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力游的父親準備在自家的豪華大宅里替大兒子洗塵,可是因為展力游受傷而順延了幾天。
這一天清早,顧真真收到阿清送來一個包裝精致的四方盒子,是展力游為她準備的晚禮服。
她將這襲淡粉紅系著銀白絲線的長紗禮服攤在床上,從每個不同的角度看,都顯得晶瑩閃亮,令人目眩神迷。顧真真坐在床沿,手里來回撫模著昂貴的布料,細細端詳著細致的剪裁,心想,這禮服如果穿在身上,一定會很美麗,就像童話中的公主一樣。
可是,她心里卻一直覺得悸動不安,和展力游一起出席家里重要的宴會,這代表著什麼?
自從上次在醫院被展力游強吻以後,她面對他的時候,心里總是有些顧忌,行為上不自覺地就開始刻意回避。不是她不喜歡他,而是害怕這段感情會再次令自己心碎。所以——她只有回避,刻意不多想展力游對自己的心意。可是這樣的回避,卻只讓她陷入更混亂的漩渦中,理不清心中真正的感受。
唉!誰教她一時心軟就答應了他,現在只好硬著頭皮出席宴會了。
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她換上禮服,略施薄妝,一頭及肩的直發自然地披瀉下來。她沒有什麼珠寶首飾,全身上下就只有手上的一支廉價手表作裝飾。
是阿清來接她的,听阿清說,背上的傷口還是讓展力游無法坐定下來,一點過大的動作,都會讓他痛得面目猙獰、破口大罵。
真真听到阿清的形容,想像展力游生氣的德行,嘴里就不自覺的微笑起來,如果展力游還有力氣破口大罵,這表示他的傷口已經慢慢愈合,她也就不須擔心了。
阿清的車子在展家的大門口前停了下來。
展力游已經在門口等待了,他紳士十足的替真真開車門,還欠身彎腰,伸出手將真真牽出車外。
「我第一次看你穿西裝耶!」
「少見多怪!」展力游翻了個白跟。
彼真真用著欣賞的眼光,看著久違的展力游,他飛揚囂張的頭發第一次梳理得整整齊齊、服服貼貼。一身黑色的西裝配上銀色的領帶,更顯出他狂傲的貴族氣質。平日兩手老是插在後面的口袋里,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此刻全都不見了。今天的展力游,是個味道迥然不同的大男人,她不禁訝異怎麼他幾天不見,就好像月兌胎換骨換了一個人似的。
「好幾天沒看到你,你真的不一樣了,不賴喔!」她從頭到尾仔細觀察他的外型和風度的改變。
「你也不錯。」展力游不習慣贊美別人,嘴里實在說不出什麼美麗的形容詞,能擠出這四個字已經是破天荒難得的了。
其實他也在偷偷地打量真真,雖然她身材嬌小,可是氣質出眾,尤其那襲粉紅飄逸的禮服包裹著縴織合度的體態,一個起身、一個動作完全不矯揉做作,難得的純美自然深深地打動著他。
彼真真抬頭看到客廳豪華的水晶吊燈,照得磚牆像是黃金打造般明亮,在暗夜中,每一道光芒好似夕陽的余暉從窗口中投射進來。她開始有些躊躇,展力游逕自牽著她往大廳走,深怕她看到這宴會的場面會臨陣退縮。
「謝謝你送來的禮服,穿得這麼正式,真的很不舒服,這件禮服一定不便宜。其實的沒有必要亂花錢,我自己也有幾件還不錯的小禮服,善善的衣服也很多,隨便找找都有,我穿我自己的來就可以了——」真真不自在地拉拉禮服的下擺,抓抓胸前有點暴露的前襟,嘴里喋喋不休。
她環顧四周,看到這房子的大廳比她家整個宅院還大,華麗的水晶吊燈照耀得屋內光華炫目,腳步不禁有點遲疑。
听她對他送的衣服有意見,展力游不禁有氣。「你的衣服能看嗎?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沒看見你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
「是嗎?」她努力回想自己穿過什麼樣的衣服。
「還沒有!不是過大的襯衫就是破T恤,你是不是很愛穿你老爸的衣服啊?身材不好這樣遮掩是沒有用的,我告訴你!今天有很多人來,我爸爸和哥哥也想看看你,你可不能讓我丟臉。」
真真不悅地甩開展力游的手,瞪著他。「什麼?你怕我讓你丟臉?那算了,我要走了,你自己去找一個帶得出場的美女辣妹。」
展力游怕她真的離開,更加使勁的緊緊握住她的手。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帶別人,還說這種話,趕快和我進去啦!」
听他命令的口吻,真真更加不悅,決定刁難他一下。「拜托,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我才不要和你進去!」
「你、你這個女人——」他真想把她狠狠的捏碎,再揉在手心里,永遠不讓她離開。
「別這樣橫眉豎眼的看我,我不吃你那一套。算了,不想跟你計較,我爸爸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我就當是看你爸爸的面子才來的,和你沒有關系!我先進去,你等一下再進來,跟你爸爸打過一聲招呼我就要走了。」
她說完後鼓起勇氣走到宴會廳,按著胸口,只覺得心跳得好快,是因為展力游的關系,還是因為要面對這盛大的宴會?她也厘不清。
展力游站在原地,感覺心里正在滴血,她竟然說她不是他的女朋友!
