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磊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他做了生平第一次做的事情:臭骂一个人超过半个小时以上。明知管这女人的闲事只会惹来满身腥,他还失心疯的插了手,简直疯了!
即使两人迁出原来的旅店,另外用假名登记到另一家旅馆的房间,他的诅咒也没有停过;直到两人进了新房间,放下行李,臭骂声依然没有断绝。
咒骂到口酸脚软,旁边的罪魁祸首依然没反应,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骂了这么久,妳究竟听进去几句?”他突兀的质询她。
青萝呆坐在床沿,容颜呆滞而苍白。
约翰死了。她妹妹的下落再也无人可以查问。人生,地不熟,门路又杳。强烈的失落感是如此沉重,她无法再做其它思考。
“莫勒帮并不算什么重要角色,然而他们拥有我一直在追寻的线民。即使拋开这一点不谈,现在莫勒帮八成也把我在调查韩伟格的事泄漏出去。一旦打草惊蛇,我的计画得重新部署一遍。”他的脾气忍不住又燃沸起来。“妳该死的根本不该闯进谈判现场!”
不行!青萝挺直瘫颓的背脊。她不能这么轻易放弃。当年唐三藏西天取经也历尽九十九大劫才修成正果,如今她只是碰到一个小小挫折而已,算得了什么?中东的头号人口贩子虽然殉亡了,他的贩卖纪录必定仍留存在某个地方。她只要把这本“遗物”找出来,情势仍然大有可为。
目前他身旁的人被那个神秘的布雷德吓得半死,但她相信,只要她肯花时间钻研,必定能找出某个可以渗透的管道。
“布雷德。”她忽地月兑口而出。
“什么?”齐磊停下折来返去的踱步,阴目瞪睨她。
“布雷德。他是最后一个接触到约翰的人,只有他知道约翰究竟从台湾带回什么宝贝。”意志坚定的焦点移向他脸孔。“我有预感,若想查明所有谜团背后的真相,必须找出这个宝贝的秘密。”
很好!显然他方才说的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脾气飙到极致,他反而乏力了。
“所以呢?”他充满耐性的坐回床沿,先探明她的计画,以免她又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
“所以,我必须找到布雷德。”她坚忍不拔的开口。
“妳认为布雷德会乖乖告诉妳约翰勒索他的内容,好让妳拿同样的内幕来威胁他?”
他讥诮的问道。
青萝摇摇头。“我的思绪还非常混乱,说不出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但是凭我的第六感,我知道约翰带回来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说不定和我的目的地有关!而这一切都得和布雷德接触之后才能获得解答。”
他并不搭腔,神色却越来越阴沉。让她扯进莫勒帮的事件就已够糟糕,他不需要她再蹚进韩伟格的浑水。
青萝心念电转,脑筋动到他头上来。
方才瞧他在人家的地盘上,单人支枪制伏了对方七、八名打手,那股悍劲光是看看都觉得很帅。出门在外,身旁有个免费打手也不错。况且陈朝阳人在台湾,总有无法帮上手的地方,齐磊的门路倒似颇灵通。最好想个法子诱使他站在她这条线上。
“好了,你先别生气,我道歉就是了。”
“道歉是全世界女人想从麻烦中月兑身最好的借口。”他冷冷的讥嘲道。
青萝先忍下这一回。“根据我的观察,你对韩伟格相当感兴趣,却也拿他束手无策?”
“在我的地盘上,他动不了我;在他的地盘上,我碰不了他。大家半斤八两。”齐磊往床头一靠,存心看她准备如何动他脑筋。长到这把年纪,倘若会栽入遣将不如激将的老招数,他顶好别出来混了。
青萝依样昼葫芦的躺靠在他身旁,连两腿在脚踝处交叉、两只手交叠在小肮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可是,妳不会逊到连人家手下的行踪都打探不出来吧?当心布雷德模上家门口,你还在温柔乡里散步。”
“什么温柔乡?”他忽而侧身一翻,将她压陷在身体底下。“妳是说,这样的温柔乡吗?”
