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浣儿再度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坐在床畔的褚寻阳。
她眨眨眼,黑溜溜的眸子朝室内转了一圈:“这是什么地方?”好像和她之前住的地方不一样。
“有我的地方。”褚寻阳温柔一笑,深吻住她。
浣儿好喜欢他的回答。
的确,什么地方不重要,有他才是重点。
有了褚寻阳的悉心关照,再加上能如愿待在心爱的人身边,浣儿自然神清气爽,身体复原迅速,很快又能活蹦乱跳了。
这段时间,皇上与褚寻阳也曾商讨着,如何暗中追查浣儿中毒的真相,倒是浣儿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只管吃饱睡好让人宠。
这天,皇上又微服出宫,前来探视爱女。也不晓得为什么,这天真率性、说话老是没个遮拦的丫头,反而特别有他的缘,分离了十五年,却完全没有疏离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骨肉天性吧!
“臣极意外——主谋者竟会是皇后娘娘!”
褚寻阳的声音,使得皇上将目光由在一旁堆着糕饼玩的浣儿身上拉回:“这一点,朕倒不意外。其实,在知道那名宫女受人指使,将绛梅抱离宫中时,我就该想到的。当年,我宠幸刘妃,备受冷落的皇后,就已妒恨甚深,今日会怨屋及乌、迫害绛梅,实是意料中事。只怪朕太沉浸在寻获爱女的喜悦中,没去思考太多,才会害得绛梅受苦。”
“皇上不必耿耿于怀,浣儿并无怨言。”他的小浣儿,是从不记恨的。
两人同时往同一个方向望去,只见她端了满盘的糕果点心,兴冲冲地跑到褚寻阳面前。
“这个很好吃哦,快,吃吃看。”
“浣儿,”褚寻阳哭笑不得,“我和皇上在谈事情——”“先吃嘛!”
拗不过她,褚寻阳只好依言张口,吃下她递到他嘴边的糕点。
“行了吧?你——”
“还有这个。”她又抢起另一块。
“我——唔!”冷不防地,她直接将点心往他嘴里送。
“好不好吃?”
“好吃。”他敷衍地随口应道,“浣儿,你——”“那再试试这个。”
“等一下——唔!”她忙不迭地将食物往他嘴里塞,褚寻阳根本没有说话的空当。
什么情形啊?皇上心理不平衡地瞪大了眼。
他是说过宁遥府内无尊卑,可这也未免“无尊卑”过了头吧?
还有,没看到这里坐着两个人吗?她就只顾着招呼心上人,完全没有父亲的存在,这丫头实在偏心得不像话!
“浣儿!”吞下嘴里的食物,在她要喂上另一块时,褚寻阳扣住她的小手,接过她手中的糕饼,回送到她嘴里,“你乖乖听话,到那边去坐着好不好?等我和皇上谈完事情再去陪你。”
他指了个远到没办法骚扰他的角落。
浣儿摇头,抿着小嘴朝他张开双手:“抱抱。”
“那——”他退让一步,拍拍他身边的位置,“坐这里,好不好?”
浣儿还是摇头,固执地坚持:“抱抱。”她觊觎的是他的大腿、他的胸膛。
褚寻阳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地张开双臂,将她搂了过来,她还自动自发地调整姿势,舒舒服服地霸住他的胸怀。
褚寻阳仰起头,对上皇上心理不平衡的眼神,只能苦笑。
“臣失敬——”
皇上冷哼:“失什么敬?”罪魁祸首可是他女儿呢!“查出下药的宫女,也查出是皇后指使,绛梅已安全无虞,该让她回宫了。”再这么下去,象话吗?
“浣儿,你说呢?”褚寻阳低头询问她的意见。
“宫里面很大、很漂亮,可是没有褚大哥。”浣儿依恋地靠在他肩上,很认真地回道。
意思就是,她想赖住褚寻阳,不回去了?!
皇上心里头气闷:“绛梅,不许胡闹。”
挨了骂的浣儿,闷闷地将脸又埋回褚寻阳怀内。
褚寻阳顺着本能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她。
沉默了下,才道:“皇上可曾想过,也许浣儿并不适合宫廷生活?”
