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伍学瀚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听儿,再加上老大夫的良药及桃花的细心照料,听儿恢复得很快,没过多久颈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她也渐渐习惯和伍学瀚相处,不再动不动就脸红心跳,也不再因为他的”句话就显得意乱心慌。
夜夜他不是在隔邻的书房、就是枕在房里的桌上入睡,她有些于心不忍,却也无力解决这种情形。
这日,她在屋里实在闷得慌,便趁伍学瀚被伍老爷招唤离开、桃花到厨房煎药时,下床动动。
才打开房门,坐在回廊石阶上的时得立刻走了过来。
“怎么了?”
这是受伤以来,她第一次见到时得。“时爷,谢谢你。”她的话很轻,因为伍学瀚还不允许她大声说话。
时得听不清楚她说什么,只好再靠近一步。“你说什么?”
由于两人身高悬殊,她只好走到石阶上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时得也坐下。
时得没有考虑,也跟着坐下。
两人的身高总算因为坐下而拉近了些,她贴近他的颈边,轻声的说:“时爷,谢谢你。”
因为她的靠近,时得这个大汉难免有些局促。“二女乃女乃,别喊我爷。况且你要谢我什么?”他只能盯着满园的黄海子瞧,连眼神也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那你也别喊我二女乃女乃,还是叫我听儿吧!”
“嗯!”他答应。
“那我喊你时大哥?”她问。
他笑着点头。
“谢谢你救了桃花,也谢谢你夜夜守在这里。”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需要道谢。”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引得时得更加不安。
她淡淡一笑,顺着时得的视线看着已经开花的黄海子,单手抚着颈子上的白布。
她该庆幸没死成?还是该哀悼活了下来?
见她不说话,时得以为她伤口犯疼了。“进房休息吧!这样的气候又闷又热,小心别中暑了。”
“我想回自己的厢房。”
“大少爷不会答应的。”
当初大少爷派他找到听儿一家人,进而派媒人婆上门提亲,一切时得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大少爷为何会纳她为妾,而且当初是他前往迎娶她入伍府的,无论过往如河,大少爷肯定没有好好待她,甚至不曾入她的房,她才会当了小小。
他只是个下人,不能埋怨大少爷的作法;可是,他却能心疼她。
“时大哥,我帮你做双鞋好吗?”
他侧首看着她,“为什么?”
“我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当不了婢女,她总得找事来做。
“你可以帮大少爷做。”
“他是大少爷,不会需要的。”她眼神幽远。该帮大少爷做鞋的是表小姐,而不是卑微的她。
接着她趁着伍学瀚还没回来前,将自己随身的几套衣物带回自己的房里。
时得没有拦阻,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傍晚时,桃花端来了热粥及汤药,才发现听儿已回到自己的厢房。
整件事的真相她都知道了,千想万想,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少爷是为了怕听儿再继续骗婚,才会纳听儿为妾,也难怪听儿会觉无脸面对大少爷。
晚饭过后,伍学瀚回到院落,看见时得坐在左厢房外的石阶上。时得一见到他,立刻起身。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着时得。
“听儿回自己的房了。”时得说。
“听儿?你倒是叫得挺亲热的。”伍学瀚并没有责怪之意,只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时得没有说话。既然听儿唤他一声大哥,他就认了她这个妹子。
见时得不说话,知道他本就是闷葫芦一个,伍学瀚又说:“她伤还没好,怎么让她乱动呢?”
“她坚持,我拦不住她。”
“苗千恩现在是抓了狂的老虎,见了人就咬。他手边有些银两,听说已收买了一批江湖好手为他撑腰,我已经加强了府里的守备,希望能尽快将他送官法办。”伍学瀚就像往常一般同时得商量大事。
“那表小姐怎么办?”
