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客厅笼罩在舒适的暗影中,万籁本该俱寂,嘀嘀咕咕的交谈声却从放置电话的角落摇曳出来。
“如何,我二话不说地收容了你,还算够朋友吧?”邓冠旭远在话筒的另外一端邀功。
“若是咱们哥儿俩彼此的默契再短少那么一、两成,老哥哥可就不敢担保看得出你的意图。”
“是是是。”瑞克压低了嗓声笑骂。“多谢邓大导赏口饭吃,收容小的赖在你麾下服侍,小的日后务必为您劳心劳力、死而后已。”
“少无聊了。”邓冠旭的语意忽然转为正经。“我和你起码三年没见,没想到头一回在台湾重逢,你倒扔给我一个胭脂炸弹。一会儿拜托我接收一个小小堡读生,一会儿又放弃隐姓埋名的计划,义务投效到我的片场出力,以前从没见过你为哪家大姑娘如此热中过,怎么?这回玩真的?”
“我玩真或玩假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姑娘巴不得我包袱款款,趁早飞回美国大熔炉。”他忍不住抱怨。“对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芳菲知晓你和我有学长、学弟的关系,假若让小妮子发觉是我幕后走私,将她弄进你的公司打工,小弟我再生出十二张厚脸皮也不够她剥……”
“嗯哼!”
冷不防冒出的咳嗽声险些惊落他手中的电话筒。
女性的音频。
瑞克颈后的褐色发根产生通电效应,一丝丝挺直如电线杆。
懊不会……那么衰吧?他小心翼翼地回头。
“已经十二点了,还不肯睡,与朋友沟通悄悄话?”赵妈妈似笑非笑地杵定在他身后,阿浩勉力睁著沈重的眼皮,陪同主人巡视领土。
长辈大人听见多少?他暗问自己。
目前为止,赵氏一家老少之中,仅有赵方祺与他勾结,其他成员尚且不晓得自己和芳菲的工作有关联。若非需要借重小表头的游说,他本也不打算与赵方祺分享秘密的。
“反正明天是星期日,休假一大,今晚迟点入睡也无所谓。”他吐露出一副‘今天天气很清朗’的悠闲口吻。
幸好赵家客房未准备分机电话,所以他躲缩在客厅说悄悄话还算挺正常的。奇怪,以前他从没注意到,原来赵家母女俩的声息与外形拟塑得极端肖似。“oK,记得把聊天的音量放小,以免吵扰了其他‘闲杂人士’。”赵妈妈依然说笑得坏坏的,回头踏上二楼梯道时,竟然还抛下一句含意深重的暗示。“当心隔墙有耳。”
瑞克狼狈地目送她进入二楼地带。显然女主人该听见的消息都捕捉到了。赵妈妈抿著嘴唇暗笑。也亏得瑞克小子不嫌烦,千方百计安排菲菲涉入电影工作,强迫她主动了解他过去几年的工作型态和环境,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拉近两人生命中缺乏交集的部分。既然人家愿意为女儿花费这番心思,做老妈的哪还有不高兴的道理?
但愿小女娃别让自尊遮翳了明睛才好。
登上二楼长廊,女儿的闺门微微阖掩,缝隙间透出幽晃晃的轻盈灯光。
“还不睡?”她风韵犹存的脸蛋探进娇女的闺阁。
芳菲手足乏力地瘫进床榻裹。
对她而言,每个周末就像一场球赛的中场休息部分,尤其她的球场最近临时掺进一脚锋芒毕露的球员,将平稳的局搅和成黑漆漆的混水,更需要握紧每一丝可供喘息的机会。好不容易耐到痛快睡晕过去的机会,她的大脑偏偏不肯合作,拒绝让周公下凡谈天。
“我再两分钟就out了。”她翻身埋进枕头裹。
“片场堡作真的那么酷重到把你累成像狗一样?”
“唔唔——”下方半公尺,阿活的狗头跟著伸进来,不满地仰脑瞥了女主人一当狗有什么不好?
