅通通、暈陶陶,豐唇水女敕欲滴,讓他忍不住埋首品嘗。
一身滑膩嬌女敕的肌膚,只悠哉穿了件雪綢細軟的連身襯裙,並沒有增添多少女人味,反倒像個小女孩。
他喜歡踫觸她的感覺,從細膩的觸感中可以撫模到雪膚深處有著熱情的悸動,偷偷傳遞著她對他撫觸的喜愛。
婚禮的忙亂和慌張,讓他根本沒空好好欣賞他的新娘。之後的各樣雜務,足足暈頭轉向了兩天才搞定,讓他們可以獨處片刻。即使年年月月,對熱戀中的人,都不過是一瞬間。
這是他好小好精巧的寶貝。
他以停不住的吻表達深深的眷戀,巨掌四處游移,企圖燃起濃烈的火焰。她天真的好奇與大膽,更勝隱隱的羞怯。當軟軟的小手心試探性地在他的擁吻中撫上他胸膛時,意外發現他的心跳竟跟她一樣急、一樣強烈。
她好樂,大眼瞠得亮晶晶,害他忍俊不住,噴笑出聲。
「拜托……我吻妳的時候眼楮不要張那麼大。」
「可是我想看你啊。」
「有什麼好看的。」都已經天天在看的說。
「反正我喜歡看你。」任性的小臉跩跩一哼。「誰也管不著。」
「我也是。」他還以大大的笑容。
她霎時綻放的驚喜,讓他微有詫異,原來她是這麼容易被取悅。早知道他就不用布那麼多的樁、設那麼多的局,枉費工夫親近她。只要這樣對著她笑,就能把她吸引過來了。
在細細碎碎的親吻中,他滑褪了她單薄的衣物。豐美妖麗的嬌軀,霍然展現在他眼前,禁不住失神的贊嘆。
「你好漂亮喔。」
他話還沒講出,就被她酣醉的輕嘆愣住。啊?
「你好奇怪。像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喜歡我?」小手好玩地在他臉上游移,像在玩瞎子模象的游戲。「為什麼咧?」
「我也不知道。」他就近吮嘗起頑皮的縴縴玉指,舌忝洗她的細致,惹動她的。
「司真。」
「嗯?」火熱的吻一路攀上她手臂,匍匐至精細的頸窩,覬覦著渾圓高聳的豐乳。
「第一次是不是真的會很痛很痛?」
綿密的吻止住了。他眨巴許久,才聚攏渙散的焦點。「妳剛說什麼?」
「我听朋友說的,而且小說和漫畫也這麼演。」
嗯?干嘛這樣瞪她?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什麼,只有他知道。他一直深深在意,卻不敢問,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曾有過荒唐歲月。他一直深切說服自己,不要在意。他擁有的是她的現在與未來,過去的早已過去。
但再漂亮的說詞也說服不了他的心,疙瘩仍在。直到這一刻,燦爛陽光打進了他心靈,擊散了先前沉郁的陰霾。
這是她的第一次。
「為什麼一定得那麼痛才行?」超難理解。「難道不能像無痛分娩那樣做嗎?」
他苦笑。「這兩者完全不一樣。不過妳放心吧,我會盡量放輕放慢一點。」
「那有用嗎?」那應該不是力道或速度問題,而是尺寸問題吧。
「安啦,我有自信。」小啄甜蜜的紅唇,繼續奮斗。
他舒心愜意地飽嘗柔膩嬌軀,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司真,你哪來的自信?」
嬌嗓甜得不得了,甚至甜得有些陰森,令他渾身緊繃。
「你好了不起喔,說得好像身經百戰的情場戰將。」妖媚玉人兒慵懶爬起,貼往他撤退的胸膛。「你跟以前的女朋友交往到這種程度啊。」真令人羨慕。
他趕緊擁她入懷,以的力量宣誓效忠。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而且我也不曾再和她們接觸過。」
「喔,原來她們已經被你始亂終棄啦。」
愈描愈黑。「重要的是未來。我真正想娶的人,只有妳,也打算只跟妳走一輩子,所以妳不要再多想那些無謂的事。」
「嗯。」
柔順的小身子軟軟地攀在他的環擁中,乖巧地不再追究,盡情享受她一人獨享的超級猛男。哎,只怪他實在太帥、肌肉太性感、氣魄太男子漢,害她沒轍地完全傾倒。
柔荑虛軟攀在精壯的臂膀上,微微顫動,有點承受不住他轉而激切的擁吻,以他的身軀捆揉著她的嬌柔哆嗦,欲火昂揚。
啊……完蛋,全然敗給他了……
驀地,小小玉手模到極細微的觸感。狠指一戳,痛得司真推身大叫。
「妳在干嘛?!」靠,到底她用了什麼武器捅他後背一記?
「哇,你背後的粉刺又長出來了耶。」看,她一下子就清出一顆。「你是不是都沒在用我送你的沐浴清潔用品?」
「我們先別談那些。」好好的氣氛都……
「不行,給我模到了就一定要處理。」執著的雙眼,閃動凶光。「來,趴在床上。」
頭痛……「傅玉,別這樣。如果妳是在意剛才說的過往情史──」
「我叫你趴下就趴下,哪來那麼多廢話!」女王恨斥。
他敬畏地僵硬遵命,心懷小小變態的興奮。她似乎一心全在掃蕩妖孽上,沒注意到自己目前可是一絲不掛。
「果然,你一定都沒有每天好好刷背,我上次清過的地方又被佔領了。」
噢!他埋首在枕頭內,一邊喊痛,一邊忍著的灼痛,默默享受跨坐在他背上的嬌軀熱切……噢噢噢!
「傅玉,輕一點……」
「沒辦法啊,你皮這麼厚。」她切齒使勁,他切齒申吟,陷入熱戰中。「要不然我們聊天轉移注意力好了。」
「好……」噢!這感覺,彷佛母親正含辛茹苦地在他背後刺上精忠報國。
「你以前的女朋友都長什麼樣子呀?」甜甜嬌嗔,下手凶狠。「她們都跟你關系很親密吧?」
饒命……他知道錯了,娘娘開恩……
「你們都是怎麼交往呀?快樂嗎?」
「平均多久換一次女友呢?」
「你們都聊些什麼?」
「你愛我嗎?」
英雄淚滿枕,痛不欲生。
佣人們私下都在激切相傳,主人跟太太新婚之夜打得超級火熱,主人狂野嘶吼了一整夜,勇猛過人。
真是太幸福、太美滿了。
洞房花燭夜,真的很痛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