“千芙是千芙,为恶的不是她,只要她谨守本分,伍家还是会好好对待她的。”
“嗯。”时得点头。其实他想问的是伍学瀚和苗千芙的婚事,但就算伍学瀚视他如兄弟,他还是得守分寸,不过问主人的私事。
伍学瀚转往听儿的厢房,没有敲门就迳自进入。
房里的听儿正在屏风后换衣服,以为进来的人是桃花。“桃花姊,我脖子一动还是会痛,麻烦你来帮我月兑掉外衣。”她准备乖乖的躺回床上,只要伤势能早一点复原,她不但说话自由,连行动都能自由。
听见她的话,他主动走近屏风。
屏风内的她已经解开系在腰间的衣带。她曾试着自己月兑下外衣,无奈怎么使力,都不免会动到脖子上的伤口,最后只好让外衣挂在肩颈处。
伍学瀚走入屏风后,见到的就是里衣外露的春光。
“我帮你。”
他并不想吓到她,但很显然的,他还是吓到她了。
“大……大少爷……”她不但结巴,手脚还忘了该如何摆放。
“明明这几日,你已经不怕我了。”他趁着她呆楞无措时,轻柔的月兑下她的外衣。
她赶紧双手环抱胸前,窘迫的垂低红透的小脸。“我……我要休息了。”话是这么说,可是她的脚却连动都无法动。
“嗯!”他手里还拿着她的外衣,连动都不想动,贪恋着眼前的美色。
她的美,娴雅秀丽,让人看了便想亲近几分,不张扬、不艳丽,有着小泵娘的娇态。
那天洞房花烛夜,他怎会一时眼误,竟将红疹误认为胎记,进而认定她丑呢?难怪她的娘亲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骗取聘金;更难怪媒人婆一见到她,就忙着为她寻婚配。
“听儿、听儿,我来帮你换衣了。”桃花的声音蓦然打破迷离的氛围。
听儿这才回过神,挪动脚步,慌张的从屏风后走出来。
伍学瀚跟在听儿的身后,眼露气烦——谁教桃花不识趣的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波涛。
“听儿……大少爷……”桃花见状,立刻知道自己挑错了时机,再看伍学瀚一脸想要骂人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得赶紧溜。“我不知道大少爷在这里,那我先出去了。”
“桃花姊……”听儿轻轻喊住溜到门边的桃花。
“听儿,我明早再来。”不顾听儿苦求的眼光,桃花还是动作迅速的将房门关好。
听儿只好垂低视线,绕过伍学瀚的身边,小跑步的往床铺的方向跑去。
“小心呀!别这样跑。”他叮咛,却没有阻扰她的闪躲。
她上床,躲进棉被里。
他心头升起淡淡不悦。
她看到他是自惭形秽。
他看到她是懊恼悔恨。
她想着他怎么还没离开?
他偏偏掀开棉被上了床!
她身体僵住了,动都不敢动。
“我好累,躺一下就好。”他似在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她听的。
罢刚在伍老爷那里,他才应付过一场大战。
苗千芙果然去向伍老爷告状,他免不了受了一顿责骂。虽然伍老爷不是注重门当户对之辈,但是门风不可辱,他费尽唇舌,才让伍老爷的脾气稍缓。
可听儿毕竟确实曾经许配给别的人家,就算是她娘亲执意妄为的骗婚,名节受损的却仍是听儿。
唉!这可是一道难题。
她身上有股清香,可能是药香也可能是体香,总之这样的气息令他很舒服。
他本来只是想略微惩罚她,才会故意躺在她的身边——谁教她这么怕他呢?越是这样,他越想逗她。
没想到,睡意滚滚而来,是安心也是自在,他就这么沉入无边无际的梦海里。
但听儿可没这么好运。她侧身躺着,面对着墙背对着伍学瀚,感受着他熨烫背后的体温,想他在想什么。
唉!她早该是他的人了,如今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似乎变成了一种习惯,她既然不肯入他的房,那就由他到她的房。
夜夜他都和她同床共枕,闻着她的体香,消除忙碌了一整日的疲劳。此外并没有更多输矩的动作,只是细心的呵护她。
她也不再如惊弓之鸟,渐渐的会等待着他,甚至期待着他。
白天他仍然带着时得四处巡视,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达官贵人,他都要交际应酬。
