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她來了……找你的……
風中的寂味一散,突然嬉笑起來,自然界里常與他相安無事的靈近來變得很……活潑,而起因通常只有一個——那位台灣小姐。
冷冷冷,汪美晴慢吞吞地走過去賠款張臉縮在翠綠色大圍巾後面,眸子一抬,發現男人和大狗早察覺到她。
「嗨。」她靦腆地打著招呼,再走近些,對上了他的視線。
此刻他的眼依舊耐人尋味,眼神銳利深邃,那極深的地方似乎壓抑著什麼,顯得陰郁,陰郁到透出一股厭世的氣味。
他抿唇沒答話,而這完全在汪美晴的預料之內,很正常。
沒詢問他的意願,她厚著臉皮直接爬上大石塊坐下,就挨著他坐,疤臉「西瓜偎大邊」地挪動狗軀,立刻倒戈到美女大腿邊,這叫雙贏,它的蓬蓬軟毛可以讓美女當毯子取暖,美女溫柔的撫模則讓它很爽,啊嗚……
「媚俗。」男嗓沙啞,聲音含在嘴里。
「什麼?」
汪美晴沒听清楚,小手仍在疤臉頭上,身上揉揉模模,但大狗耳力絕佳,听得一清二楚,它懶懶抬眼,對于主人鄙夷的低罵完全無動于衷,繼續很媚俗地扮乖乖牌。
她突然轉頭面對他,魯特一陣心悸,兩張臉離不到二十公分,薰衣草香由淡轉濃,仿佛從她的唇瓣中沉靜泌出,她有點鬈底的發絲披散著,發尾可愛又性感的亂翹,圈圍著那張芙容。
「……沒有。」撇開臉假咳一聲,努力防止自己白痴般死盯著她的女敕唇。「那個水箱已修好,我交給拉布了,他說他會弄回去。」拉布是維修部的人。
「我知道。晚上吃飯時,我遇到拉布,他跟我提了。」低下頭,模模疤臉的三角耳,她閑話家常般地問︰「多娜說,你們趕熊去了,有找到它嗎?」
「沒有。」
「之前它闖進村里,有人受傷嗎?」
「沒有。」但死了兩條狗,一些設備遭破壞。
「你好像只會說‘沒有’兩個字。」
「我沒有。」
「喔,這次三個字了。」
魯特愣了愣,極快地瞥了她一眼,下顎抽動,突然粗聲粗氣地問︰「你出來干什麼?」不是怕冷嗎?
她發現他面龐色澤有些加深,這男人裝冷漠,因為臉紅了呢!
「出來找你啊!」心中的泥壤,開著花。「多娜把手機拿給我了,你幫我修好,連電也充足了,雖然鎮上和機場的公用電話都能打國際的,但我台灣的家人或朋友要找我就麻煩了些,現在手機修好,聯絡就方便了,我想當面謝謝你。」這絕對是她跑出來找他的借口之一。「再有,你把飛馬的公司車也修理得金光閃閃,多娜說,你在車內裝了暖氣,我也要謝謝你才好。」借口之二。
「沒什麼好謝。」他明明可以起身走開,身體卻不听使喚。
他想起倉庫里那場混亂,四片唇交纏的火熱力道,他像個十足沖動的小毛頭,沒辦法抵抗,現在也是……她一靠過來,他腦筋又要不清楚,胸口仿佛塞著棉花,硬不起來,而不該硬的地方倒是硬了……該死!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聞嗎?
「我跟米瑪和多娜聊天時,她們告訴我,你的雙親在你十六、七歲時過世了,她們說那是車禍意外造成的……」
粗獷好看的面龐有些緊繃,他眼底掩著晦暗,微微點頭。
「我阿爸和阿母也是車禍過世的。」男人倏地抬頭看過來,她微微笑。「我們家在山里有個雜貨店,小遍小,卻是山村里唯一的一家,日常生活用品一樣也不少,郵差進山里送信,有些包裹、掛號信等等,許多都是由我阿爸代領,噢,對了,雜貨店里也兼賣郵票喔!」
細秀的下巴縮進溫暖圍巾里,她密睫淡淡斂著。
「那年暑假,有位獨居在深山里的老村民,他的掛號信擱在店里三天了,一直沒出來領,我阿爸想說干脆把信送過去給對方,順便看看那人的狀況,也帶了一些自家產的水果和筍子要去送人。阿爸騎摩托車,阿母跟他一起去,留我們幾個孩子顧店……那天午後,材長和警察來雜貨店,說我爸騎山路時,被一輛煞車失靈的車子從後面撞上,轎車整個翻落山谷,那名駕駛還沒送到醫院就沒有生命跡象了,而我們家那台摩托車是整個撞向山壁,幾乎全毀,我阿爸和我阿母當時被撞飛,當場死亡。」
四周忽然無聲,連隱在風中、水中、冰山中的靈也都無聲。
他靜靜看她。
「你那時……怎麼辦?」話就這麼問出口,在他未及多想前。
汪美晴上半身往前面傾了傾,笑聲透過厚厚圍巾,仍然清清朗。