“对不起。”赵妈妈拍拍爱犬的头顶心。
“妈妈,你赶他走嘛!”她埋进枕头裹,闷闷的抱怨声泼散在闺房内的每个角“阿浩又哪里招惹你了?”赵妈妈瞪了瞪圆碌碌的大眼。
“谁在跟你扯阿浩?”她一骨碌坐直身体。“人家是指那个里肌肉啦!他好烦哦!我连出门打工都摆月兑不了他的阴影。都怪你和老爸当初答应收留他,否则哪会惹出这么多不便。”
“如果找赶他回去,家裹只怕有人会想念他至死吧?”赵妈妈嘀嘀咕咕地嚼舌头,踅近她床沿占据一小方空位。
“这个问题你就得去询问当事人——赵方祺啦!”她越来越懂得撇清的技巧,全是被那块里肌肉激发出来的。
“小姐,人在福中不知福哦!你也不想想看全世界有多少影迷必须花钱才能进电影院看他两个小时,而你平白坐观美景,居然还不懂得知足常乐?”赵妈妈乐得旁观这一池‘赵家春水’被异性搅乱。
“什么嘛!”她同情那票肓目的善男信女。“你都不晓得,自从两天前这家伙回台湾的消息曝光之后,片场成天挤满了记者,闪光灯每两秒钟亮一次,弄得大伙儿不得安宁,进度已经发生落后的迹象;害我现在连接近他身旁两公尺都觉得忌惮,深怕让记者逮著了把柄,私下把我揪到场外去接受质询。我快精神崩溃了。”“那你就少在公开的场合接近瑞克,不就万事oK了。”母亲大人奉行乐观主义。
“可是我疏远他,其他女性工作人员可舍不得放弃这块肥肉。”她愤嘟了小嘴。“她们巴不得沾点瑞克·吉尔柏的光,让摄影记者拍个正著,正好可以跟著鸡犬升天。”
没想到二十一世纪来临,现代女性竟然留存著倚靠男人出名的思想,委实要不得。“说了半天,原来赵姑娘只是担心外头的狂蜂浪蝶偷采了纯情约‘家花’。”赵妈妈窃笑。
“谁说的?”她的俏颜蓦然赧胀得红通通。“我巴不得他赶紧相中情投意合的姘……女朋友,成天赖在外头幽会,越少回家越好。”
“是吗?”赵妈妈凉凉地把玩手指,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最近在影剧版读到一则花讯,英国美艳女星莎莉安东尼计划下个月来台访问,假如时机表配合得起来,或许瑞克会公开去机场迎接她呢!愿上天成全你的心意,让这对郎才女貌的巨星碰撞出爱情火花。晚安。”
芳菲怔怔目送老妈离开自己的香闺,眼中却视而不见。
莎莉安东尼,好莱坞急遽窜升的性感金发艳妹。
三年前她与里肌肉联合主演一出浪漫冒险电影,两人在拍片期间传出绯闻,据说莎莉的未婚夫忍耐不了绿云罩顶的嫌惑,因此而与她解除婚约。但随著影片杀青,瑞克金童与莎莉玉女也晃晃手帕说再会。
但,里肌肉的旧情人居然即将出现。
她早就知晓‘好莱坞梦工厂’混合了肉欲横流的暗秽,也从不曾冀望瑞克吉尔柏仍然保存了‘余瑞克’的本质,既然如此,一旦听闻他之前的粉红色韵事不应该感到意外才是。
芳菲倒头蒙住螓苜,不愿再去猜疑他曾经经历过的纸醉金迷。然而,自瑞克当年出国、加入电影世界、走红、直到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为止,她第一遭感受到自己与‘青梅竹马’的分隔,远比想像中更加深广。
可芳心兀然衍生难以忍耐的厌恶感,对他,也对自己。
“菲菲,晚安。”深褐色的头颅从门框的外缘伸进来。
“走开,鬼!””
一颗胖嘟嘟的枕头炸弹以必杀的速度临空投下来。
“噢!”瑞克捧捂著赖以为生的俊脸跌出场外,不战而败。
?
这个新兴罪名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郑导演被人勒索!
芳菲讷楞地执著米白色的打字纸。
短笺正面画落几句简捷的字语“你有种,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伙等著瞧。”
乍看之下虽然截头去尾的,也足够让人明了文词以外的恫吓意味。
自上个星期起,大队工作人马驻扎在基金公路侧畔的海边,赶拍男女主角漂流同荒岛的剧情。眼看著怨毒的烈日烘乾大家体内储藏的水分,她于是单独回进收纳茶水和饮料的小营车,替工作人员冲制冰红茶。不意碰了落衣帽架上的男朋防晒夹克,从腰际袋缝滑出一团拧烂的废纸。
夹克是属于邓冠旭的,那么,威胁函件的收信人也是同一人喽?
