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品遥挑了一家简餐店,他还没吃中餐,所以点了一份小火锅,另外两位娇客被泡芙喂了几分饱,所以只点了一个蓝莓派、一个布丁、一杯水果茶,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分得不亦乐乎,还流着口水用很觊觎的眼光猛瞄他的左手边,所以他很识趣把主餐附送的绿茶果冻也贡献出来。
他向服务人员多要了一个碗,分了一半的饭和小火锅里的食材过去,命令她们吃完。
“那我们吃完的话,可以再叫一个玉米派吗?”居然还跟他讨价还价。
“闭嘴。乖乖给我吃完。”这两人简直一个样,不爱吃主食,偏爱吃些有的没的。
他开始后悔了,让女儿和言子茗混在一起实在是不甚明智的决定,他女儿只有被带坏的分。
结果,她们嗑光那碗饭就已经阵亡了,连那半片蓝莓派和四分之一的水果茶都是他帮忙解决的,还玉米派咧!
吃完饭,他按原定计划,把下午的时间用来处理女儿就读幼稚园的事宜,园长来来回回猛打量他们,一直在困扰该怎么称呼她,心思单纯的言子茗没发现,他却是看在眼里,没说破。
跑跑跳跳了一整天,贺咏茗累得窝在她怀里睡着了,他开车先送她回家,停红灯的空档,瞥了眼驾驶座另一侧,她们都熟睡了,神态安逸得不可思议,仿佛确信他能守护她们,不使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他不自觉逸出浅浅笑意,调整车内的冷气,伸手捞来后座的毛毯,不让她们有丝毫受寒的可能性。
基本上,只要言子茗没在上课,问贺品遥,十有八九可以找到她的人。有时,他抽不开身,也是托她去幼稚园接贺咏茗下课。
虽是代课性质,并非正式受聘的教师,但贺品遥在学校所造成的轰动,以及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出预期。
或许是因为又帅又年轻,赏心悦目,先天条件比较吃香;也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他懂年少轻狂,不会用老式的八股思想说教,自然比那些快作古的老古董更受年轻学子的爱戴;更或许;是因为他的学识渊博,教学方式生动灵活,兼具知性、感性、理性,还有——耐性。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他在短短时日内,赢得所有学生全然的崇拜、以及敬爱。
当然,这其中,绝对少不了怀春少女的爱慕芳心。
从他还在求学时代,这类情况就已屡见不鲜,他是那种不惹桃花,桃花也会追着他跑的人,甚至遇过不少性子极端、不择手段的例子,实在怪不得他面对这种事情,光想就退避三舍。
言子茗的史地通论排在下午七、八节,上完就可以直接回家。
对言子茗而言,这样也好、也不好。
好的是,排在一天最后两节,之后绝对是他没课,她也没课,他通常都会和她一起吃饭,再送她回家。
不好的是,贺大哥学生缘太好,最后两节课上完,学生都可以无后顾之忧地缠着他,一下问问题,一下说东道西,根本把人家当张老师专线,她每次都要等很久。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自己也常把人家当张老师专线,哪有资格说别人?
他们从来都没约好,那是一种自然形成的默契,虽然贺大哥有说过她可以先回去,不用等他没关系,但……她就是想等嘛!
慢吞吞地收拾好课本,瞥了眼讲台,他还在专心聆听学生问题,她只好先一步离开,去他的研究室等他。
走到一半,包包里传来讯息铃声,她点开来看。
茗茗:
麻烦帮我接女儿下课好吗?我有事走不开,谢谢。
贺大哥
她回头往教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有些失望,拇指还是本能地按下回覆键。
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咏茗。
不想多惹无谓的是非,他们认识的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包括他结婚、有小孩的消息。
不刻意隐瞒,但也不认为有必要让谁知道就是了,所以联络的方式,通常以简讯居多,尤其有人在旁边的时候。
一直到快八点的时候,贺品遥才回到家。
大约七点的时候,手机响过一次,子茗问他什么时候会忙完?要不要等他吃晚饭?
然后他听见——“快点、快点,换我了,我要跟把拔讲话啦!”