这是他的私心也是嫉妒心——他不喜欢时得和她太过于接近。因此,他另派了三名家丁守在院落外。
她的伤势已经完全复原,只除了颈上那淡淡的粉红色疤痕,证明她曾经在鬼门关前徘徊过。
这日,暮色深沉,她以黄海子泡了茶,芬芳的香味淡而不腻,而后再用托盘端着两杯茶往书房前进。
无论她是小小还是听儿,一切几乎都没变。不过虽然她不用再做粗活,还是需要善尽本分的服侍他。
她举手敲门,是时得应的门。
“我来。”时得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伍学瀚在笔墨间抬头,正巧见到她对时得盈盈浅笑。
“时大哥,茶要趁热赶快喝,这可是刚晒出来的花叶,很好喝的。”她看着时得说。
伍学瀚干坐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知道,谢谢。”时得对她回以淡笑。
虽然注意到伍学瀚的眼光始终不离她身上,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笞应过要泡黄海子给他喝,却找不到理由,只好藉由时得的手。
“那我下去了。”她还是绑着两条麻花辫,穿著属于小小的粗布衣裳。
她并没有因为身分明朗化而有所改变,况且这些日子,伍学瀚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任何属于夫妻间的话,她觉得还是当小小比较好。
伍学瀚没有留她,看着她来又去。
时得将一杯茶放在他的桌上,端起另外一杯享用着。
“听儿倒是对你挺好的,开口闭口都是时大哥。”他没有察觉到自己话里的酸味,可时得这个局外人却是听得分明。
“听儿对大少爷也很好。”
“是吗?那茶好喝吗?”
“大少爷自己喝看看,不就知道茶好不好喝了?”
伍学瀚没有喝茶,却站了起来。“她怎么只招呼你,却不招呼我?”
“这你得自己去问听儿。”
伍学瀚往外走,“是呀!我倒要听听她怎么说?”
时得不表示意见。“反正我们事情也谈完了。”大少爷虽处事俐落、行事果断,却看不出自己已经深陷红尘男女都会经历的感情漩涡里。
伍学瀚看了时得一眼,竟跟他吃起醋来。“让桃花将晚饭送到我的房里。”
“是。”看来今日听儿是想躲也躲不过了。
没错,他在她的心中只是大少爷却不是夫君,这样的事实让伍学瀚觉得很不舒服。
来到她的房间,他没有敲门,迳自推门而入。
听儿正在做鞋,裁剪好的鞋形就搁在桌面,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合鞋面。
她听见开门声,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伍学瀚,只有他才会入她房如入无人之处。她搁下手里的针线,起身相迎。
“大少爷!”
“我来讨茶喝的。”他洒月兑一笑。
“呃?”她不解。
“刚刚你只有请时得喝茶,却没有我的份,我可是你的夫君呀!”
“我有倒两杯茶。”一听到夫君两个字,她就浑身不对劲。
“我喜欢你亲手倒茶给我,我不要时得的施舍。”
她连忙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大少爷,请用。”那茶明明有一杯是要给他的呀!
他一口喝尽杯中的茶。“这就是黄海子?”
“嗯,好喝吗?”
“这么好喝的茶,下次我得先尝,别便宜了时得那小子。”
“这么粗糙的茶,没想到大少爷会喜欢。”她有些受宠若惊,弯弯的眼眸里全是笑意。
“你以为我只喝好茶?”他贴近她一步。他喜欢她浅笑的样子。
“大少爷出身富贵。”这些日子以来,夜夜共枕下,她已经不再害怕他突然的亲近。
“那你太不了解我了。”他将她麻花辫的发尾卷在手指上把玩着。
“听儿若做得不好,还望大少爷多多指点。”记得三天前,他把玩她发尾时,她的心蹦蹦乱跳得十分厉害,而现在她依然觉得窘迫。
“你很容易脸红?”不过他很喜欢。
“……”她双掌贴上自己热烫的脸颊。心想:还不是都是你害的。
他瞄见她桌上那男鞋的布面。“你在做鞋?”