芳菲直觉浮想起几周前曾经瞥见的午餐光景——四名满脸横肉的流氓,围堵瘦小微弱的导演。
糟糕!这件要紧事可张扬不得,她必须先找一个嘴巴牢靠的伙伴,仔细商讨对策。里肌肉……就是他了!或者他处埋过类似的情况也说不定。
芳菲惶惶忙忙地离开营车。中午时分瑞克和阿浩照例为她送便当——这家伙虽然负载著“场外义务质询”的身分,平时却游手好闲得紧,除去吃饭前后的两个钟头,他往往消失得无影无踪。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不晓得那一人一犬散步到哪处洞仙福地纳凉去了。
她沿著片场外围绕了一圈。
这次的外景地区取定了一公里长的沙岩景致,外环地区以标示线圈括起来,以免游客干扰了拍片工作,幸好绵长的海岸公路原本就不是观景地区,因此旅人的足迹极为罕至,目前的海边仅仅盘踞了若干拍摄人员。芳菲举目望去,不见里肌肉。右方五百公尺左右堆垒著筑堤的巨石块,阻挡住沙岸另一侧的风光。
洋鬼子八成缩在另一例躲懒。
“阿浩。”她扬声呼唤爱犬。果然,阿浩乌溜溜的狗头从石块边缘探出来。“汪!”它回应主人的召集。
芳菲踩踏著热腾腾的火沙,飞捷地奔过去。
“里肌肉呢?”她随著大狗狗的脚步,蹬入另一处安静而金光灿烂的岸域。才刚翻身爬过防波石,玉足隔著海滩鞋踏上一堆柔软的物事。
衣饰。芳菲无言地瞪著脚下的“废弃品”。
男性的衣饰,而且样式相当眼熟,依稀与里肌肉先生的穿戴有著密不可分的关系。
“嗨。”佣懒沈厚的阳刚嗓音勾引著她的耳膜。
倘若他的战袍正踩在自己的三寸金莲下,那么,请问里肌肉先生此刻穿著什么鬼东西?
她缺乏旋身的勇气。
一股烘腾混含著麝汗与性感的气息贴进她背脊。霎时间,她的末梢神经敏锐到极致。
“有事找我?”浓重的低语呼向她的鬓角。
太阳当空照,她的盈躯却伏过一道震颤。“对……打扰了。”芳菲咽了口唾沫。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正眼面对我?”清淡的爽身冰味道刺激她的鼻窦。好奇怪,平时任她打叨骂的瑞克·吉尔柏,总会不经意挑起她的情悸。“我……呃……有一件要紧事……”她缓缓回过身,而后,茫然。
他,他他他他,他真的没穿衣服!
金色的皮肤炫耀出灼人的光采,彷佛浸浴在灿日中的阳神。潇洒的墨镜遮盖住俊脸的上半部,与两排洁净的白牙相互辉映。
扁果的肩颈、光果的胸膛、光果的——
芳菲惊喘,猛然提高往下溜的视线,不敢再乱瞄。
“你,你你,啊!”她直觉盯住一个重要的部位——瑞克的眼睛。“你赤条条的——”
他啼笑皆非。“你害怕见著果男,却遮住我的眼睛,没搞错吧?”
对哦!她猛然醒悟,赶紧回堵自己的视线。
“狂——”
“我有穿东西。”调侃的低语愈发贴近她的颊畔。
“胡说。”她的素手坚持停歇在眼皮上。“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掩著唯一的视觉器官当然什么都看不见。”瑞克经轻诱哄她。“不信的话,睁开眼睛偷瞄看看”
“不要。”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红潮已经泛滥到脚底。
“真的拒看?”
“真的!”
“绝不改变心意?”
“绝不!”
“太好了。”
阳光化成的唇瓣侵袭她的唇。
菲几欲晕倒。她被一个果男性骚扰!
