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櫻花雨 第十章

長安城

終于回到長安,頭一夜倦極,太陽才下山不久,花函蘿便倒在床鋪上睡去。

香夢正酣之際,花函蘿忽然被夜半的鳥鳴聲驚醒過來,睜開星眸,一抹月光照在紗廉上,映著窗外的櫻花。

「咦?怎麼會有火光?」她驚嚷著,旋即扯開喉嚨大叫︰「失火了!可人──快醒來,失火了──」

睡眼惺忪的章可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被花函蘿拉著,由後門逃出。

待到達安全地帶,兩人仍驚魄未定。

「怎麼會這樣?」章可人拍了拍胸脯喘息道。

「櫻花林失火了。」

等到天微亮,她們回到櫻花林,泰半的美景已化為灰燼,情況慘不忍睹。

「杜大爺一定傷心欲絕。」章可人喃語。

二話不說,花函蘿十萬火急地趕到杜狂雪的櫻花林深處,只見屋門虛掩著,她立即推門而入。

「狂雪,狂雪,你在嗎?」

沒有回應,這一帶的櫻花林情況好不到哪兒去,可憐的櫻花若會說人話,肯定哭聲連連。

「上哪兒去了?」

「花花姐,不如咱們去找鐵霸。」

此時,鐵霸騎著馬正好趕來。

「我就說以你們的聰明機智肯定能逃過祝融的肆虐。」他笑盈盈的看著她們,心情不錯。

「狂雪呢?」花函蘿著急的問。

「找凶手去了。」

「凶手?」

「林子里的火不是無故燃起的,是有人惡意縱火。昨晚火苗由林子中心點位置向左右燃燒,另外一個起火點則在你們家的柴房。」

「誰這麼大膽敢縱火?」

「狂雪懷疑是長喜公主的手下。」

「公主?」她又是一驚。

鐵霸淡淡點頭。「櫻花林里見到公主左護衛的蹤跡,一個時辰前他又出現在樹林前鬼鬼祟祟。」

「那狂雪豈不是有危險?」

「危險倒不見得會有,怕是怕公主的企圖不是我們能阻擋的。」

「公主也回長安了?」

「可能性很高,長安是皇城之所在,公主的靠山全在長安,狂雪再次拒絕了公主,公主一怒之下怕是要告狀告到則天皇帝跟前。」

「聖上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才是。」章可人樂觀地道。

「同是女人,端看公主怎麼說了。還有那四件神物,如果則天皇帝知道這事,狂雪恐怕不交出來都不行。」此乃問題嚴重之所在。

「你和狂雪相交多年,他有沒有那四件神物你不可能沒听說過。」

鐵霸看向問話的花函蘿。

「很抱歉,我還真的聞所未聞。」

「這麼說來,師父和師叔沒得救了。」章可人喃語。

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的花函蘿,徹底死了心。

「看來世上真的沒有那四件神物。」

「鐵大哥,你確定嗎?若是沒有我師父和師叔為什麼會說出同樣的遺言呢?」

「這得問你們的師父和師叔,很可能是你們師公的訛傳。現下最令人擔憂的是此一訛傳到了則天皇帝耳中,非弄得皇城大亂不可,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了。」

花函蘿沉吟半晌。「我去求公主,就說是我們開的玩笑,世上根本沒有那四件神物。」

「長喜公主表面上溫和可親,實際上有她殘忍的一面,她不會听你的話。」

「狂雪的話呢?她也不听嗎?」

「看造化了。」

章可人忙不迭地問︰「為什麼要看造化?這事是我們起的頭,由我們澄清不行嗎?」

「這麼簡單就好了,當年則天皇帝賜婚,狂雪拒婚,還洋洋灑灑寫了萬言書陳情,長喜知道狂雪迷戀瑤仙,本要出手毀了瑤仙,沒想到在事情就要壞到不能收拾的地步時,毅王利用瑤仙的事東窗事發。」

「嵐英的母親任瑤仙?」

鐵霸乾澀的說︰「狂雪和瑤仙在一起時不知她已有個女兒嵐英,而且還是毅王的種。毅王利用瑤仙偷藥,卻害慘了狂雪,狂雪因此被謫了官職,冠上黑官之名,沒了愛情,丟了官位,隱居櫻花林避世。」

「什麼藥?如此了不得。」

「算是一種仙丹,據說在丹爐里佐四十九種名貴藥材,提煉七七四十九年,可讓人長生不老。」

「狂雪會煉丹?」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也可能擁有使人復生的還魂本領?

