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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系君心 第6章(1)

老農夫婦在市集買齊了內衣、小襖、衣衫、羅帕等女孩兒用的衣物,全都是些鄉下的粗布,傅顏看了雖不是很滿意,但窮鄉僻壤的,這已是老農婦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了。品雲好好地梳洗打扮後,換上新衣衫,扶著牆緩緩地走了出來,霎時陋屋里滿室生輝。鵝黃色的綾襖,配上水藍色的百褶石榴裙,更襯托出她白皙細膩的肌膚。月兌去了病態,她秀麗的容顏更顯得嬌美動人,渾身上下還散發出一陣清清淡淡的女兒體香。

暗顏道別了老農夫婦後,就將品雲抱上了向老農買來的四輪馬車里,大喝一聲,馬鞭輕揚,向南方疾駛而去。

對他,她雖有滿月復的疑團,卻也不想再詢問了。品雲放棄了想追根究底的心情,任他擺布,一路上以沉默來代替抗議,坐在顛簸的馬車里,她從懷里掏出了收藏在身上的洞簫和匕首,一遍又一遍地輕撫、擦拭。

三天後,他們來到了一處小鎮的市集里,停在一家高朋滿座的客棧前。這客棧處在四通八達的中界,來來往往經商營生的客商們都會在此歇腿打尖。

這客棧就叫「悅賓樓」。

暗顏戴著掮夫的大圓草帽,一貫地蒙著臉,來來往往的人群已見多了這種千奇百樣的人,所以也不以為怪。品雲的腳傷還未復原,傅顏攙扶著她走下馬車。兩人踏進客棧內,找了處僻靜的角落,他扶她坐定後,自己端起早擺放好的茶水一飲而盡。雖然兩人的衣著樸素簡單,但傅顏一舉手一投足,就顯現出不同于凡夫俗子的雍容氣度,連依附在他身旁嬌弱的人兒也顯得如花般的明艷秀麗。傅顏吩咐小廝上幾樣小菜和好酒。

「待會兒有人來,你不要說話,讓我來應付,知道嗎?」傅顏替品雲夾了滿滿一碗的菜,把飯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用飯。

「吃完。你再不多吃、多長肉,我可會對你沒興趣的。」傅顏說道。

品雲朝他翻了翻白眼。她已經漸漸習慣了他的專斷和嘲弄,不發一語地低頭努力吃飯,只想早日恢復體力。

暗顏吃完,就將兩只茶碗倒放,四根竹筷子疊在碗底,成一個井字。品雲看得滿頭霧水,但也強忍著默不作聲。

約莫過了兩炷香的時辰,一名個頭瘦小、形貌猥瑣的長須漢子走來,連寒暄也省了,低聲劈頭就說︰「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傅顏接道。

長須漢子又道︰「征滅大清——」

「光復明土。」傅顏道。

這是清幫互相聯絡的口訊,只要對得出下聯,就是自家人,之後說話就沒有顧忌心。

「你好!在下是清幫于成易。」

「在下姓傅單名顏,葛師父的關外弟子。」

「你是傅公子!那你一定知道葛師父的行蹤,咱們清幫派了好多人四處在尋找他。」于成易問道。

「葛師父去世了,先前他在杭州就讓人跟蹤,引來清兵尋到了綠竹林,葛師父不敵,挨沒幾天就去了。」

「什麼?唉!咱們清幫又痛失了一位好兄弟、好棟梁。這幾天柳幫主郁郁寡歡,還不是因為幫里的弟兄不合,良莠不齊;再加上柳幫主一直在尋找的親人又毫無下落……」于成易感慨地說道。

「于兄弟,她就是你們幫主在找的親人,楊姑娘。」傅顏指了指品雲。

「真的?原來葛師父說的不錯,他果然不負柳幫主的重托。」

「是的!于兄弟,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能親自將楊姑娘送到柳幫主面前。」傅顏說道。「這……傅兄弟,你知道,現在到處都是朝廷的探子,清幫的大本營一直都不對外人透露,你還未入幫,我……我得請示柳幫主才能帶你去。況且咱們還不知道這位楊姑娘是不是真的……」

