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堂会审。
而且真的是三堂:原仰一堂,原野一堂,雪伦一堂。
一张方桌,四边各坐着一个人。
已经换回自己的衣物,一身精英气势的原仰犹如主审的大法官。坐在她右手边的雪伦看起来跟旧主子差不多,同样的冰冷专业,凛然不可侵犯,可惜两颊的绯红出卖了她。
坐在茜希左边的原野就帅气多了,一件白T恤和牛仔裤,神态漫不在乎,果然“猛胸”不愧是“猛胸”啊!被人家看两眼会怎样?
茜希坐在火力交错的台风眼,努力把自己缩到最小,为自己争取同情分。她娇小的身材几乎融在刚才原仰穿的那件大黄T恤里,开玩笑!外表的优势就是要用在这种救命的时候。
几个人里面,茜希觉得最过意不去的是雪伦。
那两个臭男人皮厚骨粗也就算了,看看可怜的雪伦!她的脸再红下去就要脑出血,十指再扭下去就要断掉,眼光再闪下去便要抽筋。
“对不起。”
为了挽救友谊,茜希两手撑在桌面,对新朋友深深一鞠躬。
雪伦的脸色稍霁。
“不过你别担心,原野的窗台比床面还高,你平时都躺着,所以我没有看到太多,只有在他帮你换姿势的时候……”
“啊!”雪伦语着脸尖叫一声,冲进厨房。
她说错什么了吗?茜希不明所以。
原仰很努力才能不笑出来。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茜希被雪伦的男人瞪得很冤枉,人家她是好心好意要宽慰他女朋友耶!
厨房里传出空咚匡啷的剧响,茜希瑟缩一下。
“对不起。”她换个方向,用一模一样的姿态向“田野义式厨房”的主人致歉。“我真的不晓得正对面的人是你,如果早知是你,我就换别家看了。”
她完全没搞懂重点。
“偷窥本来就不应该,跟看到的人是谁无关!”原仰放重语气。
“是。是。”她虚心受教。
“你偷看多久了?”跟另外两个人比起来,最大的受害人原野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茜希觉得他反而好奇心还比较多,难怪一看他就觉得臭味相投。
“十天……不是,三,四,五……十七日,不对……是上个月,那是什么时候……等一下,是上个月吗?”她扳着手指看看天再看看地,很努力想弄清楚。
“今天是几号?”不等两个男人回答,她低头继续数:“上上个月吧!咦,不对,应该没那么久……”
眼睛和两个男人对上,她心一慌,连忙说:“我正在想,正在想!快想起来了。”
“你知道现在是几年吧?”原仰挖苦道。
“废话,二0一一年!”她给他一个卫生眼。
……很好,起码她只比正常人少一年,原仰仰天长叹。
“你不觉得问她跟时间有关的问题,就像叫老鼠背九九表吗?”他望向堂弟。
原野深有同感。
“喂!”这是侮辱,但被侮辱的茜希只敢抗议得很小声。
雪伦终于从厨房走出来,手上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一壶刚泡好的红茶和四只杯子——因为杯子是四只不是三只,所以茜希觉得她真是个面恶心善的大好人。
雪伦强装一脸无事,为每个人都斟上一杯茶。
当茶杯往她眼前一推,茜希突然迟疑起来。
“雪伦……你不会那么狠心,毒死你新认识的朋友吧?”
雪伦雅致的眉一挑,茜希的心头霎时像中了一箭。
“是,是,我喝,我喝。”她带着悲壮的心情,仰头一饮而尽。
好喝,正统的英式红茶喝起来果然特别顺口。
想了想,她又抬头对原野很诚恳地说:“原老大,你家的面,我叫还是要叫的,不过你想加料的那一天记得提醒我一下,我先买好肠胃药备着。”
“算你识货。”对于她就算被下毒也要吃,自己的面,原野非常的满意,开始有找到知音的感觉。
“你不会换一家点餐吗?”原仰忍不住插嘴。
堂弟给他一个大白眼。“你以为每家的面都做得跟我一样好吃?”
“没错没错,原老大说得是。”顿了顿,茜希补上一句:“不过主要是我的冰箱门上只有这里的菜单和电话。”
“……”
呃,原老大的脸又臭回去了。
原仰再度很辛苦地忍下大笑。
终于啊!
终于有除了他以外的人,也被整得人仰马翻了,期待方茜希小姐的反应跟正常人一样,无异是缘木求鱼。
他看中的女人,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嗯,这个想法的占有欲为什么很强的样子?
原仰先将它甩开,回到正题。
“从现在起,不准再偷看别人了。”他严正呵斥。“你就不怕被人抓到,惹上官司麻烦?”
