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相公難纏 第6章(2)

齊磊房里。

老實說,打從十六歲以後,他就沒有在子時以前就寢的習慣,深夜的時候特別適合畫畫與讀書,要他拋棄這個絕佳的時機去睡覺,簡直是浪費光陰,現在想想,也許他就是因為受不了大夫和齊夫人的耳提面命,這才躲到妓院去。

案親也不曾阻止,在他眼底,這個兒子的歲壽倒像是向老天借來似的,更何況齊磊從不花用家中的財產,要罵他揮霍無度也無從罵起,年輕人行事或許孟浪,目前倒也還沒做出什麼月兌軌的壞事,齊一白自個兒生意都忙不完了,也沒有多余的心力再來管束孩子,只是偶爾見著了他,總會意思意思地在齊夫人眼前念個幾句,其他時候依舊是放牛吃草。

或許是有了父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縱,齊磊待在留春樓的時間就越來越長,常常一個月里回家不到一趟,就算回了家,待的時間有時還不到兩時辰,也因此,現在真回了自個兒房里,反倒覺得陌生了。

隨意地換上一件干淨的單衣,他信步至書案前,想讀幾本書消磨消磨時間,卻不意發現案頭上堆著幾本新的線裝書,原來都是自家書肆最近印售的新書,想來大概是父親讓元碧紗拿進來,想他回家時讓他閱讀的吧!

直覺拿起其中一本隨意翻了翻,還沒認真細看,外頭就響起敲門聲。

「誰?」

「是我。」

想也知道,除了她也沒有別人了。「進來。」

雕花木門輕啟,元碧紗端著托盤走進來,齊磊看到熟悉的景象,面上雖仍舊文風不動,心底卻嘆了口氣。

「少爺請進藥。」元碧紗將裝著藥汁的碗端到他面前,剛剛在留春樓,齊磊沒有喝藥就跟著她回來了,是以她又連忙到廚房里將多的藥汁盛了一碗出來。

「你還真是不屈不撓。」言情小說吧淡淡譏刺了一句,他將書擲到一邊,難得地沒有再為難元碧紗,便端起藥一口氣喝完,眼角余光瞄到元碧紗雖然低著頭,眼楮卻不住臂察著他進藥的狀況,直到他將藥喝得一滴不剩,她才明顯露出放下心來的表情。

藥很苦,但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這幾乎就是與他人生相佐的味道,雖然討厭但不得不依賴的味道……

他討厭依賴。

依賴代表他不能獨立自主,像一株菟絲,只能寄養在比他強健粗壯的大木上吸取茁壯自己的養分,或許他在十一歲那年就已經明白母親的用意,她想讓元碧紗成為他的大木,讓他不能沒有她……

齊磊忽爾眉心一皺。

將藥碗放回元碧紗拿著的托盤上,他不想再看她。「你下去吧,不要再來煩我了。」

「是。」

齊磊背著雙手朝著床鋪走去,在床沿坐了下來,伸手月兌鞋,看到她還呆愣著,于是露出了一抹怪笑。

「怎麼,還不走?你想留下來睡嗎?」

元碧紗聞言,連耳根子都臊紅了。

齊磊這些年說話越來越是輕薄,許是跟他長久宿居妓院有關,想到他在妓院里不知怎樣地和那些風塵女子顛鸞倒鳳、風流快活,元碧紗的心頭突涌上一股幾欲作嘔的不適感。

齊磊是怎樣?非要讓她覺得難受嗎?

她從來不曾對他頂過嘴,但她眼神中無奈的怨懟看在齊磊眼中,卻成了責備。

「你用那種眼神看我是什麼意思?」他眼神一凜,站起身來。

元碧紗一顫,連話也不說,只是倒退了兩步,然後,直覺便是轉身向外走。

「回來!」齊磊低吼。

元碧紗的腳步卻在他的命令下反其道而行,越走越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他的屋外。

齊磊被她弄得煩躁至極,忍不住對著椅子狠狠踹了一腳!

