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謝絕離婚 第一章

兩個月後——

天空烏雲密布,看不見湛藍晴空。

雨滴滴答答,在鐵皮遮雨棚上敲出規律節奏,春天的雨,每每下得令人措手不及。

這是間位于老舊公寓的頂樓加蓋小套房,冬冷夏熱。

只能容人轉身的窄小浴室內,一個年輕、身形縴瘦的女孩坐在馬桶上,兩只眼楮睜得大大的,直盯著手中的塑膠長條制品,只見中間圓型的部份,呈現紅色的「十」。

「不……不會吧……」周俐亞呆望著手中的驗孕劑,有一種青天霹靂的感覺。「我怎麼這麼倒楣?」

她,周俐亞,滿二十歲的今天,卻發現了一件令人生大變調的慘劇——懷孕,老天她竟然懷孕了!

來不及消化這個駭人的事實,也還來不及去細想該怎麼解決這個意外,外頭突突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讓她整個人驚跳起來。

「媽媽!」她立刻沖出浴室,和兩個月未見的母親撞上面。「你在干什麼?」

江淑美大感意外,她算準了時間,女兒這時候應該在學校上課,所以才闖進來搜括財物,沒料到女兒竟在家,讓她呆楞了下。

「你、你怎麼在家?蹺課?家里是有多余的錢讓你揮霍啊!」一開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責備,她略略轉身,掩飾她將女兒的存折和印鑒塞進口袋里的動作。

可那樣的動作沒有逃過周俐亞的眼楮,絕望,她又深深感到那股求救無門的絕望威淹沒了她。多少年了,她應該早已經習慣了才對,但是今天……她懷孕了。

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親生母親。

壓抑多年的怨懟和不滿,在她二十歲的今天,全數發泄出來。

「媽媽,你今天才知道家里沒有多余的錢讓我揮霍嗎?」以前她不會用譏誚的語氣面對猶如魔鬼的母親,哪怕她有多虧待自己,她仍一心一意的祈求,有一天,記憶中那個溫柔慈祥的母親會回到她身邊。

但此時此刻的她,已對母親死了心。

「錢不能給你,那是弟弟的醫藥費,你多久沒去看他了?這一次……不!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拿走弟弟的未來!」

她的遭遇,宛如一則老掉牙的社會新聞,父親驟逝,由于弟弟罹患先天性心髒病,一直在等著換心,否則隨時可能病逝,母親因為無法承擔龐大的壓力及醫藥費,索性丟下一切,選擇逃避現實。

包慘的是,不負責任的母親從此沉迷于賭博,縱使散盡家產,仍然心心念念終有翻身的一天,每次輸光了便回頭找她討錢,然後再去賭,日復一日。

事實上,從她上大學那一年起,母親便不再給她生活費了,這兩、三年來,她不只要養活自己,還要負擔弟弟龐大的醫療費用,她活得極為節儉、辛苦,只期望弟弟能早日康復。像天使一般善良貼心的弟弟,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江淑美護著口袋里的存折和印鑒,怕女兒沖過來討回,但意外的,這一回俐亞沒有向她討,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難道——

她立刻翻出存折,在最後一頁看見補登的日期是昨天,而存款的余額竟是零,當下心火燃起。好啊!這死丫頭學聰明了,居然把錢全部領出來!

「錢呢?你把錢拿去哪了?還不快點交出來!」丟下存折和印鑒,她氣得上前用力掐住女兒的手臂。「把你養到這麼大,跟你拿點錢就防我!你這死丫頭,錢呢?還不交出來!」神情猙獰如夜叉,逼迫女兒把辛苦的血汗錢吐出來給她。

絲毫沒有理會剛才女兒說的,那些錢是兒子的醫藥費用,那錢,不能給她。

手臂再痛,周俐亞仍悶不吭聲,說不給就不給,心中已打定主意,這一回她不會讓母親稱心如意。

下學期,她恐怕不能念了,缺課太多加上成績一學期不如一學期,系上已決定取消她的獎學金。

我不能念書了,媽媽,你在意嗎?

會為她心疼的人有誰?倉卒過世的父親?臥病在床的弟弟?只有這兩個人而已……

她決心不再傻傻的奢求母親回頭,她會懷孕還不都是因為那一夜……媽媽賣了她……

「死丫頭,把你養大,翅膀長硬了,就可以不听我的話?我打死你!」布滿血絲的雙眼瞪著她,江淑美氣急敗壞動手打女兒。「錢呢?給我錢!」

這次,周俐亞學會了反抗,但長期以來學業、打工、醫院三邊奔波,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她,哪是母親的對手?

啪——

江淑美一掌將女兒打趴在地,打得她眼冒金星,打得她嘗到口中濃濃的血腥味。

頭好暈,她好想吐。

「惡……」周俐亞趴在冰冷的磁磚地干嘔,沒發現母親突然停止大吼大叫,也停止再動手打她。

在拉扯之下,她隨手塞在口袋里的驗孕劑就這麼掉了出來,江淑美彎腰撿起。

「你懷孕了?死丫頭,你懷孕了!誰的小孩?叫你去酒店上班你不肯,反倒跟野男人混,說!小孩的父親是誰?」她拿著驗孕劑,震驚過後,又是一陣吼罵。

周俐亞眼中閃過一抹驚恐。不!不能被母親知道是那一夜……否則,母親絕對會趁機敲詐,不可以!