真是的,究竟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知道他喜歡她、想看著她、想和她在一起、想跟她分享他的一切?他怔怔地看著真真離去的背影,腦子里滿滿都是問號,一個個像爆米花一樣地爆了開來。
真真走到客廳的一角,刻意先觀察一下會場的狀況。
沒有展力游在身邊和她吵吵鬧鬧,她不禁感到有些寂寞不安。所有參加宴會的賓客都打扮得光鮮亮麗,交談的內容不外都是財政經濟,她插不上邊,也不想听。
永光伯是爸爸的朋友,她有必要先打聲招呼,但是放眼四周卻找不到一個認識的人,下意識地搜索著展力游的身影,突然听到了前方的交談聲,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
「這一次永先兄可真是風光!」
「可不是,大兒子才剛剛學成歸國,听說永光兄的丈人想要全心栽培這個孫子,計劃要在政壇上爭一席之地,永光兄當然會不遺余力的在財力上支持自己的兒子。」
「哇!這小子有外公的人脈支持,又有父親的財力支撐,勢力加財力雙管齊下,前途不可限量,可真是個天之驕子啊!」
「那可不是……」
「那永光兄的小兒子呢?」
「那個小混混啊!听說前陣子和一些不良少年打架,傷到了背部,永光兄還為了他將這場洗塵宴延期。唉,只是個小混混,成不了氣候的。」
彼真真听到了這些對話,不禁覺得有氣,別人對展力游怎麼會有這樣錯誤的成見?
「可是我听說,永光兄最疼的就是這小兒子了,將來所有的事業都是要由他來管的,大兒子畢竟不是跟他姓。」
「唉,真是幸運的混小子!」
哼!就是酸葡萄的心理,才會這樣貶低別人。真真憤慨的想。
真真找不到展力游,又不想和別人攀談,于是獨自走到大廳的旁門,發現這里又是一處不同的天地,恍若一座秘密花園。
屋外是一片高大的灌木叢延伸到盡頭,一個身材高壯、略顯福態的中年男子,手里持著香檳,正豪氣十足的與他人談笑風生。她听見那人高昂的嗓音,立刻就認出是展力游的父親,展永光。
「輊遠啊,這一次你回來老爸真是太高興了,想不到你還帶給老爸一個這麼大的驚喜!」
「我們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小眉的爸媽在國外很照顧我,知道小眉要和我回來,就決定先訂婚了。」
「是啊!楊伯伯……喔,不!是展伯伯。」女孩尷尬的改口。
「沒關系,姓什麼都無所謂,反正你很快就要叫我爸爸了。」展永光爽朗地笑說。「婚期定在什麼時候啊?」
「快了,小眉的爸媽在國外有很多事業,他們都是大忙人,我們得找個大家都能空下來的時間。」
「輊遠,你如果需要什麼,就盡避向爸爸開口,你外公是出了名的小氣大官,你老爸可不像他。」
「我會的。對了!爸爸,為什麼都沒有看到力游呢?他還是像以前一樣,老愛往外跑嗎?」
「你不知道,你弟弟忙著在談戀愛呢!他把他最心愛的狗都送到人家的家里去了!」
「你說的是諾貝爾嗎?真是難得——」
真真的腳步像是凝固在紅色的磚道上。
是楊輊遠!原來他就是展力游的大哥?!
