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卯上風流少 第一章

拿著相館剛沖洗好的照片,溫風華像一陣旋風般的奔進「新時代雜志社」,然後以流暢的姿勢滑進自己的座位,將隨身听的耳機塞進耳朵、打開Notebook,就開始埋頭苦「打」。

可別以為她邊工作、邊打混哦,其實隨身听里的錄音帶,正是她去采訪的對談內容,依雜志社的截稿時間計算,她還有三個半小時可以寫;萬一不幸寫不完,她就得加班了。

秉持著早早下班、早早自由的理念,溫風華的兩只手一點也沒閑著,乖乖擺在鍵盤上努力Key。

不過,溫風華生來就跟「安靜」這兩個字絕緣,她才埋首Notebook里半個多小時,就有不識相的人跑來找碴了。

「又是截稿前最後抱佛腳啊!」來人瞄了瞄她螢幕里的進度,「才這麼一點?總編交給你的,可是下一期最重要的采訪,你就只寫這麼一點點?!」

據說,人的耳朵對于某種高分貝的音率特別有感應,盡避耳機里的聲音不小,溫風華還是很本能的听到這句半諷半妒的話。她很快將腦海里那句文辭打進去,然後關掉隨身听。

將文字存檔後,溫風華將椅子漂亮的一轉,抬頭睨著不請自來的「同事」——親愛到會令她咬牙切齒的那種。

「有事?」

「哪有什麼事,誰都知道截稿前,就是你趕采訪稿的重要時刻,我哪敢打擾你啊!」駱家茜笑著聳聳肩。「不用理我,你可以盡量寫你的稿,我只是隨便看看而已。」

「那能不能請你去別的地方看呢?」溫風華也笑得假假的回應。有這個「同事」在一旁,她寫的出來才怪!

「可是,我覺得你這里的風景特別好。」早早就將自己的稿子交出去,駱家茜閑到不找人來罵罵,就覺得對不起自己。

「真的嗎?」溫風華伸出手。「那,拿來!」

「拿什麼?」駱家茜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收費啊,這里是我的位置,你要在這里看風景,當然得留下‘觀賞費’羅。‘使用者付費’這句話你沒听過嗎?」溫風華笑咪咪的。

「你!」

「難不成你想白看、賞霸王景?!」溫風華裝出訝異的表情。「不會吧,我想號稱‘新時代之花’的駱才女,應該不會是個女土匪吧?」

「哼!」駱家茜低嗤一聲,「要不是關心你稿子寫不完,你以為我真的愛來這里嗎?」她姿態擺得可高了。

「那麼,我應該多謝你的關心羅。」溫風華依舊笑笑的。「我想,如果沒有駱大姊的特別關心,我應該是可以如期交稿的。」

「你!」駱家茜立刻變了臉。「別以為你采訪到下期的主題人物就了不起,如果不是我在忙連載的專訪,根本輪不到你!」

「如果你那麼想做主題人物的采訪,請從這里直走,然後右轉,總編正在辦公室里等著你,他才有資格決定誰做什麼采訪;你跑來找我發飆,是搞錯對象了吧!」

溫風華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就算你想找人吵架,也要看看我有沒有空理你呀!不過如果你花錢來請我,我還可以考慮一下。」

「哼!溫風華,我們走著瞧。」說完,駱家茜轉身就走。

走著瞧?溫風華眨眨眼,誰瞧誰還很難說呢。

「家茜又來找你麻煩啦?」駱家茜一走,剛上任不久的排版美工小吳,立刻湊過來問。

「她大概太閑了。」溫風華聳聳肩,回到Notebook前,準備繼續奮戰。她可不想真的留下來加班、兼看總編發黑的臉色。

「家茜每次都愛找你麻煩,可是每次都被你氣走,我真不懂,她為什麼老愛和你作對。」

溫風華聳聳肩,雙手繼續Key她的文稿。

一山不容二虎,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反正她自認問心無愧,也沒必要回避什麼。再說,她的口才愈來愈犀利,也許該感謝駱家茜呢,如果不是她常來找架吵,她怎麼會有機會練習呢?

