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却上心头 第五章

捅大了搂子之后,在这晚,一群做错事的人和一名受害者,齐聚在飞鸟的宅子里,商讨该如何补救这个大错,以及该如何填补那名受害者已经碎了的心。

坐在桌前紧抓着发,怎么也想不出补救办法的东方朔,回头看向坐在窗边躺椅旁照顾靳旋玑的六木。

“他还好吧?”据西门烈说刚服下解武丹的头一天会力气全失,体内犹如烈火燎原十分的不适,武功底子不好的人,大部分都熬不过头一天,但以靳旋玑的功力来看,他应当是熬得过去才是。

“边哭边睡,应该算是还好。”六木同情地为打呼打得声声连天的靳旋玑盖上簿被,并拿出条手绢为他擦擦嘴角流下来的口水。

南宫彻一手撑着下颔,压根就不担心靳旋玑的安危。

“你放心,解武丹只会造成他武功全失,不会有其他的影响。”换作别人的话,嗑上一粒解武丹早就挂了,哪像那个异於常人的靳旋玑还能呼呼大睡。

六木转首着向桌前的那三人,“你们打算拿他怎么办?”他们应该不可能不想要卸武式,就此任靳旋玑这样而放弃吧?

“嗯……”桌前动作一致撑着下巴苦苦思索的三人,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飞鸟无奈地摊着两掌,“唯今之计,只好想办法解掉他月复内的解武丹了。”卸武式就算靳旋玑能够口述,但没见过那难得一现的招式,谁也没把握能在没有靳旋玑的指导下学得来,所以靳旋玑非得恢复武功才行。

南宫彻朝她翻翻白眼,“怎么解?”说得真是简单。

“我正在头痛这个问题。”她紧拧着眉心,芳容上写着跟南宫彻一模一样的烦恼。

东方朔慌张地看着她,“你不能解吗?”要不是对有医仙美名的她有把握,他才不敢让靳旋玑吞下解武丹,谁晓得现在她居然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

“不能。”飞鸟徐徐摇首,“解武丹是西域传来的秘药,我只听过它的名字却从没研究过它的成分,而它的毒性更无法自脉象中查出,我没法子解。”

“喂,你是用毒老手吧?”东方朔马上把希望转到南宫彻的身上。

“别指望我。”南宫彻也拨了他一盆冷水,“我没制过那种毒,当然也炼不出解药来。”

东方朔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惨了,北堂傲要是知道我没把最后一式弄到手,还把靳旋玑弄成这样没法恢复武功,他一定又会带着韩朝云来找我算帐……”

沉吟了许久,飞鸟淡看着东方朔脸上的焦虑,又回头看了看睡着的靳旋玑,她不自觉地绞扭着指尖,心底甚是挣扎犹豫。

她赶在自己反悔之前开口,“我有个法子能解靳旋玑体内的毒。”

“什么法子?”东方朔如获特赦地睁亮双眼。

“上衡山主峰祝融峰采药制丹。”

“上祝融峰……”一旁的南宫彻,不敢置信地握紧了双拳,“你想去采戢戮果?”

“什么戢戮果?”东方朔望着他们俩古怪的表神,多疑的心,因他们俩各异的神情而投下一颗不安的大石。

飞鸟不若南宫彻那般激动,也不去看他那双对她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双眼,只是平静的对东方朔淡述。

“在衡山七十二峰的峰顶上,有一株十年才结一次果的戢戮草,它能解百毒治百病。”只要能得到那颗果子,想化解掉毒性可能会在靳旋玑体内残存一辈子的解武丹,这并不是件难事。

东方朔问得很仔细,“今年,是那株戢戮草结果的年份吗?”他可没有办法等十年后才让靳旋玑恢复武功。

“嗯。”对戢戮果了如指掌的飞鸟轻轻颔首,“今年中秋,它就会结果。”

他听了忍不住兴奋地站起,“那我们就去采来制丹!”

聆听着东方朔振奋的声音,丝丝的后悔,从飞鸟的心头深处冒了出来。

本来,她是打算采戢戮果来治疗自己的无味之症,这五年来,她一直都在等待着那颗果子,倘若将它给了靳旋玑,那么她又得要再等上十年。虽说一切的事物在不能改变时,即使再不适再不喜欢,也都会习惯的,而无味的感觉,她是已经习惯了,可是她真不愿这份感觉又要持续个十年。

五年来,她在等待果熟的日子里度过,每天数着日子,想着再一次尝到滋味时将会有何等的感动,但这份等待到了头,有谁会知道它竟是一场镜花水月?十年,她还得再等上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黑夜与白日,对她来说,并不只是个光阴的记号,那是代表另一段长久的心灰和等待。

一言不发的南宫彻,隔着桌上跃动的灯火,直直地看进她眼底深处。在她的眼眸里,他见着了很多她不轻易泄漏出来的情绪,为她心疼的感觉,紧压着他的胸口,让他开不了口、让他无法在这时把她的脆弱摊露出来。

“飞鸟。”放下心中大石的东方朔,等不及地问:“我们何时上山采药?”

