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點陰險的,但絲毫不減人們活絡的熱情。
穿過街角,迎面而來的刺骨冷風讓她兜緊身上的外套。她身上穿著的衣服是三年前兩人一起去買的,手里的手套是他送給她的羊皮手套。這些回憶不知在她腦海里翻騰過多少次,但再次踏上這塊土地,每一個角落幾乎都有他的影子。
他怎能懷疑她愛的是哪個他?
她真的分辨不出來,對她來說,他就是他,是季尋也是杰森。是那個總喜歡穿著高領毛衣,英挺得教人心折的身影,是那個微笑起來溫柔的臉龐,是那個說話帶著霸氣,與大男人莫名自尊的他。
「媽咪,聖誕老公公會不會記得我的願望?」
一個稚女敕的聲音走過沐蘭的身邊。沐蘭循著聲音,看到一個女人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那孩子戴著可愛的帽子,全身裹得像顆小包子,手里還有一袋糖果。
「當然會記得,因為他是聖誕老公公啊?」顯然是母親的女子捏了捏孩子的手,從她身邊走過去。
洛克斐勒廣場上人來人往。
原本就是觀光景點的地方,已經滿是聖誕節的布置了,廣場前的溜冰場也開放讓民眾下去溜冰。
便場前的那個花園妝點得相當熱鬧,有紅有綠。左右兩排吹號的天使雕像,依然發出燦亮的光芒,像征著幸福的預兆。
她也能得到幸福嗎?
二十九歲的聖誕節哪!
是她生命中重要的轉折點,今天她或許可以重新得回睽違三年的幸福,或者就此與那個心愛的男人擦身而過,各自過自己的生活。
那麼她恐怕再也沒有勇氣踏上紐約這塊土地了吧?!太多的回憶是太多的感傷,忽然她有點羨慕起季尋了。
「如果失憶的是我,你會等我嗎?你會找我嗎?」她無聲地問。
看著行人來來去去,不是一家子出來逛街湊熱鬧,就是三五好友一同來溜冰,只有她是個異類。
三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街角,時而看著對面的聖派翠克教堂,听著教堂的鐘聲響起,卻也沒有盼到屬于她的幸福。
那天,當她在這邊等的時候,季尋正在不遠處穿過第五大道來找她吧?她仔細回想著自己是否曾听到車禍的噪音,是否過于專心的等待教她忽略了周遭發生的事情?
如果當時她就發現,那麼今天的她與他又會是如何的景況?應該不至于分開吧?或許在他家里一起煮著中國菜,或許在溜冰場里溜冰,或許各自秘密地為對方準備禮物,或者還在幫聖誕樹做最後的布置……
這些都只能成為一個謎了。
她無從得知如果當初沒有錯過會有什麼結果,或許她嫁給了他,卻發現他的大男人主義超乎她的想象;或許他娶了她,卻發現她陰郁憂愁的一面也不同于他所認識的她……
「別想了吧?」她拍拍自己的臉頰,發覺臉上已經貼上細細的雪花了。雪花落在她臉上、身上,踫觸到皮膚的溫度,緩緩地化了。
就像她的愛情,踫觸到現實的溫度,化了。
「姐姐為什麼哭?」
直到一雙孩子的小手扯了扯她的裙擺,沐蘭這才從這些冥思中醒過來。
「什麼?」她跟著蹲了下來。
「聖誕老公公沒有听你你要的禮物嗎?媽媽說今天早一點睡,聖誕老公公才能幫你送禮物來哦?」童言童語卻是認真無比。
她一模才知道臉上竟然有兩道淚痕,輕輕地抹去它,笑著說︰「這樣啊,那我記得了。」
「記得要把襪子放好哦?」天真的臉蛋微微笑著,臨走前還不忘叮嚀。
「好,我記得了。」她笑著目送孩子跟著父親走開,眼里既酸又熱。
聖誕老公公?
「要真有就好了。」她輕聲地。
溫馨的節日,熱鬧的氣氛,襯托出她孤絕的處境。冷風中、細雪里,沒有情人溫暖的手,益顯淒涼啊?
或許她該回台灣了吧,至少台灣沒那麼冷,也沒這麼多人在過節,可以少幾分淒涼啊?