“先生,你有点重。”青萝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无动于衷。
“是吗?”他拂开她散披在脸颊上的发丝。“妳是第一个抱怨的人。”
意思是,他的姘头都习于乖乖承恩?
“让开!”她懊恼的推撼他。
齐磊仅腾出一只右手便将她的两腕桎梏在头顶上方。两副躯体之间少了他右手臂的支撑,贴黏得更加亲密。他的呼息喷拂在她的鼻端,弄得她脸颊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我注意到,妳似乎很习惯从我这里骗诱妳想要的东西。”他黝黑的眼眸变深了。
“或许,妳该提出一些真正的『甜头』来换取我的服务。”
“不行。”她摇摇头。
“为什么?”他轻啮她的耳垂。
“我怎么可以用交换条件的方式来侮辱妳的人格。”她甜甜的解释。
“我不介意。”他抬起头来端详她。
“还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必须培养施恩不望报的情操。”
齐磊险些笑出来。被男人以这么暧昧的态势压住,还能理直气壮得起来,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无论如何,我已经想好该如何挽救今天的意外。”他翻身放她坐起来。
身上少了他的重压,青萝反而感到空虚。
“你想怎么做?”她晃了晃脑袋,驱除这种不合理的荒谬感受。
“明天我会联系沙城的手下,将妳和飞飞载送回去,妳留在这里只会妨碍我的正事。”他欠身移下床,伸展一下完美壮实的身躯。
当初为了瞒过韩氏无孔不入的耳目,才放弃搭直升机。如今谈判破裂,莫勒帮八成也出卖了他的行踪。没有必要再藏头缩尾了。
“我不要!”她的反应是激烈的。
冷硬的眼神将她的抗议悉数驳回。“令妹的行踪我会一并帮妳寻探,妳乖乖回沙城等我消息便是。”
麦氏旗下养了数十个顶尖探员,何劳他们俩亲自出马。
他开始宽解衣物,准备冲个热水澡。
“我不要!”青萝跪坐在床上,坚定的望睨他,“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找。你若想找人帮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但若想把我剔除于行动名单之外,我绝不答鹰。”
“妳或许还未搞清楚,我并非在和妳讨论,而是作出一个决定。至于妳的意愿如何,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的话音虽然轻柔,其中的威胁意味却不会被错认。“妳念兹在兹只记着妹妹一个人,我的终极目的却是为了数以万计的生计,请你偶尔试着替别人想想。”
这会儿她又成了不知体恤他人的坏女人了!青萝怒由心生。
“人各有志,妳的事业是妳的生命,我妹妹的下落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犀利的反唇相稽。“你和我非亲非故的,沙城也不是我的家乡,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行动,更别提把我囚禁在那里。”
“那我就唤人替妳备一份假护照,明天将妳塞进飞离阿拉伯的班机,送妳回家乡!我说得出做得到,不信妳试试!”他大跨步隐人浴室内。
眶!毛玻璃的隔板门用力摔上,震得门框隐隐晃动。
青萝的眼光烧灼着浴室门,恨不得将它烧出一个洞,射穿里头那个土霸王的心脏。
既然他如此不讲道理,她只好宣战了。
迸人说得好,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即使她人生地不熟,又如何?即使她身无分文,又如何?