「不是我怎麼辦?是我們怎麼辦?那年我讀大二,我大弟剛升上高中,雙胞胎妹妹們也才國二。老實說,我當時根本嚇傻了,什麼事都沒辦法想。」晃晃腦袋瓜。「後來村長和幾們山里的叔叔伯伯有來幫忙,我阿母的一位好朋友也出面了,這位阿姨是做保險的,和我阿母是國小同窗,她算是我們家的保險經理人,她帶著我辦了些手續,拿到一筆保險金,那些錢在辦完喪事,安葬了我阿爸和我阿母後還剩下一些,再加上阿爸銀行帳戶里的十幾萬現金,我算一算,差不多可以讓我們四個孩子撐兩年,之後我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了,就能賺錢繼續供大弟和妹妹們念書。」
說到家人時,她烏黑的瞳仁發亮,眼神溫柔。
魯特幾乎能踫觸到她此刻的心,綿軟如棉花糖的心。
他喉嚨有些堵,心髒被握住了,掌握他的那股力量熱得發燙。
再這樣下去會完蛋。
這警告在他腦中大響,完蛋的是,他想走卻走不掉。
「告訴你喔,我大弟很厲害呢,他現在正入伍當兵,可是他之前心血來潮隨隨便便設計了一個省能源裝置,拿去參展還得獎,有一個企業大老板相中他,花大錢跟他買了專利,結果他大學剛畢業就賺進人生的第一桶金,還說要分我一半。」開心,小臉驕傲得咧!「我跟他說,要他好好把錢存起來,當交女朋友和結婚的基金。」
「還有還有,我家那對雙胞胎也很有生意頭腦,一個學工業設計,一個念資訊管理,她們倆從兩年前開始搞網拍生意,我本來以為只是很普通的網拍,沒什麼的,沒想到越弄越大,還被幾家媒體采訪過哩!」
「你被航空公司丟到這里,他們沒說什麼嗎?」他突然問。
「有啊!」表情一苦。「大弟不讓我來,跟我吵。年紀比我小,竟然給我擺大男人的派頭,說他可以賺錢養我了。哼哼,真是太久沒捏他了!雙胞胎說隨便我,反正她們經營的網拍有我的股份,我可以分紅喔!」心里有些高興,因為他表面像是漠不關心,其實也有打探她的事吧?
「你什麼時候能調回台灣?」
汪美晴微一愣,望著他嚴峻的臉好幾秒後,低柔地說︰「我不知道。」工會在這件事上也遇到一些阻礙,艾琳姐後來也跟她聯絡了幾次,但狀況沒什麼起色。
她不清楚未來將如何,但再次遇上他,算是因禍得福,能不能「重返榮耀」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似乎也不是太重要。
「你希望我調回去嗎?」她大膽地反問。
這回換魯特愣住。
他眼神定定然,像要深入她的靈魂,臉上膚色又加深了。
「凹嗚……」我的心里只有你,沒有他,我不要你走,不要丟下我,不要不要!蹭蹭蹭,大狗頭蹭著她的腰側,暗褐眼珠水亮,真的很具諂媚相。
汪美晴被逗笑了,垂眸攬住身側毛茸茸的大狗。
「疤臉好可愛,這麼舍不得我啊?唔……姐姐好感動,姐姐喜歡你!」
「嗚嚕嗚嚕嚕……」我也是,我也是!繼續蹭。
「你不要對它太好。」聲音很悶。
魯特終于見識到一只狗可以沒骨氣到何種程度,虧他以前還覺得疤臉挺……沉默寡言的。
女人帶笑的彎彎眼楮和大狗裝無辜的細長眼同時看向他。
他皺眉,絕對不承認盤踞在胸間那股不爽名叫「不齒外加嫉妒」。
「它是格陵壯犬,是這塊島上特有的品種,也是狗種類中最接近狼的。它跑起來沒有哈士奇快,但耐操耐寒,力氣大到驚人……你對它太好,它就懶散了,會失去該有的敏銳度。」
「真的嗎?」汪美晴驚訝挑眉。
「阿嗚……啊嗚……」假的啦!嗚,假的啦!太太太沒人性了,我怎麼會跟到這款見不得別人好的主人?!啊嗚——
大狗可憐兮兮地趴下來,和長大顎無力地擱在她的大腿上,皺扭狗鼻,汪美晴心一軟,哪還管男人說了什麼。
「呵呵,沒關系啦,疤臉不同,它可是有疤的呢,當然跟別的格陵蘭犬不一樣,再怎麼疼也不會變壞。」捧著狗臉,她抓抓揉揉搖搖,都快親上了。「對不對呀,疤臉?姐姐沒看錯你,對不對?」
「嘿……嘿……」當然對!我用我的狗格作擔保!大狗張嘴,舌頭掛在外面,一臉諂媚,完全不甩正牌主人陰黑的表情。
和大狗鬧了一會兒,汪美晴雙頰蜜融,指尖還在那道疤上輕撫,忽然低聲問︰「它這個像閃電的傷疤是怎麼來的?不像天生的。」
沉默了幾秒,魯特才慢吞吞出聲。「我在大島北方撿到它時,它頭上就已經有傷了。」稍頓。「那陣子‘哈利波特’剛拍成電影,紅到這里來……」
汪美楮瞪圓眼楮。「有人想把它燙成哈利?」
魯特微微聳肩,沒說話。
這實在是……實在是吃人夠夠……不是吃狗夠夠!