嘿嘿,真是壞心!溫風華對自己吐了吐舌頭。

「說真的,你實在沒必要這麼忍氣吞聲,你大可以向總編告狀,讓他禁止駱家茜再來找你麻煩嘛。」小吳的聲音又傳來。

溫風華的反應是直接笑著聳聳肩。

反正駱家茜每次來,都沒討到什麼便宜,反而是被她氣的半死,既然她每次都吵贏,就有點風度好了,如果她吵贏,還跑去告狀,豈不是顯得她氣量很狹小?這種落人口實的事她才不做。

「風華,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老是被找麻煩。」溫風華一貫的淡然,讓小吳開始為她抱不平。

善良?溫風華差點笑出來。

她是懶的跟人家計較,不過,這可不代表她被人欺負不會反擊、會做那種「剩」人才會做的以德報怨的事。基本上,她跆拳道不是練假的,惹毛了她,也沒人佔得了什麼好處。

不理會小吳的哈啦,溫風華戴上耳機,繼續為她的專訪稿奮戰。一直到五點半下班時刻,她才終于把隨身听關掉,將文字存了檔後直挺起身,兩手輪流槌著自己的肩膀。

正好三個小時,比她預定的完稿時間,還早了半個小時。溫風華很快又將稿子重看一遍,確定自己沒有打錯字、也沒有用錯辭之後,便按了列印指令,將稿子列印出來。

「溫風華。」駱家茜的聲音又響起,溫風華差點翻起白眼。她好不容易趕完稿,難道老天爺不能給她一點安靜的時間嗎?

「有事?」她看著列表機,頭也不回的問。

「總編找你。」

「哦,我印完稿馬上過去。」原來不是來找她吵架!真是幸好,忙了一天,她現在可沒精神再應付任何唇槍舌戰。

駱家茜沒有走,反而在她身後等著她把稿子印好。

「走吧,總編要我們兩個一起去。」駱家茜冷著表情說完,就轉身帶頭先走。

溫風華聳聳肩,跟在駱家茜身後,在敲門得到總編一句「請進」之後,兩人一同進入總編私人的小辦公室。

「家茜、風華,你們先坐。」總編龔文揚說道。

「總編,這是我剛完成的采訪稿。」溫風華將剛剛印出來熱呼呼的稿子交了出去。

報文揚半笑、半氣的看著她。

「你就不能早點交嗎?」

從溫風華進雜志社開始,每一篇采訪都是趕在截稿前一刻才交,總是所有采訪者當中最晚交稿的一個,四年來從來沒有例外。

偏偏她交的稿子內容,卻是所有人中最完美的一個,讓他對她是又氣又愛——既愛她的才華、又氣她老是和他宣布的截稿日作對,非到最後一刻才交稿。

「我沒有誤了截稿期哦。」溫風華很無辜的道,然後回到一旁的位置坐好。她向來都很乖的「準時」交稿呢。

報文揚笑瞪了她一眼。對啦,她是沒有誤了截稿時間,只不過每次都最後一個才交稿而已。

「總編,你找我來,不是為了想訓我話吧?」溫風華大刺刺的回問,率性的沒一點上尊下卑之分。

報文揚又瞪她一眼。「當然不是。」將手上的稿子擺一邊,龔文揚看著她們兩個。「我特別叫你們兩個來,是要你們兩個去做兩篇專訪;而這兩篇專訪,將是我們雜志社下個月最重要的賣點。」

看著她們兩個,龔文揚繼續道︰

「你們都知道,這兩個月是選舉的敏感時期,跟我們同性質的雜志社,都卯足了勁在做選舉人物與政治人物的專訪。你們應該都很清楚,以現在的市場狀況,如果我們不能做出一點特別的東西,想要在這兩個月的賣量上街出好成績,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我決定在下個月的雜志推出兩篇專訪,吸引讀者群的注意。」

「什麼樣的專訪?」駱家茜立刻問。

「為了避免重復,我們不做選舉人物、也不做當前的政治明星,我把目標定在目前最神秘、最讓人好奇的智囊Chen,和這兩年在商界名流中獨佔鱉頭的‘鉅’企業總經理——賀剛。」

Chen,據說是個超級選舉智囊,外號「賽孔明」,任何選戰只要有他擬定策略,參選者從來沒有敗選餅。

但這個人不愛出風頭、更重視隱私,除了知道他的英文名字叫作「Chen」,其他個人資料根本是黑色檔案。

要找他,除非有人介紹,否則根本無從找起,而以高價請他「獻策」的人,嘴巴也都閉得很緊,因為他們都不想得罪Chen,以免下次合作無門。

而賀剛,只比Chen好了一點,因為他是「鉅」的總經理,目標好找,但他也是個極端重隱私的人,從來不接受任何人采訪,如果有人敢跟拍,「鉅」的律師團陣容足以把那家媒體告到死為止。礙著「鉅的財力,還沒有人敢做出這種不要命的事。

所以,這兩個人也就神秘至今。

傍她們一點思考的時間,龔文揚又開口︰「你們各選一個人作專訪,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在十五天後讓我看到成果就可以。」

「可是這兩個人都那麼注重隱私,尤其是Chen,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總編,我覺得你有虐待我的嫌疑。」駱家茜不滿的低嚷,口吻卻像在撒嬌。