一阵兵荒马乱,耳边传来女儿甜甜的娇喊声:“把拔、把拔,茗茗好想你哦——”
他轻轻笑了,隔着话筒给女儿一记亲吻。
在门口找钥匙时,就已经听到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身心是疲累的,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
他一进门,就看见地上摊着一盘跳棋,两个人趴在大理石地板上,就地厮杀起来。
“茗茗,别趴地上,会着凉。”他开始考虑要铺地毯,不然冬天时,这两个小丫头铁定感冒。
“不会!”一大一小同时回他。
他凑过去看。
红、黄两色棋子厮杀得难分难舍,战况激烈,一时看不出胜负。
他怎会不知言子茗有心相让,步步留情,要不然四岁的小小初学者哪是她的对手。
“饿不饿?两位太后?”
“不饿。茗茗有吃乖乖、喝ㄋㄟㄋㄟ。”
贺品遥叹气,扫了言子茗一眼。“我不是说过,别老是让小孩子吃些有的没的零食?”女儿都快养成只吃点心、不吃正餐的坏习惯了。
言子茗只是心虚地低头猛陪笑。
他其实知道,她是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也是白搭。
这阵子女儿老是和她混在一起,有些动作愈来愈随兴了,例如以前,她绝对不会趴在地上就玩起游戏来,也不会在正餐以外的时间吃小零嘴,吃饭也会规规矩矩地坐好,吃她眼前的食物……
如果敏婧还在,他有自信女儿会是最有气质、家教一流的小淑女,因为他和敏婧都是自律的人,教养小孩的态度一致。
但是不可否认,自子茗出现之后,女儿脸上的笑容比以往多出许多,真正有了四岁孩童该有的赤子纯真,与其当个乖巧沉静的小淑女,他宁愿要眼前这个活泼可爱、会笑会闹的女儿。
“这一局玩完就收起来喽!”短暂观战后,大老爷下达命令。“我先去洗个澡。晚餐要吃什么?等一下开车带你们出去吃。”
“麦当劳!”两道声音好兴奋地同时说。
“又吃垃圾食物?不准!”他连想都没有,否决议题。
“把拔——”扁嘴,要哭不哭的嗓音,装可怜地喊。这招向谁学的啊?
“不行!”
“贺大哥,你最好了——”软软的嗓音,加入阵容。
很好,找到凶手了,难怪他女儿有样学样。
“我好不好和麦当劳一点关系都没有,言子茗。”
“人家想吃嘛——”
“我也想吃。”贺小妹举双手附议。
要笑不笑的眼神扫去,淡哼:“言子茗小姐,我十分钟五十八秒前说了什么?请你复诵一遍。”
别老是让小懊子吃些有的没的垃圾食物。
言子茗心虚地吐吐舌。
“小茗茗来,姊姊帮你洗澡。”
“好!”看懂了眼神暗示,小家伙跳了起来,逃命速度一点都不马虎。
这两个人几时默契培养得这么好了?
他看得啼笑皆非,顺手收拾地上的棋盘。
什么叫原则?原则就是不轻易妥协,不因外物所惑的东西。
认识贺品遥的人都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换句话说,他贺品遥是一个坚守原则,说一不二,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没有商量余地的人,因此……
因此个鬼!
放弃自我催眠,他无奈又挫败地看着满桌的可乐、薯条,完全无法说服自己,这些被他定义为垃圾食物、半个小时前还斩钉截铁说不吃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眼前,还吞进他的肚子里?
右前方四十五度角,亲爱二人组又在玩相亲相爱、你一口、我一口的游戏了,实在是——
“把拔,啊——”一根沾了番茄酱的薯条凑到他嘴边。
这下变成亲爱三人组。
以前的咏茗,吃东西时中规中矩,绝对不会有这种行为出现。
贺品遥苦笑,认命地张口咬掉,接受女儿彻彻底底被“带坏”的事实。
唉,罢了,孔老夫子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了,一个就很难养,还一次让他面对两个,他的原则遇上这两个小女子,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把拔,我可不可以去玩溜滑梯?”吃了六分饱,开始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可以。”拿纸巾帮她擦手,不忘叮咛。“要小心安全。”
“谢谢把拔。”跳下椅子,一溜烟跑开。
确定女儿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放心地收回目光。
“最近上课有没有什么问题?”
“嗯……唔,很好啊,哪有什么问题?”埋头啃着咏茗吃了一半的麦香堡,咿咿唔唔地含糊带过。
又取饼两张面纸,把炸鸡上头多余的油分吸掉才放到她面前。就算通融她们吃营养价值不高的食物,却不代表他会纵容有害身体的残留物也一并送进她们肚子里。
“真的没问题?”