瑞克惊著她了——再一次地——她试著想怯避,捂眼的手移向赤膊,又忙不迭收回来,似乎被他的光度灼烧一般。
他也不准备放人,开始以一种将入融化的韵律,触动她呆愕的反应。
芳菲可以感觉到他的焕射的力道和热度,在她察觉之前,双手已然贝有自主力地攀上他的肩。他的肌理似熬了丝绒质地的钢铁,从他体内狂炽散播的阳刚味几乎将她淹没。
白烈化的情潮如海涛般汹涌而来,使她的惊骇、反对、理智,一一灭顶。女性化的轻吟从贴合间溢出来,几乎引诱他失却自制力。
瑞克知晓自己该打住了,因为他的渴望已经超出“吻”的范围。
但,他无法强迫自己松开她。她好香,清涩甜润的滋味使他激切。粉红色的舌尖与他纠缠,浑然忘却一分钟前的羞畏。
他的喉头底部响出低吟,永远也不想放开她。她娇躯的每处凹凸起伏完全镶合他的线条,彷佛两人本是天然打造完成的总体,在不经意间切分了,如今又重新汇集。
芳菲虚软地瘫进他怀内,无助地喘息。
天!棒著石屏的另一侧聚合了十来名工作人员,而他们竟然失态至此。
她勉强自己推开他,却为了骤失的支撑而险些跌足。
“菲菲……”沙垭的柔呼弹动她的心弦。
几欲断裂。
她颓然垂下螓首,沮丧的仪表开始引起他的注意力。
“怎么了?”他清了清喉咙,竭力从迷离的情愫中抽回神智。
“我……我才是狂。”芳菲月兑口泣诉。
“嗄?”他眨巴琉璃光转的褐眸。
“我……我一见著果男就……失去控制,我才是狂。”俏脸埋进手中,无助地摇晃。
天!
“真是败给你。”以她的程度若排得上“一族”,他可不变成强暴犯了。也亏得她毛丫头有法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浇熄一个男人焚身的欲火,转而面临无奈撞壁的冲动。
“汪汪汪!”阿浩突然爆出狂野的吠叫。
“你想凑哪门子热闹?”瑞克没好气的。
汪汪!吼——蛮叫中夹杂喉音。阿浩以违反它痴肥形象的速度跃上巨岩,扯开了嗓门吼叫。
它背脊上的黑毛竖直成鬃茸,嘴唇咧高,绽露锐利的狼牙。
出事了!
两位人类观察狗狗认真的反应,终于反应过来。
噗噜噗噜的引擎声越过了岩石,凌驾于海波和公路车行的音量,入侵片场的天地。“飙车族。”瑞克立刻作判断,三两下揪起衣服往身躯套上。
她也捉模出一点端倪。
除了震天价乡的重型机车引擎,呼喝声、叫嚣声、蓄意挑衅的战吼声笼罩了整片区域。
看样子,车群的人数不只尔尔小数字。
“你待在这等找,千万别过去。”适才的激情勃发已经融化殆尽。瑞克跳上石岩,身形消失前,严厉地叮嘱她一句。
“可是……”芳菲徒然对著一堆石头和空气喊话。
恐吓信:她为时已晚地想起。
瑞克翻过石头堆,以冲百米的飞快速度接近战役区。
约莫十部哈雷或DT重型车跨越工作人员圈起的楚河汉界,席卷了整片外景场地。其中两辆的后座搭载了轻佻的女孩,发丝渲染成四种颜色,香肩刺青。其他十位骑士则清一色为男人——起码以他们的体型特征来说,应该是男儿身。由于骑士们一律穿著黑黑的皮衣皮裤、水银镜面的安全帽罩,因此真实面目无法辨别出来。“耶!耶!”机车沿著外围转圈圈,将拍片人马囚陷在场中央。
“老大,有人在拍电影耶!”其中一名骑士向火红车身的骑士叫喊。
“还有俊男美女哦!”其他人纷纷鼓噪。
饰演女主角的艳星吓得花容失色,紧紧缩在男主角身后,可惜那男人虽然演惯了银幕英雄,体内的胆汁器官并不比她旺盛多少,两人惨白了脸,惶然任君宰割。机车打转的速度,掼起漫天呛人的沙暴。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邓冠旭鼓起勇气担任发言人。
“我们想做什么?哼哼。”带头骑者冷笑,举起一只罩著皮手套的巨灵掌。其他九部机车立刻煞住,仍然包环圆心点的人质。
动作划一、进退有秩序,显然是个有组织的飙车集团。
“小子,你们踏上咱们的地盘拍戏,事先拜过码头没有?”带头大哥的语气阴森森的。
“这块地盘属于台北县政府,我们何必知会任何阿猫阿狗。尤清是你老子呀?”邓冠旭忌惮归忌惮,仍然不改他雷公弹的烈脾气。
“好,你小老头儿有种!”带头大哥被惹毛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民国几年。兄弟们,上!”
