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試探 第十章

以剛在兩人重逢的當天就搬回到兩人的家,自此沒再離開,這幾天有了他的陪伴,她的睡眠狀況改善不少。

不過今天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她忽然醒了。

宛聆張開眼楮,發現天色蒙蒙亮著,而身邊的人已經不在。她倉皇地坐起來,發現以剛站在窗前,她惶惑的心才安定下來。

不是夢。他真的回到她的身邊了。

她撥開棉被下床,輕悄悄地掩進他身後,卻因為發現到他肩膀的聳動而停住腳步。

他在哭嗎?

霎時她覺得自己非常的殘忍。

這幾天他重新搬回這個家來生活,大部分時間都盡可能地陪著她。他看起來既堅定又可靠,因為有他,她不再那麼害怕了。

可是他呢?在所有的堅強背後,只有在她入睡的時候,才能獨自站在這窗邊發泄他的害怕嗎?

她的手輕輕地從身後抱住他。

以剛僵了一下,他暗自抹去眼角的淚光,這才轉身面對她。「怎麼醒了?還是睡不好?」模著她消瘦不少的肩膀,他心里一陣難舍。

今天就要去听取檢查報告了。如果答案是不好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

宛聆搖了搖頭。「沒有睡不好,這幾天已經好很多了。」

「那就再睡一下,天還沒亮呢!」他攏住她的肩膀,擔心她單薄著身子。曾經他以為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後來才發現原來她的內在竟有如此多的不安與脆弱。他自她身後環抱住她。

她將窗簾拉開。「你看快天亮時的天空其實很漂亮,但在這個時刻四周靜謐得沒有一點聲音,這會讓我有種全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感受。」

「你常常一個人站在這邊等待著天亮?」他心痛地抱緊她。

她低下頭幽幽地說︰「以剛,我覺得自已很卑鄙。」

「為什麼這麼說?」他皺起眉頭,對于她這麼形容自已感到非常的不滿意。

「那天我听到醫生那樣跟我說,我真的很害怕。怕我再也見不到你,怕我再也觸踫不到你」她的頭貼抵著窗戶的玻璃,緩緩地說。「我心里只想著要見到你,我渾身都在發冷,只想要你抱緊我」

他動容地擁緊她,感覺心底的酸楚一再漫溢開來。「我在這,我就在這。」他啄吻著她的臉頰,細碎的吻就像是一再重復的保證一樣。

「可是你知道嗎?我心底有個自私的聲音,告訴我要藉由這個機會留住你。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是不是用這個病綁著你?或許我根本就沒事,只要把腫瘤拿掉就可以了」

「不準你再說什麼自私不自私!」他喝止她的話。「我很謝謝你來找我,我很高興我能在這。在你生命面臨如此大的考驗的時候,我很慶幸能陪著你。」

「可是你不再生我氣了嗎?我讓你這麼這麼的失望,我重重地傷了你的心……」

正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的盲目造成多大的傷害,所以在被拒絕幾次之後,她便心虛地放手了,自覺再沒臉見他。

試探。

愛情如果可以試探,那試探後所造成的傷痕真的可以不在乎嗎?

無論試探後的結果如何,那都是一種對愛情的不信任,一旦對所愛的人不尊重,傷痕就這麼被劃下了。

建造愛情、鞏固愛情的城堡都已來不及,又怎麼舍得自己去挖道溝渠妮?

而他一直希望她能與母親有多一點的互動,也是因為早看清她對感情的逃避吧?!他知道她的想法,以為只要跟母親疏離,就可以告訴自己這是安全的。然而她的內心深處還是一個渴望母愛的小女孩,她永遠在得到之後又害怕失去,永遠不能夠信任自己和對方的感情。

這多麼悲哀,又是多麼可憐。

自以為堅強的她竟一再地重復這些可憐又自欺的行為模式,他早看透這些了吧?

「我也傷害了你的心,不是嗎?」他至今仍萬般後悔那時就這樣一走了之,其實他早就後悔了。「我沒有自己想像中的瀟灑。你以為我失去你可以過得很好嗎?慘透了!雪潼幾次跟我說我又變回去那個恐怖的闕大哥,我知道我不該對她,甚至對身邊的人那麼惡劣、那麼缺乏耐性,但是」

「但是什麼?」她轉過頭來看他。

「但是失去你的日子,還能要求我剩下多少的理智?」他的手指輕撫過她的臉,然後停留在她變尖了的下巴上。

她的目光與他交會,深深地交纏著彼此。

「我忽然覺得我們都好傻,明明都在想著對方,卻要一個人忍得這麼辛苦!」她笑著勾住他的脖子。

「是啊,你知道嗎?我還常跑去我們去過的幾家賣場,隨便晃著晃著,希望能踫上你。甚至公司附近的那家咖啡店,都被我逛到煩了,我買的咖啡豆已經足夠煮上半年。雪潼大概以為我瘋了,偏又不敢問我。」他笑著說。