齐磊最好尽早明白一件事:她从来不是个温驯听话的女人。
※※※
那女人溜了。
棒天一早齐磊睡醒,愕然面对一间空荡荡的卧室。
她非但自己溜走,还把他的现金洗劫一空。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分钟后他证实了另一件更可恶的事:飞飞那头蠢羊也跟她一起跑了。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轻敌。他天般的错在太轻敌。尽避董青萝处处表现出独立自主的个性,他仍然以过去的经验值为基准,认定女人不敢在陌生的国度里乱窜,才会遭遇这等倒栽雏鸟手中的乖舛命运。
幸好衣袍内装仍留着几个昨天用剩的铜板。第一件事,他先去电麦氏位于利雅德的总公司。
“哇哈哈哈哈哈哈--”麦达毫不容情的耻笑声沿着线路飞过来。“你……妳是说……你被美女抢劫了?哇哈哈哈哈……”
可以想见,那痞子现在一定笑出泪来。
“麦达,倘若我此刻站在你身旁,妳的脑袋已经滚进兽圈槽里喂骆驼。”他的口气冷到极点。“叫纳亚来听电话。”
“纳亚忙着去补你捅出来的楼子了。今天一大早我们就接到消息,莫勒帮想和韩伟格的人接头,合作修理那个上门踢馆的『麦氏走狗』,幸好消息给我们拦截下来。阿拉!看样子你在沙卡卡还真忙,干出了不少大案子,就可惜没一样成事的。哈哈哈哈……”
麦达极尽挞伐败将之能事。
谁教亲爱的弟弟把他困在总部,害他天天埋在计算机堆里,没有性感美女可以看,只能上网抓些香艳泳装照解解馋!现在被他挖苦一下下也是应得的。活该!
齐磊的脸色更阴沉。“叫纳亚让消息传露出去,我要让韩伟格知道麦氏一族在刺探他的防卫系统。”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的哲学也可以反过来用,既然我靠近不了山,何妨让山来就我。
“聪明、聪明,不愧是我弟弟。”啪啪啪!彼端响起麦达的鼓掌声。
“谁是谁的弟弟还未可知!你别高兴得太早。”从小到大,兄弟俩为了争排行已经打过N顿架!“你那方面的进展如何?”
“唉,此时此刻不禁要为我的聪明才智感到痛苦。没事居然写了一个毫无破绽的隐形防卫系统,害我现在四处敲洞找缝钻也找不到。可见一个人太聪明、太有智能也会带来困扰。”麦达重重叹了一气。“这种痛苦,凡夫俗子如你又怎能体会?”
齐磊从嘴角迸出话来,“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养在利雅德的香窟掘出来!”
“香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话虽如此,为了红粉知己的安危,麦达还是乖乖招了。“要找漏洞很难啦!不过我有了新的办法,和你刚刚耶招反其道而行的原理非常类似,可见我们是兄弟至亲,血缘的影响深深根植在……”
“麦达!”他的低喝充满威胁性。
“好啦、好啦!你这人很没有幽默感耶!”麦达忍不住抱怨。“隐形防卫系统的原理是利用特殊装贵发射电子反干扰波,因此雷达扫描到该地区,只会接收到反射回来的侦测波而自动演绎为该地区没有特殊建筑物。沙城和韩氏绿洲目前正是依赖此种方式运作。”
“然后?”
“然后我正在写另一套『反隐形系统』,它能针对特定地区释出一种特殊的电子讯号。这种电子波投射在任何物体上,都会被自动而无害的吸收掉,然而隐形装置却会将它……”
“反射回来!”他顿时领悟。“我们再动用一组侦测卫星,扫描整块沙漠地区,只要从某地区接收到反射的电于讯号,那就是韩伟格的藏身之处。”
“答对啦!这招当然是一步险棋,毕竟它也会暴露出沙城的所在地。不过麦氏素来以商业为导向,在国际问的敏感度并不若韩伟格高,因此沙城曝光之后,顶多是让几个穷酸鬼模上门找你借钱,还不至于带来任何危险。”麦达喋喋不休的演说下去。“不过咧,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事后你铁定会逼我再写一套反『反隐形系统』的系统,然后我就……”
“限你一个月之内把这套设备完成!”他中断嘈杂的麻雀叫。“叫秘书先汇两万里亚到沙卡卡给我。还有,青萝一定往利雅德去了,叫纳亚派人拦劫她下来,我随后就到!”