她将失落压在眼底心头,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衡山的峰顶不是你这外来客能够轻易上去的,你和南宫彻留在这里看着靳旋玑,由我去就行了。”

“也好。”东方朔点点头,看外头天色已晚,又转过身去问六木:“喂,他怎么样?醒来了没?”

“醒了,不过他很伤心。”六木拉开薄被,让躲在被子里不肯见人的靳旋玑在闷死前能够透口气。

东方朔来到躺椅前,不客气地抬脚朝他踹了踹。

“你还没难过完毕啊?”他到底要到何时才能接受武功全失的这个事实?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亲人……”靳旋玑难掩伤心地捂着脸,“看到你们,我的心就痛……”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爱虐待他,他认他们要做什么?

东方朔朝天翻了个白眼,弯把使不上力的靳旋玑扛抱至肩头上,再对南宫彻打声招呼。

“南宫彻,我要暂住你的别院,可不可以顺便把他扛过去?”在飞鸟把戢戮果采来制丹之前,一时之间他是走不了,他将会有很多时间可以陪这个伤心人。

“好。”南宫彻的目光并没有离开飞鸟。

“你不跟我一块回去?”他很纳闷地盯着他生根不动的模样。

南宫彻朝身后摆摆手,“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跟飞鸟谈。”

飞鸟敏感地迎眸看向他,迅捷地,被他等待的眼眸捕捉住,她忍不住想别开眼,但他探索的眼眸却不让她逃。

“要谈什么?”在东方朔他们走后,她鼓起勇气冷静的迎向他的眼。

南宫彻的眼眸间写满浓烈的不满,“倘若那颗戢戮果可以治百病,你为何不拿它来治自己的无味之症?”既然她都知道,却不等果子成熟用来治自己,反而把靳旋玑摆第一。

“果子十年才有一颗,我可以再等,救靳旋玑比较重要。”这种日子,要过也是能继续过下去,但一个武林高手顿失功夫,那种日子,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适应挨过去的。

“那样你还得再等上十年。”在知道她的病情之后,他无不每日都想要治她,十年,这教他怎能等下去?

她悄然垂下眼睫,“无所谓。”

“靳旋玑对你来说就有所谓?”南宫彻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你连自己都可以无视到这种地步?”

他的怒,令她有些怔愕。

“因为我在乎他的那套璇玑剑法。”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吗?

酸楚像把利刃,缓缓在南宫彻的心中切开一道缺口,而她,就是他心中永远也不能愈合的缺口。

是啊,不论她在乎的是什么,摘星参也好、璇玑剑法也好,她最在意的,依然不是他也不是她自己。

他再怎么努力,踩得有多深、跌得有多重,也都不会在她的心版上留下一丝痕迹。她知不知道,每夜,他都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入睡的?每夜,他又是如何为她祈祷的?她从不曾去衡量过,他的相思和情意的温度和深度,她当然也不知道,他有多想看到她能重获味觉的那一日来临。

“你若执意要救靳旋玑,那我陪你去。”他压下满腔的激动,冷静的要求自己必须去做某些事来改变。“我不能让你单独上峰顶。”

“为什么?”向来采药这种事他都不会管,怎么这次他却要陪着她?

他随口捉来一个理由,“你不常离开这里,可能不知你和我得罪了衡山这一带多少人,若你一人独行,我怕会有危险。”

“不要用这种藉口来敷衍我,我不是什么弱女子。”飞鸟早已模透了他的性子。“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肯让我一人去?”怕她有危险?在这座衡山上,最具危险性的人就是她。

他忽然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瞅着她,“真要听我说真话?”