「咖啡豆要是放太久香味都不見了。咖啡」她忽然頓了一下。「可我每個禮拜五都去,怎麼沒遇過你?」

「你每個禮拜五都去?你一定沒買咖啡豆吧?我們常喝的那個豆子現在改在禮拜三賣了。」他別有深意地笑望著她,這代表著什麼?代表她是特意去見他的。不知怎地上這件事情大大地取悅了他。

「你那什麼表情?」她有種被看穿的羞赧。「你自己還不是在咖啡店里找人,結果一個總是跑禮拜三,一個跑禮拜五,怎麼會遇得到呢?」

「我覺得我們都不夠坦白。」他笑著抱住她。

她貼靠著他的胸膛,無聲地笑了。

「再睡一會兒吧,今天要去醫院呢!」他摟摟她的腰。

「嗯,那你陪我?」她賴在他身邊。

「好。」他一把抱起她放到床上。

「啊,我又沒說要你抱──」

「但我想抱你啊!」他說著低頭吻了她額頭一下,然後將她的頭放到肩窩暖著。

「以剛,給我你的手。」她躺在微亮的晨光中,伸出右手。

「做什麼?」他一邊問著,一邊將手放進她等待的手中。

她柔軟的手包住他的,然後她輕輕地開口說︰「不要害怕。」

他沉默了一下,反手將她的手包在掌中,放在兩人的胸口。「不害咱。」他承諾似地說。

她默默地抬頭望向他,看到他眼角閃耀的水光,感覺那是黎明前最耀眼的星芒。「有了你,我就有勇氣。」

她微微笑著,偎向他的懷抱,滿足地睡去。

※※※

熬產科的門診內,醫生慎重地看著並坐在面前的兩位。

「你們是夫妻?」這位醫生問道。

以剛跟宛聆點了點頭。

「醫生,你就說吧,不用顧忌什麼,把情況都跟我們說了。」經過這幾天的平靜,宛聆的恐懼和惶惑已經減輕不少,現在她反而是比較能接受的那個。

醫生看了他倆一眼。

以剛緊張得額角的線條都繃得死緊。宛聆握住他的手,給他一個鼓勵的笑。他回給她一個笑容,卻顯得有些支離破碎。

她心疼地將臉靠在他肩膀上。

「這個腫瘤約有十公分大小,建議盡快排定手術摘除。」醫生終于開口了。

他們兩人同時吁了口氣。

「你是說這個腫瘤是良性的,可以藉由手術摘除?」以剛急切地問,剛剛的鎮定完全消失了。

「是可以藉由手術摘除,但是」醫生的臉色可沒有那麼寬心,讓他倆的快樂馬上又降下來。

「但是什麼,你一次說完好嗎?」以剛快要發脾氣了。

宛聆無奈地笑笑。

醫生推了推眼鏡。「是這樣的,因為腫瘤太靠近右邊的卵巢,我怕會影響到卵巢,必要時我們要連同卵巢一起摘除,我想听听你們的意見。」

「卵巢?你是說已經波及到卵巢了?」宛聆問。

「還沒動刀前我也不能完全清楚狀況,只是告知你們可能的後果,如果情況許可,你們會冒險把卵巢留下嗎?」醫生再解釋更清楚一點。

「如果拿掉會怎麼樣?我是否就不能有小孩了?」宛聆趕緊問。

「也不是不能有,只是因為已經拿掉一邊的卵巢,所以懷孕機率會滅低,但好處是可以減少卵巢的病變。如果冒險留下來,要再觀察看看,萬一真的有問題,我們還是要再動一次刀將其切除。」

「那我」宛聆真想要有他的寶寶啊!

「那你豈不是要再挨一次刀?」以剛知道她想說什麼,馬上作了決定。「不行,這樣對你身體太傷了,如果真的不樂觀,就把卵巢摘除吧!」

「以剛,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能讓你冒險。」他安撫似的緊緊抱著她。

她妥協了。

「妤,就照你說的吧。」她轉向醫生說︰「請盡快幫我安排開刀。」

「沒問題,這方面我會盡快安排。」醫生承諾著。

兩個人領了藥,將要注意的細節詢問詳細後,一起走出醫院。

「以剛,我們去吃大餐。」宛聆伸了伸懶腰,吐出一口悶氣。

「你真有心情,手術還沒做呢!我怕你的身體這麼差,能不能承受」他還是擔心哪!

「唉呀!」她捂住他的嘴。「我已經很感恩了。」

他停下嘮叨,專注地看著她。

她溫柔地笑了。「你不覺得嗎?我實在非常幸運,至少現代醫學還可以幫到我。而且你回到我身邊了,我實在是天下最最幸福的人。」

他將她摟進懷中。「傻蛋。」這一刻他也釋懷不少。

兩人仰頭看看光禿禿的行道樹,感覺空氣似乎沒有那麼寒冷,這冬天來得早,卻也去得早啊!