「我不會強人所難,你防我也是應該的。我和楊姑娘就住在這客棧里,柳幫主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不必理會我,三天後我自會帶楊姑娘離開,你們自個兒斟酌吧!」

品雲一會兒怔怔地瞧著博顏,一會兒又看向于成易,心里正在掙扎著。傅顏說如果柳幫主不相信他,他就會帶她走,這是真的,還是只是他的另一個謊言?忽地,傅顏緊緊地握住了品雲放在膝上的手,示意她保持沉默,但她卻又隱隱覺得不妥,他們說的是她的一生啊,怎能就這樣三言兩語地說定了?

「如果是這樣,我這就回去請示柳幫主,明日午時我再回來客棧給你答復。」于成易說完,退了兩步,轉身消失在客棧外的人車擾攘中。

暗顏刻意忽略品雲滿月復疑雲的神情,攙扶起品雲,跟隨著客棧里的小廝來到一間干淨的客房。「你好好地待在房里養傷,他們會來接你的。」傅顏說罷就想離開。

「如果他們不來呢?我還要在這里一直等下去嗎?如果我舅舅不來接我,你真的會帶我走嗎?」品雲問。

「會的,如果柳玉成不來接你,我就會來帶你走。但是如果他來接你,你就隨他回去吧,從此咱們就永遠不再相見了。」傅顏語氣堅定地說。

「為什麼?你把我的未來賭在這里,要一起、要分開,都在你的一念之間,那我呢?有誰問過我,我要的是什麼?」品雲滿眶的淚又不爭氣地轉啊轉的。

「你以為我願意?自從在白雲庵里見到你以後,我所有的計劃都變得困難重重,我已經越陷越深了——我只要你相信我……」傅顏小心翼翼地說出每一個字,但卻無法表達他的心意于萬一。

「什麼計劃?你還有什麼瞞著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你……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毫無心機的楊品雲從來不曾思考過這個問題,現在突然想起,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目的?我的目的你最好不要知道,你只要在這里養好腿傷,什麼事都不要再想了。」傅顏說道,眼神犀利地逼視著品雲。

「是啊!不想,這是我遇見你以後就一直在努力做的功課。不想、不想,什麼都不想……」

品雲搖著頭不願再多說了,她舍不得離開他,但是心底卻不得不下決心。

暗顏看著她含幽帶怨的雙眼,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他斂了斂眉心,不願多慮,輕輕打開房門,而後「 」的一聲,長長的聲響在凝結的空氣中劃過,他關上門,也緊緊地關住了品雲的心。

品雲在客棧中獨自歇息了一晚。傅顏一直沒有再回來,她對傅顏已心灰意冷,行蹤成謎、言行反復,他的眉宇間永遠掛著深鎖的謎團,而她卻沒有開鎖的鑰匙。

他不會回來了,她心底其實早有了這個準備。

正午時分,小廝上來收拾午膳後的餐具,打躬作揖地噓寒問暖,品雲當然不知,傅顏臨走前特別給了店小二不少銀兩,交代他們要好好地照應她。

品雲的腳傷早已復原,只是礙于人生地不熟的,一直不敢離開房間。百無聊賴之際,她拿起了洞簫,調了調手勢後,順口就吹了她駕輕就熟的《相思弦》。

簫聲忽高忽低,韻節清雅超月兌,時如清婉燕語,時而又像淙淙流水……

「好一曲《相思弦》!」門外一位面目清朗的中年儒士,忍不住出聲。

「你……你是誰?你怎麼知道這曲子就叫《相思弦》?」簫聲戛然而止,品雲疑聲問道。

「我叫柳玉成,你……你一定是玉如的女兒,是不是?《相思弦》是我妹妹柳玉如十六歲時做的曲子,我怎會不知道呢?」

「舅舅?」品雲不敢相信。傅顏果然沒有騙她,她是有個親人。

「你長得和玉如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連唇邊都有一樣的小痣,這樣的長相、還有能吹出這樣的音韻,世上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假裝得出來,他們真的是多慮了!」柳玉成喃喃地說道,揉了揉眼,想要掩飾微微泛著淚光的眼眸。