望着他的神情,飞鸟不禁有些后悔,想将那些疑问都收回来,可是那就像是不经意拨出去的水,想收,却难回。

南宫彻欺近她的身前,在她想往后退前先一步伸手拉近她,用他那双再了解她不过的黑黝眼瞳,看进她此刻显得急躁、飘忽不定的眼眸。

他低沉忧郁的嗓音滑过她的耳际,“因为我怕,我怕你会想藉这个机会,永永远远的甩掉我。”

飞鸟气息猛地一窒,无法向他否认她的确曾有过这个打算,只是她甚至未及开口,他那伤心的眼眸便困住了她的脚步,深怕她每离他一步,就将他的心踩碎一次。

人总是后知后觉的,在她曾对他说出她只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并不认为自己在乎他后,她却又发现,在日子的累积下,在不知不觉中,她已是倚赖他甚深;在她一无所觉时,她已在乎他的每一分情绪很久了。而他的眼眸,更像是两道无形的线绳牵索住她,每当她想动一步,她就要回过头来考虑到他的心情,令她忍不住想说,不要再让她困扰,因为她不想因他而感到煎熬。

她别过螓首不看他,“我会回来救靳旋玑的。”就算她要走,她也不能现在走,她至少得先救了靳旋玑再说。

“你在躲我。”他擒住她玉雕似的下颔,逼她转首。

“是你逼得太紧。”她奋力推开他,音调里充满了忍抑。“你不是说一切和往常一样吗?”无论何时何他都在观察着她,他的那双眼,简直就像是一具锁铐将她锁得无法喘息。

南宫彻朝她摇首,“我是和往常一样,但你却变了。对於我,你总是能避就避,看着我时也老是闪闪躲躲,你也不再老实,不肯承认你在逃避我。”

面对他的质问,飞鸟选择沉默无语。

他的情意和心思,是如此纤柔美丽,他知悉她,一如他自己。

她的心中并无空间让她去探究她是否如他所说的变了,而他,真的没变吗?那她为什么会觉得受缚、几度觉得就要窒息?这么了解她的他,是说出了她不知的另外一面吗?她又怎会是个会逃避的胆小表?她应当是心如止水无欲无念的,怎可能因他而改变些什么?

“到此为止。”她疲惫地旋过身,“我不想和你吵。”

“飞鸟……”

“什么都不要说,我明日就上山,你别跟着来。”飞鸟在他又想开口前,先一步地拒绝他。

躲在廊上偷看的东方朔,虽听不清里头的两人到底在吵些什么,但心思甚是敏锐观察入微的他,多多少少也明白了那两人之间,暗藏了哪些没说明的心情。

他朝暗处招招手,“六木。”

“嗯?”也站在门外偷听的六木,缓缓从廊柱后走出来。

东方朔一手指向里头,“他们两个是发生了什么事?”

六木无奈地拈着白胡,“很复杂的事。”也许这个难理的结,那两个当事人也都不知该怎么拆开。

心底大约有数的东方朔,看了他们一缓筢,转首举棋不定的问:“我该站在他们两个哪一边?”

“最好都不要。”六木徐声长叹,“这种事,留给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就行了。”

“东方弟弟。”趴挂在东方朔肩头上的靳旋玑,没体力去研究里头的状况,反而很严肃地低下头与他商量,“南宫弟弟要是走了,那由谁来煮饭给我吃?”吃过南宫彻的好手艺后,他再也没办法将就自己去啃六木的馒头了。

“我。”他坏坏地扬起眉峰,一手指向自己的鼻尖。

靳旋玑拉长了声音怪叫:“你?”只会开黑店赚黑心钱的他,是个下厨的料吗?

“老规矩,一顿收你一百两。”坑人本色不改的东方朔,五指端正地摊放在他的面前,“想吃的话,烦请先缴纳伙食费用,恕不赊欠。”

“财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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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枫缤纷落红,像为大地铺上了张多彩的毡子,每片落叶,都是曾燃烧过一季灿烂的痕迹,每走一步,都是踩在无声的岁月上。午后微凉,筛落林间的日光,彷似自天际将艳艳四射的胭脂倾倒在此,将秋季的旖旎和浪漫映在叶间林里。

走在曲折峪道上头,起程前往祝融峰山顶的飞鸟,此刻却没有半分赏景的心情,因为无论她是快步疾走,或是优游慢行,在她的身后,总有道甩也甩不去的人影一路跟着她。

耐性不如人的飞鸟,在隐忍了三天后,终於失去了定力,烦闷地回头看着那个从她一出门,就一直默默跟在她后头的男人。

“我不是叫你别来吗?”要跟踪她的话,他就躲远一点不要被她发现,想跟她一块走的话,就直接过来一道走,可是他偏偏与她保持着一个距离,让她想赶又不能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我刚好有事要上祝融峰。”南宫彻的心情一点也不受她脸色的影响,一手拎着包袱,轻松愉快地走至她的身畔与她相偕而行。

飞鸟没好气地停下脚步,“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想骗她也不编点高明的藉口,他就这么想跟她一块出门?