※※※

手術安排在半個月後,宛聆很勇敢,也很平靜。

「你不要這樣傻呼呼的,你這孩子。」看到女兒躺在病床上跟她揮著手,木櫻氣急敗壞地走進來。

「媽,這邊坐。」坐在宛聆病床邊的以剛招呼著。

「我哪有啊?」宛聆不解地問。今天的手術讓眼前的兩個人焦躁不安,相較之下她倒是冷靜得多。

「還說沒有,你以為開刀好玩嗎?這事情這麼晚才跟我說,以為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嗎?」想到女兒生病,她這做媽的偷哭了好幾次。

「媽,」宛聆無奈地喊,求救地看了以剛一眼。

「媽,沒事的,宛聆有我陪著。她並不孤獨。」以剛的話點中了她的不舍。

木櫻撇撇嘴說︰「好在有個比較懂事的,不然任你胡搞,把身體都搞壞了!」

「我」宛聆想要頂嘴,卻又詞窮。「現在就說懂事啦,當時不知道誰一直反對我嫁的。」

「你再說」木櫻沒想到這女兒還真愛頂嘴,明知道她擔心,讓她念兩句不就得了。

「好啦,媽。」宛聆坐起來握住她的手。「我會沒事的,你不要擔心。你去幫我煮些吃的,我等一下要吃魚湯還有排骨粥,還有」

「剛開完刀不能馬上吃東西的。」以剛涼涼地潑了桶冷水。

宛聆嘟起嘴不悅地瞪他一眼。笨蛋,不知道這是緩兵之策嗎?!

「木小姐,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要進開刀房了。」護士小姐打斷他們的對話。

「好。」宛聆乖乖地躺回去。

以剛跟著護士將她推到開刀房,在進去前她握住他發冷的手說︰「我們說好了不害怕的。」

「好,不害怕。」他反握住她的手。

「我答應你,我會活下去。」她望著他的眼楮,堅定地說。

「好,別忘了你的承諾。」他的聲音哽咽。

接著她被推進手術房,而他在外面開始了等候。

※※※

手術平安順利地完成了。

拜現代醫學的發達,傷口甚至只有幾公分大小,且只住了三、四天醫院,醫生就準她出院了。

「東西統統收好了,有沒有漏掉的?」以剛將她的東西收拾在一個旅行袋里,一邊環顧病房問著。

「沒有吧!」宛聆看都懶得看,反正她的東西幾乎都是吃的,忘記帶也就算了。

這幾天她簡直被當成豬在養,母親像是要補償她缺失的母愛似的,拼命的主東西來,讓她短短幾天就圓潤不少。

「就說你這孩子粗心吧,這一盒雞精竟然忘了。」旁邊的木櫻馬上檢查到漏拿的東西。

宛聆偷偷向以剛翻白眼。「媽,你知道我不敢喝雞精,那個味道──」

「閉嘴。」木櫻馬上反駁。「你的身體那麼差,沒有資格開口。以剛,這收著。」她又把那盒雞精塞進旅行袋中。

宛聆偷偷嘟著嘴,卻不敢反駁。

「旅行袋我拿吧,你扶她下床。」本櫻指揮著以剛。

以剛一個傾身將她橫抱超來。「用抱的比較快。」

「唉呀,這不用抱啦,」她紅著臉抗議。

「怎麼不用?以剛都沒嫌棄你,你抗議什麼?」本櫻頂了回去。

「我好像你媳婦哦,媽。你確定以剛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兒子?」

木櫻愣了一下。「你這臭丫頭,我看你是好得差不多了,敢開你媽的玩笑啦?」說著作勢要敲她的頭。

宛聆縮了一縮,偷吐了下舌頭。

誰想得到這對母女幾個月之前還劍拔弩張呢?

一直到走在前頭的木櫻離他們有段距離後,勾住以剛脖子的宛聆才貼在他耳邊說︰「那個雞精你要幫我喝。」雞精的味道她怕得要死,偏偏媽媽買了一大堆來,她看到都想昏倒省事了。

「妤啊,但你要怎麼報答我?」以剛嘴角含著笑意說。

「報答?」她勒住他的脖子。「我們是夫妻耶,你要什麼報答?」

「話不能這樣講,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了,更何況夫妻呢?」

「好吧!」她偏頭想了想。「那我答應給你逛賣場的時候買一件不理智的東西。」某人是賣場焙物狂,這總可以滿足他了吧?

「才一件哦?」他討價還價。「雞精有好多瓶耶!」

「那三件好了,看我多寬容。」她笑著說。

「好是好,但是什麼東西叫做不理智?由誰來判定啊?」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總會注意到別人沒注意到的細節。

「當然是你老婆我啊,敢反對嗎?」她的聲音中帶著威脅。

「不敢、不敢。」

兩人的對話聲隨著漸行漸遠的身影消失在冬未的空氣中。屬于他們的故事將幸福圓滿地繼續下去。

春天,就不遠了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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