她早該知道的——楊輊遠不久前才留學回來,力游的大哥不也是?她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為什麼?他們是兄弟,為什麼是如此極端的兩種人?
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已經停止流動,她用盡全力想要轉身逃走,卻連一小步都無力踏出。
他們的聲音漸漸接近,真真想要逃開,但已經來不及了——
楊輊遠從樹叢邊走出來,一抬頭就看見真真站在面前,臉上詫異的表情就像一面放大鏡不斷地在真真的眼前放大。
「真真!你怎麼會在這里?」楊輊遠問。
「真真,你來了啊!力游呢?」展永光看見真真到來,心想力游一定也在不遠的地方。
「永光伯……你好,我、我不知道力游在哪里,我……我想先走。」她的心已經碎裂,表面上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她沒有把握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多久。
「阿真,先別走。今天我的兩個兒子都有帶伴來,一個是未婚妻,一個是女朋友,我一定要好好的介給所有人知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哈哈——真是太好了!」展永光得意地說著,渾然不覺真真表情有些不自在,只以為她是小女孩在害羞而已。
只有楊輊遠察覺到真真臉色慘白,正痛苦地凝視著他和他的未婚妻小眉。
「真真……」楊輊遠欲言又止。
「你要結婚了……」她听到了他們的對話。
楊輊遠緩緩走近真真身邊,小心翼翼地說︰「真真,我很久以前就想要告訴你了,可是我、我很抱歉——」
「原來……原來所有的理由都是假的,你不該騙我的,不該說一大篇冠冕堂皇的謊言來騙我!我——我不會——」她情緒失控、語無倫次,眼淚管不住的簌簌滴下,身體不斷地顫抖,必須用盡力氣才能站穩腳步。
她怎麼沒有看出來?她怎麼會沒有察覺?展力游就是楊輊遠的弟弟!她鬧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愛上了一個不應該愛的人。男友變了心,她被蒙在鼓里多久了?朋友們都知道,只有她完全不知情,她真是一個大傻瓜!
楊輊遠用溫柔的語氣想安撫她。「真真,我不想傷害你,所以才沒有對你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你會是我弟弟的女朋友。」
他完全一副諒解的口吻,顧真真心中氣苦,沉積在心中的百般煎熬,全都爆發了出來——
「我告訴你,我不是你弟弟的女朋友,我和你們家沒有任何關系!現在沒有、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她聲音嘶啞,已經管不了自己的失態了!她只想逃開、逃得遠遠的,不再看到他偽善的臉孔。
「真真……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這樣。」
楊輊遠心痛又心虛的走上前想要安慰真真,可是她卻不斷的往後退。
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體的重心失去了平衡。她怎麼會愛上這種人?楊輊遠玉樹臨風的站在眼前,他的溫文儒雅、他的博學多聞、他優雅的風度氣質,這些都是當初吸引她的原因,可是現在——她看著楊輊遠充滿愧疚的臉,心里只感到一陣作嘔。
突然,一只堅實的大手及時攬住了她的腰。不必回頭,她馬上就知道是展力游來了,他的氣味、他結實有力的手臂,是那麼的熟悉。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展力游問道。
「放開我!」真真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轉身將他推了開來。
「真真……」
「真真!」
楊輊遠和展力游同時間叫出她的名字,兩人面面相覷地愣在原地。
「對不起,永光伯,我要走了,我……」顧真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滿腦子只想離開——
「喂!你怎麼了?喂喂喂——」展力游在她的身後大吼。
「力游,不要追了,讓她冷靜一下也好。」楊輊遠對弟弟說。
「輊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真怎麼會說你騙了她?你們認識嗎?」永光伯完全模不著頭緒。
「爸,我不想談這些,都過去了……」楊輊遠輕描淡寫的說。
展力游听到父親和大哥的話,猛然回頭問︰「騙了她,誰騙了她?她到底怎麼了?你——」
他突然沉默丁,看著大哥的臉,霎時明白了一切。善善曾對他說過,真真的男朋友在英國留學兩年多,真真痴情的為他等待兩年,最後卻被狠心拋棄。難道——自己的哥哥就是真真那負心的男友?
