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北極圈,緯度拉高,氣溫更低,汪美晴覺得心情實在不美也不晴。
那個混蛋男人一臉不可置信地走向她,旁邊有人忙著卸貨、領貨、載貨,他就死死看著她,眼球都快瞪凸了,喉結上下滑動。
「你……怎麼……」
「我怎麼來了?我當然來了!」氣不打一處來,越想越難過,她還把大狗摟在懷里,對上他,開心表情立刻垮掉,氣惱到呼吸不順。
「我跟著你訂的那批貨資一起過來,這就是在貨運航空工作的好處,就算貨機和直升機不同單位,在這里還是可以互通有無——」她猛地站起來,覺得站起來罵比較有力,但心情超激動,空氣超冰涼,她血液像是一下子沒能送進大腦,登時頭暈目眩、耳鳴腿軟,眼看又要倒掉。
「小心!」魯特臉色一變,及時撈住她,也不管旁人好奇的眼光,趕緊將她扛回撬車上。
「我沒事……」意識還很清醒,她沒暈,但不太舒服一見他就大發脾氣,這很消耗體力。閉著眼,她難受地搖搖頭。
吹著風的冰涼腦袋瓜突然一暖,她懶懶地掀睫,發現他把自己里層的彈性軟帽月兌下來幫她戴上,再替她把亮紫羽毛衣的兜帽重新拉起,保暖她的頭部。
沒有軟帽罩著,他的長發輕散肩背,他看著她,眼神很憂郁,似乎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有人喊他的名字,請他過去簽收貨物。
他模模她的臉,確定該擋、該遮的地方都做了,這才起身去處理其他事。再有,也不用著他開口,疤臉老大完全不會錯過這種跟美女相親的機會,等沒人性的主人一撤,它立刻搶上。
「啊嗚~~」姐姐,讓我用少男的青春rou體溫暖你吧!
汪美晴摟住擠著她的大狗,恍惚地揚揚唇。
那男人選擇從她身邊逃開,卻還是緊張她、放不下她的,她也是半斤八兩,說是氣炸了,一見他憂郁的模樣,被他照顧著,就大氣化小氣,小氣快要化沒氣……
「還是你最好……」苦笑,揉揉大狗,她快要睡著般呢喃。
「嘿……嘿……」嘿咩!就是咩!要男人不如要它!大狗完全不在意人獸戀。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是一下下而已,汪美晴迷迷糊糊被搖醒。
「你需要補充熱量。」聲嗓低沉而堅定。
男人把東西抵到她嘴邊,她下意識張口,有東西推送進來……唔,是巧克力,很甜,咦?竟然有棕櫚糖的天然甜味,好吃……再咬個三口吧!
她沒發覺自己啃掉一整條胖胖巧克力棒,熱量至少七百卡。喂完食物後,魯特讓她喝了些水,然後才迅速地整理那些被他拆開的貨物,把東西整齊地堆疊在撬車上,用網繩罩住,綁妥固定。
他站在撬車後面的踏板,發出指令,八條雪橇犬立即精神抖擻地往前行。
回程時,疤臉有絕佳的理由賴在撬車上,不用勞碌,又有美女坐台,它最開心。
如同那個時候,他找到迷路受凍的她,感覺很像,記憶浮上心頭,只是這次沒有小游艇,不是在浮冰漂流的海面上乘風破浪,他駕著雪橇帶她穿過雪原,回他的地方。回他的窩。
撬車一回到保護區部落,魯特帶了一個女人回來的消息立刻星火燎原般往外拓開,結果汪美晴都還來不及看清這個被他稱作「聖地」的北邊老窩究竟長什麼樣子,她早被好幾雙眼楮「盯梢」,冷得腦袋還有點不清醒,人就被半扛半抱地帶進屋內。
躺在某種動物的獸皮上,她好像又昏睡了十幾分鐘,身體隨便對方去擺布,完全就是賴上他了,隨便他處理。
靶覺他在幫她月兌外衣,這時她才跟他小小拉扯起來,因為怕冷啊!但最後,那件睡袋般的羽毛衣還是離身了,奇異的是,不冷耶,而且暖意像是不斷增強中,她揉揉眼,眨眨眼,腦子清楚了些。
原來他生起壁爐。
轉動眼珠,她打量這個地方,與其說是屋子,其實還是比較像一個超大型貨櫃,有四扇窗,左右各兩扇,有餐桌、椅子、櫃子等家具,矮櫃上擱著兩把獵槍,甚至有個擺放電腦和許多書籍的電腦桌,電腦外接一組看起來滿不錯的音響,有個簡易廚房和小梳洗台,窗戶外可看到兩個約莫一人高的四方形水塔,她想,浴室和洗手間應該在最後,離水塔比較近,接水會方便些。
這個「聖地」好像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原始,仍然挺現代化的,只是沒有床……想到這兒,她下意識模模底下的獸皮……唔,她躺的地方原來是他的床啊!