一陣風起,雪花開始飛舞起來。
※※※
下午三點多,一個匆忙的身影穿過第五大道,一輛疾駛而過的出租車差點擦撞上那個高大的男人。一個靈敏閃身,風衣的下襬都跟著飛舞了起來。
原本神色匆忙的男人愣了一下,記憶里某塊磚頭松動的感覺,讓他頓時定住身子極欲捕捉,幾個片段像撕碎的畫布般在跟前掠過。
一樣的尖銳煞車聲,一樣急欲趕到目的地急切的心情,還有鋼鐵踫撞在身體的奇異觸感,片段片段像閃光燈般閃閃而過。
「你找死啊!」出租車司機伸出頭來一陣咒罵。
咒罵聲將季尋拉回現實,從那一片片的碎片迷霧中清醒過來。他惱怒地瞪了司機一眼。該死!罷剛明明想起什麼的?
不理會身後的罵聲,他穿過馬路,急切地尋找著那個縴細的身影。
「幾點了?該死、該死!」他咒罵出聲,手表指著四點鐘,天色都暗了。
昨天晚上沐蘭一離開,他就後悔了。
她離開時的淒迷眼神至今仍清楚地停留在腦海中,為了找她,他在紐約各個旅館跑來跑去,卻查不到她的蹤影。
直到天快亮了他才回家,卻在早上累極昏睡過去。一睡醍,差點沒時鐘的刻度給嚇死!
他跳地離開沙發,隨便抓一件外套就出門,請司機狂飆了半天,這才抵達洛克斐勒中心廣場。
但她人呢?
走了嗎?她等多久了?想必很久了吧!
他急切的身影穿過人群,穿過一棵棵裝飾好的聖誕樹,甚至踏進溜冰場中尋覓,惹得前來溜冰的人一陣陣抗議的叫聲。
沒有!
沒有她!
「沐蘭!沐蘭!」他一邊放聲大喊,一邊在每個吹號天使的下面仔細尋找,來去的人全好奇地看著他猶如熱鍋上螞蟻似的動作。
他隨手抓了個人就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女人?一個東方女圭女圭!一個頭發很長,清秀又靈巧的女人!」
一個個人在同樣的問題後,全以搖頭作答。
天色慢慢暗了,冬天的日照短多了。小小的黃色燈泡一一點亮,七彩的燈光點綴著寒冷的夜空,然而他的心卻如墜冰寒地獄……
「沐蘭……」他痛苦地低喃著她的名字,不知道三年前她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等著他?
是站在那個天使的下面嗎?
他彷佛可以看見那個清瘦的身影呵著冰冷的雙手,孤單地望著來來去去的人影,眼底的希望光芒隨著燈火點亮的光芒一一熄滅……
他痛極了!
現在他已經不管她愛上的是哪個他,他只要知道自己愛上的是她就夠了?在愛情的面前,果然讓他映像出自己固執不化的那一面。他從來看不見這個,直到昨天她轉身離去的身影敲醒了他。
「沐蘭!你不要放棄我……我不能失去你……」他低喃著,隨即慌懼地想到,他根本沒有她的聯絡方式,沒有電話、地址,就連她住在台灣的哪個城市都不知道。
天哪?當年她就是這樣無助的吧?苦苦地等不到人,無論再如何苦尋都毫無線索,最後因為簽證居留期已到期,才不得不離開美國。
他無法想象這段戀情究竟帶給她多少的痛楚與煎熬……
沐蘭!
她離開美國了嗎?她回去台灣會接受別的男人追求嗎?天哪!那個姓伍的家伙一定會繼續黏上去的,該死的!懊死的!
他懊惱地用拳頭捶著牆壁,忽然一個畫面一閃而逝……
飛舞的雪花中,女人的笑靨開朗又可愛,不停地旋轉、旋轉,身後的景物跟著飛逝、飛逝……
溜冰?
他腦中靈光一閃,他與她曾經去溜冰……
不是這里,四周的景物不像,那會是哪里?這附近的溜冰場有哪些?
「會不會是那個?」他腦中靈光一閃,轉身攔了輛出租車就走。
短短十幾分鐘的車程,破碎的記憶卻一一在跟前浮現,他一一的拼湊出來,那張圖愈拼愈完整……
他想起來了。
可是太晚了嗎?是否太晚了呢?
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他反而害怕面對答案。萬一她沒來,他承受得起這種打擊嗎?她花了三年時間找到他,那他又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找到她呢?
空曠的溜冰場因著天色變暗,人已經散了,只剩下三三兩兩的人還在上面。四周的燈泡亮了,雪花也繼續飄著,一切就像三年前一樣。
只是他身邊再也沒有她了?