「不是狂雪,是狂雪的父親。」

「狂雪的父親是道士?」

莫非……

鐵霸沒多想,直言道︰「其實狂雪的父親也叫杜狂雪,死的時候長生不老丹正好煉到第三十年,還差十九年就能功德圓滿,誰知讓瑤仙給偷了去。」

「還差十九年,偷了也沒用啊!」章可人說。

「毅王病重,等不了那麼多年。」

「結果呢?毅王活下來了嗎?」

鐵霸回答章可人的問題︰「瑤仙並未把仙丹交給毅王,她把仙丹送給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吃了仙丹?」章可人睜大眼。

「是的,她是則天皇帝最疼愛的女兒,聖上自然舍不得要她的命,瑤仙也在太平公主的求情之下得以活命。」

「原來我們要找的杜狂雪不是杜大爺,而是杜大爺的爹爹。看來是真的沒有那四件神物了,若世上真有神物能令人死而復生,杜大爺早拿出來救他爹了。」

她們的執念,原來只是一場訛傳。

※※※

琴聲悅耳。

雕梁畫棟的公主府,花園內曲折的樓台,廊閣連綿,處處顯著富貴。

杜狂雪坐在第一進的花廳候著,他心里怒氣澎湃,就是想殺人也不好發作,因為他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真正使喚人的幕後黑手是長喜公主。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長喜沉銳的聲音揚起。

他知道她明知故問,「為什麼這麼做?」

「我做了什麼?」她一臉無辜。

「你明知我愛櫻花,你毀了櫻花林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水眸一眯。「想引你來作客。」

「你的理由太薄弱。」

「公主需要什麼理由?不過,你想要理由,我就給你理由,說什麼理由薄弱。」她嗤笑一聲。

「萬一弄出人命呢?」

「我大唐子民萬千,死一兩個人又算什麼?」她瞟向他。「更何況,就算真有死人,你也能救活不是嗎?」

他冷笑。

「我只能救不死之人。」

「是嗎?我得來的消息可不是這樣,你杜家既然有本事煉出長生不老仙藥,要人死而復生應該也是輕而易舉之事,任瑤仙將丹藥給了太平公主,太平已是得天獨厚的不老公主了,你不如把神物給我,也讓我成為不死公主。」

「你瘋了!」他輕吼。

「我沒有瘋,我很清醒,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一個公主,被她所愛的人拒絕兩次,能不清醒嗎?」

「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昨晚那場火真可惜沒燒死花函蘿,她一死你非拿出神物救她不可,到那個時候你想否認也不可能。」她怨死神不肯幫她。

「我再說最後一次,世上沒有不老之藥,亦無死而復生的還魂大法。」

踫到頑石般的公主,他知道說再多的話亦枉然。

「你不怕我告訴皇帝母親?」她威脅他。

「去說吧!如果你想鬧得天下大亂,我也莫可奈何。」他看透了。

他起身就要走。

「你別走!」她擋在他面前。

「不走不行,我得去找函蘿。」

她泫然欲泣。「真的不要我?」

他無言以對。

她猛然投入他的懷抱。

「我不要做什麼公主了,你要我好不好?」

「別這樣,讓人見了成何體統?」

「我不要體統,我只要你。」

他狠心推開她,「乖,擦乾眼淚,公主不愁找不到對象嫁,只要你變回善良可愛的長喜公主,想娶你的人肯定踏破門檻。」

不管她如何軟硬兼施,他還是走了。

為什麼最好的男人不能匹配給公主?想她長喜哪里不如花函蘿來著?

「公主,要不要把花函蘿給殺了?」右護衛道。

「沒用的,殺了她只會令狂雪更恨我罷了!我燒了狂雪的櫻花林已經很過分了,再有其他事發生,他不會放過我,就算我是公主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費盡心血,還是沒撈到半點好處!斑貴的公主,除了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在愛情這件事上卻比不過一個從詔州來的小女人。

※※※

「好心的姐姐。」嵐英朝花函蘿揮手。

花函蘿和章可人趕上前。「你和你娘昨晚沒受到驚嚇吧?」

「沒有,好心的姐姐,杜大爺什麼時候回來,我娘想見他。」嵐英問道。

「你娘身子骨好些了嗎?」

「沒事了,杜大爺真的很厲害。」

突地,一陣馬蹄聲傳來,花函蘿遠遠便瞧見杜狂雪騎馬的英姿,他在與她四目相鎖時,露出微笑。

「沒事吧?」他躍下馬,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我腳底抹油,拉著可人就往外沖,毫發無傷。你呢?是不是傷心欲絕?」她盯住他的表情。