“我没跟着你。”他笑咪咪地撇清,“是正好同路。”她想要那颗戢戮果,他也想要,因此正好是同路。

“同路?”上祝融峰的路有那么多条,偏偏他们就巧合的撞在同一条上?

“路窄嘛。”要是让她一个人出门还得了?倘若不小心引来一堆情敌怎么办?他可不想冒任何风险。

“衡山的每条路都这么窄吗?”她实在是很想把他赶回去,免得在湖里要被他影响心情,达到了外头还要接受他的陪伴。

他暧昧地朝她眨眨眼,“谁教我们是冤家?”

飞鸟睨他一眼,不答腔地别过螓首往前疾走,在发现他又跟上来时,本是打算拔地而起跃过这座树林不再与他同道,但甚是知悉她心思的南宫彻已先一步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甩掉他。

她静静地看着他紧握的大掌,看它在她的视线下,不但不如往常般一点一点的撤离,反而缓缓爬上她的臂膀,顺势滑至她的腰肢,以宛若一对爱侣的姿势扶持着她。

“你要救靳旋玑,我也要救靳旋玑。”南宫彻热心地在她耳畔说着,无视於她那双怀疑他举止的杏眸。

“喔?”她黛眉微扬,将他搁放在腰际上的大掌挪开。

他的掌心又不死心的攀回原位。“因为我还没帮你拿到那套璇玑剑法,答应过你的事,我就要做到。”

飞鸟索性停下脚步,淡看着他的逾越,思索着他这看似保护性行为下暗藏的深意。

她想不出来,於是直接问他:“这代表什么含意?”

往常,只要她的一个眼神或是轻轻摇首,他便会展现出他的君子之风,不强迫她去接受什么,而今,他是忘了把那位君子带出门来了吗?

“代表你带了个牛皮糖出门。”南宫彻再次在她的耳边声明,“别想甩掉我。”他可没忘记昨晚她说过的话,和她想做的事,或许他是可以纵容她的一切,事事由着她顺着她,但唯有她的离去,是他无法展现出宽大的胸怀和所能接受的。

想起他曾有过的绝望灰心的眼神,她将所有到口的拒绝话语都收回肚里,不再躲避不及,可是她也知道她正在伤他。

若不能给、不能回报些什么,那一开始就不要给人希望,因为到头来的失望,是加倍的,这只会让人更伤心。

这道理她虽懂,但她更懂拒绝一个人时,那心底的伤愁辗转,远比被拒绝的人来得深,既然他要的不多,那就暂且让他跟随着,并试着让自己去习惯他的跟随,假装一切相安无事,像本合上的书页,把心底话、难眠事都盖在书页底下,不掀开来。

她总以为,他会有放弃的一天,而有天,她会有机会从习惯他的跟随,渐渐演变为习惯他的放弃。

“南宫彻!”

在飞鸟移动脚步前,数道令南宫彻耳熟的声音自林子的另一头传来,为寂静的林子添了份热闹的气息。

她抬首看去,“你带了同伴?”出个门都有人作伴,看来他真的是在外头得罪了不少人。

南宫彻懒懒别了一眼,“我没兴趣带男人一块出门。”

吴一虎振臂朝他大嚷:“把解药给我!”自从上回被他湖里带有剧毒的鱼儿咬伤了后,他们就不敢再擅进湖内去找他,好不容易等到他出湖的机会,他们一定要趁这机会得到解药。

“被你毒过的人?”飞鸟仔细端详他们的气色,轻易地自病徵上找出下毒者是谁。

“我上回该毒死他们的。”他一手勾住她的腰肢往前走,大有不理的态势,“走。”

“不救他们?”她毫无异议地随他走着,并不怎么同情那些曾经骚扰过他的人。

“没空。”难得能和她一块出门散散步,他才不要有第三者来插花。

“把解药交给我们!”满脸残留着鱼齿印的吴一虎与吴二虎,气急败坏地拦住他们守株待兔已久的目标。

“烦死了。”南宫彻烦闷地搔搔发,随手扔出一只小瓷瓶。

“有解药了!”在吴一虎和吴二虎欢天喜地的接过解药,犹未拆开瓶封时,一枚自暗处飞来的银镖便将瓷瓶疾力射穿。

掷镖人蒙滔走出林后,一双精锐的眼眸,炯然而亮,如蓄势的猛虎般,紧锁住南宫彻的脸庞。

“你做什么?”不明来者及其用意的吴一虎,心痛地趴在地上,试着想捡拾得之不易的解药细灰粉末。

蒙滔冷冷睨他一眼,“他给的是毒不是药。”

南宫彻撇撇嘴角,“啧。”这眼熟的人是谁?居然打一照面就用这种要吃人的眼神看他?