「疤臉,你怎麼會這麼命苦?」
「唬嚕……」嘿咩、嘿咩,姐姐快點來疼我!
女人和狗又「說」起話來,他淡淡閉上眼,用耳朵去听,感覺風拂過皮膚,似乎也帶戲謔嬉笑。
他的心中仿佛平靜,卻也矛盾地波動著。
然後,她的笑貌在腦海中放大,清晰無比。
再然後,他緩緩掀開眼皮,腦海中的那張嬌臉,那抹柔軟神態,就在眼前,慧黠的眸子坦坦然,一瞬也不瞬。
「我听說,你來這座大島前,曾經跑過船,當過水手?」她問。
他大手收握,肌肉有些緊繃,抿唇不答。
「我還听說,你的中文是跟你母親學的,她也來自台灣。」
「你‘听說’到很多事。」呼吸略沉,他眉峰打結,眼光顯得過分凌厲。很顯然,他不太高興。「你很愛打探我的事,是嗎?」
「是啊!沒錯。」汪美晴用力點頭。
她紅著臉,坦然而率真,魯特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反應,一時間,他竟會死瞪著她,無言。
她有點小苦惱地微晃身軀,暖色罩住她整張粉臉,她唉唉笑嘆。
「有什麼辦法?誰教我就是喜歡你嘛!喜歡就是喜歡,喜歡上了,自然想知道你的事啊!」說到最後,語氣有耍賴成分。
……現在是什麼狀況?
魯特也不清楚。
自從她出現在他面前後,很多事都不按常理來走,很多事都不清不楚。
他被她搞得一個頭、兩個大,平靜生活出現大瑕疵,冰凍而且安全的心像面臨暖化問題的冰河,外表仿佛未變,其實每分每秒都在消融,岌岌可危。
頭一甩,汪美晴鼓起勇氣又說︰「是說,你都被我強吻了,我喜歡你,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嗎?你、你有必要這麼震驚,嚇到說不出話來嗎?」
她手指輕揪著大狗的軟毛,繞著圈圈,有些顫抖。
不只指尖發顫,她整個身軀都在抖抖抖,鼻翼因過急的呼吸而歙動,笑的弧度有點僵,有點刻意,顴骨紅紅兩坨,唇色卻偏蒼白。
她的眼珠烏黑,湛湛地攏著情緒。
這女人大膽表白,此時卻緊張地期待。
她在緊張,而且很緊張,他幾乎听到她在磨牙。
一時間,熱潮沖擊他的胸口,猛地灌進什麼,他根本抵擋不住。
「你很冷嗎?」他突兀地問。
嗄?!「唔……有、有一點……」到底是冷到發抖,還是緊張到發抖,汪美晴自己也分不太出來,但她兩排牙齒倒是真的打顫了。
「你可以回旅館去,不需要待在這里。」
「……那你呢?」
坦承喜歡他,對他有興趣,他的反應卻平平淡淡,這其實也在她的設想中。是自己去喜歡他的,沒有權利要他給予同等的回應,只是……知道歸知道,她感情上還是有些小受傷,心里酸酸的,有點呼吸困難。
汪美晴,振作一點!
「我還不想進去。」那雙男性起了些變化,少了點晦暗,多出一絲神秘。
「那、那我也還不想進去。」搖頭,她咬咬女敕唇。
「可是你很怕冷。」
「沒關系。」她又搖頭,內心再次給自己加油打氣,突然間,她見到什麼稀奇事物般瞠大眼眸。咦?他他他……月兌外套干什麼?啊啊啊……他月兌外套給、給她穿?!
當那件有著他熱熱體溫的皮外套包住她縴瘦肩頭時,汪美晴心髒怦怦跳,耳中嗡嗡叫,腦袋里都是棉花,她傻傻笑再傻傻笑,就是一件老老舊舊的皮外套而已,竟比什麼貂皮大衣都還溫暖,簡直熱力十足,北極馬上飄到赤道啊!
她又露出那種大女孩的神情,傻氣……他這種人,究竟有什麼好?
魯特還不曉得該如何去回應她,他有自己的難題,心中的迷惘不容易沖破,但感情卻偏依她,被她拉扯過去。
暫時就這樣吧。他想。
結果下一秒,他又被撲了!
大女孩撲進他懷里,圈摟他的腰,她笑聲清鈴鈴。
「魯特,把外套讓給我,你會冷的。」
他不覺得有多冷,很習慣了。他才要這麼說,胸前那顆小腦袋瓜輕輕抬起,粉女敕臉龐如夏日野地里的小小花,讓他忘記自己想說什麼。
「我們這樣挨著,就可以相互取暖!」
她開心笑,身子擠得更緊,玉頸微微伸長,兩扇睫毛淡淡垂斂。
這一次,魯特沒有遭到強吻,他遂心而行,接受了她無言的邀請。
他低頭吻上那雙等待滋潤的美麗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