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路上晃了大半天,無處可發泄怒氣的蕭楚君,最後還是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回自己的律師事務所。抬頭瞥了一眼朱紅色的大門,她有些氣餒的不願去敲響,因為不知道等在里面的房東,看到她這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會用怎樣的口氣來嘲笑她。而現在的她,最需要的是躲到一個無人可以找到她的地方,大哭一場。
十分泄氣的長噓了一口氣,很多次,她都不想再堅持下去。
女人嘛,只有嫁了男人才是最可靠最明智的選擇。她想起曾經有人對她說過的話。
當年一起念書的女同學們,都放棄了走上法庭成為律師的夢想,而嫁為人妻。
這些年來,並非沒有優秀的男士向她表示過。只是,一向好強的她,實住不甘心。
為什麼在求學時堂堂國立大學法律系的高材生,步入社會後卻淪落得如此淒苦不堪?
是這個社會不給女人出頭的機會?還是她真的能力有限?
失敗了無數次,每—次她都挺了過來。總想在法庭上一圓自己當初的夢想。說是為維護正義就太冠冕堂皇了,但起碼,她不想學而無用。
深深地吸了口氣,蕭楚君強迫自己挺起胸來。
既然奢望的比一般女人多,自然付出的也應該多一些。
「無論如何,我絕不死心。」看著面前緊閉的大門,漆黑的眼瞳深處,斗志又被點燃。如一團不滅的火焰,燃燒在暗夜星空里。
「雖然不能從大門進去,但這還難不倒我蕭楚君!」她自信滿滿地說。輕蔑地瞥了大門一眼,然後她向一旁繞去。
每當入不敷出,被房東催逼得緊的時候,她就會使些旁門左道。
手段不是問題,達到目的才重要。
晃到大門左邊一處矮牆外,蕭楚君謹慎地四處看了看,確定無人之後,才先將手中的公事包順著矮牆扔了進去。
說起來,當初是為了圖便宜而沒有租用正式的辦公大樓,只是選了一間獨門獨院的民宅作為自己的律師事務所。而如今,當初省錢的選擇,倒給了她出入的方便。如果是沈氏企業那種摩天大樓,躲債的時候,大門進不了,她連想翻個牆都難做到,八成早被人掃地出門了。
哀嘆著自己的時運不濟,蕭楚君將褲管向上卷了卷,挽起袖子,身手俐落的一縱,一只手扒住矮牆的牆頭。
「感謝上帝賜予我爬牆的力量。阿門。」費力地向上攀爬時,她還不忘謝神。
「謝謝神,讓那個尖酸刻薄的房東保持她睡午覺的好習慣吧,我會感謝您的憐憫的。」
盡避翻牆對她來說並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穿著如此正式的套裝爬牆,還是讓她感覺有些吃力。此時,蕭楚君一條腿已經搭上矮牆的一邊,整個身子還在費力的向里攀,嘴中念念有詞的她,並沒有注意院子里已站著幾個人。
「感謝上帝沒有听到你的祈禱,蕭小姐。」—個尖刻的聲音忽然自矮牆的另一端響起。
蕭楚君整個人如遭電擊,已經整個身子跨坐在牆頭的她,倏然往牆里望去。
下一刻,她只想在牆頭找個縫隙,好讓自己鑽進去。
這是什麼局面?
房東懷里抱著她剛剛從牆外扔進來的公事包,怒氣沖沖的瞪著此刻上也不是下也十是,窘困的被困在牆上的她。而令她最意想不到的是,此刻站在房東身邊的人,竟然會是沈天宇。
天呀!