皇上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浣儿的性子,皇上当知一二,荣华富贵不是她要的,宫廷的繁文缛节她也学不来——”“朕并没有要她学什么。”他从没有要绛梅去改变什么、学习什么,他只想将女儿留在他身边陪伴她,弥补错失十五年的天伦之乐。
“问题在于,浣儿天真活泼,锦衣玉食给不了她快乐,她真正想要的,是无忧无虑地在阳光下欢笑,将她放入严谨沉闷的深宫之中,只会一寸寸侵蚀掉她的青春明媚,她不会快乐。”
皇上无言了。
他必须承认,褚寻阳说得没错。不管他再怎么偏宠绛梅,很多宫廷规仪并不是他们能随心所欲的,无法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重重的约束之下,她的欢颜笑语,也将一点一滴的被剥夺。
寻女,是想补偿她,可他若因一己之私而将她强留在身边,导致她的悒郁寡欢,这算什么补偿呢?他该尊重她的意愿才是——“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答应过浣儿,等我卸上的职责后,会再带她回到她成长的地方,与她携手共度每一个晨昏,纵是粗茶淡饭,也能自得其乐,这才是我与她所追求的幸福,请皇上成全。”
他终于知道绛梅为什么会看上褚寻阳了,这两个人都是异类,全都淡泊名利过了头。
这下他可亏大了,不但赔上爱女,还失去一名朝廷栋梁……真是郁闷得快呕血。
唉,他认了,谁教他无法罔顾女儿终身的幸福,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褚寻阳,朕把绛梅交给你了!要是让朕知道你亏待了她,当心你项上人头。”
褚寻阳喜出望外,连声道:“臣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喷!赏过他无数奇珍异宝、财富权势,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就连当初封他个宁遥侯时,也没见他露出一丝笑容,没想到单单一个绛梅就办到了。
看来,他珍视绛梅,更甚于世俗名利啊!
目光瞥向话题中的幸福女主角,才发现她正偎着褚寻阳,睡得恬适安详,难怪安分得不得了。
褚寻阳怜爱地一笑,温柔地将她抱起,放入床内,退开之际,才发现她又将两人的发结成辫子了。
他倾身在她眉心柔柔地一吻,低低耳语:“结发夫妻,永不分离,是吗?就依你。”
今生今世,有她的地方,便是他的归处。
离京前,皇上再度微服出宫,为他俩送行。
浣儿将皇上拉到一旁话别,并且不准任何人偷听,包括褚寻阳。
“迷糊爹爹,你也不要太难过,我知道你是真的疼我,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只不过这个地方我真的住不习惯……但是没关系,你有空也可以来看我嘛,我和褚大哥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浣儿也知道该喊他“父皇”,但她从没这么叫过他。他的皇子、皇女不在少数,从没有人喊过他一声爹,只有她——多么奇特的感觉,备觉温馨啊,或许,她之所以坚持不唤父皇,就是不想让天伦温情,喊成了冰冷单调的名词吧!虽然她喊的是“迷糊爹爹”。
浣儿有她灵慧冰心的一面,那得有心人才能看见的。
“你要开开心心地和褚寻阳过日子,才不枉朕的割爱成全。希望下回再见到你们时,你们已经生了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女圭女圭了。”
浣儿皱皱小巧可爱的俏鼻:“还早得很咧!褚大哥说我自己就已经是长不大的小女圭女圭了,他才不要再生一个小小女圭女圭来逼疯自己。”
要是有人胆敢当着她的面说她是长不大的小女圭女圭,她肯定和他拼命,可那人是她最爱的褚大哥耶,喜欢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听起来甜甜的,好窝心哦!
“娃儿,回魂了!瞧你一脸陶醉,想到什么了?”
“别敲人家的头啦!还有,都说不能叫人家娃儿了。”除了褚大哥外。
哼,偏心的丫头!
还好皇上是早习惯了,要不然肯定会怄死自己。
“偷偷告诉你哦,”浣儿神秘兮兮地附到皇上的耳边,悄声说,“大家都说我迷糊,其实呀,我从第一次看到褚大哥的时候,就知道他会是很疼很疼我的人,所以我才会赖住他不放……迷糊爹爹,你认为我真的迷糊吗?”