“是呀!帮时大哥做的。”
这下可掀翻了他满心的醋坛子。
“帮时得做,却不帮我做?”温和的假象下藏着隐隐的怒火。
“我粗手粗脚,怎配给大少爷做鞋?”她说的是实话。
“你什么时候看我穿华衣、吃美食?什么时候看我挥霍无度?”他迭声质问,原本卷住她秀发的长指改扣住她小巧的下巴,逼她非得面对他的俊脸。
“我……我只是个骗徒,承蒙大少爷的同情,我才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怎敢踰越本分,替大少爷做鞋呢?”第一次将心中的不堪说出口,她可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是同情吗?她的话如五雷轰顶,贯穿他的神经。他纳她为妾的本意,的确是为了减少祸害。此刻面对她的“指控”,他竟无力反驳。
可是,经过这段时日与她的相处,从小小到听儿,他对她的感觉变了。这样的好姑娘,他心里是越来越喜欢;可虽然他能言善道,却不善把情爱挂在嘴边。
“你不是骗徒,骗婚的是你娘。你现在是我的妾,所以不准为时得做鞋,不准为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做鞋,你只能做给我穿。”他骨子里的霸道与固执在此刻表露无遗。
“啊!”她微启小嘴,对他的宣示很讶异。
时得对她的心,他不是不懂;她对时得的好,他也看在眼里。他原本以为她看得见他对她细心呵护的一切,以为她知道他正在努力的赎罪;谁知她还是只把他当成主子,还是一个比时得都不如的主子。
他已经尝过差点失去她的痛心,他绝对不能失去她。他得打开两人之间无形的心结,不能让她再有寻死的念头。
那不点而红的唇,正勾引着他深沉的。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他要以行动来证明一切,他不想再错过她!
倾身,唇落。
他带着自己的心意吻上她,昭告对她的感情。
惊慌,失措。
她宛如一条死鱼,动也无法动。
她的唇是如此美好,比黄海子还要芳香百倍。他虽舍不得离开,却还是浅尝即止,他不想吓坏她。
捧着她发烫的脸蛋,只见她半覆眼睫,胸口一起一伏的快跳着。
他在她唇上低低细喃,“洞房花烛夜我不该不问清楚就逃离,害你受苦受罪;知道你想当小小时,我不该由着你去,任你小脑子里胡思乱想;我早该把话对你说清楚,这样你就不会挨了那一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就原谅我吧!”他把一切的过错都揽在身上,再也无法对她和时得种种亲近的举动视若无睹。
他的吻已经让她神魂颠倒了,他的话更震撼她的五脏六腑。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楞楞的看着他。
“不说话,我就当你原谅我了。”他挑眉询问。
“我……”她还是无法说出心中的幸动。
“看来我们达成和解了,那我们现在就洞房吧!”他勾唇一笑,拦腰打横将她抱起。
他真是迫不及待呀!
“啊!”她怕自己掉下去,反射性抱住他的脖子,小脸顺势埋在他的胸前。大少爷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会有如此轻薄邪恶的一面?
他抱着她就往门外走。
“大少爷!”在门边,她紧急喊了他。那句洞房,终于让她意识到他现在的举动所代表的意义。
“怎么了?”他低头,却看不见她脸红的样子。
“现在是大白天,请大少爷放我下来。”
“哈、哈、哈!”他狂笑了三声。“谁规定洞房一定要在晚上?”
“于礼不合。”她混沌的脑子里勉强挤出这四个字。
“我伍学瀚做事,从来不在乎世俗眼光。”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他大脚一踢,将房门给踢开。
他故意穿过时得的面前,抱着听儿踢开自己的房门。
临进房前,他对着时得说:“晚饭等我通知再送,别让任何人打扰我。”然后,房门让他紧紧的落了闩。
时得的笑意由唇边慢慢扩大。他真为听儿开心,这么善解人意的妹子,值得大少爷好好对待。