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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船王 第1章(1)

佔地數十的殷氏造船廠內,木材倉庫與麻料倉庫前好幾個工人忙著備材,篷加工廠、鑄鐵加工廠里的工人也忙碌不休。

再往內看,靠近後面油桐樹林的地方有個小亭子,亭子邊垂掛著木質簾子,對著桌上的設計圖猛皺著眉頭。

「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由遠而近的噪音,讓小泵娘的眉頭鎖得更緊。她舉起手里的筆,在草圖上畫下幾筆,試圖捕捉剛剛浮現在腦中的構思。

「小姐,在事不妙啦!」隨著聲音而至的老人家,以與自己外貌不合的利落動作闖進亭子里。

「福伯,不是跟你說過我在畫圖時安靜點嗎?」小泵娘連回頭都沒有,繼續在草圖上動筆。

埃伯望著自家小姐,忍不住偷偷皺起眉頭。小姐的長相真是甜美可人,那雙眼眸亮燦燦的,讓人想多看兩眼,一管嬌俏挺直的鼻梁,小嘴兒豐潤卻小巧,怎麼看都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但往下看她的打扮,真想替老爺吐口鮮血。

她身上空著尋常姑娘家濃穿的長袍,但下面配的卻不是懦裙,而是長褳,腰間也為了工作方便而系上一條絲帶。衣服的袖子不若一般大家閨秀的服飾,反而是馬蹄袖,據小姐說是為了工作方便。這一身要漢不漢,要滿不滿的打扮,實在不符合殷家大小姐的身分。

不過話說回來,哪家的閨秀會成天窩在造船廠工作?

「小姐,大事真的不好了。天下船運把大船的訂單撤了,還退了我們昨天交貨的幾艘沙船。」福伯趕緊說。

「什麼?」殷袖籬手一揚,毛筆不小心在自個兒臉上畫出一道墨漬。「為什麼?就算天下船運是全北京城最大的商號,也不能干這種事啊!究竟是為什麼?」

「小姐,天下船運不只是全北京城最大的商號,還是掌控了全國漕運的商行。如果天下船運不再跟我們往來,我們的損失會很大的。其它客人萬一听到消息,說不定也會因此懷疑起我們的質量,恐怕連其它訂單都會跟著撤掉。這可怎麼辦才好?」福伯擔憂地說。

上個月接到兩筆天下船運的訂單,全殷氏船廠都很高興。當時很順利地交了貨,且對方也很捧場地再下了幾艘中型沙船與大型漕船的訂單,誰想到昨天才交出第一艘沙船,今天就被退貨了。

「別說廢話了。」殷袖籬打斷他。「對方沒說退貨的原因嗎?總不會看不順眼就退貨吧?」

她設計打造的船只她有信心,再說每艘船交貨前,她都會讓造船師傅多巡兩趟,確定無誤才交出去,怎麼可能會出問題呢?莫非天下船運仗著自己勢力大,想讓他們白做工?

「听說他們的主子爺只踏上船去看了幾眼,甚至連模兩下都沒有,就冷笑兩聲,教人通知我們把船領回。旁邊的人一看到他們主子爺這樣子笑,頭皮都發麻了,什麼都不敢多問,就……」

「什麼都不敢多問?這算什麼?!」殷袖籬將手里的筆一拍。「我去弄清楚,他們這當家的到底有多霸道,敢這樣耍我們。」她說完轉身就走,速度快得很。

埃伯愣了一下,趕緊追上。「小姐,你不要沖動、不要沖動哪!」那個天下船運的當家听說很可怕,小姐會不會危險哪?他得趕緊追上去才是。

然而滿肚子不滿的殷袖籬才不管這個當家的有什麼三頭六臂,敢隨便嫌棄她的船,她是不會悶不吭聲的。

殷氏船廠靠近通州碼頭,而天下船運在京城的總鋪也在通州碼頭附近,所以她沒多久就直奔進天下船運總舵了。

「把你們當家的叫出來!」殷袖籬一踏進天下船運,就雙腳岔開,氣勢凜凜地說。

「姑娘,你哪里找?」一旁有個穿著長袍的管事站出來問。

「我是殷袖籬,我想找你們當家的。敢一聲不吭就把我家的船給退了,難道我不能過問嗎?我听說你們霍九爺行事雖霸氣,做生意卻極有誠信,但今天才知道謠言真的不可信。隨便下單造船,交了船又不說一聲就退,還要我們自己來領回,這未免太過分,欺人太甚了!」殷袖籬說著,臉上的神情既氣憤又激動。

「這……」管事的遲疑了一下,「殷姑娘,這個中細節我會再跟你說,不要激動,我們里面坐。」

「我可不是來閑聊的。叫那個只敢對著我的船冷笑的家伙出來,我要親自跟他談。」殷袖籬可不是唬的。

她設計的船只只有被贊美的分,什麼時候遭受過這樣的羞辱?不管怎樣她都要親口听他說出個道理,就算對方的來頭多大都一樣。

「呃,殷姑娘,那個……」管事的指了指她的身後那高大的身影,露出一抹苦笑。

殷袖籬霍然轉身,卻差點撞到身後的高大男子。

她一看到對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來因為他太高,身材雖屬瘦削型,但站得如此近還是很有壓迫感。二來是因為對方的長相,該怎麼形容呢?