飞鸟懒得搭理他们,也不想去辨明什么是非,莲足一转,重新踏上她被耽搁下的路途,而南宫彻也很快地跟上。

“脚下留步。”蒙滔的声音尾随在他们身后,“两位若再往前一步,可就要擅闯禁地了。”

“擅闯禁地?”飞鸟不解地回首,“谁的禁地?”她是多久没出门了?怎么她不知这座山林,它已被归属而不是自由的?

蒙滔缓缓踱至她的面前,“慕容山庄庄主慕容阔。”

她不悦地蹙起细眉,“什么时候起,衡山成了慕容阔的私人领地?”前头就是祝融峰的山脚了,若是不进去,她怎么登峰采药?

“庄主早在十年前已买下了这座祝融峰。”他制式地道出口,语调里没一丝温度,但瞅着她瞧的双眼,却是异样的明亮。

心思时时刻刻围绕着飞鸟的南宫彻,很快地自蒙滔的眼神里察觉不对劲的由来,大略明白了他那眼神里隐藏的深意,同时也想起这个令他觉得眼熟的人,在衡山人们口里辗转流传的身分。

在衡山颇有名气的刀客蒙滔,会纡尊降贵的为个山庄主人效力?派他来找他们的慕容阔,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南宫彻随即一手挽紧飞鸟,“别理他,咱们走。”

“在下蒙滔。”他的身影马上来到他们两人的面前截住去路。“拓拔姑娘,慕容庄主请你到庄内一叙。”

她想也不想的就回拒,“我没有接受陌生人邀请的习惯。”

“即使这个陌生人手上有颗你想要的戢戮果?”一抹慢条斯理的笃定微笑,缓缓自蒙滔的唇边逸出。

飞鸟的心思马上被他拉走,“你说什么?”还有一颗戢戮果?但那颗果子不是在十年前一结果就被人采走了吗?

“庄主希望你这名医仙进庄为庄主的千金治病,若你能大驾光临,事成之后,庄主非常乐意将十年前得到的那颗戢戮果赠给你做为谢酬。”

她狐疑地扬高两眉,“他怎会知道我想要戢戮果?”这也太巧合了吧?她难得出趟门,马上就有人知道她出门的目的?

“原来……”一直不出声的南宫彻,一手挂着下颔,双眼紧瞅着蒙滔,将他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番。“这阵子一直在监视飞鸟的人,就是你。”他在忙着应付靳旋玑之余,可是很在乎飞鸟的安危。

不知在监视着飞鸟时也被人监视着的蒙滔,对南宫彻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有些怔愕,同时也对南宫彻的戒心更加深了一层。

他两眼微眯,说得很婉转,“在下只是代庄主看看他想见的人而已。”

飞鸟不领情,“代我转告慕容阔,果子我会自己去探,不须他赠。”要不是听南宫彻说了,她还真不知自己被人偷窥过,面对这种居心叵测的行径,她何需去给他什么面子。

“为了保护十年才结一次果的戢戮果,庄主已自官府调来一支军旅派人日夜驻守峰顶,若有人要私盗果子,只怕会吃力不讨好。”蒙滔不疾不徐地留住她欲走的脚步。“拓拔姑娘若要果子,只需进庄医治庄主的千金即可,犯不着和那支军旅大动干戈,也不须拿性命开玩笑。”

飞鸟缓慢地迎上他的眼,“你这是在威胁我?”

“在下只是在代庄主邀客。”蒙滔微微向她颔首,笑意里甚是胸有成竹。

说实在的,她很讨厌有人把刀子架至她的脖子上,即使将可能面对一支军旅,她还尚不放在眼底,只是在硬碰硬之外,她很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好,我去。”多一颗戢戮果就多一份希望,也许,她能有机会治愈自己的无味之症。

南宫彻挨在她的耳边问:“你要答应他?”她是怎么了?竟会答应这种半威胁式的邀请,这一点也不像是她的作风。

“谅他们也不能跟我耍什么花样。”她丝毫不以为惧,这世上会占她便宜的人,除了这个南宫彻之外,还没有别人在她身上开过先例。

“我跟你一块去。”南宫彻愈想愈觉得不妥,眼眸一转,刻意直视着蒙滔的眼眸把话说出口。

“且慢。”蒙滔一点也不欢迎这号程咬金。“庄主所邀的是拓拔姑娘这名药仙,不包括你这不请自来的毒仙。”

“不请我去?”南宫彻兴致很好地走至他的面前,朝他挑高了剑眉,“你可知我是谁?”