「就因為他們難以采訪,所以才更有報導的價值。」龔文揚笑了笑,對駱家茜的抱怨不以為意。「怎麼樣,你們想做這篇采訪嗎?如果有誰不願意,我就改派其他人去。」

「我去。」溫風華點點頭。既然是總編派下來的職務,只要合理、對雜志社有益,她都不會拒絕。

「好吧。」駱家茜也隨之答應,然後又接著道︰「總編,我想采訪賀總經理,我對‘鉅’企業能在不景氣的大環境中,一枝獨秀的不斷創造利潤覺得很好奇,如果風華沒有意見,就讓我去采訪賀剛吧。」

「嗯。」龔文揚點點頭後,又看向溫風華。

「我沒有意見。」溫風華聳了聳肩。本著「政治人物沒好人、商界人物沒善人,她能別跟這種人打交道,就主動閃的很遠;可現在既然非接觸不可,至少,Chen是個用頭腦的人,而她一向欣賞有智慧的人。

表面上看起來,這兩個人一樣難采訪,可是Chen比賀剛多了一份不確定因素,就是他的行蹤不明,因此想要找到他、進而說服他接受采訪,簡直是難上加難。所以,駱家茜先選擇了至少很好找的賀剛,因為她不想輸給溫風華。

這期的稿子已經由溫風華做主題專訪,而駱家茜做的社會連載報導一點都不出色,只成了陪襯,所以她絕不讓溫風華有機會再佔上風!論資歷、論經驗,她都比溫風華多了兩年,沒有理由她會輸。

「好,那就這麼決定。」龔文揚宣布,「家茜負責賀剛的專訪,風華負責采訪Chen,記得十五天後要有結果,不要讓我們的雜志開天窗。」

「是。」溫風華與駱家茜異口同聲。

「好,你們可以下班了,好好作準備。」龔文揚看著溫風華。「風華,你等一下再走,我要跟你討論一下采訪稿的內容。」

「哦。」溫風華又坐了下來。

「總編,那我先走了。」駱家茜只好先走,卻不太高興總編留下溫風華單獨談話。

等她一走,溫風華立刻開口。

「總編,稿子有什麼問題嗎?」奇怪,他都還沒看過,哪里來的問題啊?

報文揚一笑。

「不是稿子。」用稿子作借口,只是不想讓駱家茜以為他對風華有偏私。對于家茜的心結,他是明白的。「風華,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Chen究竟是誰,不過,我听說他常常在‘名流’俱樂部出現,那里可能是他活動的地點,你可以往這方面著手。」

溫風華一愣,然後笑了。

「我知道了,謝謝總編。」

「沒事了,你回去吧。」龔文揚回到自己待審的稿子上。

「總編再見。」她揮了下手,然後瀟灑的離開辦公室。

•••••••••••••••

名流俱樂部

溫風華站在對街,觀察著這個私人俱樂部的外觀。

听說能成為這家俱樂部會員的人,絕對是各行業里,叫得出名字的有名人士。

而這個俱樂部的收費不但高的嚇人,就連入會資格,也必須經過重重審核通過才能加入。就算是私人推薦,沒有足夠的身分認可,還是進不了這家俱樂部,最多只能偶爾來吃頓飯,對于里頭其他設備與其他招待絕對無緣。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愈是難以得到的東西,就有愈多人願意花精神去爭取。因為「名流」的嚴格入會限制,使得愈多人更希望能成為會員,因為這麼一來,也代表他們的身分受到某種程度的肯定。

還是古人睿智︰衣食足而後知榮辱,飽暖就會思婬欲。

人就是這樣,民生問題解決了,又有閑錢在身邊,就會想一些有的沒的來替自己錦上添花,最好能夠得到所有人的羨慕眼光,財富呀、名聲的,最好能凌駕在所有人之上,不然,至少也不能差太多。

溫風華眯著眼看著來來去去、接受門口服務生殷勤招待的那些人,還有不少是熟面孔,拜采訪記者的身分所賜,她認得的各界名人還不少,她站在這里還不到半個小時,進出俱樂部的人,至少有七成以上她都認得。

名流俱樂部的外觀,看起來並沒有如它的嚴格限制那麼出眾,她還以為這種以金錢和名聲堆砌出來的場所,必定華麗的讓人目不暇給,但實際上,沒有。

她目測,整座俱樂部佔地至少數百坪,完全洋式的外觀有點復古,設計的質感以堅實為主,並沒有太多華麗的綴飾。

坦白說,站在這里半個小時,溫風華還沒想到要用什麼方法自我介紹,才能順利進入。

在這樣的地方,如果直接報出自己是記者,在最近跟監、狗仔日盛的社會風氣影響下,她很可能還沒進門就被人直接踹出來。

可是,她都已經來了,總不能「不戰而逃」吧?