“唷荷!”骑士发出振奋的战吼。
拔掉消音器的引擎助长了敌方攻击的气势。重型机车群再度展开圆形的包围策略,而且渐渐缩小圆周。其中一部哈雷骑开来,从座垫下抽出细长的铁条,目标相准营区的周边设备和摄影器材。
昵啷两响,餐车的玻璃率先罹难。眼看价值数十万的备用摄影机即将成为下一个牺牲者,邓冠旭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喂喂喂,你们别乱来,有话好说。”
“哼,你早几个星期撂下这句话不就好办了吗?至于现在——来不及了!”带头大哥呼啸一声,冲向场中央的人质。
“哎——”凄惨的痛叫声加入隆隆噪音。
然而,呼喊的发源者并非摄影队的任何一员。
带头大哥从照后镜中发觉情况生变,硬生生煞住机车的冲势,“刷”地址回车离开车阵的哈雷已换了个主人,正角儿抱著肚子缩在沙滩上打滚,一只半人高的黑色猛犬盯住败将的喉头,狺狺低鸣,宛如渴望让自己的白牙陷进他的血管裹。瑞克跨坐著雄威的真皮坐垫,催动油门,吼吼!引擎空转雨声。
战况形成两军对峙。
瑞克以一对九,乍看之下,胜算彷佛逊了人家一筹,但带头大哥隔著银色面罩打量他的架势,立刻明白,行家到了!
“这年头,逞英雄的人都活不久。”敌方首领冷冷警告他。
“没错,所以找奉劝你领著这帮虾兵蟹将赶快滚。”他的冰寒不下于对方。“好,你带种。”领头大哥的银面射出凶光。“豆子,米虫,你们上。”两部DT窜出车阵,一左一右夹攻他的单骑。
远方的芳菲隔岸观火,芳心几乎从胸腔蹦出来。一个打九个,不公平!
那个傻瑞克耍什么帅,他以为自己演惯了英勇铁汉,真实生活中就当真演化成不死之身吗?
“住手!”可惜她纤弱的嗓音被海风吹散。
芳菲无法再坐视不理,突然奔出藏身的石堆。
战场这端,瑞克轰然迎上前,横过抢来的铁条,以肉眼简直无法瞄清的迅捷发动攻势。
左劈、右砍!两骑兵马落地。
第三部重型怪物钻出己方的阵营,不过,却不是加入另外两名落败的同伴,反而直勾勾冲向正前方。
二百公尺外,芳菲发现自己成为敌人的标靶,霍然停下仓乱的奔跑。
瑞克瞥见她的危境,恶狠狠地吐出一串脏话。
“shit!王八羔子,辣块妈妈,格老子,x伊娘!”从东方到西语、北地到南省的咒骂全被他一举囊括。
这小妮子永远学不会听话!
他催紧油门,跟上去。
阿浩也查察主人的危机,深黑的眼眸射出野蛮而猛恶的凶芒,回归到犬类动物千百年前的狼性。
追!
三骑精彩的剪影在阳光下展开追逐。
金光点点,闪乱了每位旁观者的焦点。所有人同时屏住呼吸,包括定立在原位的六骑人马。
这是一场激烈的赌博,率先夺取标的物者,赢得最后的胜利。
芳菲被擒,瑞克势必投鼠忌器。
芳菲被救,飙车族就等著承接他的怒火。
瑞克的哈雷极速与对方的DT拉近距离,而拚命援护主人的黑犬则逐渐接近哈雷。两百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
DT仍然保持领先,但维持不了多久的优势。
芳菲吞了口口水,猛然回头就跑。
石岩!藏在石岩后,她就暂时安全!
狂怒的机器喷发距离她越来越近。她没有勇气回头观察目前的排名。
跑,快跑!
最后十公尺。
炮火声围住她的世界。
来不及了!
“Ricky!”她蹲下来尖叫。
一切在瞬间结束!