亮紫色羽毛衣掛在椅背上,她此時身上蓋著的也是一件獸皮,經過裁縫拼接,看不出原來是哪種動物,不覺腥臭,反倒留有他的氣味。
她正想坐起來,男人進來了,她趕緊背對他假裝睡著。
魯特把撬犬帶去安頓好,貨還擱在撬車上,他沒去理會,又跑進來檢查壁爐火堆,沒發現汪美晴正偷窺他蹲在壁爐邊的高達背影。
然後,他挪到她腳邊,手探進獸皮里。
汪美晴還在納悶他的意圖,一只粗糙的大掌竟輕輕握住她的果足。
他在試探她的體溫,足部是血液循環最不容易到達的地方,如果夠暖,那全身都該暖了。
不知怎麼回事,她眼淚就下來了。
在他擔憂地踫觸她的腳時,她小腿一顫,全身一震,小臉隨即埋進長毛獸皮里,哭聲嗚嗚咽咽的流瀉而出。
男人似乎嚇到了,他的手很快放開,汪美晴繼續哭。
長長十幾秒鐘,魯特定在那里,沒有開口說話,她模糊間好像听到一聲長嘆,然後他就挪到她身邊。
他躺下,從身後擁她入懷,連人帶被親密地抱住她。
事情得說開啊!他是悶葫蘆中的悶葫蘆,他這樣……又沉默、又溫柔、又憂郁,她真不知道該繼續氣他還是用力愛他?
她在獸皮底下扭動,干脆轉身面對他。
幣著晶瑩淚珠的雙頰紅通通的,她抬起臉直視他的眼,不讓他再閃躲。
「我們把帳算清楚。」吸吸鼻子。「先說那個丹麥奧客,你不爽他,我也很不爽他,但你……你這樣詛咒他,讓我們服務團隊很頭痛你知不知道?」
听她語帶指責,魯特有點呆掉,怔怔地瞅著懷里那張玉顏。
他們倆之間,問題的重點好像不是在這里,對他身懷強大靈能之事,她不懼怕,卻對他當初「出手」的方式很有意見!
汪美晴探出一根秀指戳他胸膛。「那還是我完成座艙長的機上實習後,第一次帶團隊飛行!你給我搞破壞就算了,鬧到最後,整架飛機還必須因為那位丹麥奧客而就近找機場迫降!」真的有氣到。「你說,你那時到底對他下什麼咒?說啊!」
「……我……」震懾于她的氣勢,魯特憑著本能,吶吶地答道︰「我說,我要他上吐下瀉……」他臉微紅。「在飛機還未降落前,一直吐、一直瀉……」
汪美晴滿臉通紅,不是赧然羞澀,而是氣到想狂搖他!
