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相公唬不過 第9章(1)

睡在身畔的男人怎又不見了?

近來他總這樣,半夜鬧失蹤。

安純君走出「風雪齋」主屋,正想著該上哪兒找鄺蓮森,一道黑影驀地躍進園內。

「師父……」她眨眨眸。纏頭蒙面,黑衣勁裝,身形輕靈,沒錯,真是飛燕大俠!

鄺蓮森心里低咒了聲。怎麼又教妻子給撞上?

「我還不是你師父。」刻意變聲道。

安純君咧嘴一笑。「別這樣嘛,我既然稱您一聲師父,總得喊到底。」

「七七四十九日之事,你辦到了?」

「呃……」心虛。

「你沒辦法做到。你男人纏你纏得太凶。」

「師父啊……」安純君臉熱心熾,血液滾燙,頭頂快冒煙了,微惱地嚷嚷︰「怎麼連這事兒您也知道?」

蒙面黑巾後傳出冷淡哼聲。「若欲學飛燕輕功,就快想法子搞定那四十九天之事。我再給你一次機會……」略頓。「下回見面仍無進展的話,干脆別學了。」道完,他再使「燕沖天」之技,黑影瞬息間沒入夜色。

「師父!咱們有商有量,坐下來喝茶慢慢談嘛,師父——」

鄺蓮森走回「風雪齋」寢房時,妻子已背對著他躺在床榻內側。

棉被拉得高高的,只露出半顆腦袋瓜,都不怕把自個兒悶壞嗎?

他兩眉略沉,嘴角壞笑,逕自替自己月兌衣解發,僅留一條里褲。然後他吹熄燈火上榻,把大鞋擺在她尺寸小上許多的鞋子邊,拉好垂幔。

他故意拉拉棉被,裹在里邊的人兒明顯一繃,根本沒睡。

他無聲笑,知道自己很壞、很惡劣,但實在沒辦法,他欺負她簡直欺負上癮了,誰教她莫名其妙鑽進他心底,害他愛上。

似有若無地嘆氣,他既惱又覺甜蜜。

側身躺下,他張臂抱住那團棉被,在那半顆小腦袋瓜邊無辜道︰「純君,你睡了嗎?我好冷,怎麼辦?」

棉被里的人震了震。繃著。

原以為她無動于衷,得改變策略了,他听到她無奈嘆氣。

安純君認命地轉過身,展開被子蓋住丈夫。

「既然冷,你干麼把自個兒月兌得精光?」她臉紅紅。

「沒有精光,我還穿著里褲。」繼續扮無辜。

「你——」唉,真頭痛,她怎麼有辦法整整四十九天不踫他?深吸口氣,她按捺過快的心音。

「……你昨兒個夜半又跑哪兒去?我半夜起來找不到你。」

「少了我,你就睡不好,是嗎?」他柔聲道。

「我……我是剛好想上茅房,就醒了。」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孩子氣?其實她真的、真的很喜歡有他相伴入眠啊!

鄺蓮森也不戳破她的話,僅是了然地勾著嘴角。

她別開眼,改盯著他的喉結,低聲說︰「你還沒告訴我,你昨晚到底……你干什麼?!」被窩里,他開始「手來腳來」。

「我沒干什麼。」他走回無辜路線。

「我、我今晚不要做……」

「好,你別做,我做就好。」

「鄺蓮森,我跟你說真的!唉,好啦好啦,我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說——唔唔唔……」終于守不住秘密、想把和飛燕大俠之間的約定全盤托出的小嘴被結實吻住。

今夜床帷後的角力,人美心惡的男人再勝一分。

安純君連打十多天「敗仗」。

有時她像是贏了,朝七七四十九天邁進兩日,豈料到得第三天,她家相公又纏黏過來,如此一來,日期又得從頭再算。她一開始總「不要、不要……」,過沒多久就被迷走心魂,痴痴傻傻,其中的幾回合,她甚至被激得全然忘記「禁欲練氣」這檔子事,改練起婆婆送她的那些版畫和繡圖上的招式。

……這幾天她徹底想過,得到最終結論,她根本抗拒不了誘惑,鄺蓮森可比大胖師傅烤出來的金黃小乳豬肥得流油,美得泛光,正所謂食色性也,她對鄺蓮森成性,愛難釋手,哪里舍得往外推?