翌日。

當齊夫人發現兒子突然出現在家里,原本沒什麼精神的她顯得十分開心,一邊檢視著愛子最近到底瘦了還是胖了,一邊嗔怪著下人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她。

「是我要他們別去打攪您的。」齊磊微微一笑,態度謙和溫文又乖巧,十足的好兒子樣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可以隨著場景、時間、人物的不同而自然地變換各種不同的表情應對進退,在留春樓里的他,是落拓不羈、率意而為的齊磊;回到家里面對長輩,他又是顯得不卑不亢,稱職的扮演著身為畫家與人子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

當然,面對元碧紗時除外。

他真正的本性其實易怒又善感,但成人之後他其實已頗能克制自己的脾氣,不滿時頂多嘴上刻薄蚌幾句,但只有元碧紗老是讓他真正發火、甚至有想砸東西的沖動,那種怒氣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發泄的,因為他往往曉得,錯的是自己,元碧紗從來只是做好自己分內事的人而已。

就是這樣,才更教人生氣……齊磊心想。

「磊兒……」齊夫人拍拍他的手,將他從出神中給喚了回來。「怎麼,沒睡飽?」

齊磊聞言,微微一笑。

的確,平常這時候人家正在用午飯,他可還在夢周公呢!

齊夫人看看寶貝兒子那副模樣,想叨念他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總怪自己太過放縱他,才教他養成了這副放浪個性。如今她一門心思都指望在齊磊身上,盼他早早覺悟今是昨非,扛起齊家的擔子。然而要立業必得先成家,想他收心也只有這個辦法……

「磊兒,來……」齊夫人拉著他,走到飯桌前坐下。「咱們一邊用飯、一邊聊聊,娘有件正經事想跟你談。」

看到母親帶著期望又正經八百的面孔,齊磊用膝蓋想也知道她要說啥,不過他還是笑笑的。

「娘,您多吃點。」他還很貼心地挾了菜,遞到母親面前的小碟上。「兒子難得在您面前盡一回孝心,您姑且受用,悠悠閑閑地吃頓飯吧,有什麼正事,晚點兒再說也不遲。」

「你也知道自己難得盡回孝心。」齊夫人白了他一眼。「要論盡孝,倒也不是挾個菜就完了的事,要緊的是成家立業,你要是早些定下來,為娘的才真正受用呢!」

齊磊聞言,面色也沒變,仍是一逕地泰然自若。

齊夫人見他似乎沒有反彈的意思,于是話題一轉。「碧紗這孩子也難得,從進了齊家之後就一直沒有二心,腳踏實地的干活兒侍候……」

「嗯……嗯……」齊磊的回答也稱不上是肯定,倒有些像在敷衍。

「與其和留春樓里那些送往迎來的姑娘們廝混兒,倒不如娶個真心實意對你好的妻子……」

「嗯……」齊磊的態度還是哼哼唧唧的不置可否。

齊夫人決定再加把勁兒,索性攤牌。「瞧你也不像是不樂意,那麼回頭我跟你爹商量商量,咱們擇個日子,讓你跟碧紗圓房……」

「娘。」齊磊咳了兩聲,輕描淡寫地道︰「我還不想成親。」

正說得興高采烈的齊夫人無異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頓了一下。「什麼?」

齊磊沉默以對。

待齊夫人從他的眼神肯定方才他的確說了那句話後,一時泄了氣。「為什麼?」

「不為什麼。」

「你……」齊夫人雙眉緊蹙,完全無法理解。「我就不曉得你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不要也總得有個理由吧?每次我一跟你提這件事,你就是不要、不想、不願意,除了這幾句話就蹦不出別的理由,偏偏你什麼都不肯說……」