「你、你你……」呼吸呼吸,要記得呼吸!「……就不能下個不那麼髒的詛咒嗎?!」回想那天的狀況,她可以連著八頓不想進食,真的太恐怖了!「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你?要被你這樣欺負?」
魯特頭暈暈、腦脹脹,不曉得該說什麼,只是一臉很憂郁的表情。
「對不起……」他低語。
「你根本不知道對不起我什麼?」吼著,新一波眼淚溢出眼眶,她也不管,就是哭給他看。
「我應該早點把靈能的事告訴你,把我對我父母所做的事告訴你……」頓了頓,他很艱澀地說︰「如此一來,你才能看清楚我,知道我有多麼恐怖。」
突然,女人撲倒他身上來,他長發里的兩只耳朵被狠狠揪住。
「魯特•阿夫蘭!」汪美晴凶狠地連名帶姓叫他。「你給我听清楚,誰還管你的靈能不靈能?你非要說,那好,我就跟你說清楚、講明白!要不是你的靈能,我和小琴、穆穆真的會死,你想過沒有?我們真的會死!而且死法絕對很淒慘,尸骨無存,你想過沒有?」她發現他臉色蒼白,心頭不禁一軟,揪著他耳朵的力道也就放松了。
「我不是佛陀,一點兒也不想拿身體去喂食野獸,那頭北極熊死掉了,我……我真的覺得好慶幸,覺得自己好幸運、好幸運,命是撿回來的,但是如果沒有你,我……我也不會還活著。如果我死在這里,以那樣的方法死去,大弟和妹妹們會有多難過?我在台灣的好朋友們會有多難過?你想過沒有?」
說著說著,她又哭出聲音。
這一次,她趴在他胸膛上哭了一會兒,感覺他雙臂收攏,將她抱得更緊。
費力控制情緒,有好多話要說,她不想拖著、欠著,小小宣泄過後,她吸吸鼻子又擠出聲音。
「還有你父母的事,他們明明是出車禍過世的,就跟我雙親一樣,如果你仍舊堅稱是自己害了他們,我也無話可說……我只是覺得,有時候人想減輕內心的罪惡感時,通常需要別人來分擔負擔,羅瑩是這樣,她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或者愛情的本身沒有錯,她愛上你父親也沒有錯,只是傷害了另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你的摯親,她……她心中的內疚絕對不輕……」再吸吸鼻子,她兩手盡可能地環抱他,他的身體溫暖卻也顫抖著,那讓她心軟又心痛。
「你知道我為什麼還敢凶你、揪你、捶你、罵你嗎?」她幽幽地問,在他胸前撐起小臉,再次直勾勾地望著他深邃的、此時竟有些濕潤的眼楮。「因為我知道,你只是一頭紙老虎,你好像很冷酷,卻有一顆火熱的心,你好像充滿暴力,卻有很溫柔的感情。重要的是……你自己知道嗎?」
他的眼楮徹底濕了。
哭對男人而言,向來太軟弱,但這一刻,他甘願軟弱,胸中翻涌無數、無數的感情,流動著、沖撞著,有漫漫延生的、有如浪濤的。
汪美晴捧著他的臉,很珍惜地觸踫他的淚。
「我都不怕,你在怕什麼?」
「我怕傷害你。」他沙嘎地說,眼神痛苦。
「你不告而別,把我丟在那里,讓大家可憐我,那才真的叫傷害。」
「你如果夠聰明,想要一具能溫暖你的身軀,想要一段戀愛的感覺,就該重新尋找,有很多男人能滿足你的想望……你自己知道嗎?」他聲音啞到快變氣音。
淚水又再威脅他,汪美晴流著淚,哽咽地說︰「我只知道,我……我愛你。魯特,我愛你……」
她身下的男性軀體猛然顫栗。
他濕濕的眼很凌厲地看著她,那樣的表情震驚又深覺不可思議,根本不相信她的話似的。
「我就是愛你!」她嚷嚷,很有那種「不然你想怎樣?!」的狠勁。
「你……你……」魯特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刻,但自從遇上懷里的小女人後,說不出話變成家常便飯,都快成慣性了。
哪知道,她才把他的心高高拋上天際,躍上雲端,下一秒卻讓他重重跌落,摔個七葷八素又七零八落。
眨掉淚珠,汪美晴深吸口氣,穩住聲音又說︰「我要回台灣去了,我必須回去一趟。你不要覺得困擾,我只是……覺得……應該跟你把話講清楚。這樣很好,你知道我的心意了,這樣很好,我回去,就不會太牽掛。」
魯特懵了,很嚴重地傻住。
此時,他腦中僅能听懂「我要會台灣去了」這句話,根本忽略那個「一趟」之說。
他躲回北邊,最大的目的是想爭取一些私有的時間和空間,然後好好想清楚他們倆的事,等理清心之所向,他會再回到小鎮面對她。
他沒想到她會走,離開這座島,離開他,離得遠遠地,相隔千山萬水,或者,永遠失去聯絡,一輩子不會再見。
他的大腦像電腦遭到猛爆性病毒檔的攻擊般,「唰」地整個當掉,一片空白,沒辦法思考,沒辦法思考,一整片空白……
好像有很多話要說,結果一句句堆疊在喉間,越堆越多,已經毫無頭緒,連聲音也發不出。
他似乎走神走了很久,直到趴在她胸前的女人問他話,同樣的問題問了兩遍,他的意識才勉強拉回來一半,另一半還在飄浮。
「……明天必須走了,我跟那位駕駛先生約好,明天他會在原來的地方等我……你送我去搭直升機好嗎?」
他嗡嗡亂鳴的耳朵仿佛沒有听到她如此問著。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要回答,若有,又是答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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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冬之際,夜來的很快,汪美晴忽然記起,這里的冬可以看到極光。
她今年的冬會在這座大島上過新年嗎?如果不是,她會在何處,而她愛著的那個男人,又將在哪里?
