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處在一干前輩級、上司級的同事堆里,又是在尾牙這種熱鬧場合,在這一刻,沈希妍真的希望自己沒被選來參加總公司的年度聚餐。
早知道會遇上這種情況,她寧願裝病也不要來。
「不行,我真的不會喝酒。」她不斷推拒。
「放心,就算再不會喝酒的人,喝一杯這麼淡的葡萄酒,也不會醉。」出勤部的經理立刻勸說。
結果,她還是被灌了一小杯紅酒,然後,她下一個動作是直撲女化妝室。
她沒有醉,可是頭很昏,也很想吐,可是剛剛在洗手台那里怎麼都吐不出來,她只好出來外面補妝的沙發椅上坐著。
謗據過去一個慘痛經驗,讓她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結果現在她還是逃不掉。現在,她最好快點離開這里,回家休息,否則回去座位,難保不會再被灌酒。
主意一定,她勉強撐著自己往外走。
攀著牆壁,她打開女化妝問的門,才走到走道,腦子突然一陣暈眩,月復部的翻攪再也忍不住,她連忙轉身想沖回洗手問,卻來不及了!
惡!
又苦又酸的液體涌出唇外,她雙眸因為難受而擠出淚水。
將那陣作怪的酸水吐出之後,她腦海里的暈眩感也褪了一些,這才發現,她雙手抓著的不是牆壁,而是……一雙手臂!
賀軒有點傻眼的看著眼前的狀況。
他不過是想找個地方別被下屬纏住,這算是什麼天大的錯嗎?怎麼會受到這種待遇?
他的西裝被吐髒一邊,而她雙手緊抓著他,一副不打算讓他跑掉的模樣;假如這個倒楣的主角不是他,他一定會當場笑出來。
「你還好嗎?」突發狀況顯然讓兩人都呆了一下,他先開口問。
「還……還好。」她回的話有氣無力,根本一點都不好。
可是,她吐了人家一身。
意識到這件事,她連忙改扶著牆站立,從手掌里握的小面紙包抽出面紙,想幫他擦掉。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她頭低低的根本不敢抬起來,只顧著想把他身上沾的穢物給擦干。
「算了。」他阻止她的動作,直接將外套月兌了下來。
「呃,你是我們公司的同事嗎?外套……我幫你送洗,再還給你好嗎?」她撐著意識勉強說道。
雖然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是趕快回家,可是她弄髒了別人的外套,不能就這麼走,她得彌補才行。
賀軒看著眼前這個穿著長裙,臉始終不敢抬起來的「禍水」。
「說話的時候,眼楮不看著對方是很失禮的。」他突然說道。
「呃,對不起。」她遲疑了下,把臉抬了起來。
她的臉上有著不自然的紅暈,秀氣的眉頭卻皺得緊緊的,唇色過于蒼白,看起來很糟。
「你喝醉了?」
「不,」她搖搖頭,解釋道︰「我……是對酒過敏。我不能喝酒,偏偏推不掉;喝了酒,我頭會昏、會想吐,再嚴重一點,會全身過敏。」她現在已經感覺到皮膚有點發癢了。
「你不認識我?」他突兀地又問。
她拾眼又看了他一下,困惑地搖搖頭。
「不認識。」她應該認識他嗎?