「……」

齊夫人看著兒子,發現自己的抱怨似乎未曾打動他丁點半毫,便嘆了口氣。「磊兒,你在外頭這麼久,也該了解女人的青春有限,碧紗不小了,她……」

「她如果想離開齊家,找個良人托付終身,娘您就隨她去。」齊磊截去母親的話,臉上還泛著頑劣的笑意。

「磊兒!」齊夫人怒視著他。「這話你該不會也對碧紗說過吧?」

「沒有,我跟她說這些干什麼。」齊磊笑著搖搖手,主動盛了一碗湯遞到母親面前。「娘,喝碗湯?」

「別嘻皮笑臉的!」齊夫人伸手重重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碧紗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這家里誰不知道她遲早是你的人?要我把她嫁到外頭,簡直跟打她的臉沒兩樣……」說到這里,她頭痛得不禁以手支額,閉目嘆氣。要是公孫柏在就好了,只可惜他在磊兒十五歲那年就出外雲游,不知浪跡到了何方,否則要是他在,或許齊磊還不至于如此放浪形骸……

「磊兒,娘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碧紗哪里不好?你是瞧不起她的身分,覺得她跟你不配嗎?可你小時候明明那麼依賴她……」

齊磊眼中閃過一抹陰郁。

愛是會使人產生依賴,但如果只是單純的依賴,絕對不等于愛。

他一直在理智的情況下如此分析,也得出了一個結論。

元碧紗把服侍他當成天職,然而盡責並不代表她就喜歡他,十一歲那年他就知道了。

他是齊磊,宏聞軒的繼承者、名滿京城的天才畫家,要找愛慕他的女人有一籮筐,無需一個只是為了報恩、為了盡忠職守才待在他身邊的妻子,那對他是一種侮辱。

「磊兒,別的事我盡可依你,但唯獨碧紗的事,娘是絕對不會讓步的。」齊夫人的聲音打斷了齊磊的思考,話中語意之堅決,齊磊卻並不吃驚。

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意,他聳聳肩不作回答。

正當母子倆氣氛有些僵凝之際,一陣腳步聲自遠而近,屋內的兩人齊往外看,直到身影從門口出現,才看清原來是齊家的一家之主齊一白,手里還揚著一封信,笑容滿面的。

「好消息!好消息!」話還沒說完呢!看到兒子,齊一白愣了一下,不過笑意很快又回到臉上。「呦,看來今兒個日子不錯嘛,連磊兒也在。」

「爹早。」言情小說吧齊磊站起身來向父親請安。

齊一白示意他坐下,然後坐到主位上,搖了搖手中的信封,一臉迫不及待地宣布。「你們可知道我收到誰的信啦?是容滿生啊!」

「容伯父?他怎麼了?」不想再繼續討論婚事,齊磊連忙將話題扯開,雖然他壓根兒對容家發生什麼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磊兒應該也還記得你容伯伯的兒子和女兒吧?」

齊磊當然有印象,尤其是那個大兒子,教會他「圓房」二字真義的家伙。

齊一白捻著胡子,興高采烈地道︰「你容伯伯來信,說他已卸任總督一職,準備回京定居,此後咱們兩家要見面也沒那麼難了,夫人,你看這不是好事一樁麼?」

齊夫人矜持的笑笑,她也感到高興,只是心情一時無法轉換過來,實在沒法說出什麼感想。

齊一白沒有注意到妻兒之間那股怪異的違和感,逕自沉溺在即將與故友重逢的喜悅之中,不時喃喃自語著要為對方接風洗塵之類的話。

「磊兒,到時你可也得在場啊,別又到外頭鬼混,知道吧?」

「孩兒明白。」齊磊微笑地點了點頭,齊夫人看著他的表情,只覺得心寒。

曾幾何時,他連對父母都用上了那種應酬式的笑容?

難道磊兒還沒發覺嗎?真正能夠讓他將喜怒哀樂真切發自內心、無偽顯示出來的人,只有一個。

那就是元碧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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