“南宫彻。”这个毒遍全衡山的人,有谁不认识他?

南宫彻又再向他请教,“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衡山盟主?”

他的表情相当不以为然,“知道。”

“既然你知道这点,那你知不知道你的慕容庄主虽是买下了祝融峰,但这整座衡山,却都是我衡山盟主南宫彻的?”有个山庄就了不起是吗?衡山上的哪个人见到了他是不须低头的?

蒙滔阴郁着一张脸,直视着这个在湖南一带家族势力庞大,又手拥衡山主导权的南宫彻。

南宫彻皮笑肉不笑地轻拍他的脸颊,“在这座衡山里,每块地、每个人都由我掌管,我爱上哪就上哪,我爱到哪做客谁就得为我开门,明白吗?”

“这就是你衡山盟主的风范吗?”他冷冷地问,眼底有着嘲讽。

“很不巧,你们的衡山盟主就是这副没风范的臭德行。”南宫彻唇边泛着一抹冷笑,并朝他抬高了下颔,“谁教你们要技不如入的在盟主大会败给我?若是心不服口不服的话,那就在今年的盟主大会上把我打下来啊。”这衡山上的人哪个不知道他是半点风范也无?就如人人外传的,他是历届衡山盟主以来,唯一一个教养上流、手段下流的盟主!

“你……”气焰收敛得不够好的蒙滔差点忍不住。

“耳朵掏乾净给我听好了。”乘胜的南宫彻,还一心想挑激得他变脸。“衡山盟主在此宣布,我要进慕容山庄做客小住,回去叫你的慕容庄主给我准备好洗尘大宴。”

“拓拔姑娘,你真要让他与你一块进庄?”蒙滔咬着牙,转首问向飞鸟这个主客愿不愿让南宫彻这个随客进庄。

飞鸟无所谓地轻耸香肩,“你也听到了,他是衡山盟主,他爱上哪我管不着。”

“劳烦你了,蒙大侠。”南宫彻得意地撂下眼神,“带路。”

蒙滔不情愿地扬掌示路,在他们两人挪动步伐前行后,站在他们后头缓缓握紧了掌心。

*****

活了二十多个年头,南宫彻在今日才知,他是这么容易招惹来别人的冷脸。

此时此刻,期望飞鸟来庄做客的慕容阔,睁大了一双深沉的眼眸,静望着眼前这名在心中恋慕已久,住在湖心里被南宫彻密密保护着,任谁都不可望也不可得的南岳美人,种种纷然欲醉的满足感涌上他的心梢,让他有阵心醉神驰的适意感。

婷婷站立在他面前的飞鸟,不须刻意的打扮,浑然天成的美,便轻易地流拽在她那张带有异族风情的娇容上,尤其她那双飘无定根的杏眸,更是水漾得勾人,让他不禁要认为,他是将一株鲜妍美艳的牡丹给请来面前一睹芳姿,即使佳人冷淡不苟言笑,但却恁是无情也动人,轻易地就可迷倒众生、捕捉任何男人的心。

只是……

只是那个在她身边,黏她黏得只差没贴在她身上的嚣张盟主,就让这美不胜收的画面显得非常有碍观赡了。

不只是蒙滔看南宫彻不顺眼,更加不欢迎他的慕容阔,在南宫彻一手大刺剌地揽着飞鸟纤细的腰肢,目中无人地步入山庄,并在人前人后保持着与她这般亲近的模样后,便打心底的想把这难缠又多余的南宫彻给请出山庄大门。

他冷漠地启口,“南宫盟主,在下并没有邀你光临寒舍。”

“想请她,就得一道邀我。”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的南宫彻,不但对他的冷脸不以为杵,反而还示威地悄悄将飞鸟的身子更拉近自己。“我和她是形影不离的。”

从不在意眼中不重要事物的飞鸟,现在并没有心情去研究戢戮果以外的人事物,因此对於南宫彻的举动,她也不是很留心和在意,更何况这些年与他相处下来,她已经很习惯南宫彻的厚睑皮了。但看了这种挑衅意味甚为浓厚的举动,觉得异常刺眼的慕容阔,则是沉下了一张脸庞。

“怎么,不欢迎?”南宫彻在他那张冷脸开始有结冰的趋势时,很有心情去招惹他。

慕容间随即换上了冷淡的笑意,展现出他山庄主人的泱泱气度。

“南宫盟主大驾光临舍下,怎会不欢迎呢?”难怪蒙滔会办事不力,原来就是有这个家麦牙糖般黏人的南宫彻在作怪。

南宫彻笑得比他更虚伪,“欢迎就好,千万别说我没规矩不客气,或是嫌我死皮赖脸的硬是要来,我是很注重自尊心的。”