忍不住在心底悲哀地申吟,想著幾個小時前,自己還在他面前意氣風發地夸下海口,面子里子她都爭到了,就算失去了工作的機會,好歹氣勢強他三分,可是現在……剛剛的一點優勢也被自己現在的窘態破壞得蕩然無存了。
雙頰一陣燥熱,不用模她也知道自己臉紅成什麼樣子。
「蕭小姐,需要我幫忙嗎?」吳浩忍不住喊出聲。那個女孩難得的一身傲骨,如今面對這樣騎虎難下的局面真是難為她。
蕭楚君咬著嘴唇不說話,幸好心底的怒意強大到足夠壓制住那抹悲傷委屈的心情。她才不會在這些想看她笑話的人面前流露出軟弱的一面呢。
事已至此,偽裝也是多余,她索性俐落地從牆上—躍而下,直直走向沈天宇,盡避雙頰仍然緋紅一片,但漆黑不可見底的明亮眼眸中,仍有著那一抹可貴的堅韌。
「你來干嘛?如果是為了我對你的冒犯而來興師問罪的話,那也麻煩你先排隊,沒看到找本姑娘麻煩的不只你一個嗎?在我的地盤上,就要听我的。」
沈天宇看著這個故意張牙舞爪的小女人,還沒來得及對她的虛張聲勢嗤之以鼻,一邊的房東已經拔起嗓子尖聲叫囂起來——
「你的地盤?蕭大律師,不要忘了,你還欠我兩個月的房租呢!」她狠狠地白了蕭楚君一眼,然後堆起一臉假笑轉向沈天宇。
「這位先生,你要等的人已經回來了,請問你是來替她還債的嗎?」房東細小的眼楮里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和迫切。
沈天宇看了她一眼,目光轉向洋裝無動于衷站在那里一聲不吭的蕭楚君。只是,兩人目光相接的剎那,蕭楚君立刻將自己的視線移開,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記白眼。
沈天宇眉峰輕揚。「很遺憾,我不是。」他說得一派輕松,好像自己不過是個湊巧路過看熱鬧的路人,蕭楚君的困境完全與他無關。
房東剛堆起的笑容在一瞬間消失無蹤,一張掛滿皺紋的臉又變得冷若冰霜。
「如果你也是來要債的,那就麻煩你等一等了,因為,我要先把我和她之間的債算清楚才能輪到你。」
沈天宇無所謂的聳聳肩,好整以暇地站在一邊,唇邊仍有一絲撫不去的笑意,將他優雅不凡的氣質點綴得更加神秘尊貴。然而此刻,蕭楚君只想將這個存心看熱鬧的男人掃地出門。
就算她如何的狼狽,也不願意承受他無聲的嘲笑。
不知為何,在社會上打拚,受盡了白眼的蕭楚君,偏偏就是不能忍受沈天宇的漠然與輕視。
無奈地在心底輕嘆口氣,感覺到幾道目光全聚集在自己身上,蕭楚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終于轉過頭選擇面對氣勢洶洶的房東。
「房東太太,你可以將包包還給我了。」她用盡全力逼自己用冷靜的聲音來和面前的人交涉,打定主意要自心底將沈天宇漠視到底。
「蕭小姐,我記得你說過今天會有錢來還我欠繳的房租,我是怕你大律師貴人多忘事,所以才連午覺都不敢睡,特意在你習慣出沒的地方等待你的大駕。」房東刻薄的口氣令蕭楚君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這個可惡的老太太,故意要在別人面前給自己難堪,蕭楚君並沒有注意到,沈天宇的眼中同樣有一抹厭惡的神情一閃而逝。
「實在抱歉,我今天……並沒有預期中的順利。」一咬牙,她婉轉的說出自己的困境。如果今天她能得到辦理沈天鵬案子的工作,她現在就可以耀武揚威的將支票擺在這狗眼看人低的老太太面前,好好出一口惡氣。
「沒有預期中的順利?」房東冷哼,「不如說根本就沒有人願意找你這不起眼的小律師打官司吧!
我原本還指望自己這地方租給個律師,可以隨著登門的人越來越多而漲漲房價,等到明年移民走人的時候,也好有個好價錢。結果,你租了我這里三年,不但沒人光顧,就連房租也有時接連欠了我好幾個月。蕭小姐,女人沒有拚事業的本錢,好歹還有嫁個男人的本錢吧,麻煩你,盡早給自己找個歸宿,盡早搬家,不要拖累別人了。」
「你……」房東的話似一個拳頭重重砸在她早已疲憊不堪的心上。猛地昂起頭,一雙秀眸狠狠地瞪向房東,她不說話,只是眼楮里蘊藏著莫大的屈辱,似乎有清澈的液體在那雙冰清的眼眸中滾動。
沈天宇微微皺眉。不知為何,蕭楚君強忍著眼淚的模樣,竟令他莫名其妙的感到不忍。
沒有想到蕭楚君會猛然抬頭,房東也被她凶狠的目光嚇了一跳。
「你……你想干什麼……你想賴在這里是不是?我告訴你,如果你想欺負我一個老太婆,我才不會怕你呢,我馬上報警攆你出去。反正今天,除非你把房租付給我,否則的話,我絕對不會讓你再踏進這間房子。」
蕭楚君還是不說話,只是咬著唇,不讓懸在眼眶中的淚水淌下。蒼白的面頰已經毫無血色,只是她雙眼中的堅韌、倔強卻更加明亮。
可貴的傲氣,對于自己的自信,令沈天宇也不得不對這年輕女孩刮目相看,似乎任何打擊都不能摧毀她的信念。
他不說話,默默地站在一邊看著她,就是想知道她會不會屈服,在從自己這里喪失了那麼可貴的工作機會之後,如今走投無路的她,會做怎樣的選擇?