「原來,你……就是真真在英國的男朋友……就是那個他媽的人渣!」他沖上前抓住楊輊遠的領帶,劈頭就是一拳。楊輊遠毫無防備打退了幾步,跌坐在地。
「輊遠!」展永光和小眉都跑上前查看楊輊遠。
「力游,你是不是打架打出癮來了,連自己的哥哥你也打!」展永光怒斥小兒子。
「輊遠,你還好嗎?你這個弟弟怎麼這樣,難怪你外公叫我們少來這里,他簡直跟流氓沒有兩樣,你是他的哥哥耶……」小眉小心翼翼地蹲在楊輊遠面前查看他紅腫的臉頰,還不忘拉起自己禮服的下擺,害怕弄髒了昂貴的禮服。
展力游居高臨下,氣憤地對著楊輊遠說︰「你不是我哥哥!我老早就對你很不爽了!自從媽媽過世以後,你就和外公住在一起,什麼時候回來看過我們?連爸爸想見你一面,你都推三阻四的。你和外公他們一樣,看不起爸爸、看不起展家,對外批評自己的爸爸是黑道,賺的是不義之財,一副高不可攀的死樣子,不屑和我們來年,可是——要用錢的時候,為什麼又照單全收?你們唱什麼高調?裝什麼清高?說什麼仁義道德,全都是狗屁!你以為你的碩士學位是怎麼得來的?你的學費生活費、你的名貴跑車、你的工作,都是怎麼來的?你以為外公栽培你是沒有條件的?沒有老爸的資助說人情,你連個屁都不是!」他全然失去了理智,真真的眼淚,有如一枝火把,點燃了他心中的不滿,怒火旺燃,就算把他們一個個燒得只剩灰燼也無所謂。
展永光看見到場的賓客們一個個的圍攏過來,急忙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好了!力游,不要再說了,今天是替你哥哥洗塵的宴會,你就節制一點!」
「沒有關系,爸,他早就想說了,只是找不到一個好時機,讓他發泄一下,我無所謂——」楊輊遠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極力保持他一貫的風度。
「是啊!你無所謂,一個在台灣痴痴等你回來的女孩你無所謂,——個為你傷心流淚的女孩你無所謂!明明就移情別戀傷害了別人,你也無所謂!」展力游發了瘋似的教訓楊輊遠。
「你這麼關心真真,這表示你是真的很喜歡她。」看見弟弟對真真的深情,楊輊遠不知怎地,心里頗不是滋味。
「關你屁事!」
「好了!力游,你還不去追真真,她穿著禮服跑出去,身上不知道有沒有帶錢?」展永光老成持重,知道這個時候唯有抬出顧真真,才能讓力游冷靜下來。
展力游失望地看了看自己從小就崇拜的哥哥、又看了看那嬌貴高傲的富家女小眉,剎那間所有敬畏的感覺全都煙消雲散了,他不想再看到大哥,別過頭,逕自往真真消失的方向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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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力游發了瘋似的四處尋找真真,還打了電話給阿清和大樹,讓他們也幫忙到大街小巷尋找。
善善和美美在家里听到了姊姊失蹤的消息,除了焦急的在家中等候外,也毫無辦法可想。
「這個女人,身上也不帶手機,跟她老爸一樣,什麼時代了!沒有帶手機的人,就像沒身分證一樣,都該關起來,真是該死!」
他開著車不斷地在附近找尋,善善說她身上沒帶錢,一定走不遠。他緊緊握住方向盤,眼楮不斷搜索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
「等會兒我要是找到你,一定把你五花大綁的捆在身上,讓你想跑也跑不掉——」他一邊開車,一邊自言自語。
「好了、好了。如果讓我找到你,我保證下再和你吵架了好不好?真真,你在哪里?」
展力游找遍了一條又一條的熱鬧市街,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抬頭一望,看見天橋上稀疏的人群中站著一抹熟悉的背影,一襲粉紅色的長紗禮服,在夜晚的星空下飛揚。
他急忙將車子掉頭,隨便停在禁止停車的路旁,沖出車外,直奔顧真真的方向。
「真真!」展力游一口氣爬上天橋的階梯,跑到了顧真真的身邊。
她回頭,滿臉淚痕的看著展力游,慌忙的用手抹掉了還熱燙的淚水。