他臉上的表情放松了些。「你屬于哪個單位?」
「空服員,屬于歐航部第一組組員。」她身體搖晃了下,「我……我必須快點回家,你可以把西裝給我,留下你的名字和單位名稱,我把你的外套洗好了,再送還給你……」
「你怎麼了?」他眼明手快的扶住她一邊手肘,及時撐住她下滑的身體。
「我想回家休息。」她身子發軟,全身開始難過,也很想睡。
「我送你回去。」他扶著她往外走。
「不、不用了。」雖然可能是同事,但他是個陌生的男人,她不敢冒險在這種時候信任陌生人。
「你怕我?」他可以在她眼里看見防範與戒備。
「我……對。」她點頭承認。
「為什麼?」
「你是陌生人哪!」這是常識吧。「我不認識你,讓你送我回家……太危險。」她人是不舒服,但神志還挺清醒。
「我對你沒有惡意。」雖然在交談,但他扶著她走的腳步可沒有停下來,轉進安全門,他的手臂轉扶到她腰上,穩著她下樓梯。
「可是壞人……也不會在臉上就寫明他是壞人。」她低聲咕噥,很想掙開他自己走,但是她沒有力氣了。
「你還清醒嗎?」察覺到她的重量更栘到他身上,他連忙問。
「還、還清醒。」理智告訴她,不能在這時候睡著,但是她的身體很明顯的不听話,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
「先告訴我,你家在哪里?」她身體已經虛軟,他直接橫抱起她,在貴賓專屬電梯前按下樓鍵。
「XX路,八十八巷四十號七樓之三……」她囈語著,雙眼完全閉上。
賀軒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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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一下,他好像從來沒有送過哪個女伴回家時,對方是昏睡的,然後他必須抱著她進門。
真的凡事都有第一次。
她說的住址其實不算太偏僻,但是他向來少在這一帶活動,所以光是找她說的住址,就找了半小時。好不容易找到,他又在附近晃了半小時,最後總算找到一個停車位,這才能抱她下車。
她雖然高,但是體重卻很輕,感受到雙臂上承載的重量,他不禁皺起眉。
也許回頭他該去看一下,他們公司征選空服員的標準,是不是太嚴苛了點兒;不然她怎麼會這麼瘦?
一打開她家的門,他直接將她抱進房里,放到床上。她雙眸沉閉,臉上不自然的紅潮仍然存在。
好了,把人給送到家了,他也該走了。
坐在床畔上看著她,他忽然又不急著走了。
一開始,他以為她是故意來撞他、吐到他身上,想藉機搭訕,畢竟對他來說,女人主動來搭訕這種事,只能算是家常便飯。但後來,看到她那麼慌亂無措、眼里明顯的難受神情,才知道她不是假裝,而是真的不舒服。
歐航部第一組組員……
他沉思地開始回想不久之前看過的人員名單。
「唔!」床上人兒突然悶哼一聲,他立刻回神。
她睜開眼,掙扎著想下床。
「怎麼了?」他連忙扶著她。
「我……想吐!」
賀軒面色微變,抱起她立刻沖向她的小浴室,讓她將肚子里翻攪的食物再度吐出來。
他手臂強壯的撐住她,而她一吐完,整個人只能虛弱地靠著他。
「還想吐嗎?」他抽了幾張面紙,擦拭著她的臉與嘴。
她搖搖頭,拾眼看見是他。
「對不起,麻煩你了……」
「沒關系。」讓她以清水漱了口,他再度將她抱回房問里。
他的手很自然的輕拂開她散亂在臉上的發絲,上下相對的注視里,她看見他的眼,專注地望著她。他的專注,在她心里吹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她眨了眨眼,深吸口氣。
「你會乘人之危嗎?」吐過後,她也清醒了一點,認出自己的房間,心里又開始擔憂了。
「如果我會,你怎麼辦?」
「呃……大叫?」這大概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反抗了。
賀軒輕笑出來。
「你還是把力氣省起來,好好休息吧。」他揉了揉她的發,像在勸導一個小孩子。
她面色一赧。「對不起,你好心送我回來,我不該懷疑你。」
「你一個人住,警覺心高一點是應該的。」他並不介意,「閉上眼休息吧,明天早上起來,還有你受的。」
不管她是酒醉、還是對酒過敏,現在最好還是乖乖睡覺吧。
「那……你……」她訥訥地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送他回來,她該謝謝他,但是現在的她,實在沒力氣當一個好主人。
「不必擔心我,你睡覺吧。」他溫和地道。
「謝謝。」逸出一聲謝,沉重的雙眸再度闔上。