「普天之下只有你才能讓我傷心欲絕。」他無視章可人和鐵霸的存在,動情的道。

「行了,你們等會兒再訴劫後相思之情,瑤仙想見你。」鐵霸取笑他們。

「瑤仙?」

花函蘿點點頭。「快去吧!有什麼恩怨要化解,今天一並把它說個清楚。」

「你別誤會我,我待你的心意如何你不會不明白。」他怕她生氣,急忙解釋。

「我沒那麼小心眼,這點小事我還大方得起,快去吧!別讓人家久等了。」她催促著他。

嵐英拉了拉杜狂雪的衣擺。「我娘有東西要拿給你。」

他低頭看向嵐英。「什麼東西?」

「不知道,娘是這麼告訴我的。不過,娘沒把握大爺會隨我去,特別要我拜托好心的姐姐勸服你。」

「同我一起去吧!」他看向花函蘿。

花函蘿搖頭。「我不會生氣啦,你放心去,我要回去睡回籠覺了,而且下午裘師兄和秋靈就要回詔州,我得去送行。」

「他們回詔州,你──」

章可人開心地道︰「杜大爺,我會看好花花姐,不會讓她感情用事地跟著裘師兄回詔州。」

「有什麼不放心的?你以前不是這麼情長的。」鐵霸不禁失笑。「看來,愛到深處就會變得患得患失。」

大夥兒相視一笑。

※※※

倚窗等待的任瑤仙終于盼到杜狂雪的出現。

她又驚又喜。

驚的是他來了,喜的也是他來了。

「娘,杜大爺願意見你呢!你再不用以淚洗面了。」嵐英在門外喊道,她懂事的未進屋內,好讓娘和杜大爺交談。

「嵐英說你有東西要給我?」他開門見山地問。

「坐,我倒杯茶給你喝。」她討好地道。

他坐下。「別忙,我坐一下就走,不用倒茶了。」

「我這茶不是普通的茶,是宮里的貢品,你不是愛喝江南的春茶嗎?」

「毅王府送來的?」他沒特別意思地隨口問道。

她怔了下,以為他在意這件事。

「嵐英是毅王的孩子,他派人──」

他打斷她的話,唇上浮現一抹笑。「你誤會了,我沒有別的用意,純粹是閑聊。」

「我知道你很恨我騙了你。」她含淚道。

「不!你不要覺得心里有愧,我已經原諒你了,若不是你,我不會認識函蘿,咱們扯平好不?」

「你和花姑娘──」

「我們要成親了。」他淡淡的說。

「你的胡子……是因為她不喜歡胡……所以你把──」她泣不成聲,自己真是愚蠢,把這麼好的對象推向別的女人懷里。

「瑤仙,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他無法給她任何安慰,有的時候他寧願兩人老死不相往來。

「別走!」她喊住他。

巧合!今日已是第二個女人哭著求他別離去。

「我在這里只會惹你更傷心,實在不便久留。」他說。

瑤仙不再是影響他情緒波動的中心,他對她的愛已消失無蹤,那種愛有別于他對函蘿的。

她抹了抹淚。「不,我不哭就是了,你再坐一會兒好嗎?我好久沒見到你了。」

「我到洛陽去了一趟,才剛回來」他站著說話。

她走向五斗櫃,拉開櫃門,拿出一只錦盒打開它,遞向杜狂雪。

「什麼?」

「你看了便知。」

他探頭一看,有絲愕然。「長生不老丹?」

她點點頭,攢起眉心。「我考慮了很久,決定將它還給你,我們之間的恩怨因它而起,希望能因它而化解。」

「我記得你把不老丹送給了太平公主。」他疑惑的問。

她嘆息道︰「太平公主服下的不是真的不老丹,我暗中掉包。」

他狐疑地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自己也想要長生不老。」這是人之常情,並不難理解,只是,眾人皆老,獨她不老有什麼意思。

他莞爾一笑,「留著吧!這顆不老丹在我看來和人參炖烏骨雞的療效無異。」

嗄?就這樣?只是這樣?她千辛萬苦、賠上愛情得到的東西和人參炖烏骨雞的效果一樣?

天理何在?

※※※

杜狂雪一見到花函蘿就笑,這是他不知道何時養成的好習慣。

她坐在門檻上等他,托腮沉吟尋思。

「想什麼?」

「想你為什麼這麼快回來?想這片櫻花林何時才能再下好看的櫻花雨?想你什麼時候才向我求婚……想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向他甜笑。

每當這個時候就是他最無力招架的時候,他想自己一定是被她的笑容迷惑住的,不然他怎會如此愛慕她?

他溫柔地抱起她,走進屋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想先知道哪一個問題?」他開始吻她,以一種情深意重的方式。

「什麼時候娶我?」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明天。」要今天也可以。

「任瑤仙是不是把自己送給了你?」她壞壞的道。

「不是,她把不老仙丹還給我,我告訴她世上沒有長生不老藥,而且那顆不老丹和人參炖烏骨雞的療效差不多。」他忙著除去兩人身上的衣物。

而她則──忙著大笑。

「哈……哈哈哈……天啊……呵……」她笑得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哈哈……」

杜狂雪擔心地問︰「我又把你弄癢了?」

她努力的笑著。「哈哈……」她笑著自己的走運,笑著不老仙丹的妙用,笑著平凡如她亦能無端撿到一個好丈夫。

然後,一切都是激烈的。

直到她軟軟地癱在他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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