「知道了,那麼請讓我進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蕭楚君終于開口,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從唇齒間逸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你……你要走?」房東有些難以置信,支撐了這麼久的女孩,被如此的羞辱之後,竟然還可以這麼冷靜。
「離開,但不放棄。」蕭楚君深吸一口氣。她的確心力交瘁,是自己太過倔強,還是上帝已經在她的面前閉上了雙眼?不過,即使缺少神的謄顧,她也會支撐下去。
房東怔怔的看了她一會,稀疏的眉蠻橫地一挑,霸道的雙手擦腰,又喊了起來︰
「走可以,但是你欠我的房租休想就此抵賴,你的東西,一件也不許搬走,抵押這兩個月的房租都還嫌不夠呢。你快走吧。」房東嫌惡地揮揮手,好像蕭楚君是什麼不干淨的細菌一般。
握緊身邊的拳頭,一雙睜得大大的眼楮里,積滿了淚水,原本紅艷的唇,已被她用力咬得發紫,盡避如此,她仍是昂著頭。
「可以!不過有一天我會回來拿回自己的東西的!」她並不爭取。不管房東的要求是多麼的蠻不講理,她現在只想逃開。蕭楚君不知道自己在這些人面前,還有幾分力氣可以再支撐下去,但願,從這里出去以後,她能盡快找個地方撫平傷口,但願……她還可以恢復元氣。
「等一下。」
就在蕭楚君拖著沉重的腳步想挪向門口的時候,低沉的男子聲音忽然揚起。
她愣了一下,茫然的抬起頭,卻撞進沈天宇那雙淡然的黑眸中。他的表情仍是那麼漫不經心,氣定神閑的優雅,只是唇邊淡淡的微笑已消失無蹤。
蕭楚君無力地吐出一口氣,輕瞥了他一眼之後,便垂下頭去。
「想報復的話,等明天吧,今天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她頹廢的樣子令沈天宇雙眉微皺。他並不理她,而是望向有些驚訝的房東。
「多少錢?」
「什麼?」房東一陣訝異。
面前的男人與剛剛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唇邊的微笑不知不覺地斂去而已,為什麼卻彷佛瞬間換了一個人,那種華貴的氣質,與令人不敢抗拒的氣勢令她不敢放肆。
「蕭律師欠你多少錢?」沈天宇第一次稱呼蕭楚君為律師。
蕭楚君輕顫了一下。不知為何,听到他如此稱呼自己,眼眶里逼住多時的淚水,又開始抑制不住地幾欲涌出。
「啊?哦。五千。」房東下意識地回答道。
「美金?」沈天宇挑眉。
「不是。」在沈天宇看似閑散的眼神逼視下,房東竟不敢抬高房價。
沈天宇沒有再說話,只是對身旁的吳浩點了點頭。
無需吩咐,吳浩迅速地從身上拿出一本支票,迅速地填好,撕下一張遞到房東手里。
房東錯愕的接過支票,仍是一臉的疑惑不解。
「你不是說,不是來替蕭小姐還債的嗎?」她忍不住好奇心,但是支票握在手里,對于蕭楚君,她也不得不有了幾分尊敬。
沈天宇好看的薄唇扯出一個淡笑。「的確不是,但我是來付蕭律師律師費的。她從今天開始為我工作,這是她應得的報酬。」
「什麼!?」
這一聲驚呼來自蕭楚君和房東。
蕭楚君狐疑地抬頭望著身邊的男人。他氣定神閑的樣子,令她猜測不出他的用意。在上午那樣冒失地頂撞了他以後,他仍然願意給她機會嗎?
還是……這不過是他的一種手段?
頭腦很亂,心也很亂,雙眼中映入的這個男人,開始變得說不出的復雜。
到底是為什麼?