空茫的苦楚無邊無境地朝他撲來,他毫無抵抗的能力。
「沐蘭……」痛苦地將臉埋進手掌中,其實他真正想做的是掐死自己。
他在雪地里跪坐下來,整個身子蜷跪在冰冷的雪地上,身子顫抖著,肩膀聳動著,淚水奔流著……
伴隨著記憶的蘇醒,痛楚與絕望加地沖擊著他,讓他忍不住滿腔的悲哀,跪伏在蒼茫的雪地中,痛哭!
一雙紅色的靴子停在他模糊的淚眼前。
他眨眼,靴子還在;再眨眼,靴子並沒有消失!
「是你嗎?季尋!」
這個聲音就像是天使的聲音般從天而降。
他惶惶地抬起頭,看見那張俯看他的臉龐泛著溫柔的光芒,而她腦袋後面的光芒宛若光圈一般。天使!
「你怎麼會在這里?」沐蘭蹲下了身子,冰冷的小手拭去他臉上的淚痕,輕柔地問。
「沐蘭!」他愣了愣,然後張大雙臂用力地將她鎖進臂膀間,緊緊地、緊緊地像要把她捆住一樣。
「季尋!」她原本還訝異地想轉頭看他,但他那種絕望的緊箍讓她體會到他激動的情緒。她釋然了,溫順地將臉埋進他的懷抱中,嘆息地喚︰「尋……」
覺察到他的身子還在顫抖,她伸手緊緊地環抱住他,一整天空茫的酸楚終于落了地。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他粗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有等到你,以為你不來了。」她打算來這邊再看一看後,便要搭機離開紐約了。「正要去搭飛機呢!」
「不準、不準!」他害怕地緊抓住她。「不要走!永遠都不要離開我!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先說先贏吧?天知道慢著不又會發生什麼意外?!
他嚇死了,一次就夠了!
「你……」她訝異地看著他緊蹙的濃眉,看著他的眼楮,他挺直的鼻梁,他嘴唇的線條。在他就要屏息而死時,她輕輕地吐出一句︰「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
這幾個字敲擊在他心上,蔓延出狂喜來。
「沐蘭!」他的唇捕捉住她的,再也不放手了,再也不了!
雪依然在飄著,起風了,雪化在他們周身漫舞著,舞著人生的迥旋曲,舞著愛情的交響樂章。
只願人生再無遺憾哪?
※※※
幽暗的室內,唯一的光源是壁爐里溫馴的火光。木材嘩嘩啵啵的聲音像跳躍的音符,敲打在寧靜的夜里。
「你看,下雪了。」
慵懶地身陷在長毛地毯與堅實的男性軀體間,女人的身子欠動著,抬起身子遠望落地窗外無聲飄落的雪花。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光果的肩膀上。「下很久了。」
「如果我說三年前我們就是這樣躺在這里,你會不會又生氣?」她抬頭看向他溫柔闃暗的眼眸,輕攏著眉頭問。
他伸出手指抹去她眉間的皺折。「我不再做那種跟自己吃醋的蠢事了,蠢事干一次就夠了。」
「是嗎?」她慧黠頑皮的笑容蔓延開來,手指輕刮過他已經浮現青髭的下巴,大有取笑的意味。「就算我愛的是季尋也無所謂?」
「是啊?」他頑皮地含住她頑皮的指,緩緩舌忝吮了起來。
她紅著臉抽開手,指頭畫過他光果的胸膛,引起他一陣戰栗。
他輕輕地拉她躺靠進懷中,輕柔地撥弄著她又長又直的秀發。「謝謝你為我留這發……」
「你喜歡嗎?」她輕輕地問。
「喜歡。」他咬住她細致的肩膀。「尤其喜歡你坐在我腰上,在我一次又一次深入你的時候,那種迷人的波浪……」
「唉呀!你做什麼說……說得這麼……」色?是讓人難為情呢?
「有什麼關系!難道你忘了剛剛的感覺?」他一臉正經地。「沒關系,我馬上治好你的失憶癥?」說著大手就罩住了她胸前敏感的突起,腰下幾個戳刺,暗示著他仍不止息的。
「你……」她沒好氣地捶了他一下。「你剛剛才……怎麼又……」
他笑著放松了手里的重量。「想要補足這三年的分,恐怕要不少體力呢!」
「誰讓你補的!」她紅著臉。「再說,你這三年難道真的守身玉嗎?那蜜雪兒是路人甲嘍?」說到這個她就有氣。不說沒想到,還有這筆帳沒算清楚呢!