「我娘親就是柳玉如,我爹就是楊照玄,有什麼好假裝的?」品雲問。

「唉!說來話長,其實你爹並不姓楊……」柳玉成仰著頭緩緩地說道。

他隨後進了房關起門,讓隨從在外等候。

拉了把椅凳坐下,一陣長吁短嘆後,柳玉成開始敘述品雲娘親的過往。

原來柳家是前朝的高官,玉如是官家的名媛千金,然而她十六歲時和府里的護衛相戀,遭家人極力反對。柳家刻意將那護衛遣派到邊疆參與戰事,就希望他戰死沙場,到時玉如的一場愛戀,就可如春水般流逝無蹤了;假以時日,柳家可以為女兒再另行匹配門當戶對的良緣。可是這如意算盤柳父全都打錯了!玉如竟然懷了護衛的孩子,柳父一怒之下,將玉如藏到女乃娘的家鄉待產,想來個神不知鬼不覺。只是沒想到,清兵入關,大軍南下,柳家舉家南遷避禍,卻和玉如失了音訊。

柳玉如斷了生活的支援,在亂世里游蕩浮沉之際,遇見了楊照玄,才會大著肚子嫁入楊家,委身屈居二房。

多年後柳家衰敗,柳玉如的哥哥柳玉成竟成了朝廷要犯,十七年來他居無定所,從沒有成家,一心就想找到妹妹和柳家的親骨血。

「品雲,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找到你。礙于我的身份,舅舅這麼多年來只能派清幫的弟兄們替我找尋,葛師父知道這件事情後,便托他的關外弟子‘黑狼’打探,想不到他真的不負所托,但我卻無法當面對葛師父和‘黑狼’道謝了。」

「你也知道傅顏?」品雲睜大了眼問。

「知道。葛師父經常向我提到他,他就是近來官兵聞風喪膽的‘黑狼’,我怎麼會不知道?」

「你見過他嗎?」

「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就是因為他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清幫的弟兄才會對他有所提防。而葛師父遲遲不願引薦他入幫,也是怕他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他處處和朝廷作對、救了無數的漢人,你們還怕他另有所圖?」品雲不了解人心的復雜。

「品雲,很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好壞、正負、明暗、是非,我們往往看到的只有一面。就以清幫為例,明里是喊著反清復明的口號,可是暗里還是有許多流寇宵小仗著清幫之名打家劫舍。你還小,有所知、有所不知,改日我再好好地對你說。來!我帶你回清幫,人說見舅如見母,從今天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五雲山

品雲跟著舅舅柳玉成來到了五雲山。此處山林高聳,盤曲而上的石梯就有千級,品雲行動不便,因此就讓兩個清幫的弟兄抬著竹轎而上。山中有一雲棲寺,位置十分隱蔽,處在靄靄的雲端里,可以環視諸山,原來這里就是清幫的大本營。

品雲讓人帶領到一處幽靜的廂房,她環顧四周,雖然格局擺飾簡單,卻也是應有盡有。她從一個孤女、囚犯,進而成了清幫幫主之甥女,她是該無怨言了,只是被掏空的心,卻總是無來由地作痛著。

才安頓下來沒幾天,這一天落日之時,品雲就听見長廊里傳來了一陣騷動,有人敲著鑼聲四處示警,頓時長廊里紛亂的腳步聲起起落落。

「清兵打上來了!清兵打上來了!」

不多時就見柳玉成沖進了房內,領著于成易和幾名弟兄,想要保護品雲的安全。

「成易,你們先護送品雲從山里的小路出五雲山,我先到前面殺他幾個清狗。」柳玉成指示著于成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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