她祥靜的睡容、均勻的呼息,說明了她已經熟睡,賀軒拉過被子蓋到她身上,然後熄了大燈,留下床頭一盞小燈,才走出去。
今天,就當他日行一善好了,而被她吐髒的西裝,就當作報廢,順便換一件也是不錯。
把她的鑰匙留在桌上,將她家的門反鎖,他就這麼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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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市美術館附近,近兩年開了一家充滿中國風味的藝術回廊,四十坪大小的空間挑高設計,以樓中樓格式劃分成兩部分,樓下是藝術品的展示,由回旋梯踏上的二樓,卻另闢成一家優雅的咖啡座。
日落時分,一樓的店里沒有任何客人參觀,而二樓靠窗的位置卻坐了兩名令人眼楮一亮的女子。
「就這樣?沒下文了?」
「嗯。」被面前的人以極端批判的眼神一反問,沈希妍慚愧地只差沒立刻在地上挖個洞,然後把自己埋進去。
「笨。」面前的人以和自己古典美女形象完全不搭的語氣,重重地嗤嘆一聲。
「啊?」沈希妍眨了眨眼。
「呆。」她又罵了句。
「我?」沈希妍這回表情更加無辜迷惑。
「遲鈍。」這是總結。
「哪有?!」她為自己抗辯。
「哪沒有?那麼奸的男人你居然放他走,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枉費人家送你回家、照顧醉酒的你,而你居然只顧著睡覺?!」真的是沒藥救了。
沈希妍被批評的臉一紅。
「我……我只是想謝謝他,才沒有你說的……那種心思。」
「沒有?!」她大驚小敝地叫。「你不是說他很帥嗎?又帥、又溫柔、又風度翩翩,這種男人你不要,那你還想要什麼樣的男人?」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獨特的丹鳳眼看著沈希妍,「你不欣賞他、不想認識他?」
「不是,但——我真的只是想謝謝他。」她澄清地道。
「完了!」她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面對這麼優的男人,我們的沈大美女,居然只想謝謝人家,難不成……從學生時期開始就讓男同學們追著跑的沈校花,居然不愛男人?」
「方、舞、月!」沈希妍漲紅了臉。
「有。」她很乖的立刻回答,無辜又老實的神情讓人怎麼都氣不起來。
「我是說真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笑我了?!」沈希妍徹底被打敗了。
為什麼長得活似從仕女圖里走出來的中國古代美女,個性卻這麼搞怪,一點都沒有古代人的含蓄呢?
她們從高中時代認識,就是好朋友。希妍是個孤兒,學費、生活費一切靠自己;舞月的家世雖然不錯,但她也從高中時代開始半工半讀,原因是她要訓練自己獨立。
基本上,這兩個女人一起出現,絕對是會讓人眼楮一亮的畫面。沈希妍是典型的現代美人,鵝蛋形臉上的五官白皙清秀,身形修長縴細,又大又亮的雙眸流轉間楚楚動人;而方舞月生就一副瓜子臉、丹鳳眼,氣質很古典,個子嬌小縴弱,除卻那一身頹廢的牛仔裝扮,活月兌月兌就像個古代美女。
「好吧。」面對好朋友的求饒,方舞月總算善心大發。
沈希妍還以為自己終于逃過一劫,誰知道她下一個問題又蹦出來︰「妍,你對前天晚上送你回家那個帥哥,真的一點都不動心?」
「方!」沈希妍當場又哭笑不得。
「我好奇嘛!」方舞月微嘟著唇,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女孩。「能讓你連喝醉了都記得這麼牢,而且還特地告訴我這整件事情,這個男人肯定與眾不同,而且……」她拖長了音。
「而且什麼?」
「而且,你會這麼注意一個男人,我猜……你是不是終于動了凡心、打算找個男人來愛一愛了!」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沈希妍只能仰頭翻翻白眼。不管她怎麼轉,方就是有辦法將話題給兜回來,讓她怎麼都逃不掉。
「方,你說話不能含蓄一點嗎?」什麼叫「找個男人來愛一愛」,說的她好像很隨便似的。
「嗯,當然可以。」方舞月想了一想,很認真的點點頭。「可是我們是好朋友啊,我當然就得問仔細一點;是別人的話,我早就依照書上說的、灑掃應對進退一番之後,直接打發他走人。」
她可不是每天閑閑沒事做,專門打听別人家的事耶;要她關心,那也得看對象的。
「可是,這里是你店里的咖啡座,你就不能說話藝術點兒嗎?」枉費這里還是藝廊耶!