「冤枉啊,大人。」他趕緊舉起手。「蜜雪兒根本已經結婚了,不信你可以問她。」
「因為她結婚了,所以你不得已才選我?」她故意找碴。
「不得已?我跟你說,選她才不得已呢!」他苦笑著。「自從三年前跟她分手,我們就保持著朋友關系,我們分手你也是知道的,難道你忘了?」
「是嗎?」她懷疑地瞪他一眼。「那你那天干麼陪她去看戲,還帶她回家?送她回去後還那麼晚才回來,誰知道你在她家干了什麼好事!」
「我……」他現在才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我是故意氣你的,其實我送她回家時車子可沒熄過火,之後開車在外面晃了好幾個小時呢!」
「請問季先生,我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得罪你,讓你要這樣傷害我?」她猶記得躺在他床上等他時,心底那種淒迷的苦楚呢!
「因為我……嫉妒!」這下換他羞赧了。
「嫉妒?為什麼?」她訝異地從他懷抱中起身。
「嫉妒你跟理察那老家伙那麼好,又說又笑的;還有,他摟著你的樣子實在太難看,刺眼極了!」他說得頭頭是道。
「嗯哼。」她冷哼一聲。
「好吧!是我的錯,但我討厭別的男人得到你的笑容。」他像個鬧別扭的孩子緊摟住她,執意要霸佔她的全副注意力。
她嘆息。「你這樣,往後我繼續工作,你不是要喝醋喝到吐?」
「工作?你還要工作嗎?」他以為結婚了,她應該可以不要工作了,但顯然她不是這麼打算的!
沒錯,今天晚上他動用所有關系去挖出需要的人等,硬是在平安夜結婚了。他可無法忍受再一次的意外?
「不行嗎?」她斜眼看著他,看他的大男人主義敢囂張到什麼地步?
「呃……沒有。」他趕緊了回去。「我只是怕你丟下我當怨夫,每天在台灣當你忙碌的主持人。」然後身邊還有一堆蒼蠅飛來飛去,他甚至無法在第一時間一一把他們打死!
「工作可以調整啊?美國這邊也不是沒機會,或者我也可以盡量改成特約制作人,少參與幕前的工作。」再困難的難題他們都遇過,這個算什麼呢!
「這樣好,你喜歡台灣的話,我也可以陪你回去住,但是一定要我陪……」
「為什麼?」
「因為我離不開你!」他撒嬌地摟住她的腰。
她沒轍地任他毛手毛腳。
「不要以為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匆匆的結了婚,回台灣要讓我爸媽知道,鐵定會打斷一雙腿的。」想到母親會有的反應,她頭都腫了。
「那就不要回去了!」他將她壓進柔軟的地毯間,拉起薄被蓋住兩人的身子。
「怎麼可以?」她翻了翻白眼。「我們還是得取得我爸媽的同意,不如先不要說我們結婚了,反正在台灣還是需要再去登記的,我們就當我們還沒結婚,你跟我回去見爸媽……」
「停!」他打斷她編織的計劃。「我們明明都結婚了,為什麼要說還沒結婚?」對于這個方法,他可是不滿意極了。
「這只是權宜之計嘛?只是在我爸媽同意之前我們可能要住在家里,還有你要收斂一點,不能在他們面前毛手毛腳,我父母是很保守的人……」
「什麼?難道還要我們分房睡?」他低聲吼叫。
她的耳朵被震痛了。「別這麼激動嘛?」
「我辦不到?」他氣唬唬地宣布。「你是我的老婆,我、的、老、婆!」
「好好好──」她趕緊安撫著。「我知道,我知道。」天哪!男人要是「魯」起來比土著還難溝通。
他恨恨地吻上她,將她的身子壓進毛毯深處,堅定的碩大戳刺進她柔軟的身子中,十指與她交握,兩人手上的婚戒在火光下閃耀著美麗的光芒。
教堂的鐘聲在此刻響起,遠遠敲進他們的心中……
「對了,你剛剛怎麼說我應該記得你跟蜜雪兒分手的事?」她忽然想到,不顧激情中斷地忙著問。
他頓了頓。
「你記起來了嗎?」她握住他的手過于用力,隱隱泛白了。
「你一定要現在討論這個問題嗎?」他的額頭已經因為隱忍著而泛著薄汗了。
「快說!」她擺動著腰,威嚇地問。
他的回答是一記申吟以及一個又深又長的沖刺。
「季……尋!」她的抗議在間浮沉,無奈他的魅力太大,她抵擋不住啊!
等一下,等一下一定要他說清楚。
她在迷迷糊糊之間這麼想著。
窗外的雪繼續飄著,戀人間的故事繼續往下走,平安夜的幸福鐘聲緩緩地響遍世界每個角落……
你許願了嗎?
記得準備好襪子哦──聖誕老公公或許就給你送幸福來了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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