“唔!”用力摇头,不敢看他。
“得了吧,言小茗,我不是不了解你。”白她一眼。“等一下回家我拿两本书给你,你回去当参考,把今天我交代的报告做完整一点,期末成绩要救你也比较好救。”
“贺大哥,你不要放水。”她猛地抬头,一脸正气凛然。
“哟,有志气。”都被当一次了,她这史地通论到底想修几遍?别忘了她还有屡修不过的微积分,那分数简直不能看。
“反正……就是不要嘛!”她想靠自己,就算……就算最后不行,该几分就几分,她才不要让人家说闲话。
“好好好!我不会放水,但你自己也要争气点,百分之三十的平时分数先掌握,期末考才不会太难看。”他无奈地应允。但是说实在的,真要秉公处理……他怎当得下手?
“我知道了……”她低哝。
“找个时间把课本拿过来,我教你怎么读。”
“你自己事情也很忙啊,那么多学生的问题要处理……”她才不想让他觉得很麻烦。
贺品遥挑眉望去。“今天学校教务人员开教学品质研讨会,不是在处理学生的事。”
“咦?”她以为……
“你真以为我这里是张老师专线,谁的事都想管上一手?”他没那么了不起,他只管他想管、他在乎的,其余的,不在他能力所及,他并不打算操劳死自己。
“不是……这样吗?”她一直以为是耶。“你每次都那么专心地倾听每一个人说话……”他一直都是那么温柔、那么贴心的人,以前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
“那是尊重,也是给他们一个抒发管道,给予意见。”但是并不会忧心忡忡、想着怎么帮他们解决,否则他不累死才怪。
“是哦……”她抓抓头。所以说、所以说……
“言子茗,你到底听懂了没?”
“懂了……”她憨憨地笑。意思是,他可不会像关心她那样,鸡婆地去管每一个人的事,他说他只管他重视的人,所以她也是他重视的人……
“傻里傻气的。”伸手捏她鼻梁一记,搞不懂她脑子里又在转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走出麦当劳后,时间还早,开车到山上看夜景,聊了一下,咏茗猛揉眼睛,知道女儿其实累了,依惯例先送言子茗回家,然后才回去。
停好车,抱女儿进家门时,昏昏欲睡的咏茗突然开口:“把拔……今天幼稚园老师问,茗茗姊姊是不是我妈妈……”
贺品遥步伐一顿,没预料到女儿会这么说。
见父亲沉默,贺咏茗不放弃地又问:“把拔,茗茗姊姊会变成我妈妈吗?”
将女儿放入床铺,静默了一阵,才开口:“姊姊就是姊姊,和妈妈不一样。”
“可是,她常常来接我下课啊,还会陪我玩……”
“那老师有没有说,茗茗姊姊年纪很轻,不太像你妈妈呢?”
“有啊,可是……”
“那你自己觉得,她会像妈妈吗?”心知女儿藏了一肚子话,他侧身躺下,左手支着头,另一手拍抚女儿,打算来个亲子谈心时间。
“不会。”比较像很疼很疼她的大姊姊,可以陪她一起笑、一起玩,但是不会像妈妈的感觉。
虽然她也不知道妈妈的感觉应该是要怎样。
“那就是了,爸爸现在的感觉,和你一样。茗茗姊姊很年轻,她不知道该怎么当妈妈,所以,她只能是姊姊。”
“那……可是……”发现自己无话可驳,词穷了好久。“我的名字……爸爸说过……那个什么咏……”
“咏叹的咏。”他微笑接续。
“对,把拔说,咏是很好的意思……我后来知道茗是茗茗姊姊的茗,那……把拔也觉得茗茗姊姊是很好、很好的吗?”
“是啊!”他很大方地承认了。
“那,很好、很好……把拔也喜欢茗茗姊姊吗?”
“喜欢啊,大茗茗和小茗茗,把拔都一样喜欢。”
“那、那……”
“小宝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茗茗姊姊不会成为你的后母,至少现在不会,你也不必想那么远,这些丢给把拔来想就可以了,好吗?”
贺咏茗想了想,点头。她相信把拔,因为把拔好厉害的,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很好。
“那你要想快一点,茗茗姊姊很多人追哦!”人小表大地又提醒一句。
你又知道了?
贺品遥失笑。“是是是,我会想很快,比喷射机还快,可以吗?”
“可以。”闭上眼,终于肯安心睡觉了。
贺品遥替女儿拉好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抚着,脑中想着女儿方才说的话。
后妈?茗茗?一个稚气未月兑、半大不小的大孩子?
他莞尔,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