慕容阔眯细了两眼,冷看着南宫彻一把话说完后,就自动自发地拉着飞鸟,迳自在大厅内的主座落坐,非但丝毫不认为他是个不速之客,还俨然一副他才是这里正牌主人的模样。

“拓拔姑娘……”忙不迭想伸张主权的慕容阔,才赶上前想和飞鸟好好寒暄一番,好博得她注意力,不再让南宫彻主导全局,但已经等得很不耐烦的飞鸟却抬起一掌制止他发言。

“我不是来做客的,所以你可以停止你接下来要说的废话。”她不拐弯也不罗唆,只想听她想知道的重点。“请直接回答我,只要我能治愈令媛的病,你是否就会将戢戮果赠给我?”

没有心理准备的慕容阔,俊容顿时显得有点僵,“是……是的。”

“病人在哪?”飞鸟的两眼马上离开他的身上,四下找寻着可为她换来果子的病人。

“拓拔姑娘远道而来,必定是累了。”慕容间再度重整旗鼓,风采翩翩地踱至她的面前邀请,“我已为你准备好了客房,想先请你移步到那休憩一番。”

她连正眼也不看一下,“不用了。”

“那么你不介意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陪你喝盏茶吧?”慕容阔刻意压低了嗓音,用迷人又带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说着,“在下素来颇好煎茶之道,恰巧最近友人赠了些许洞庭湖今年的珍品碧螺春,还望你务必要赏光喝上一盏。”

飞鸟丝毫不跟他客气,“我很介意。”有完没完啊?她最讨厌这种浪费她时间的人了,他到底要不要让她去看病?

紧紧靠坐在飞鸟身旁的南宫彻,兴味盎然地瞅着慕容阔顿失所措,脸上换了五颜六色的模样,忽地觉得,在外人的比较之下,他才发现他的脾气和耐性有多好。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被飞鸟泼冷水了,所以不觉得她说话或是待人的态度有多差,因此今日一换成不了解她性子的慕容阔上场,他才知道,以往他在性格上的棱棱角角,已经被飞鸟磨得浑圆通融且可收可放,而且他面皮也变得厚多了,很能够接受和适应任何人给他的坏脸色。

“飞鸟,你口渴吗?”趁慕容阔仍英雄气短还需要时间调适过来的片刻,南宫彻心情甚好地挨在她的耳边问。

“有点。”她不自觉地放柔了纤嗓,回过头来看着他挂在腰间那壶她喝惯了的甘泉水。

当着慕容阔的面,南宫彻大方从容地取下水壶凑至她的唇边,仔细看她咽下泉水后,毫不避嫌地自袖中掏出一条方巾,爱怜地为她拭净唇边的水渍。

“好了。”下完马威的南宫彻,似有若无的眼神淡淡瞟向慕容阔,并洋洋得意地朝他挑挑眉,“你若是想讨好她,那就请继续,我不是很介意的。”

靶觉芒刺在背的慕容阔,瞬即投向他的眼神更是宛若寒霜。

“病人在哪?”飞鸟重新提醒发愣很久的慕容阔,娇美的脸上已写满了不耐。

“请随我来。”碰过钉子的慕容阔学得很快,有礼地向她扬掌示意,一改前态地顺着她的心意走,免得又要被泼冷水。

绕过飞檐楼合、水榭亭台,建筑造景皆显出排场和气派的庄园,引路的慕容阔,沿途中,在飞鸟的小脸上并没有找到半点欣羡或是向往的神态,她的眼眸彷佛装不下任何事物般,唯有在抵达爱女的闺房,当她为爱女慕容珊把完脉后,她的脸一才终於有了些表情。

“如何?”在飞鸟走出帘帐外时,两个在帐外等得不耐烦的男人皆在同一时间迎向她。

“能治,但需要时间配药。”飞鸟绕过他们两人,走至桌边写下所需的药材,以及她所需要去找的药引。

“配药需花多久的时间?”他们两人又异口同声的问,默契好得像是事先排练过一般。

飞鸟淡淡回眸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对他们两人互视对方时,都带着虎视眈眈的眼神感到有些不解。

她将写好的药单交给一旁的下人,屈指算了算,“药引不易找,炼药也需费时费工,以我估计,大约需半个月。”

南宫彻听了这答案立即显得怏怏不乐,而慕容阔则是徐徐咧出一抹笑意,不着痕迹地扳回一城。

“那就有劳你这段期间暂住庄内炼药。”他微微弯身朝她作揖,眼中一派期待和热忱。“只要能治好小女,我定会双手奉上你要的戢戮果。”