迷糊吗?呵呵,她对于自身的幸福,可精明得紧呢!
皇上纵声朗笑,浑厚的笑声直漫上天际。
再度踏上熟悉的城镇,浣儿可兴奋得很,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一直到现在,褚寻阳才想到要问:“浣儿,你那天究竟跟皇上说了什么?怎么皇上笑得那么开心?”
浣儿的唇畔扬起一抹奇特笑意:“不告诉你。”
“神秘兮兮的。”褚寻阳也不以为意,牵着她的手闲适地在街上漫步。
直到一声呼唤传来——
“公子请留步。”
褚寻阳回过头去:“老丈是叫我?”
话一出口!他便蹙了下眉——好一幕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是个算命摊,一样的简陋,一样破旧到风一吹就得四处找木块拼回去,而且还是同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公子,要不要算个命呢?”
噢,还加上一样的对话!
褚寻阳正欲张口,浣儿已率先坐了下去。
“好阿好啊,褚大哥,我们来算命。”接着,她扯了扯褚寻阳的衣袖,小小声地在他耳畔道,“这个老伯看起来好像快要饿死了,我们就算帮帮他好了。”
褚寻阳闷笑出声。她就连想法,都和当时的他一样呢!
“那么姑娘是要看相还是测字?”
“测字。”浣儿也回了和他当时一样的答复。
“那么,请写下一字。”
浣儿连想都没想,很认真、很仔细地写下一字。
寻——
褚寻阳有些惊异,居然也与他当时写的一模一样!”
“姑娘想问什么?”
褚寻阳很好奇她的回答,她总不可能也说要寻人吧?
“姻缘。”
这可好玩了,同样一个字,问不同的事,他倒要看看这算命仙怎么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答复。
“容老朽直言。这——是男子之名吗?”
浣儿甜甜一笑:“对,是我好喜欢、好喜欢的人。”
“那么,恭喜姑娘了。你与心上人有三世的比翼情缘,今生注定是要当夫妻,一同白头到老的。”
褚寻阳玩味地挑眉:“你该不会又要说‘寻’字由下往上拆解,正是‘寸’步之内,只消开‘口’一问,必可不费‘工’夫地遇着她的有缘人,或者是伊人就在身旁之类的话吧?”
虽然她的“有缘人”的确是在寸步之内,但这未免太老套了,都不换点新的说词。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算命仙的话确实一语成谶,他当初的确在寸步之内,遇上了欲寻之人,就不知是瞎蒙正着,还是这算命仙真有两下子?
“公子,您别不信,瞧——”虽然想说的话被抢去了,不过幸好算命仙还留了一手。
“伊人已在身旁,姑娘连‘寸’步‘工’夫都不需要,只消开‘口’一问便成。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拿掉了“寸”与“工”,在独留的两个分离字体上加了一撇,牵在一块儿,便成了——君!
“姑娘,你逃不掉了,这人注定是你的夫君哪!”
“谁说要逃了?我很开心这人是我的夫君呢!”
浣儿娇声道,一个不留意,就挂到他身上去了。
褚寻阳错愕了好半晌,而后搂住浣儿,愉快地朗笑出声:“你这条‘姻缘线’牵得可真妙啊!我算是服了你了!”不论是真是假,他再也无话反驳。
“那么,公子不砸摊子了吗?”算命仙突然冒出这—句。
“你还记得我?”
“当然。老朽曾鸡婆地看过公子的面相。公子命格奇特,五官端正俊秀,绝非池中之物,乃大富大贵之相,然而,姻缘之气过旺,压过了原本可以飞黄腾达的仕途,所以,很可惜的,公于今生将婚姻幸福,得与所爱之人恩爱至白头,但是富贵之命,将终止于婚姻之后,往后,再无大起大落,却也能平淡、顺遂地度过余生。”
“谁说可惜?一点都不可惜啊!”他还求之不得呢!
大方地付了银两,褚寻阳笑笑地揽住浣儿,过他们平淡却顺遂的余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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