「你來做什麼?」她撇過頭,不想讓他看得太清楚。
「我來救人,你站得這麼高,萬一想不開跳下去,造成市區交通癱瘓,那怎麼辦?」展力游說。
她往下看著天橋下來來往往的車輛,苦笑著說︰「神經病!我不會自殺的。」
「是嗎?我怎麼覺得你說的話不太可靠?」
「不相信就算了!我只不過還不想回家,出來透透氣——」她抬起臉迎向城市吹來的冷風,好像刀鋒一樣地劃過臉頰。
展力游月兌下西裝外套,溫柔地披在她顫抖的肩膀上。
「你害我跑得熱死了,肩膀替我掛一下外套。」他怕她又不接受,只有嘴硬的說。
她怎麼會不知道展力游的好意,只是他們都太好強了。她的眼淚又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展力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陪她一起站在天橋上,一陣沉默。
「想哭就哭,想叫就叫,想罵人就罵人,想打人就打人,我在這里不會躲的。」展力游挺著胸膛,十足勇敢的說。
「我不想哭,也不想罵人打人。」
「那麼你要走也要找我一起走啊!你知道我找你找了一個晚上了。」
「力游,我只是覺得我……好笨、好傻,我怎麼會去相信他?我到底騙了多久都不知道……」
展力游的個性真實坦然,他毫不隱藏地說︰「也不久啦!我也是半年前才听說大哥在英國交了一個女朋友,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快就決定要結婚了。」
「那女孩是什麼樣的人?」她只想知道自己是輸在哪里。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那女人的父母很不簡單,听說父親在英國是華裔的議員。」展力游所知有限,但已經說到了重點,真真心里了然。
「原來如此……我怎麼跟人家比?輊遠對事業一直就很有企圖心,一心想往政界發展,當然就要找一個能和他匹配的女人。我爸爸只是一個退休公務員,業余幫人推拿按摩的氣功師傅,我也只是一個天分不夠的藝術系學生,只想做一個教畫畫的小學老師,這麼平凡的我,怎麼配得上他……」她掩面哭泣,輕蔑自己的話,一字一字的從指縫中吐出。
「住口!你怎麼可以這樣妄自菲薄,看輕自己?我他媽的覺得是他配不上你!他要愛那個什麼小眉的女人,是他的不幸!不——我要說的是,小眉那個女人愛上我大哥,是她的不幸!總之,你們看上他,都很不幸!你和他沒有關系了,是不幸中的大幸——」
「謝謝你——」雖然他的話言不及義,但她知道他的好意。
「不謝!」
「力游,我現在才發覺,你的脾氣雖然暴躁,時常口不擇言,但是起碼你不會騙人;雖然你沒耐心又愛說髒話,可是你卻是一個坦白負責的人;雖然你愛打架,看起來很壞,可是你的心地很好……」
展力游不作聲,顧真真又是批評又是贊美的,害他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高興。
真真轉頭看著街道的盡頭,茫茫的人海中緩緩升起一輪明月。她感到彷徨無助,對于人性的丑陋有了深刻的認識、了悟,霎時感到這個世界實在不是想像中的美麗。
「你知道嗎?他是我的初戀。」
「初戀都是沒結果的。」
「我的初吻是給他的。」
「那又怎樣?我都不記得初吻給了誰!」
「我以為他是我的永遠——」
「要永遠也要兩相情願,看來你是找錯對象了!」
展力游安慰人的能力簡直到達低能的地步了。真真哀嘆的想。
「唉!被人欺騙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我以為輊遠是因為事業而拋棄愛情。如果真是這樣,我或許還可以接受。可是——他是為了別的女人而放棄我的,我的心好痛……好不甘心。人們總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來為自己月兌罪,嘴里說著一些模不著邊際的大道理,暗地卻做著見不得人的事情;說著一些口是心非的話,來掩飾內心真正的企圖。」
「這些人我看多了,見怪不怪,連我也會,可是起碼我不會騙你。」