“可以。”飞鸟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他。

“我先带你去为你准备好的客房。”慕容阔并未见好就收,还更进一步地上前欲挽飞鸟的柔荑。

“不劳庄主亲送,这种小事由我来就行了。”南宫彻的身形一闪,在他的大掌碰上飞鸟的小手之前,已先一步将飞鸟拉至身侧。

深黝不见底的沉寂,转瞬间在两个男人之间悬宕着。

空气中,泛着一股暧昧不明的味道,除了飞鸟之外,他们两个男人都知道,分明是各怀鬼胎,但又有志一同的不戳破,只待静观其变。

慕容阔首先退让,缓缓让出路来,让飞鸟被脚步匆忙的南宫彻给拉出闺房外,结束这一回合的短兵相接。

走在如迷宫的庄园内,飞鸟并没去探究在方才的沉默之中,他们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很怀疑一点。

“你知道客房在哪里?”她放慢了走在廊上的速度,一手拉住南宫彻的衣袖,“你对这座宅子很熟吗?”

南宫彻哼了口气,“我是第一次进来,你说我会熟吗?”谁会没事跑来这种鬼地方?若不是因为她要来,就算慕容阔用八人大轿来请他,他也不来。

她的脚步顿了顿,“什么?”那他是在搞什么鬼?

“就当是随便逛逛参观一下,也总比给那家伙带路来得强,免得他又找机会下手。”他拉着她继续走,丝毫不减手中挽着她的力道,像怕她被抢走一样。

听着他有点酸的口气,反应挺迟钝的飞鸟,总算明白了个大概。

“刚才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她缓缓拉开他快把她弄疼的手,仰起头看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庞。

“抢女人。”他们两个只差没清楚的写在脸上了,这她还看不出来?

她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无聊。”

“不无聊。”南宫彻认真无比地向她摇首,“他看上了你。”

“你反应过度了。”在今日之前,她从未见过慕容阔,只凭刚才的几个照面,他就认为慕容间看上了她?她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反应过度?那是她认为。

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度,谁对她有意,他再明白不过,因为他的这双眼,除了能用来收容情人的一举一动之外,还很能分辨谁是情敌谁不是情敌。

山如谜,人心如谜,但山景难测,人心则易辨。

为她而存在的这双眼,看遍了住在这座山林里的各式各类的人,也看透了每个接近她的人,只因她的不在乎,所以他才更要代她去在乎,代她多保护她自己一点,哪儿有危险的讯息,他只消一眼就可看穿,而她,恐怕怎么也不会看出来。

“你真以为慕容阔是想请你来治病?”大概是被他保护过头了吧,所以她才会连这种小谎都看不等。

“不是吗?”她本就不疑有诈。

南宫彻乾脆帮她挑明重点,“你想想,他的手上既然有颗能治百疾的戢戮果,为何他不拿它来治自己的女儿,反倒要请你来?”

被戢戮果冲昏头的飞鸟,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居然为了颗小小的果子,就这么上钩,也没事先去分析一下邀人者邀她的动机。虽然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慕容珊的病是真的,但慕容阔的心机就很可议了。

“你认为他想做什么?”看他的样子,他好像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衡山的每个人都知道,自慕容阔的正室过世后,他一直都很想再娶。”南宫彻边走边把听来的消息告诉她。“虽然说他的宠妾如云,但这些年来,却始终没见他续弦。”

她不认同地摇首,“倘若他想续弦,从他的宠妾里头随便挑一个就可以,又岂会挑上我这无名小卒?”

“不。关於正室的人选,他是很坚持的。”他摇摇食指,“他要找个能够跟他匹配,不但能对他声望有帮助,还要是他看得中意的女人。”

“我又没什么声望可言。”光是这些条件她就不合格。

“你是个医仙。”他已经把慕容阔的心思模得很清楚了,“谁要是能将你娶到手,要名要利都不是难事,我是慕容阔的话,当然不会放过你。”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飞鸟也就不排除他这说法的可能性。不一会,她停下脚步拉住他,笑意满面地再向他请教。

“倘若你推论完了,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她最想知道的重点。

“什么事?”

她伸手指指四周,“我们参观这座宅子够久了吧?”他可能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座抄手回廊上转过好几圈了。

“然后?”只顾着开讲而没去注意四周的南宫彻,眼眸四下打量过一回后,不解地回到她的脸蛋上。

她垂下螓首紧拧着眉心,“你是不是迷路了?”

“嗯……”南宫彻搔搔发,“好像是。”这是哪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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