「不關你的事!」她厲聲回嘴,但她的叛逆又為她得到母親的一陣好打。

「死丫頭,你這什麼態度?還不快給我說!」

這一回周俐亞不反抗,閉上眼楮任由母親責打,就是倔強的不肯告訴母親,孩子的父親是誰。

女兒的逆來順受、任她打罵,沒讓江淑美心里舒暢,反而更火!

她百思不得其解,女兒怎麼會懷孕呢?死丫頭情願一天只睡四小時,學業、打工並進,也不願听她的話乖乖去酒店上班,她連睡覺時間都不夠了,怎麼可能會懷孕——

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兩個月前,她曾經騙過女兒一回,難道是那時候……

貪婪的眼微眯了起來,她若沒記錯,對方家境很不錯……

「是兩個月前那個男人,對不對?」

周俐亞想力持鎮定表現漠然,但生女敕的演技立刻被江淑美識破。

「他叫什麼來著?」她緊抓著女兒,眼中閃爍著詭異精光。「最近新聞鬧很大,要結婚的那一個……啊,鄔漢文,家里很有錢的。」

周俐亞驚慌失措地否認。「不是他!」

「怎麼不是?你還想騙我啊!我明明看見他喝得爛醉還被下藥,讓人扶著進入你房間,沒錯,就是他!」江淑美語氣肯定。

聞言,周俐亞全身發抖,活像身處在寒冷的北極。

看著貪婪的母親,她想起那一天母親特地等她下班,帶了一堆東西要給她吃,溫柔、慈祥的催促她吃東西、喝果汁,她以為,記憶中那個慈祥的母親終于回來了,沒想到,竟是一場騙局!

丙汁里被下了藥,當她發現自己四肢無力、事情不對勁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隱約記得母親收了錢,把她交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在被推入火坑之前的印象,竟是母親舌忝手指數鈔票的笑臉,其間只抬頭看了她一眼。

「媽媽,你……現在說看著我被送進房間,是因為後悔嗎?」心中對母親還有著一點點的希望之火,及對母愛的渴求,希望母親告訴她,她知道錯了。

「我當然後悔啊!錢太少了!」

母親的回答把她打入地獄之中。

所以,一切她都看在眼底……看著她被帶進房間,親手推她入火坑,眼睜睜看著她被烈火焚燒殆盡!

對母親最後一點點的希望之火,灰飛煙滅,徹底寒透了心。

母親已毀了她,總不能再毀了另一個無辜的人。

「養你這麼大,總算做對一件事,很好、很好。」江淑美大笑出聲,那種笑法讓人听了毛骨悚然。

「媽媽,不要這樣,不要去打擾人家,你要錢,我給你,不要這樣……不要破壞他們的幸福,求求你……」周俐亞抱住母親,低低切切的乞求。「我會听話,我會豐苦賺錢給你,求求你不要……」讓我成為破壞別人幸福的罪人。

「俐亞,我的寶貝女兒啊!」她語氣越是親昵越是可怕。「憑你肚子里的小孩,我怎麼舍得讓你去辛苦賺錢給我呢?你當然是嫁入豪門當貴婦,媽媽這麼幫你出頭,你可要記得,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是媽媽啊——」

「不——你搞錯了,我、我不知道肚子里小孩的爸爸是誰——」

無論周俐亞如何阻止、如何否認,江淑美已認定了,孩子的父親就是他。

二十歲生日的今天,周俐亞許下唯一的心願,那就是,希望事情不會太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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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單人沙發上,一名男人支頤思索,下巴微斂,陰影籠罩了他半張臉。

餅長的瀏海掩去他的雙眼,更無法從他的眼神看出一絲端倪,整個人沉穩不動如山。

長指輕輕地輕敲沙發把手,似在盤算什麼,又像沒在想什麼。

「現在,該怎麼解決這件事?說話啊你!」咄咄逼人的質問,出自一名年過五十,但保養得宜,像四十出頭的女性。

男人略略抬眸,望著獨立撫養他長大,一手支撐起鄔氏江山的母親,蕭雲霓。

看見母親難得一見的抓狂,鄔漢文應該覺得頭痛,但他卻笑了。

垂眼望向桌面,他伸長手,拿起母親帶回來的雜志,以及零零落落的照片,這是本後天即將發行的數字周刊打樣,上頭寫了個非常有趣的報導,他鄔漢文,就要當爸爸了呢!