「我就是饞、就是色,定力不夠怎麼練氣?七七四十九天嗎……」咬牙握拳。「好!最後一招了,躲得過便成功,躲不過……也還是個人!」

「風雪齋」北側藏書閣內,安純君躲在密室里,這處秘密石室嵌在大書櫃後頭,有幾個通風小洞,用力保存鄺家歷代寫下的參典,成排的樟木櫃里亦收藏鄺家幾代下來所入手的千年野山參。當年鄺蓮森領她進密室,見到那些珍貴無比的參材,她還傻氣地想從中找到「小綠」的影子。

今晚躲到這兒,實在是黔驢技窮了。

「打」不過,只好躲,躲過今晚再躲明晚,每晚都偷偷避到這里,四十九天後自然太平。這招若再沒用,她認命,不學飛燕輕功便是。

「唉……」躺在鋪著軟墊的地上,她唉聲嘆氣,抓著偷渡進來的被子翻了個身。「唉……」再翻身。沒誰纏她、抱她、緊偎著她,讓她想推推不開,想避避不過……怎會這麼不習慣?

這跟煙癮和毒癮其實很像吧?完蛋!漫漫四十九夜,她如何挨?

「唉……」干脆翻身坐起。

喀!咿呀——

她听到藏書閣的門被推開。

……是鄺蓮森進房找不到她,尋到這里來了嗎?

心髒怦怦跳,加點奇異的興奮感,真像在玩捉迷藏哩!她小心翼翼呼息,慢慢、慢慢地爬起來,側著臉,把眼楮貼近小洞口窺看。

進藏書閣的似乎不止一人,有誰走進她視線內,是鄺蓮森,與她僅隔三步左右,她一驚,怕自己一下子就露餡兒,頭正想從洞眼移開,一名女子在此時貼上鄺蓮森的背,進入她窺視範圍內。

喉頸被極猛的力道發狠掐住似的,在那一瞬間,安純君嘗到什麼叫作腦中一片空白,什麼是真正的動彈不得、四肢僵硬。

有個女人……

鄺蓮森讓別的女人抱著?

他們還躲到藏書閣來……他們……等等!她得看清楚那女人是何模樣?是圓、是扁?是高、是瘦?敢登門踏戶來到「五梁道」搶她安純君的人,她不打斷對方的腿、抓花對方的臉,她安純君就是小狽!

可惡!眼楮怎麼花花霧霧?

她抹眼抹得滿手濕,淚水早在她能控制前就溢出眸眶。

哽著氣,揪著心,她咬牙再看,這一瞧,她倒抽一口寒氣,蒼白的臉變戲法似的,一下子怒成火紅。

女子一身明麗黃衫,玉扣腰帶,瓜子臉,大眼楮,清朗細眉,嬌巧的唇……竟是另一個安純君!

混帳!她就說了,那則暴起的傳言肯定會惹事!

混帳混帳!誰不好扮,竟挑她來扮?吼——還對鄺蓮森上下其手,又摟又蹭的!啊啊啊——這個混蛋想干什麼?

洞眼外的冒牌安純君悄悄揮袖,袖底揮出白色粉末狀的東西,方接觸到空氣,粉末立時化作無形。

似未察覺身後之人搞小動作的鄺蓮森明顯一顛,腳步踉蹌,抬手扶住書櫃。

喀!喀!