五官都相當出色,卻透著抹冰冷的感覺,尤其那雙眼,眼尾微微上揚,清冷的眼神凍人似地盯著她。整張臉俊美得比女人還好看,但那冷漠的氣質卻讓人不敢靠近,更別說多看兩眼了。

偏偏她就多看了兩眼,讓對方那眼眸里的溫度再降了幾分。

「做什麼這樣嚇人?」殷袖籬瞪了他一眼,隨即轉身面對剛剛那位管事的。

「你倒是快點去叫人呀,我可不是整天閑閑等你們當家出現的。」

「你要找的人就是我。」那高大的男子終于開口了。

「你就是那個對著我的船冷笑兩聲的霍九爺?」殷袖籬轉身面對那高大的身影,得花很大的勁才能逼迫自己不往後退開。

他怎麼會是天下船運的當家?

這天下船運在京城是個無人不曉的傳奇,奇跡似地吃下了南北交通的漕運事業,據說生意做得很大。可是眼前這人怎麼看都不滿三十歲,到底哪里像那個一統漕運的傳奇人物?

霍濟格的嘴角微微勾動,以一個冷笑回應。

殷袖籬倒抽口氣,手指顫抖地指著他。「就是這種笑,對吧?」

她的反應讓他一愣。平常人遇到他這樣笑,大多頭皮會發麻,尤其是他的手下,只要看到這種笑容,無不往後退開幾步,想盡借口逃得不見人影,深怕逃跑下場會更慘,因為他這種笑緊接而來的總是令人不敢招架的脾氣,只有眼前這個不怕死的小泵娘,還敢對著他的笑容指指點點。

不過認真看她,卻發現她嘴角被毛筆撇了一下,像是長了胡子一樣,害他差點真的笑出來。

「那又怎樣?敢做出那種船來丟人現眼,連一點批評都承受不起嗎?」霍濟格冷冷地看她一眼。「真不知道哪來的厚臉皮,嘖嘖!」

他那兩聲「嘖嘖」聲讓她的理智差點完全崩毀。這家伙真的真的好討人厭喔!

「批評不是不可以,但你倒是說出個道理,不然隨便取消訂單,訂金我們是不可能還的。」殷袖籬被他搞得有些不安。

不行,她怎麼可以動搖?難道跟怪人處久了會被同化嗎?不然她干麼開始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批評?我以為有些事情是不言可喻的。」他懶得理她,轉身就要走出去。

「姓霍的,你給我站住!」殷袖籬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也不管他眼神有多冷,那挑眉的神態有多麼驚人。「話不能說一半,我堅持問清楚。」

頓時間兩人就僵持在商行門口,附近的伙計看了都倒抽口氣,好怕這小泵娘被劈昏。這勇敢的小泵娘,居然敢揪住他們家主子爺的袖子,真的好……好大膽!好勇敢!好不怕死喔!

就在大家擔心主了會一把擰斷這姑娘的小脖子時,霍濟格卻露出一抹笑,隨即反手扣住她的手受腕,一把將她拽出商行大門。

「姓霍的,你想干麼?!」殷袖籬終于知道怕了,兩腳抵著地板不想離開,但是對他來說她比只小鳥重不了多少,整個人就這樣被拎了出去。

原來她以為自己要被扔出大門,誰知道他的腳步居然沒有停止,一路往碼頭而去。

殷袖籬又叫又掙扎的,但是這姓霍的就像耳聾一樣,絲毫不為所動,好像他拎著一個又叫又踢的小泵娘逛大街,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此時,福伯追了上來,她只能揮著另一只手招呼。

就在她想要咬住他的手逼他松開時,他毫無預警地松了手,她差點煞不及跌進運河里,若不是他一把扯住她的腰帶,恐怕她真的要落水了。

「我說你這可惡的……」她的數落還沒出口,他就冷冷地指著碼頭邊那艘十幾米長的沙船,讓她的話只能硬生生打斷。「這……不是殷氏船廠的船嗎?」

船尾烙著殷氏的記號,只有從殷氏出廠的船才會有這個標記。但是這艘船的隔板里此刻淹了一、兩寸深的水,隨著船身的擺蕩,在通水孔間涌來涌去,怎麼盾怎麼刺眼。

「你說,比起價值連城的貨物被淹沒,幾百兩訂金被你們收去,哪個損失比較重?」霍濟格望著那艘船,看了她兩眼。

「怎麼可能?我做的船從來不漏水的,我們用的麻絮跟桐油灰質量很好,工序相當繁瑣,就是為了確保船身的防漏,怎麼會……」她一把跳進船里,不顧那水淹到自己腳踝,彎子檢視起船身。

霍濟格訝異地看著她的動作,他沒想到她會跳進船里,更沒想到她那第剛剛還脹滿怒氣的小臉,此刻會蒼白如斯。

「這個水密隔艙的寬度不對,甚至兩端都沒有對稱。隔板的厚度也不對,這木頭……不是樟木。這……怎麼會是殷氏的船?」殷袖籬一臉蒼白地低喃著,手模著隔板,隱隱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難過。

看到她大受打擊的模樣,他竟然生起一抹不忍。「看來殷姑娘也是行家,一看這船就知道有問題。你們還是趕緊把船拖回去船廠,這船不斷滲水,我還得派人定時來撈水,否則全沉了會連尸體都找不到。」

殷氏船廠雖不是北京城最大的造船廠,卻是歷史最悠久、工藝最出眾的。第一次的生意之後,霍濟格非常滿意他們交出來的貨品。但是此番送來的船卻連粗制濫造都談不上,因為會漏水的船根本不配稱為船。他會生氣也是應該的,當初他還覺得自己被耍了,氣得想讓這家船廠消失于北京城。

然而現在看到她那蒼白的臉與恍惚的神色,他發現這姑娘遭受的打擊比起他的憤怒更形嚴重,看來這中間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苞著過來的福伯看到了,也一樣張口結舌。「小姐,這會不會……會不會是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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