「告訴我,這個女孩跟你沒有半點關系!」見他不回答,還看著雜志笑了,蕭雲霓更為光火。

在電信業打滾三十多年,經過許多大風浪,鄔氏的「未來電訊」能在業界獨佔 頭,以低周波的收訊為訴求,成為亞洲第一品牌,更進軍歐美,蕭雲霓的強勢和魄力功不可沒。

鄔漢文從小就知道一件事——他這個媽,不好惹。

案親早逝,母親一肩扛下鄔家事業,一個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生存,還能讓董事們閉嘴,鄔漢文很清楚母親在人後的努力及拚命。

鄔家能有如今的傲人光景,並栽培他深造、主持紐約分公司,全是母親辛苦拚命的為他鋪路,因此,他不會違逆母親的意思。

「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說謊。」他語氣一頓,坦白承認。「兩個月前我確實跟個不認識的女孩上過床,我醉了,被人下藥,我以為她是Joanna,又沒有避孕,所以小孩真有可能是我的。」說完,鄔漢文靜靜看著母親的反應。

听見這番話,蕭雲霓幾乎咬碎銀牙,表情雖然很冷漠,但捏瓷杯的手可是泄漏了她的滔天憤怒。

反觀在場應該要生氣抓狂的未婚妻,即將在兩個月後成為新嫁娘的Joanna,竟一臉冷漠,彷佛事不關己。

為此,鄔漢文心中已經有底。

「你倒是冷靜,我到底是把你教好還是教不好?」蕭雲霓斜睨了他一眼,氣歸氣,但終究是自己的兒子闖禍,做媽的當然得收拾爛攤子。「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

媽要怎麼處理?

鄔漢文不動聲色,望著桌上的照片。

先是雍容華貴、全身名牌的Joanna,她美得像朵盛開的紅玫瑰,在昏暗不明的夜店中飲酒作樂,大聲笑、大口喝酒的照片身旁有他服侍在側。

在回國準備結婚這段期間,喜歡跑夜店的Joanna上了無數回八卦雜志,媽對此不太開心,認為Joanna拋頭露面盡是負面形象,實在丟鄔家的臉。

而與之比對的照片,全都拍得很丑很糊,數字周刊偷拍絕對不挑好看的照片,那被拍壞的少女,五官模糊、衣衫儉樸地站在路邊等公車,未帶傘讓雨淋了一身,可憐兮兮的模樣活像只被遺棄在雨中的小狽。

這個女孩「可能」懷了他的小孩,即將發行的周刊爆料這則新聞。

周刊是一定會如期發行,可想而知,這則緋聞也一定會鬧得全台灣都知道,可為了保護他不惜一切的母親,會怎麼對付她呢?

求求你,當做這一切都沒發生……

她哭著乞求他的模樣,再次浮現眼前。很少有同情心的鄔漢文,突地閃過一抹不忍。

母親的手段不會太溫柔,這樣不妥。

「媽,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他留了張名片給那女孩,甚至在名片背後留下了私人電話號碼——她為什麼不直接找他呢?如果是要錢的話。

「你閉嘴!你會處理事情?」強勢的蕭雲霓冷哼,用著斬釘截鐵的語氣道︰

「給我問問Joanna,這婚她要結還是不要結?別給我拖拖拉拉的,要跟不要兩個答案而已,沒有這麼難。一句話都不說,鬼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當然可以用英文直接問Joanna,但她不願意。她不喜歡Joanna這個人,更討厭她目中無人的態度!

苞母親發生爭執,鄔漢文可以吞忍。但未婚妻掃來憤怒的眼神,則讓他皺眉,沒理會給他臉色看的未婚妻,他直問母親一個他忍了很久的問題。「媽,你就這麼不喜歡Joanna?」

「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喜歡一個連溝通都不能的媳婦?」連說幾句討好婆婆的話都不會,她實在看不見這個準媳婦的誠意。「老婆是你娶的,你喜歡哄著她隨你去,我不奉陪。」強勢的蕭雲霓冷笑道。

拋下這些話,她像火車頭似的離開,邊用手機聯絡助理,做危機處理去。

大廳只留下他和自始至終沉默的未婚妻。

「你就讓你母親牽著鼻子走,我雖然听不懂中文,但看得出來,她在幸災樂禍!我听你的話回來台灣,結果你完全沒為我想!」

一等他母親走後,Joanna開始大發脾氣,沖到他面前,大聲咆哮。

又長又快的英文,抱怨著她的不滿,而鄔漢文卻像個旁觀者,看著她美麗的臉龐變得扭曲,不復美麗。

此刻的他,沒有生氣,只是冷眼看她一人唱作俱佳地演著獨腳戲。

「你說完了?」冷冷地看她撒野,他只有這一句。「如果沒事我要忙,你安靜點。」

「你什麼態度?」Joanna被徹底激怒,抓狂怒吼。「做錯事情的人明明就是你!現在是怎樣?你說清楚啊你!」

「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讓我母親喜歡你,結果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鄔漢文語帶譴責。「至于我做錯事情——Joanna,那不正是你造成的?」

他不再哄著她了,不帶著寵溺的笑凝睇她了。

戀愛三年的男友,從來不曾用這樣的態度對她!一直以來,他把她當成公主,哄著疼著愛著,不曾真正對她生氣,就算她流連夜店,喜歡用爛醉犒賞自己工作一周的辛勞,鄔漢文仍包容,甚至陪她一起過她喜歡的夜生活,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像他這樣對她好。

但不一樣了,因為那一夜之後,什麼都不一樣了!

她意識到,兩人的感情正面臨極大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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