大書櫃突然滑開,有抹影子竄出,抱住鄺蓮森迅速撤退,書櫃再度闔上。

這一開一闔也不過眨眼間的功夫,流暢無阻,干淨利落。

書櫃闔上的瞬間,安純君听到那冒牌貨氣憤吼叫,一切雖驚險至極,能及時將對方擋在外頭實屬萬幸。

一搶回鄺蓮森,她連忙扶自個兒的男人坐下。

密室里無法點燭火,僅賴兩顆瓖在對角牆面的夜明珠提供幽微照明。

她跪在男人身側,兩手捧著他的臉,眸子眨也不眨,焦急低語。

「鄺蓮森!你怎麼樣了?是不是頭發暈?我覷見那人偷偷撒粉末,想阻止已來不及,我沒辦法阻止。」適才見他往前倒,她便乘機扳動密室里的機括,書櫃一挪開,她搶了他就退,哪還能想出什麼對策?

男人一雙眸同樣眨也不眨,直勾勾凝注她。

他長身懶懶半臥在她偷渡進來的軟墊和棉被上,俊臉任由她捧在掌心里,好似現在這麼窩著挺舒服,沒想動。

安純君大急。「你到底怎麼了?鄺蓮森,你、你說話呀!一直盯著我瞧,你到底听見我說話沒有?」

要說什麼呢?

扁這樣望著她,望著為他焦急不已的她,他心頭發燙,喉頭微堵,只好繼續痴痴望著,哪需要說些什麼……

安純君模他的額、他的頰,感覺體熱似乎較高了些,也不知是否吸入那些粉末之故,又見他痴痴懵懵的,連句話也不回,心一痛,眼眶便紅了。

「純君,怎麼哭了?」他忽而嘆氣,舉起一袖,指月復輕觸她的濕頰。

「鄺蓮森,你認出我來了……」她如釋重負般垮下肩膀,吸吸鼻子,用手背抹淚的動作很孩子氣。「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他微微笑。「我好像吸入某種迷香,不太好聞。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很好,我——啊!」她突然想到什麼,忙粗魯地扯開前襟。

「純君想跟我在密室里要好嗎?嗯,這主意不錯,可以試試。」

氣一嗆,她不禁咳了兩聲。

她家相公面貌多變,人前冷淡,人後亂來,以前確實是斯文相公,現下愈變愈無賴,她都不知如何應付。

「你別胡思亂想啦!」睨他一眼,她取下胸前的虎頭黃玉,把盈滿香氣的玉佩改而掛在他頸上。

「一定是因為有虎頭黃玉護身,我沖出去搶你進來時,也嗅到那迷香的氣味,確實不太好聞,但我身體並無異狀,頭也不暈,目力清明。你戴著,多嗅嗅虎玉上的燻香,說不定等會兒就轉好了。」

鄺蓮森模著那塊黃玉,目光須臾不離她的臉,吐氣如蘭。

「純君啊純君……你怎麼會在這里?」

安純君以為他神智仍有些混沌,忙幫他厘清。

「鄺蓮森,在這里的我才是真的。你看到兩個我,我才是真的,外頭那個是假的。我把你搶到手,咱們現在躲進密室里,這里是藏書閣密室,你認出了嗎?你和娘都曾說過,郎三變最擅長易容之術,不僅長相能變,連身形、嗓音都能變,外頭那個倘若真是他……我安純君算跟他結仇結到底了!」

男人眼神幽靜,嘴角浮出淡弧,又問︰「純君,你怎會在這里?」

「我剛才不是說——」

「在搶我進來前,你躲在密室干什麼?」

他總以為已算準她的去處,按計劃,此時不良娘親該和她在一塊兒才是,她卻每每出乎他意料之外,一次又一次驚嚇他。

今夜,在等待多時後,終于誘敵出手。

他說過,他要把蟲誘出,然後慢慢殺。

要一招了結對方太容易,卻無法消心頭恨,慢慢殺有其樂趣,難度也高,是需要一些安排的。然,計謀進行得正順利,他才要出手,卻無端端鬧出這一出。

覺得扼腕嗎?唔……就是不覺得才糟糕。

苞妻子困在小密室里,見她為他焦急憂心,他竟還挺樂的,由此可見,他心肝其實黑透,病得不輕。

至于這一回,她是怎麼攪進來?該不會正如他所想的,以為能連續四十九夜都躲在這兒吧?果真如此,他都不知該怎麼「夸」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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