通讯中断。
麦达叽哩呱啦的噪音仍然在耳朵旁嗡嗡乱响。
齐磊用力甩甩头,总算摆月兑掉耳鸣。上天明鉴!他爱他的兄弟,但是那家伙若变成哑巴,他也不会太感伤。
而且麦达说得没错,他的表现确实超乎往常的差劲。
如果一切按照计画进行,他早已与莫勒帮众达成交易,此刻正随着对方前往“线民”的巢穴之中。
然而打从认识董青萝开始,幸运两个字就成为他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他的生活被她搞得一团糟,被羊踢、被她捶、被枪打、被支使得团团转,现在还得出动纳亚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这辈子向来只有替别人--尤其是麦达--擦的份,何时曾让别人来擦他的?结果她小姐还变本加厉放了他鸽子,模去他的银子,和他结下梁子!
此怨不出非齐磊。
董青萝最好尽早明白一件事:他从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男人。
※※※
沙卡卡每隔四十五分钟发一班公车互连利雅德,沿途风尘仆仆,全程耗去了七个半钟头。
好了,现在她安全抵达利雅德。接下来呢?
在茫茫人海中探寻线索,谈何容易?青萝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亭,试着拨通陈朝阳的电话号码,但彼端的线路无人接听。她颓丧的靠站在电话亭外,一股强烈的无依无靠感席卷而来。
“别慌,先把事情的先后顺序订出来,妳就不会觉得如此茫然!”她告诉自己。
首先,她必须找到一个落脚处,趁着休息期间和陈朝阳取得联系;其次,她必须开始探查布雷德或约翰旧部下的行踪。这种高来高去的神秘人物,大抵得从社会黑暗面着手。利雅德的治安良好,她只能深夜出来晃晃有没有风月场所。
主意打定,她低头招呼了飞飞一声,一人一羊背起行囊,开始寻找平价旅馆--那种地方比较可能接受羊儿一起投宿。
午后三点多,利雅德的气温依然灼热烫人,青萝深深吸进文明都市的气息。重新回到大都市的感觉真好!
沙城当然也很先进,但小镇风光与大城市的气氛终究不同。望着往来的行人,听着汽车的引擎声,她恍惚升起站在台北街头的怀念感受。所不同的是,建筑物多了几丝异国情调,人们的穿著打扮也充满浓浓的回教风采。
现在的她与任何回教妇女别无两样,身穿女用长衣,头脸覆罩在面纱之下,只露出一双乌灵灵的眼瞳。即使父母亲此时从她身前经过,相信也认不出她来。
“嗯?”青萝从一栋七层楼的大厦底下走过去,适才闪过眼角的标志却让她顿下脚步。
她转身,望见一个气派非凡的石碑,碑上以英文字篆刻着本栋楼的称号,TheHawn'sCommercialCenter--韩氏商业中心。
韩伟格的﹁韩﹂。
她再侧头望向马路对面,另一栋八层楼的建筑物与韩氏商业中心凛然对望。TheMa-dini--KlanaPetroleumBuilding--麦氏油业大楼,这是对面建筑物的名称。
韩麦两家还真是冤家路窄。
最令她讶异的是,她以为韩伟格的行踪多么神秘,孰料她随便晃晃竟然就来到人家的地盘上,得来全不费工夫。
“飞飞,你留在这里看着行李。”她将羊儿牵引到大楼外侧的转角,卸下行囊。“我进去瞧瞧,马上就回来。”
“咩。”温顺的飞飞只有同意的份。
青萝举步迈向韩氏商业中心。目前她尚未谋策好任何良计,只想先探采对方的虚实。
一切彷佛莫勒帮的景象重演,只除了这里的气氛更豪华正式。
“女士,需要我的帮忙吗?”大厅内,一位男性接待人员礼貌的拦下她。
这人的举止比一般接待人员更有自信,走路的态势与上回见到的打手有几分相像,青萝料想他不是个单纯的侍应员。
大厅部分有专人化身为便衣接待,几名穿上制服的警卫来回巡逻,四周的电眼设备几乎毫无死角,韩氏大楼的戒护果然相当严密。
“我和韩伟格先生有约。”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
“您恐怕没有。”对方一脸礼貌的微笑,也立刻戳破她的谎言。“这里是韩先生代理人的办公室,他本人极少前来本处。若您需要,可以向他的代理人约时间。”
原来如此。青萝在心里暗暗点头。
“请问今天之内我可以和代理人会晤吗?韩先生的朋友托我转达一个口讯给他。”
她漾出柔和友善的微笑,随即想起自己的脸孔藏在面纱下,对方看不到。
“韩先生的代理人相当忙碌,目前的预约已经排到四天之后。”对方也很伶俐,没问清楚之前绝不放行。“可否请问是哪位人士央您前来传讯?”