捧著手中的支票又看了兩眼,確定無誤之後,房東勉為其難地擠出兩聲干笑。
「其實……我早知道,像蕭小姐長得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有貴人相助的。先生你貴姓呀?既然蕭小姐有錢付房租了,當然也不用搬走了。我也是生活所迫,蕭小姐一定會體諒我的,對吧?」
房東嘮嘮叨叨個不停,一雙小眼在蕭楚君與沈天宇身上轉個不停。
吳浩皺了皺眉。「你可以離開了。」生硬的口氣,從那張如同用刀刻般深刻個性的唇中吐出,是極具威懾力的。
房東有些畏懼地看了吳浩一眼,終于小心翼翼的將支票揣進懷中、轉身離開。
院子里,只剩下沈天宇、蕭楚君、吳浩三人。沈天宇並不急于說什麼,而是給她足夠的時間平息自己的心情。
「為什麼這麼做?」許久,壓下心頭的起伏與猜測,她索性直接問他。
「什麼?」沈天宇看著她,一副明知故問的神情。
「為什麼替我還錢?」蕭楚君又是習慣性地咬了一下嘴唇。
「如同你听到的,是律師費。」他答得如此理所當然。
「我並沒有答應接受這件案子。」她別過頭避開他的目光,想起剛剛自己的狼狽不堪,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有勇氣面對他。
「可以,那麼剛剛那筆錢算是你欠我的。你可以開給浩一個借條。」他並不逼她,一切由她自己作主。
「你……」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有些氣急敗壞,然而這男人的從容氣度卻是無可挑剔的完美。無論他眼前的她是否已經心急如焚,他依舊一副氣定神閑的悠然。
終于又看到那雙黑眸中的光彩,沈天宇不覺一笑。「是借或者憑自己的努力來掙,全憑你的意願。我無所謂。」他對她說道。他不會以恩人的身分對她施壓。
蕭楚君沉默不語。
「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沈天宇忽然問道。
「什麼?」他溫文爾雅的態度與上午的冷酷傲慢猶如天壤之別,令蕭楚君不知不覺中減少了對他的敵意。
「到底,你如此倔強堅持的目的何在呢?」沈天宇問道。
「為了有一天實踐自己的理想。」蕭楚君的回答是迅速的、毫無疑問的。
「那麼實踐理想以後呢?」他又問道。「是要在這個社會上生活的比大多數人好,還是做個清貧的,以自己的倔強個性和冥頑不靈,來博取人們同情或者欽佩的女人?」
他直視她的目光。「如果你堅持後者,那麼你我不是一種人,我沒必要在你身上浪費時間,我更可以告訴你,在社會壓力面前,你的倔強換不來永遠的欽佩與敬重,一剎那間心理上的滿足又能給你帶來什麼呢?」
他環視四周。
「這間形同虛設、空有其名的律師事務所嗎?或者房東的白眼?你自己應該反思,這四年來你到底浪費了多少時間,丟失了多少次機會。」他的聲音依舊輕緩悠揚,卻在瞬間激起蕭楚君心頭的斗志與驕傲。
「你憑什麼教訓我?」
「憑我比你成功。」
蕭楚君一愣,這回答的確令她啞口無言。
「如果你想未來在社會上抬頭,現在要學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向我低頭,因為我是給你機會的人。」
蕭楚君眼中露出一絲鄙夷的神色。「老天給你的天賦不是讓你用來輕視他人的。」
「的確,不過,你要知道,老板永遠是制定游戲規則的人,你只不過是游戲的參與者,我欣賞有個性、有創意的游戲參加者,但要記得遵守游戲規則。」
微微一笑,唇邊那神秘靜謐的笑容綻開,他閑散的目光與她相對。
有一剎那間,他的話真的震撼到了她,盡避她並不想承認,但是他帶給她的刺激溢于言表。而此刻,在他的目光之下,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內心的怯懦和妥協,盡避眼楮迅速地避開,不與他對視著,但是,她卻開始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沈天宇仍然微笑著。「聰明的人,該有聰明的選擇,我等著你告訴我你的決定。」
冷靜的眸似被眼底那抹淺笑劃開,一瞬間,他又恢復他優雅尊貴的氣質,不似剛剛的認真威嚴。令人茫然卻又震驚的變化,然而,當蕭楚君訝異的同時,沈天宇已經離開了。
望著那道瀟灑的背影,蕭楚君沉默不語。
為了理想,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只是,或許真像沈天宇所說,她該反思,不是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而是,反思自己之前努力的方向是否偏差了?
明亮的眸是沉靜的,閃過一絲堅毅的光芒。蕭楚君抬頭望著沈天宇離開的方向。
如果成功之前她必須有所付出,那麼,今日所付出的屈辱和艱辛,將會化為她的動力。
等待有朝一日,她可以用事實令所有人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