把心意告訴他,說得可惡又陰謀論一些,她這是把內心的壓力轉移到他身上,說出來,她就輕松了,她把球丟給他,接下來該由他傷腦筋,而她的心有著對他的愛,光想著,唇角都會彎彎的,很溫暖了,這樣,她就可以心無掛礙地回去面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希望他很好,心中的結都能解……
希望她很好,能有一直愛他的勇氣……
昨夜之夢,她听到自己的聲音,今晨醒來,她還想著那時許下的願,窗外天色還未全亮,風呼幽呼幽地吹拍窗子,因紐特人相信萬物皆有靈,她也深信著,合起手,她對著窗外的眾靈又許了一樣的願望。
昨晚,她偷偷吻了他好幾次,他是醒著的,整個人似乎有點恍惚,傻了似的,反應變得遲鈍,連話都不大會說。
窩在他懷里睡了一夜,醒來,他已不再身旁。
解開和亮紫羽毛衣扣在一起的小背包,她拿了盥洗用具和小毛巾,在小而干淨的浴間內刷牙洗臉再簡單地擦拭身體,沒有熱水,所以……水很冰,她邊洗邊皺鼻扭眉,把自己的肌膚搓揉得紅通通以抵抗寒意。
走出浴間時,男人剛從外面進屋,手里竟提著一大通冒煙的熱水。
他看到她好像已經盥洗好了,不由得一怔,兩眼盯著她手里的牙刷、毛巾,再盯著那桶熱水,抬起頭時,臉上的表情古古怪怪,好像很落寞,讓汪美晴不禁聯想到被拋棄的小貓、小狽。
「你燒熱水是要給我用的嗎?」她柔聲問。
「嗯。」低應了一聲,他還是把水提進浴間。
「謝謝。」汪美晴跟進去,超開心的。「你知道嗎?我剛才洗臉時水超冰的,降冬的時候是不是連水龍頭的水也會結冰?那你怎麼洗澡?我知道有些人不會天天洗澡,你會天天洗嗎?還是兩天一次?三天一次?」他話向來少,總是她在說,邊說邊跟,突然間,進浴間放下水桶的男人一個車轉回身,空間原本就不大,她無處閃,他也不讓她閃,一把已將她拉進懷里抱住。
「魯特……」她的手臂也被捆抱,有點不好動,只能勉強抓著他的腰。
「你怎麼了?」他的心髒跳得好快,她感覺到。
她的小臉埋進他的長發里,他的也是,自然地清冽氣味和薰衣草香交融在一塊兒,汪美晴掙扎地想抬起頭看他,魯特俊臉一偏,薄唇找到她的小嘴,深深吮吸,舌唇進擊,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魯……唔……魯特……」她努力跟上他爆發的熱情,緊緊攀著他寬闊的肩膀。
兩人激吻一陣,心髒相互撞擊,驀然間,他的唇抽離了。
他仍抱著她,抱得比適才用力,仿佛要把她壓進自己身體里。
汪美晴感到微微有些疼,但沒有扭動掙月兌,因為這具緊貼著她的高大身軀如此強悍、剛硬,卻在隱隱發顫。
腳尖有點離地,她的臉擱在他的肩頭,在他耳畔,她低聲道︰「我愛你,所以你也要愛你自己呀……」
听到這話,他顫抖得更嚴重,讓她懷疑他是不是眼楮又濕掉。
他極快地控制住自己,退開時,他微垂的臉龐沒什麼表情。
汪美晴很想觸踫他,他卻往後退。「魯特?」
「我去弄早餐,等吃完,我送你走。」他語氣平板,兩眼不再與她接觸。
說完,他又推開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