至少,她該致上她的誠意。

她可是堂堂正正、不做苟且事的正規記者,不是那些連總統府邸都會亂闖的奇怪記者哦。

對了,俱樂部應該會有經理或老板之類的管理者,如果Chen常在俱樂部里出沒,那這里的人應該認識他才對。

想到這里,溫風華立刻朝名流俱樂部的門口走去。

「小姐,請問你是?」看她一身牛仔褲、襯衫加休閑鞋的打扮,實在不像進出俱樂部的會員。

「你好,我叫溫風華,請問俱樂部的經理在嗎?」

「你是我們的會員嗎?」

「不是。」

「你想找我們經理?」一听到不是會員,服務生蹙起眉。

「是的,我有事想請他幫忙,麻煩你帶我去見他,可以嗎?」溫風華很有禮貌地說道。

「你想見我們經理……」服務生又把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次,確定她不是屬于會員類的客人,又問︰「你找經理有什麼事?」

「我想見到他,再親自向他說。」這里的服務生挺羅嗦的。

溫風華當然不會看不出來服務生眼里對她的評斷,不過她要是會被這麼一點點眼光打倒,那她的記者生涯早就提前完蛋了。

當記者的法門之一,就是得——「厚臉皮」,法門之二——「不怕被拒絕」。

丙然,服務生下一句——

「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我們經理恐怕沒有空招待你。」俱樂部里隨時都有客人在,經理哪有空理不相干的人?

「我是真的有事必須見你們經理,麻煩你轉達一下好嗎?」溫風華很有耐心地道。

「這……」

「麻煩你。」溫風華神情堅定,不像一般人會被拒絕嚇跑的人。

「那……好吧,你稍等一下。」

「謝謝。」溫風華點頭,看著服務生跑進門里。

不一會兒,服務生帶了一個人出來。

「經理,就是她想見你。」

「我姓蘇,是俱樂部的經理,溫小姐是?」俱樂部的經理身著合身的西裝,走向前問道。

「我是溫風華,新時代雜志的采訪記者。」

「記者?!」經理語調沒變,不過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是。」溫風華點頭,臉上的表情是一片誠懇。「‘新時代’雜志的報導一向公正確實,絕沒有那種在當事人不同意之下,還硬是刊出報導、或是以不正當的方式跟監偷拍來搶市場,這點你可以放心。」

聞言,經理的眉頭並沒有稍緩。

「那麼,你找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請你幫我聯絡一個人,因為我實在聯絡不上他,听說他常在這里出現,所以想請經理代為轉達。」

「什麼人?」

「Chen。」

溫風華一說,經理的臉色微微一變。

「對不起,我幫不上忙。」他冷冷的說完,然後就朝里頭走。

「等一下,經理!」溫風華趕緊追上去。「你不肯幫我引薦,我能夠了解,我只希望你幫我轉達問候而已。」

「我為什麼要幫你?」經理冷漠的反問。

「我對Chen並沒有惡意,只是希望能在他的同意之下,做出一篇專訪,我可以保證,所有登載內容,絕對會經過Chen同意。我知道俱樂部里的規矩,也可以了解你的難處,我只希望你能把我的名片及想采訪的意思,轉達給Chen知道,請他跟我聯絡,如此而已。」溫風華掏出名片。

「Chen不會接受任何采訪。」

「無論他接不接受,都請經理幫我這個忙。」溫風華遞出名片。「我不想用跟監、或著偷偷模模的方式潛進來,造成俱樂部的不便,所以才希望經理能幫我這個忙。」

「Chen不一定會來這里,就算來了,也不可能接受采訪。」經理還是冷著臉。

「他可以不接受,但這是我的職責所在,還是希望能有機會和Chen見上一面。請你幫幫忙好嗎?」

經理見她很有誠意,勉強把名片收下。

「我只能答應你,會替你把意思傳達到,不過Chen會不會見你,我就不能保證了。」

「這樣就夠了,謝謝你,經理。」溫風華很感激的說。

「那麼,你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了。」溫風華趕緊搖頭。「不過,我可不可以請問,什麼時候我能知道Chen的回答?」

經理想了一下。

「如果我見到Chen,知道他的回答,我就打電話通知你。」

「哦,好。」知道人家耐心有限,不能再繼續追問下去,溫風華很識相的停止。

「沒事的話,你請離開吧。」說完,經理往里頭走,溫風華則走向門外。

等消息?

基本上,這種回答就跟面試結果——「回家等通知」一樣是最不可靠的,因為通常等到最後就是不了了之、石沉大海。

不行,她得再想想別的辦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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