三道黑影在最末时刻拉近距离。DT主人躬腰摆出俘虏她的准备动作。
黑色大狗狂声一吼,瑞克立刻矮身。
阿浩突然飞身窜过哈雷的上方,凌锐的白牙狠命揪住DT主人的后颈。
一人一犬搭配得天衣无缝。
飙车客魂飞魄散,哇啦哇啦地尖叫出来,翻身跌落在沙地上。
瑞克甚至没有回头打量人犬的纠缠大战。他摆出DT主人适才的动作,一把捞起腿软的战利品,稳稳放置在后座。
芳菲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腾云驾雾,片刻,臀下贴住被烈日薰热的皮座垫。她强迫自己张开睛眸。
“Ricky……”熟悉的宽阔背影映入她眼帘。
脑海深处的记忆选择在此时此刻冒出来。
“对不起。”男孩破碎地呢喃。“我真的不晓得你还留在那间破屋子里,我以为裹头没人,对不起——”
女女圭女圭的湿颊紧紧埋进男孩背后,撕心裂肺地号哭、哀泣。
“我不要跟你好了!赵芳菲最讨厌余瑞克,再也不要跟你好!”话中填塞著,无止无尽的委屈,以及被信任的友伴背弃的悲哀。
“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
那年,她刚满十岁。
同样的背影,相似的姿势,其间却乖隔了将近十个寒暑。
泪水滚下她的莹颊,却与方才的惊心动魄无关。
瑞克继续骑回片场,忽尔感到背上沁出湿热热的水渍。
“别哭了:“他缓不出时间安抚她。
“别哭了……”
芳菲的泪水益发不可收拾。
她想起来了。那天,小小赵芳菲宁死不肯陪同少年瑞克进鬼屋探险,坚持守候在屋外或者自行回家。等候了十分钟,她临时断定自己落单很危险,应该进屋与他同行,于是傻呼呼地踮进古老屋舍里。然而室内的瑞克却不知道她已经尾随进去,逛完一圈后,自个儿从后门出来。
他绕到正前方的空地,瞧不见她的影子,叫了几声又没人回应,理所当然料定她遵照先前的意思乖乖回家了。
他并非蓄意锁上私自撬开的铁门,将她囚禁在阴谲的废屋裹。
“对不起……”
苍白而年轻的脸孔清晰地涌出她的脑海。当时,瑞克也哭了,虽然她伏在背后,无法睨见他的正面。但,那片宽厚的背,却漫升著一阵一阵的颤动。
“对不起。”她低声泣语。
炳雷回返对峙的垒线。
瑞克与带头老大平静地对视。
十来个工作人员几乎透不过气,随时等待第三场硬仗爆发。
“你不错。”老大突然撂下毫不掩饰的赞赏。
“还好。”他客气几句。“比阁旁那几个毛头小子多了几年经验而已。”“比起我呢?”老大平静地反问。
“难说。”他并不想夸耀或贬抑自己。
“希望有一天能分个高下。”老大的面罩下似乎漾出浅浅的微笑。
“何必伤盛情。”他胯下哈雷,连带背著芳菲脚踏实地。
老大回头斜猊邓冠旭。
“既然你站在另一边,感情迟早要伤的。”头头向他行了一个举手礼。“走人了,下回再见。”
落败的伤兵挨回变车旁边,只有几百公尺外的残将屈服在阿活的婬威之下,连小指头也不敢弹动分毫。
瑞克撮唇召回阿浩,就当是礼尚往来。
“唔……”阿浩摇头摆尾地走回来,投与他埋怨的一眼,似乎在责怪瑞克没让它尽兴。
“下次有好玩的干架场面绝对算你一脚。”瑞克向它承诺。
十辆军型机车的引擎再度策动。这回,嚣张的声势完全收回笼,骑士们不发一言地离去。
“瑞克。”邓冠旭如释重负,激动地拥抱他。“谢谢,谢谢,多亏了你,否则情况真是不堪设想。”
“对呀、对呀!”
“没想到你银幕下与银幕上都能扮演英雄。”
“偶像、偶像:签名,签名!”
七嘴八舌的喝采声同时哈啦出来。
如雷贯耳的赞美并未冲昏他,现克一直感到背后的潮湿范围扩大,制造水灾的小女子却似乎没有收止的趋势。
菲非也未免哭得太厉害了,情况有这么可怕吗?
“菲菲,你想不想下来?”他和气地晃一晃背上的负荷。
“不想。”
她吸了吸鼻子,安于伏在他的脊梁,愿意让他恒久地负载自己。
饼往十载,纵然不至于生死两茫茫,其实,心灵也早在莫名之间,不思量,自难忘。
迸今如梦,几回魂梦与君同。
而今梦觉,却似相逢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