“他自称『布雷德』。”青萝镇定的说出关键名字。
笑容从他的脸上失踪了两秒钟,随即又跃上嘴角。“我想您可能找错人,韩先生垃不认识任何叫『布雷德』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妳是韩先生的秘书吗?”青萝稳稳的反驳。一个接待人员怎会知道主子有哪些朋友?然而他几乎是出于直觉的否认了布雷德的存在,可见布雷德的名号在韩氏王国中是个禁忌,不能在公开场所提及。
“不,我只是一名接待人员。”对方的嘴角抽动一下。
“那就是了!上个星期,我明明和布雷德约在这附近相见。”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撒谎道。
“布雷德并不在……”他及时煞住话,笑容开始不稳。“小姐,我恐怕无法帮上您的忙。您若坚持要见韩先生的代理人,我可以帮您预约时间,请您另日再来。”
“不用了。”青萝决定暂时撤退。“或许我真的找错地方,告辞。”
他方才匆匆停口的那句“布雷德并不在……”,并不在什么?并不在利雅德?这个可能性很大!她越想越兴奋,迅速奔回飞飞等待的地点。
“飞飞!我刚刚……”拐进转角,青萝呆住了。行李堆满地,羊儿却不知去向。
“飞飞?”
她惶急的四处张望,却看不见羊儿的踪影。大马路上都是车子,牠如果被车撞了怎么办?
“飞飞,你在哪里?”她匆匆忙忙奔到大马路外,努力想从每个街口或转角发现羊儿的踪影。“飞飞?飞飞,快回来!”
时值阿拉伯人的午睡时间,路旁的商家探出头来看她一眼,满脸的不敢苟同,旋即缩回店里吹冷气。
“飞--飞--”她也顾不得女人不应在公共场合喧哗的规矩,扯直了嗓门大叫。
“你在哪里?快点回来!”
咩……熟悉的羊叫声几乎让她软倒下来。
“飞飞?”响应飘自于下一条巷子内,青萝快步奔过去。“笨羊!只会惹麻烦!早知道就不带你一起来!”