「力游,你認為你哥哥是個怎麼樣的人?你們是兄弟;為什麼個性完全不一樣?為什麼他從來就沒有提過你?」真真和楊輊遠認識三年多,但真正交往的時間只有一年,很少听到他家人的事情。最常听的,就是他外公的豐功偉業和政治勢力。
「有什麼奇怪,有個流氓弟弟和黑道家庭並不光彩,我知道我大哥很少跟人提到我們。其實他不壞,我比他壞多了。小時候,他很照顧我,媽媽過世的時候,他時常安慰我。
「有一天,他帶回來一只小狽,還替它取名字叫做‘諾貝爾’,他對我說‘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諾貝爾陪你’。沒多久,他就被外公接走了。他答應我要回來看我,我卻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從那時開始,我就很氣他,很氣所有的人。他一直都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我外公只喜歡他;所以我故意和他相反,逃學、打架,什麼壞事都做。我不想追趕在他的身後,我越壞,他就離我越遠。到現在——十二年了,我們變成了兩種完全不一樣的人……我對他越來越陌生,甚至不了解他——」他從來沒有對人傾吐過這麼多心事,但是這一夜在天橋上,為了安慰真真,他不知不覺地敞開了心扉。
「認識輊遠三年多了,我也沒有了解過他。」真真苦笑的回頭看展力游。「所以,了解一個人並不容易。」
她很感慨,自顧自地說著︰「力游,我知道,諾貝爾最了解你,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嗯!」他點頭。
「那我呢?」真真問出口後,馬上就感到後悔,她無意挑起他的情緒,馬上又辯白。「我和諾貝爾一樣,都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
「我朋友夠多了,不缺你一個!」
「什麼?」真真訝異的看著他。
「你很清楚,你知道我要的不只是朋友!」力游決定和她說個清楚,心里氣極她每一次都模糊焦點,轉移話題。
真真回頭看著表情認真的他,忍不住輕輕嘆息,伸手輕撫他粗糙的下巴、光滑的臉頰。
「力游,我知道你喜歡我,問題是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剛剛還對楊輇遠說過,她不是展力游的女朋友,她和他們家沒有任何關系,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如果現在她接受了展力游的感情,那不就自打嘴巴了嗎?
「如果你是因為我大哥的關系而拒絕我,那麼我告訴你,我是不會接受的!」他斬釘截鐵的說。
「可是……」真真又開始不爭氣的流淚了。
展力游不忍心看她難過,一把將她摟在懷里,牢牢地守住她嬌小的身軀。
「沒有可是!沒有可是!那都是沒有意義的假設,我不要想這麼多的可是——」他神情堅定。
「問題是……」真真掙扎的將展力游推開。她在展家說出口的話,已如復水難收。
「問題是你自己,不關別人!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清楚我要什麼樣的女人,我都沒有問題了,你到底還有什麼推托的理由?」他握緊她的兩肩,就怕她會消失在他的眼前。
「力游,我……我需要時間……」
「我他媽的給你一輩子的時間!」展力游月兌口而出。
「力游,你不要——」
「要不要我自己決定!好了……很晚了,你妹妹們在家里一定很著急,我帶你回家吧!」展力游氣呼呼地拉著真真的手走下天橋。
「喂!等一下,外套還你。」真真將外套遞給展力游,他不想再勉強她,隨意地接過外套披在肩上。
展力游一路上沒再提起交往的事情,他背上的傷口在劇烈的運動後又裂了開來,背後的血漬像是汗水般的濕透了襯衫,幸好外套遮住了令人怵目驚心的血跡。
真真滿月復心事地沉默不語,在冷冷的暗夜里心情像滾沸的岩漿,就快將自己燃燒成灰,湮滅在這擾攘的城市。
她抬頭望向夜空,竟然看得到雲朵,內心不禁渴望像那忘憂的雲,能夠悠閑的四處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