不能再看了啊?
“可是……我作品还没做完耶!”茜希揪着一张脸。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原野挑了下浓眉。
“当然有关。”她热切地把椅子移过去,拍拍他胸口,啊!好硬好结实。“原
老大,你可是我的灵感来源,你都不知道你的肌肉线条让我的灵感多爆发,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就变黑白的,我的剧作就干涸了!”
原仰心里又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嗯!”原野听进耳里颇受用。
他的话不多,但绝对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茜希马上巴上去,开始告诉他最近自己多了哪些作品。
雪伦看他们两个哥俩好,一副哼哈二将的样子,气得牙痒痒。
“我看以后天天让她看吧!反正他们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泠冷地说。
“……”原仰可不愿意。
而且同样率性而为的原野与茜希,看起来像是同一国的,他和雪伦倒像是另一国的。
这个区隔让他心里的不舒服更加扩大,像是小男生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同学要被抢走了。他立刻轻扣一下桌子,把所有人的焦点拉回来。
“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但是你从此不可以再偷窥别人!”要看也只能看他。
“啊?什么?什么算了?”和原野说得正高兴的茜希回不过神。
“你!马上,把望远镜,还给,不管是谁给你的那个人!”原仰咬牙道。
“喔,好啦!随便!”她挥挥手,好像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回头继续抓着原野说:“还有还有,有一只花瓶,我的发想点是某一天早上你冲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水滴从你的双头肌流——”
“方茜希!”
“啊?”
她回头,发现她的新经纪人一副想把她拆吞入月复的样子,她莫名其妙到不行。
做堂弟的在肚皮里快笑破。他对什么艺术品完全不感兴趣,不过捉弄他这个八风吹不动的堂哥才真正是好玩。
“你是不是该回去联络电窑的工人尽速来修理了?”原仰蹙了蹙眉眼。
“对喔!”她连忙跳起来。“原老大,我要回去了,哪天如果你感兴趣,欢迎来我的工作室参观。”
原仰直到现在都还没被她主动邀请过呢!每次都是他自己眼巴巴找上门去的。
原野点点头。“好,改天吧!”
“掰掰。”她愉快地对所有人挥挥手,眼光一对上原仰阴凉的眼光,撇了撇嘴:“奴隶头子。”
原仰登时气结。
她走不到两分钟,雪伦也站了起来。
“我也要走了。”
原野伸手想去拉她,她森然一望,那眼神很明显是短期之内都不给糖吃了,原野真是冤枉,明明他才是被偷窥的人,她干嘛一副都是他错的模样。
两个女人离开之后,两个男人坐在安静的餐厅里,相对无言。
半晌,他堂弟轻笑一声。
“搞不过她们。”原野摇摇头。
原仰深有同感。
“你何时又跑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他堂弟又问。
“临时决定的,不在原本的计画之内。”
“很多事都不在原本的计画之内。”他堂弟笑得意有所指。
原仰有一种心事被洞穿的感觉。
“你是自身经验谈吗?”他反击。
“噢,雪伦完全在我的计画之内,相信我。”他堂弟老神在在道。
原仰轻哼一声。
顿了顿,实在是忍不住,他还是开口问了。
“你对方茜希了解多少?”
“嗯,不多。”他堂弟搔搔下巴想:“她喜欢吃白酒蛤蜊义大利面算不算?”
他干嘛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时间呢?原仰看一下天花板。
“我走了,再见。”
“喂,干嘛这么现实?”原野好笑地拉住他。“听小智说,她以前好像去美国拜师学艺,后来才在山上的那栋老公寓落脚,顶多就知道这样了——我说,你睡都跟人家睡过了,连她什么底细都没模清楚,会不会太逊咖?”
美国学艺?没想到她口中的“师父”不是台湾的艺术家。原仰开始在脑中过滤,美国有哪些叫得出名号的陶塑或琉璃艺术家。
当然,她也可能是去学校学的。但从她提起师父的崇敬口吻,他认为那人应该是个名家才对。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睡过?”他对堂弟皱眉。
“拜托,我是干厨师的,厨师什么都不灵,就鼻子最灵。她那件运动衫上全是你的古龙水味,你的衬衫——”堂弟抽抽鼻子。“全是她的香皂味,我就不信你们两个只是一时起意,决定玩换装游戏。”
“……”这人是狗鼻子吗?
“以你这种工作狂,突然没来由的一直留在台湾,回去才一个多月又跑回来,我还没看哪个女人把你搞得这样团团转,你是认真的?”堂弟挑了下眉。
“绝对认真。你绝对想不到,要让一个艺术家乖乖签约有多难。”他避重就轻。
“哈!”堂弟又是那个意有所指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