……这些台词好熟!依稀是齐磊曾向她抱怨过的话语。她甩甩头,将这可恶的名号用到脑后。
奔过转角,飞飞果然杵在原地等地。
以及四个满头大汗的男女。
以及一匹堵在巷道中央的黄马。
“嘶--”马儿长叫一声,任身后的人如何推牠、赶牠,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阿黄,你怎么回事?快点走啊!”四人当中唯一的女子连连顿足。
“再拖延下去,我们就赶不及将今天整理好的出土陶片送回营地,教授会气死。”
一位金发白眉、操着美国口音的年轻男人苦笑道。另外两个年纪更长的美国人只能陪在旁边咒骂。
飞飞站在人群的最外围探头探脑,看热闹看得很快乐。
青萝迅速打量这等阵仗。马儿驮负的行李装上印着“宾州大学考古学系”的字样,马背上的几把铁揪与铲子沾满黄沙,想来是来自美国的考古队成员正要收工回营。
四个人再度推顶马,另一人走向马首拉扯牠的嘴勒,马儿不走就是不走,硬和他们耗上了。四个人叽哩咕噜喝骂成一团。
“牠脚底受伤了。”青萝忽然开口。
四个人愕然回头,终于注意到身后多了一只羊和一个身穿本地服饰的女人。
“嘶--”马儿又长叫了一声,彷佛在附和她的观察结论。
“妳是……?”娇小的女子轻声问。
通常外国女子并不需要遵守本地女人的服装规范,她穿著考古队的轻便装扮,脸容却围罩着纱巾。那副头纱让青萝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我是个兽医。”她的注意力转回马儿身上,尽量以不甚流利的英语解说。“你们看,牠的右后脚一碰到地面就立刻缩抬起来,这是脚底有了伤口并且受到感染的征兆。”
“可是他几个小时前走路还很正常。”一位年轻的美国人显得很纳闷。
在街头巧遇落难的异乡人,青萝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马脚的裂伤很容易让细菌入侵,而后在蹄跟部位形成脓包。平时牠的病情尚称轻微,症状不会显现出来。现在牠驮了重物,伤口被全部重量一压,才会痛得无法走路。”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四个人忙不迭跟着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牠不肯走动,我们也没有办法带他去兽医院就诊。”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美国人很忧郁。
“只要把牠脚底的角质层割开,让脓水流出来,即能暂时减轻牠的痛苦。”她环顾四周一圈,相中一把靠在墙上的弯揪。“我需要力气大的人帮忙把牠脚底的蹄铁褪下来。”
几个大男生自告奋勇,青萝迅速教导他们应该以何种姿势固定马脚,大家一一就定位。黄马甚有灵性,知道主人们正在解除牠的痛苦,也乖乖的没有挣扎。
三个男生遵循她的指示,将伤脚固定在其中一人的膝盖上,另一个人迅速挑掉蹄铁的针头,用钳子把铁钉拔下来,将蹄铁撬开。
“好了,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她上前接手,背对着马臀,将牠的右后脚夹在两腿之间,用小锤子沿着蹄脚轻轻叩打,寻找比较松软的地方。“你们帮忙安抚牠,以免牠在治疗的过程中乱动,反而被我割伤了。”
“是!”大家现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轰然大响的应和反而吓了马儿一跳。
“乖乖,不要乱动!”青萝直觉的用中文喝斥牠。
娇小的女人倏然望向她。“妳是台湾人?”这个问题是以中文提出来的。
青萝猛地抬起头,乍听到故乡母语,感动得几乎泛出玉泪。“妳也是?”
“抱歉打扰你们,不过,兽医小姐,您的动作可不可以快一点?”美国佬担心她们俩净顾着聊天,马儿等不及一脚踹出来,大家就跟着倒霉了。
“对不起。”青萝连忙继续手上的动作。“我叫董青萝,方才看你围着头纱,还以为妳是本地人。”
“我确实是本地人。”娇小女子的眉眼微弯,在面纱下浅笑。“我姓欧阳,大家都这么称呼我。你好!”
“妳不是宾州大学考古系的学生吗?”青萝的手下模到一处质地较软的部分,就位于脚蹄内缘。
她向其它成员讨了一把锋锐小刀,开始削掉表面的角质。
“不是的,我丈夫是本地人,婚后我也跟着定居在阿拉伯。”欧阳友善的解释道。
“我未婚之前是考古系研究生。前阵子听说宾大前来挖掘一处遗迹,就央请以前的教授替我写了推荐函,加入这次的考古行动。”
青萝的第一个反应是:“妳敢嫁给阿拉伯男人?听说他们可以娶四个老婆!”