「我已經很藝術了。」方舞月優雅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至少,我只是說的很坦白,可沒有很粗俗哦。」
沈希妍只能再度被打敗。
「怎麼樣,你要不要老實招來?」方舞月一瞼無害的笑。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沈希妍聳聳肩。為了避免方舞月問出更勁爆的問題,她還是早點招早點好。「只是,他真的很特別、很紳亡。」同時,也很溫柔。
雖然她吐了他一身,但他並沒有生氣,也沒有要她賠償那一身昂貴的西裝,甚至她提議替他清洗,他也沒接受。
方舞月偏著頭,打量著好友迷離的神情。
「看樣子,這男人真的打動你的芳心了。」要是早知道這麼容易就能令沈希妍動心,那以前那掛追她踫壁的男人們,恐怕早就找機會灌醉她,然後再來個英雄救美了。
其實她不應該太意外的。希妍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從學生時代就追求者不斷,但那些毛頭小伙子不是糾纏不舍、就是把霸道當成英雄氣概,難怪希妍對男人從此退避三舍。偏偏,這個男人這麼紳士(听希妍形容起來簡直跟個王子沒兩樣)、也沒趁機揩什麼油,難怪希妍會印象深刻到說給她听。
「好吧,我是很欣賞他。」沈希妍總算松了一點口風。「但是我又不知道他是誰,可能以後,我們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就算真的很欣賞他,也只有那一個晚上了。
真是夠了,心動就心動,干嘛這麼《一么的只說「欣賞」?這種「含蓄」,方舞月可不太欣賞。
「誰知道,緣分的事很難說,說不定,你就是有機會和他再相遇。」
「等相遇的時候再說吧。」沈希妍跳過這個話題。「你呢?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嗎?」
「沒有你的精彩,都只是些生意上的小事。」她可不像希妍,桃花運那麼旺的。「不過,一個月後,我可能會去英國,大概會待上半年吧。」
「怎麼突然決定要去倫敦?」
「讓我家那兩個可愛的爸媽搞不出其他花樣。」方舞月聳聳肩。
「什麼意思啊?」沈希妍听得一頭霧水。
「簡單地說,我爸媽想快快把我這個女兒給嫁掉,所以找了一些人來跟我相親;而我,在不勝其擾之余,決定離家出走,以示抗議。」這一走也有好處,起碼不會再見到一些她不想見的人。
「可是……我們去年才大學畢業耶!」這會不會太快了?!
「我爸媽可能覺得,只要畢了業,就可以準備嫁人了。」方舞月慢條斯理地回道。
「如果你不想嫁,直接跟他們說就好了,何必去英國?」
「如果他們說得通,我哪需要遠走他鄉?」方舞月也很無奈啊。「不過,也好啦,我正好可以去別的地方走定,什麼都不用交代,這樣也很省事。」
「可是,」沈希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你要去英國,那這家藝廊怎麼辦?」
「我看……」方舞月不懷好意地看著她,「不如你把空姐的工作辭掉,來幫我經營藝廊好了。」
「如果你想藝廊早點關門大吉,我就不反對你這麼做。」沈希妍很不客氣地回她一句。
叫她來經營?!別鬧了,她讀的是商科耶,對藝術根本一竅不通。
「那太可怕了!」方舞月撫著胸口假裝害怕,逗笑了沈希妍,才正色說道︰「其實我已經找到別人來幫我打理。不過,我要去英國的這件事只有你知道,你得替我保密。如果我爸媽問你,你不許泄我的底,知道嗎?」
「我明白。」沈希妍只能點頭兼保證。
「還有,如果你跟那個紳士男人還有什麼下文,一定要記得告訴我。」她絕不錯過好友的羅曼史。
「光說我,要不要說說你父母幫你選的那些青年才俊?」沈希妍總算有機會反擊了。
「他們絕對沒有你那個紳士男人好。」
「是嗎?不是因為你眼光太高?」
「不不不,我的眼光才不高,我的眼楮是直接長在後腦勺,在臉上的那對只會看藝術作品。」方舞月一本正經地回答。
沈希妍只能呆呆瞪著她,然後爆出大笑。
「方!」這種話也說的出來,真是服了她了!
「晚上要不要住我那里?」
「好啊。」沈希妍擦去眼角笑出的淚。
「那我們現在先去吃飯。」將店交給請來的小姐,方舞月拉著沈希妍走了出去。
「去哪里吃?」沈希妍只能跟著跑。
「放心,住在美術館附近,只要有錢,就不必擔心沒有餐可以吃。」對面那排全部都賣餐飲的小店,有西式、歐式、南洋式,各類飲食應有盡有,隨便挑一家都可以吃飽。
她不久後就要去英國,妍平常也忙著她的工作,以後要聚在一起,會更加不容易。
今天晚上,就當作提前的惜別餐,挑了一家歐式餐點的店,方舞月和沈希妍就在里頭大吃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