欧阳笑意吟吟的眨眨眼睫。“放心,我老公娶了我之后,就知道他和其它三任老婆没有缘分。”
“我仍然觉得妳很勇敢!”青萝不敢苟同的摇摇头。“中东半岛是我见过最不把女性当人的地区,有些部族甚至可以合法强暴女人,而且被强暴的女人还非得嫁给犯行者不可。我当时听了差点气死,把告诉我这件事的家伙臭骂一顿,还被他回我一句多管闲事。”
“听起来很像麦地尼克拉那的传统,妳朋友来自麦氏部族吗?”欧阳好奇的看她一眼。
“萍水相逢而已。我才没有这个荣幸结交他当朋友。”她立刻否认。
欧阳看得出她不欲多说,也识趣的没有多问下去。
“很少见到单身的台湾女子出现在阿拉伯。你来拜访亲友抑或自助旅行?”她提出友善的疑问。
“我来找人的,虽然进行得不怎么顺利。”青萝重重叹了口气。通常她不会向陌生人吐露太多私事,然而茫无头绪的挫折感,再加上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她的话忍不住多了起来。
嗤的一声,脓疮终于被割开,一股黄白色的脓水喷溅出来。等伤处的脓疮流尽之后,她示意旁边几位观众递上干净的清水,将伤口彻底洗净。
“大功告成。”她再度和三个男生换手。“轮到你们上场!再帮牠把蹄铁钉回去即可。”
趁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整顿黄马,两个女人在旁边好整以暇的聊天。
“妳想找什么人?我先生在阿拉伯颇认识几个人物,或许他帮得上忙。”欧阳看出她的郁色,温柔的拍拍她肩膀。
青萝感激的喟叹一声。“谢谢,不过我怀疑有任何人帮得了我。”
“说出来听听吧!”
她颓丧的垂下脑袋。“我想找一个叫布雷德的人,可是要找到他必须透过另一个叫韩伟格的人;据说韩伟格又比布雷德更难找,所以现在我也不晓得自己该找谁了。”
“韩伟格在阿拉伯相当有名,寻常人恐怕很难接触到他。”欧阳垂下眼睫毛。“妳找他们做什么?”
“唉!此中详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她无奈又感谢的对同胞微笑。“不过还是谢谢妳听我发牢骚。不过有个人可以诉苦,我感觉好多了。”
“千万别这么说。妳的声音甜甜软软的,令我联想到一位熟朋友,我也觉得很亲切呢!”
“蹄铁钉好了。”其中一个大男生叫道。
“。K!”青萝的注意力立刻回到动物身上。“牠现在可以正常行走,不过仍然无法背负重物。你们记得立刻带他去兽医院补一针破伤风,否则伤口很容易感染。”
“是!”又是轰然应得震天价响。
“谢谢妳。”趁着几个大男生开始分背着行李,欧阳又拍拍她肩膀。“如果妳打算在利雅德停留一阵子,我们可以约一天出来喝喝茶、聊聊天。我好久没有说中文了,好怀念。”
“可以啊!不过我尚未决定投宿的地点,无法留下联系电话,或者妳先给我妳的电话号码?”她提议。
欧阳圆亮的眼珠转了一转。
“这几天我都待在考古队的营区,不如妳上那儿找我吧!”她从口袋里掏出笔,迅速画下简单的地图及地址。“我老公偶尔会开车送我上下工,运气好的话,你们或许能见上一面。”
见她的老公算是运气好吗?青萝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谢谢妳的帮忙,回头见。”四个人挥别了她,重新踏上归途。
青萝停在原地,眷恋的看着台湾同胞消失在转角。
“咩--”飞飞舌忝了舌忝她的柔荑。
“飞飞……我好想家怎么办?”她忧郁的低下头和飞飞四目相交。
“别担心,妳不久就会被塞上飞机,一路飞回家。”低沉冷酷的嗓音从巷子口霍起。
青萝霍地面对声音的来处。
几道人影分别堵住两端出人口,将她困陷在无法月兑逃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